每一個懷春的少女,只要見過司馬青的,就無法不為他的丰采所傾倒,而偷偷地愛上了他。
因為司馬青是一個無比的美男子,他朝你笑一下,你就會猛烈地心跳,跟你説過一句話,你會昏過去,如果有幸能讓他握過你的手,不!那就是你的不幸了,因為你會為他而終身不再想嫁人,因為你永遠不想再讓第二個男人再握你的手。
這不是渲染,也絕非誇大,司馬青一共只握過三個女孩子的手,一個是因為在路上摔了一跤,恰好司馬青騎馬經過,被他伸手扶了起來,這個女孩子沒有許配人家,她進了一座深山的尼庵,在古佛青燈裏寄託她終身的相思。
第二個女孩子是個富家千金,在出嫁的那一天,坐在花轎裏抬往夫家的時候,遇到了強人打劫,把她擒到山寨,盜魁正要強暴她的時候,她搶了一支匕首,正想自殺以保全貞節,司馬青突然來了,先奪下了她的匕首,保全了她的生命,也殺死了那個盜魁,保全了她的貞節。
她原是為了對那個即將成為她丈夫的男人表示貞節而想自殺,可是為了司馬青握過她的手,她竟然拒絕了男方再次的迎娶,把自己終身關在一間閣樓上。
第三個女孩子是個酒家的女兒,司馬青去喝酒,她送酒菜去,因為太緊張的緣故,把酒杯碰倒下來,向桌下掉去,她去搶接酒杯,結果兩個人都慢了一步,酒杯還是跌碎了,司馬青的手卻捉住了她的手。
這是很平常的事,司馬青不是存心輕薄,而且不知有多少存心輕薄的客人在調笑時握過她的手,她也不在乎,酒家的女孩子沒這些講究,也免不了這些麻煩的。
可是被司馬青握過後,她就在乎了,而她的職業,卻又很難避免再讓別的男人去摸她的手。
只有一個辦法,砍下這隻手來;她就是這麼做了。
司馬青並不知道這些事,別的人也很難知道,因為那是屬於這些女孩子內心的秘密。
她們所做的一切近似瘋狂,為自己造成絕大的痛苦,但是她們自己卻不以為然,她們都十分的滿足。
沒有人強迫她們這麼做,是她們自願的,為了永遠保有司馬青的一握,她們覺得任何代價都值得的,何況她們都認為自己付出的那麼少,收穫卻那麼多。
司馬青是這麼一個令人傾心的男人,卻沒有一個少女夢想着能夠嫁給他,或者去得到他的感情。
感情是自私的,但是隻有對司馬青,每個女孩子都會變得理智,她們都知道自己不配。
世上只有一個女孩子能配得上司馬青,那就是上官紅。
上官紅的美是絕世無匹的,她的美能使一個最惡、最猥褻的男人都起一種肅敬之心。
男人們不會像女子那麼痴,也不會有那麼瘋狂的舉動,當然,上官紅不會去握一個男人的手也是原因之一。
上官紅永遠不會用手碰男人,她用的是劍。一支薄薄的,狹長的,鋒利的劍!
這支劍殺過四十九個人,其中八個是女人,這四十九個人都是聲名狼藉的兇惡之徒。在被她殺死的四十一個男人中,有九個是凌虐婦女的惡霸,四個是採花的淫賊,但是這十三個人中,沒有一個是為了冒犯上官紅本人而被殺的,因為上官紅的美已經是進入神聖的境界了。
隨便抓上一萬個人來問:“上官紅的應該是誰?”
一萬個答案絕對是相同的司馬青。
正好如果問題的主角換成了司馬青後,答案也必定是上官紅一樣。
這是每一個人都公認的事實,上天似乎是專為司馬青而造設上官紅,也專為上官紅而造設了司馬青。
兩個人都是造詣極深的劍客,都是行俠仗義的俠客。
兩個人都是絕世無雙的人中麟鳳。
但是奇怪的是這兩個人並沒有如大家所想像的那樣相互吸引,也沒有像大家心中認為理所當然地配成了對。
司馬青出道江湖已經有七年了,上官紅五年。
在這五年中,前兩年他們一個在南,一個在北,相互沒見過面,雖然在上官紅行道一年後,已經有人為他們配成了天造地設的一對,但他們自己卻只付之一笑。
於是有些熱心的人想為他們撮合一下,剛好在武林中最具聲望的名宿明月刀趙明月要在七旬壽誕上宣佈封刀歸隱,由他出頭柬邀兩人作為見證,好讓他們見面。
當時大家都懷着興奮的心情去赴會,一則為趙明月祝壽致賀,二則也想看看這一對武林璧人見面時是如何情景。那知道事與願違,上官紅倒是早就來了,司馬青則因為臨時接到他師門的急召,他的師長清道人病篤垂危,他趕去易簣送終以盡弟子之禮,在暖壽之夕,着人帶了封信來,説明爽約的理由。
這是絕對可以同情的理由,何況清道人更是武林中的耆宿之一,聲望之隆,尤在趙明月之上。
事後有人慫恿上官紅到西湖一遊,因為清道人主持的松陽觀就在西湖的飛來峯下,趙明月的明月山莊在姑蘇虎丘,而上官紅的故里則在直隸南宮,一向也在北方行俠,南來不易,遊過蘇州,不可不遊杭城,一領人間天堂風光,上官紅原本也有這個打算,倒是欣然就道了。
伴行的是趙明月的小女兒,外號稱為飛鳳兒的趙映雪。也是聞名武林的美人兒,只是跟上官紅一比,就黯然遜色了。大家慫恿的目的,無非是希望上官紅跟司馬青見上一面,上官紅口中不説,心中也想見見這位美劍客究竟是怎麼一個瀟灑法。
到達杭州時,恰好是清道人羽化的第九天,道家重九數,他的門人弟子遵照遺囑,在這一天為他的遺體火化尸解登仙,清道人譽滿武林,他的死訊傳出,雖然沒有大事舉喪訃報,但聞訊前往弔唁的武林人物還是絡繹於道。
上官紅為了盡禮,也備了個晚輩的帖子前往弔唁,那知道反而引起了一場不愉快。
原因在她穿的一身紅衣服,紅衣服並沒有錯,上官紅打從出道以來就是穿紅衣服,而且也沒有穿過別的顏色的衣服,何況道家以尸解為羽化登仙之道,不以俗禮為拘,連服喪的門人都沒有穿孝,來弔唁的客人更不必拘泥服飾,再説那天去弔唁的堂客很多,穿紅着綠大有人在。
只是因為上官紅太突出了,使她那一身紅衣服就特別顯眼,而且客人中並不知道上官紅會來,有很多人更沒有見過上官紅,所以名帖遞進來,已經引起了一陣騷動,等到上官紅進了靈堂時,那些爭欲一睹芳採的客人們竟然忘了禮儀,擁擁擠擠地亂成一團,結果把靈幃也擠倒了。
這自然是很失禮的事,但失禮的責任並不在上官紅,只是使她很尷尬而已。
可是司馬青卻忍不住了,清道人不僅是他的授業恩師,而他自小父母雙亡,受着清道人一手撫育長大的,他的父母也是武林中人,跟清道人是方外至交,因為得罪了一個厲害的仇家,糾眾夜襲,清道人聞訊往援,已經遲了一步,他的父母已經身受重傷,浴血苦門,護住了六歲的孩子,清道人一怒之下,盡殲強徒,只來得及救下這個孤雛,他的父母在託孤後雙雙傷重死去。
清道人早已停止收徒,因為那時他已六五高齡,門下已有了三代弟子,但是一則為了亡友重託,再者是為了司馬玉龍夫婦之死,間接由他造成的,那些惡徒殺死了他一個弟子,而且還擒住了他兩個門人,而他自己正值閉關練功,無法抽身,恰好司馬玉龍伉儷為他坐關護法,聽見消息後,也沒驚動他,趕去替他把兩個門人救了回來,因以結下的仇,是以清道人對司馬青有着一份難言的歉咎;破例又收了這個關門弟子,而且將自己畢生所學,以及晚年對武學的鑽研,全部傳給了他。
在松陽觀中,司馬青年紀輕而輩份高,松陽一派的掌門祖師是清道人,首座弟子松月也是司馬玉龍當年從仇家救出來的,因此害得司馬玉龍伉儷身死,松月道長對這個小師弟自然也是萬般呵護。而司馬青本人不但聰明伶俐、天資過人,為人也十分謙和,對同門的師兄很恭敬,對低一輩的師侄們也都沒什麼架子,事實上也拿不起架子,因為他們的年齡都比司馬青大。
松陽一派中只有這麼一個俗家弟子,他是每個人心目中的寶,而司馬青對師門的關係是這麼的密切,對清道人的感情尤其深摯,小時候,他每天是騎在清道人的肩膀上登臨飛來峯去練功、吐納、學劍的,清道人活着,他沒叫過一聲師父,一直稱呼伯伯的。
清道人在九十高齡上丹成飛昇,壽期人頤,當然不能稱為夭了,但司馬青的心中卻充滿了哀傷。
突然見到靈堂受到這種擾亂,怎麼忍得住怒氣。
靈幃碰倒下來,那些人闖了禍,也都不好意思再擠了,而且都悄悄地往外溜,上官紅手中拿着三支香,不知如何是好,司馬青卻沉着臉,朝上官紅一拱手道:“先師當不起芳駕的盛情,西湖水光山色正好,芳駕還是到湖上去風光吧,那兒的地方寬敞,也適合芳駕抖擻精神………”
話難聽到了極點,上官紅一下子怔住了,趙映雪在旁邊囁嚅地道:“司馬兄,這………
不能怪上官姊姊………”
司馬青淡淡地道:“我沒有怪誰,先師丹化成羽,是我們做弟子的孝養不周,靈堂受擾,更是我們做弟子的不肖,那又能怪得了誰?”
松月道長是主人,心裏雖然不高興,但也不能不顧全禮數,忙道:“師弟!上官女俠遠道而來,是人家一片誠意,咱們不可失了禮數,何況這的確不能怪她。”
司馬青接道:“大師兄!今天是師尊九轉丹成之日,對這一身光鮮的嘉賓,咱們松陽觀可擔受不起。”
上官紅原是一腔歉意的,但是為司馬青這一激,不禁也火上來了,沉下臉道:“司馬青,姑娘自來就是穿這身衣服,到死都不會換顏色,何況貴觀也沒有為來弔唁的客人準備素服………”
司馬青沉下臉道:“先師是方外人,不拘俗禮,所以敝門也不敢要求客人,但是客人們自己也該知道自愛。”
這句話得罪的人更多了,因為來客中有些女客也是穿了鮮色的衣服,司馬青也知道這句話説得不上路,所以頓了一頓才道:“當然,有些是本門的知交故舊,知道先師生前素不拘小節,芳駕卻與本門素味平生………”
上官紅哈哈一笑道:“司馬青,我念在你今天是喪家,不便眼你爭論,不過我告訴你一聲,就是我的父母死了,我也是這身穿着。”
司馬青看她一眼道:“很好!那就是在下失言,等尊堂上仙遊之日,在下一定前來瞻仰一番,那時再向芳駕叩頭賠不是。”
上官紅冷笑一聲:“到時候我不會忘記的,今天我不是為嘔氣來的,更不屑與你計較,我是向清仙長致敬而來,更不能為你的無知而廢禮,這個香一定要上。”
她忍住氣,把香插進香爐,跪下行了九叩大禮,松陽觀的弟子都跪下答禮了,只有司馬青站着昂然不動。
上官紅原以為他會阻止的,見他沒有動作,倒是一怔。
上官紅是北地武林大豪上官嵩的掌珠,直隸南宮的嵩雲別莊更是北五省武林的領袖,不過她的母親早故,上官嵩續絃的是北方另一武林世家衞天風的妹妹黑鳳凰衞彩雲。而且把原名上官堡改為嵩雲別莊,這是衞家的要求,也不算太過份,因為衞天風的名望僅次於上官嵩,這門婚姻把兩大武林世家合而為一了,只是上官紅跟這位繼母不太合得來,當衞彩雲有意把上官紅下嫁她的侄兒衞鐵民時,上官紅當時表示反對,一氣之下離了家。
儘管她不回家,但上官家的盛名仍是讓人側目的,而上官紅也就養成了她的傲氣,今天受了司馬青的氣,很想跟他打一架,但自己出身名門,打架也得有理由,否則鬧了事,衞彩雲就有藉口把她捉回去了。
因為上官嵩領袖北方武林,門規極嚴,上官紅在外面不肯回家,上官嵩對女兒多少有點歉意,衞彩雲幾次要上官嵩命她回家,上官嵩都沒點頭,如果上官紅在外面逞着性子胡鬧,上官嵩就無話可説了。
上官紅先前對司馬青百般忍讓,也是這個原因,心裏卻忍不下這口氣,所以才對清道人的靈位行大禮,其實以上官家的身份,她可以不必如此的,松陽觀雖是武林一個門户,卻只是百十人的一所道觀而已,比起號令北五省武林的上官家而言,實在還差得太遠。
司馬青已經在言詞上拒絕受她的弔唁,語氣冷漠,措詞卻用了當不起三個字,挑不出錯。
所以上官紅堅持要行禮,就是希望司馬青用行動來阻止,那樣她為了上官家的聲譽,名正言順地可以跟司馬青一斗了,誰知司馬青可惡得竟然沒有采取行動。
上官紅有着上當的感覺,叩拜已畢,站起來,見司馬青沒有答禮,眉頭一挑,正要開口,那知司馬青竟然一拱手道:“先師為世外人,原當不起如此重禮,不過芳駕如此盛情乃是對松陽一門而施,故而由敝師兄敬領,在下身在俗家,不敢陪領,謹此表示一點私人的謝意。”
説完他扭回頭走到後面去了,上官紅氣得直咬牙,卻也無可奈何。清道人是一觀之主,他死了,門户由首座弟子松月接掌,松月跪下謝祭,就是盡了禮了,其他門人,答不答禮都沒關係,何況司馬青是俗家弟子,可以稱是清道人的徒弟,卻不一定要列入門户。
望着司馬青冷然而去的背影,上官紅只有咬牙的份,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件事演變及此,卻是每一個人都想不到的,陪着上官紅前來的趙映雪更是十分不安,但也無法補救了。
這是兩年前的事,而後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兩人沒再碰過頭,雖然那一天鬧得很不愉快,但雙方都是心胸正直的俠女豪傑,不會把意氣之爭當作仇恨的,自然也不會有故意找麻煩的舉動。
只是在上官紅面前,再也沒人提起司馬青。
在司馬青面前,也沒人提起上官紅,雖然大家心目中還是認為他們是一對,只是誰也不敢多事來撮合,只有祈告上天能創下一個奇蹟,使他們能夠在一起。
一晃兩年,上天沒創造奇蹟,卻製造出一出悲劇,而這出悲劇,卻促成他們再度的相逢。
以一手無敵的迴風舞柳劍法,領袖北五省武林近三十年的上官嵩,在五十五歲的壯年,忽然以暴病疾卒。
上官嵩的死,自然不像黑道人物那樣可以奢簡由之。一方武林盟主,他的喪事自然也不能草草了事,從三朝開始,一直到終七前這段日子裏,南宮的嵩雲別莊都設下了靈堂,鐘鼓之聲不絕,四班僧尼道士,日夜不停地做法事,以供遠遠近近前來致祭的武林人士上香致哀。
整個嵩雲別莊的幾百名人手全部都在忙得團團轉,接待各方的武林同道,還是感到人手不足。幸好過了頭七後,上官嵩的內兄衞天風把灤州天風山莊的人手搬了一大部份過來,才使他們鬆了口氣,可以換班休息了。
衞天風既是上官嵩的妻舅,又是北地坐第二把交椅的武林大豪,他在嵩雲別莊,自然可以當大半個家,而上官嵩的聲勢雖盛,人丁卻少得可憐,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上官紅,再者就是續絃了五年的未亡人衞彩雲了。
衞彩雲撐了幾天,心力交疲,兄長一到,她就把款待賓客的責任整個地交給衞天風,除了特別重要夠身份的客人,她才自己出來答個禮,此外就由她的內侄衞鐵民來代表了。
衞天風是內兄,腰間繫了條白帶子,就算是服喪,不過他表現得很夠意思,叫他的兒子披重孝,頂粗麻來代盡孝子之責,所以在同道間,獲得了很好的口碑。
南邊來的賓客到得較遲,訃聞送到南邊,再快馬趕來,多半已經在一個月之後,而北地羣豪,來了也沒有走,大家都有一個藉口要為上官嵩執紼送葬,看着死者人土為安以表敬意。
夠身份夠交情的,被招待在賓舍中,身份較低或者交情泛泛者,則住在南宮的城裏客棧中,實在住不下的,就借居在民宅內,把一個南宮縣城擠得滿滿的。
平時並不太熱鬧的南宮縣城,街上、集鎮上,甚至於靠近的幾個鄉鎮,滿眼都是掛刀佩劍的江湖朋友。
嵩雲別莊夠氣魄,早就放出了一句話,在大殯之前的這段日子裏,不管是酒館客棧,只要是住進去的武林朋友,不必花費一文錢,概由嵩雲別莊統籌結算了。就是借住的民家,也得到了通知,一應款待開銷,都不準向客人收一文經費,悉由嵩雲別莊支付。
雞鴨魚肉豬羊菜蔬,每天從四城成車的往城裏送,這是武林一次別開生面,從所未有的大手筆,也只有領袖羣倫的嵩雲別莊,才有這份豪舉。
不過有人私下結算了一下,嵩雲別莊舉辦這次大喪,不但不會虧蝕,還着實大有進益。
因為夠資格收到嵩雲別莊一份訃聞的,多半是有頭有臉的武林人士,致送的奠儀沒有一個是寒酸的,黃金、明珠,車載斗量,帳房上的禮簿用完了一本又一本,每一筆都是千金之數。
當然,這些武林人士居然不離去的目的,一半是為向上官嵩先致敬意,另一半則是在等着看一件新聞。
上官紅在杭州飛來峯松陽觀中清道人的喪事中跟司馬青鬧翻的事,早已傳遍了武林。
上官紅所發親死不服喪的豪語也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他們都沒看見上官紅,問起嵩雲別莊裏的人,前幾天説是上官紅外出未歸,這倒是可能的,因為上官紅的鮮衣白馬,走到那兒都很搶眼。
上官嵩未死前,沒人看見她回家,死訊傳出後,也一直沒看見她,想必是在那兒還沒聽見噩耗!
上官紅什麼時候回來,成了每個人最關心的話題;差不多每天都有人問起。
六七過後,南宮城聚集的人更多了,嵩雲別莊的人傳出了一句話:“小姐回來了,悲傷過度,一回家就躺下了,所以沒有出來謝客。”
“什麼時候回來的?從那兒回來的?”
這是第二個問題,但沒人好意思問,對上官紅不出來謝客,每個人都很諒解。
因為她對司馬青所發諾言不能推翻,但是嚴父之喪,真要以那一身鮮紅的衣服出來周旋賓客,實在也説不過去。
大家都耐心地等着,在上官嵩大殯落葬的那天,她一定要出來的,那怕是病得快死了,也得抬出來,這是身為人子的必盡禮數。
也許嵩雲別莊乃是借用病重的理由推託不讓她出來,但司馬青來弔唁時,她該怎麼辦呢?
瞭解上官紅脾氣的人知道,上官紅不會輸這口氣,那怕有人用刀劍攔着她,她也非出來不可。
“她是否不肯易服呢?”
這正是每個人最感興趣的一件事,留着不走,也是要看看這件事情的演變了。
因此大家又關心的是司馬青會不會來了?
有些老成持重的人則抱着另一種心情,他們希望司馬青不要來,免得使上官紅為難。
他們不希望使這件意氣之爭,變成武林中的一件憾事。
上官嵩的女兒説話要算話。
但上官嵩的女兒做事也不能越禮招致物議。
司馬青不來,上官紅就不必出面,這是最好的結局,這批人以明月山莊趙明月為首,他們住在南宮的城裏,每天輪流守在路上,以便看見司馬青時勸他回頭。時間一天天的過去,等的人始終沒等到司馬青,存心看熱鬧的人很失望,這些人卻舒了一口氣。
終於到了終七的那一天,也就是上官嵩的大殯之期,所有的人都又聚到嵩雲別莊,那些看熱鬧的很失望,因為司馬青還是沒有來,吉時將屆,他們才意興闌珊地湧向了嵩雲別莊,等了這麼多天,多少總得盡這最後一點心。
和尚高聲在唸-經,道士們穿着錦繡的法衣,敲着法器,新寡的衞彩雲素服白袍,素帕包頭。瞼色冷漠,沒有一絲表情,也看不出悲哀。
衞鐵民雖然蓑帽經服,手中執着哭喪棒,可是臉上也沒有什麼悲色,這兩個重服服喪的人似乎都擠不出一點眼淚,倒是舊日上官嵩的那些部屬們個個臉色沉重,眼睛紅腫,似乎只有他們才為故主的死亡感到悲哀。
因為這是暑伏天,棺蓋早就封好了,召魂的道士已經唸完了最後的一句經咒,抬棺材的槓夫們也都準備好要行動了,執事者捧着一束燃香,分給涼棚中上千的弔唁者,由衞天風率着待行最後一次的公祭。
就在這時候,一條青色的人影施施然地來了,司禮生嘹亮的聲音喊道:“杭州飛來峯松陽門下長老司馬青大俠致唁!”
這一聲使得千百人的心為之一震,司馬青終於來了,在最後的節骨眼兒上來了。
松陽一派自清道人升霞後,由松月道士接掌門户,司馬青是他的師弟,地位也晉升為長老了。
但使人震動的不是他的地位,而是這個名字,以及他在這次葬禮中的戲劇性身份。
司馬青的神色很凝重,一步步地走過來,在幾千對眼睛的注視下,從執事人手中接過三支香,站在靈堂前卻沒有行禮,只是望着靈幃後面,顯然是有所等待。
衞天風皺着眉頭道:“司馬大俠,不敢當,不敢當,請行常禮就好。”
司馬青淡淡地道:“衞莊主,這不是你能決定的,先師殯殮之日,上官前輩的令嬡枉駕杭城,曾以重禮寵降,在下豈能失禮。”
衞天風碰了個釘子,但又不便發作,司馬青望着靈堂先一拱道:“上官莊主,想您仁俠英風而仁被天下,千金一諾,信守四海,不幸天奪其壽,俠人其萎,再晚獲噩耗太晚,致未能及早來唁,深以為咎,幸好總算還是趕上了,只是遺憾的是上官家的信諾之風,恐怕要及前輩而止,後繼無人了。”
然後轉向穿着粗麻-服的衞鐵民一聲冷笑道:“上官女俠,在先師的靈堂上,你曾説過即使是親喪也不會易服的,才事隔兩年,想必言猶在耳………”
這分明是存心找碴了,趙明月連忙道:“司馬大俠,這是何苦呢………”
司馬青淡淡地道:“趙老前輩,您已經當眾封刀退出江湖了,再晚所求的是江湖公道,您似乎不便再過問。”
趙明月也碰了個釘子,只有訕然退後,衞天風只有過來,陪着笑臉道:“司馬大俠,舍甥女年輕無狀,失禮之處萬祈海函。”
這是在説好話了,可是司馬青卻不領這個情。
“衞莊主,上官女俠是兩年前説的那句話,斯時上官大俠猶健在人間,總不會不知道,兩年來沒有聽見他對本門表示過上官女俠失禮之意,想必是承認了,既然承認了,今天就應該做到,松陽一派在武林中的地位雖然比不上聲勢顯赫的上官世家,但江南的武林道總也不是如此好欺負的。”
很多人本來還認為司馬青在這個時候挑眼,未免不近人情,聽司馬青説出了這番話,才感到這件事關係着江南武林道的聲譽。
清道人在江南武林道上的地位極為崇高,隱然也是一方領袖,如果上官紅今天不如約也穿紅衣出來亮亮相,那無異是對清道人的侮辱,也是對江南武林道的侮辱了,因此七嘴八舌,跟着附和起來。
而北方的武林道則覺得司馬青的要求未免太過份,事關南北兩方的聲譽,也就亂了起來。
由吵嘴而護罵,然後就將動手了。
衞天風見鬧得太不像話,先大聲喝止了自己這一方的人,然後才沉聲道:“司馬大俠,你好像要挑起南北兩地武林的風波?”
司馬青淡淡地道:“沒有的事,在下只是要求一份公道,在下對上官前輩一生處事公正,信諾必守的高風亮節,異常尊敬,因此也不想見到他一生令名,被毀在後人手上。”
這番話在情在理,把北地羣豪的怒氣也平了下去,兩年前上官紅在杭州的那件事無人不知,上官嵩在世時也沒説過有什麼不對,因此對司馬青的要求也就應該做到了。
衞天風沉聲道:“司馬大俠的意思要怎麼樣?”
司馬青一指衞鐵民道:“請上官女俠脱下素服,換着紅衣,讓我在上官前輩的靈前盡禮,如此而已。”
衞天風道:“司馬大俠,這不是舍甥女,是犬子衞鐵民。”
司馬青哦了一聲道:“原來不是上官女俠,那我倒是失禮了,不過我倒有點不明白,上官大俠的畢生事業,不留給自己的女兒反而留給令郎了………”
衞天風臉色微變道:“司馬大俠,上官兄暴疾而終,根本沒有留下遺言,在下因為與上官兄誼屬至親,所以才命小兒代為執禮。”
司馬青道:“衞莊主,上官大俠留下的不是產業,而是執北地武林盟主的令符,那不是你作主要給誰就給誰的………”
衞天風臉色很難看,沉聲道:“北方武林道的事,用不着閣下來過問。”
司馬青冷笑道:“我並不想過問,只是-服粗麻,乃親喪之服,也不是隨便可以穿上的,我今天來求的是一份公道,自然要一個能代表上官家的人出來給我一個交代,上官家的人沒有死光,我當然要問問清楚,假如上官大俠的事業由令郎接替了,我就請他給我一個交代,否則………”
“否則又將如何?”
“否則我只有請暫停舉喪,等上官女俠給我一個交代為止,因為這不僅是她本身的事,在先師的喪禮中,她是上官家的女兒身份説話的,目前她又是上官家的唯一親族,總得擺句話出來。”
衞天風怒聲道:“司馬青,你如此目中無人,在上官兄的靈前無理取鬧,當真以為我北地武林是好欺負的?”
這句話卻沒有引起反應,因為大家都意識到內情不是那麼簡單,而司馬青所爭的也不是意氣了。
因為大家都明白司馬青不是個無理取鬧的人。
衞天風頓了一頓,臉上有點掛不住,但是他知道不能再多説什麼,否則更將引起糾紛了,因此他只有道:“妹妹,你出來説句話,你是上官家的女主人………”
司馬青沉聲道:“令妹也不行,她雖是上官大俠的未亡人,卻非正室,先師生前曾經來此作客,上官大俠介紹令妹時,只稱小妾,再問問那些與上官大俠有交往的人,可曾聽過上官大俠對令妹有別的稱謂?再説令妹如果真是能當得了家的,就不會叫她孃家的侄子穿這身打扮。”
衞彩雲從幃後衝了出來,厲聲道:“司馬青,你是來弔喪還是來搗亂的,先夫骨尚未寒,你卻在靈堂上恣意咆哮,欺凌孤兒寡婦………”
司馬青冷冷地道:“我沒看見一個上官家的人,何來孤兒寡婦………”
正説到這裏,廳後忽然竄出一條紅影,正是一身鮮衣的上官紅,她衣着未變,只在鬢上簪了一朵白花。
靈堂上的空氣一下子似乎凍了起來,衞天風道:“你………你怎麼出來了?”
上官紅冷冷地道:“我不出來行嗎?衞叔叔,上官家的一切你都可以接收過去,但是上官家惹下的麻煩,你卻接收不了,人家還是指名找我交代的。”
衞天風臉色大變道:“小紅,你………你説什麼?”
上官紅根本不理他,只是對衞鐵民道:“扒下你身上這層皮,滾到一邊去,等你老子死了,你再穿上這身衣服才不會惹人笑話,上官家的人親喪不易服,是我在兩年前就放出去的話,每個人都聽見了,你真要是聰明的,就該記住這句話………”
衞天風怒極衝過去,上官紅冷冷地道:“衞叔叔,你就是要殺我,也得等我還掉人家這筆債,因為這是你們還不起的。”
衞天風手已經舉了起來,但當着這麼多的人,説什麼也拍不下去,上官紅根本不理他,逕自在靈堂的側面跪了下去,而司馬青也肅然地把手中的香插進了香爐,跪下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上官紅也肅然地回禮,叩拜已畢,上官紅站了起來,朝一臉怒容的衞天風道:“衞叔叔,親死不服喪,你是否準備用這個理由宣佈我不孝,而將我逐出家門呢?那大可不必了,我什麼都不跟你們爭的,一切都讓給你們,你也不必把爹的遺命拿出來找人過目了,我承認那是爹的親筆,你可以名正言順地把嵩雲別莊的那個嵩字也劃掉,改為天雲別莊了,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莊上有些人,他們是我爹忠心的部屬,請您高抬貴手,放過他們。”
説完又朝司馬青一彎腰道:“司馬兄,謝謝你的幫助。”
司馬青居然也拱手道:“沒什麼,這是先師臨終的指示,以先師與上官伯伯的交情應該盡力的,遺憾的是先師未能對老伯多盡一點心。”
上官紅輕輕一嘆道:“別説了,能夠這樣,先父已經很感激,我們走吧!”
兩個人並肩由靈堂中一直向外走去,留給大家的卻是無限的驚詫,也留下了數不盡的懸疑。
跟在司馬青與上官紅之後,走出嵩雲別莊的是上官嵩一批舊日忠心的部屬,以及南北兩地的俠義道英豪,每個人的表情都是那樣地沉重。
大家都明白,北地武林盟主上官嵩的喪禮中,隱藏着一個絕大的陰謀,這個陰謀雖然因司馬青的幫助而揭開而已,並沒有使事情作一個終結,平靜了多年的江湖,很可能又要面臨一場兇猛的風暴,血雨腥風,又將瀰漫武林。
尤其是身居北地的武林人士,心情更為沉重。
所謂武林盟,並不是一個嚴密而有力的組織,只是各武林世家,基於道義與信諾而共組的一個聯盟。
武夫重名而輕生死,好鬥而逞意氣,誰也不服誰,這是必然的通病,兩個世家經常為了一點小事情而鬧得不可開交,聚眾邀朋,報復尋仇,演成血淋淋的慘劇。
在幾次重大的門户對抗之後,武林中充滿了一片戾氣,終於最有實力,藝事最精的上官嵩出來登高一呼,邀集北方所有的武林長者名家,倡組武林盟,事專調停各門户之間的糾紛,每有衝突,交由盟會秉公處斷。
很多世家身受其禍,也有很多人是為了情面或義氣被牽連進去的,痛定思痛之下,表示一致的擁護,並公推上官嵩為第一任盟主,鑄成金劍令以為盟主信符。
如果有人恃強抗命,不服裁斷,則盟主可以用金劍令號召所有的盟友,共作聲討。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上官嵩以四十壯年及一百二十八手精絕的迴風舞柳劍以及日麗中天的聲望,膺選盟主後的第一年,裁決的第一件事,就是衞家的。
康州的衞天風的妻弟梅乘風酒後亂性,姦污了清河太極劍陳三泰的胞妹,然後悄悄溜回家去了。
陳三泰告到上官嵩那兒,要求公斷。
上官嵩查證之下,事情確實有之,可是內情又並不如此,梅乘風承認與陳三泰的妹妹有情,卻不是強暴,而是雙方情願的,而且陳三泰的那個妹妹雖然沒出嫁,已非處女之身,這也是事實。
上官嵩很為難,最後只有判斷梅乘風娶下那個女子。這是情理兼顧了,陳三泰的妹妹婚前失貞固是不當,但梅乘風事先並不知道,作客陳家,夜入深閨,顯然於理有虧,居心有虧,更痛訴梅乘風,説既是兩廂情願,一個未娶,一個未嫁,縱然被人發現,也沒什麼難以見人的,撒手一跑,而污人名節以圖卸責,有失武林風範,着令梅乘風非娶她不可。陳三泰的妹妹姿色平平,梅乘風卻是個有名的美男子,他自然不肯,可是上官嵩親自把人送到天風山莊。
因為梅乘風自幼失怙,跟着姐姐一直住在姐夫衞天風的家裏,衞天風拒而不納,上官嵩憑着一枝劍,折服了衞天風,勉強同意了,抓着梅乘鳳拜了天地。
可是造成了另一場悲劇,在洞房裏梅乘風殺了新娘而又自殺了,雙雙並屍在洞房裏。
這使得上官嵩感到很遺憾,可是他問心無愧,雖然死了兩個人,卻平息了另一場糾紛,天風山莊固為北地大豪,太極陳也是大户,雙方都看不起人,堅持不下的結果,恐怕會將北五省大半個武林道都牽進來。
陳三泰死了妹妹,衞天風失了內弟,雙方心裏都很不高興,差一點又要火併,又是上官嵩力排岐見,將死者歸併合葬,同時也在其他人的支持之下,才算平息了下來。
衞天風對上官嵩很不諒解,有好幾年沒有來往,一直到七年前,衞天風五十大慶,上官嵩親往祝賀,才算是恢復了交往,使得北五省的武林人士很欣慰,因為衞天風的天風山莊在北方的實力僅次於上官家,而衞天風也有一批過命交情的朋友,互為朋黨,等於北方第二個武林盟,那使得北五省的武林盟,形成了另一個派系,雖然還沒有宣佈脱離武林盟而另起爐灶,但對立之勢已十分明顯。這兩家的交好,使得武林盟又形成了新的團結。
衞天風自從與上官嵩交好後,表現得很友好,對上官嵩十分敬重支持,以前有了糾紛,如果理屈一方是衞天風的至好戚友時,往往使得上官嵩十分為難,必須要想很多的方法,才能使事情擺得平,有時更須邀約多人,登門交涉,才能讓對方折服,也才使衞天風不來干涉。
正因為這個緣故,上官嵩覺得很不是辦法,藉着為衞天風慶壽為名,找到他作了一次懇談。使得衞天風心悦誠服,傾忱相交,自後有了問題,不勞上官嵩開口,衞天風自己帶着人把鬧事者送來接受處分。
這是北五省的武林道真正達成精誠合作的一段歲月,不但使上官嵩的聲望日隆,也使大家改變了對衞天風的看法,認為他也是一個正直公平的俠義表率,受到了與上官嵩相等的尊敬。
兩年後,上官嵩中年喪偶,衞天風把他的妹妹黑鳳凰衞彩雲送來給上官嵩為繼室,兩大武林世家更為密切了,不過這樁婚事卻沒有驚動人,但是上官嵩把他的住所改為嵩雲別莊,而衞彩雲別莊的女主人身份出現在人前。
起初,大家是頗為驚詫,如此大事,為什麼不告訴大家一聲,熱鬧一番呢?
但是往深處一想,覺得還是不鋪張也有道理,上官嵩本來就不喜歡驚動人,他身為盟主,整天都是急人之急,排除別人的料紛,從沒為自己的私事煩過人。
比如説他的女兒上官紅出世,他的妻子過世,都是悄悄的沒有驚動任何人,自然也不會因為續絃而大事慶祝的。
另一方面,衞天風倒是個愛熱鬧的人,可是他的幼妹衞彩雲三十五歲才嫁,到底也不是很光彩的事。
不過經此一來,上官與衞家的關係更近了,這是大家很感欣慰的事,唯一感到遺憾的是上官嵩的女兒上官紅與繼母之間,相處並不融洽,衞彩雲嫁過來一年就想親上加親,把上官紅許給她的侄兒衞鐵民。
上官紅不答應,一怒離家,才使她的鮮衣白馬的倩影麗姿遍見江湖,也使很多人暗中唸佛,天心無私,畢竟在司馬青之外,又降生了一個上官紅。
看着他們並行的儷影,原該使每個人都感到羨妒的,但居然沒有一個人能萌起妒念。
這兩人原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叫人妒不起來的。
大家只覺得很安慰了,他們畢竟在一起。
只是在並行的那一雙騎影間,並沒有如大家所想的那樣,雖是在一起了,卻還有着一段距離。
他們只是清除了隔閡,並沒有在往更進一步的感情上推展,因為現在還不是時候,至少在上官紅説來,她沒有這個心情,但先開口打破沉默的還是她。
“司馬兄!多謝你的幫助。”
司馬青瀟灑地笑了一笑:“沒什麼,這本是我該做的,而且我很抱歉,沒有能早點來,讓你為我受了幾天的罪。”
兩人間又是一段沉默,又是上官紅道:“但你來得恰是時候,也只有在那個時候揭穿他們的陰謀衞天風才不敢發作,如果在早一點的時間來,全是他們的人,他們根本不會讓我出來;司馬兄,你來幾天了。”
“三天,我前天就來到了。”
“你躲得真密,差點沒把我急死,五天前,我就遣了四個人,分別迎向四面去等你,今天早上,回來了三個,卻都説沒有看見你,只有雷四沒回來,我只有寄望在他身上了,對了;是雷四告訴了你的吧?”
“是的;他在四天前就找到了我。”
“司馬兄,你對他所説的事還沒有完全相信嗎?”
“是的!那的確很難令人置信,尤其是他説令尊是被衞彩雲以慢性的毒藥慢慢毒死的,更是難以令人取信,因為他們畢竟是夫婦,何況這件事關係太大,只憑一面之詞,我實在不敢輕於取信;上官姑娘,你不會見怪吧!”
“不!我也知道很難令人置信,因為他們的做法太周密了,我乍聞噩耗時,也不敢相信,所以先父的遺言,原是叫我不必回來,但我非回來看看,那知一回來,就被他們軟禁了起來,不讓我跟人見面。”
“令尊既然先着人通知你,可見是早已洞悉了他們的計劃了,為什麼不加揭穿呢?”
“先父在三個月前才發覺中毒已深,功力全失,也才真正知道是衞家的人下的手,但是已無力振作,因為衞彩雲已經收買了嵩雲別莊上大部份的人手與四大總管,九個門徒,只有他老人家身邊的四名衞士與十幾名莊丁,還是先母陪嫁時帶來的人,忠心耿耿,全莊都在他們控制之下,如果冒然加以揭發,這些人都將難逃毒手,萬不得已之下,只有叫他們要忍着,設法保全小妹了。”
司馬青頗感意外地道:“衞彩雲雖非正娶,但已經是你家的人了,她怎麼忍心對令尊下這個毒手的?”
上官紅卻恨恨地道:“她雖然嫁了過來,卻根本不能算是我家的人,先父對先母伉儷情深,先母臨終之際,先父曾當着我的面,發誓守義不娶,先母身故才滿三年,怎麼會娶她呢?”
“可是令尊畢竟是娶了她呀。”
“那是迫於情勢,不得而已,娶過門之後,一直沒有跟她同過房,兩人只是一個名義而已,所以衞家雖然説是將她嫁給先父續絃,先父卻從沒有在人前承認過,只是礙於衞天風的顏面,未加否認而已,就因為這緣故,先父才要我出去行俠,不要留在家裏,跟她衝突,因為先父家中人來客往很多,他可以用小妾名義對人介紹,我卻不能失禮,不以繼母稱之,但事實上她的確不是我的繼母,先父也不能要我如此稱呼她,為免尷尬起見,只有兩不見面。”
“這………對衞家而言,的確是很委屈了。”
“是的!不過先父當時就提出條件,絕不續絃,也不能公開承認她的名份,我很奇怪他們怎麼肯委屈求全地答應了,剛嫁過來的第一年,先父還在懷疑她別有用心,而加以防範着,可是她表現的確很好,理家有條不紊,對人温婉可親,只有為衞鐵民提婚時,與先父爭執了兩句,我也正好藉機會跑了出去,衞天風還來把她妹妹斥了一頓,説兒女婚事全憑緣份,衞鐵民不過是對我思慕傾心,怎可強求,又向先父致歉説不可傷了兩家和氣,他這樣合情合理,先父才疏於戒備,更因為本身事情,慢慢的把家中事務也分了一部份給她管,讓衞家的勢力插了我家。”
司馬青嘆道:“鉅奸大惡之徒,偽善的工夫一定做得特別好,衞天風本不是那樣委曲求全的人,忽然會變得這麼通情達理,其中必有圖謀,令尊太不小心了。”
上官紅苦笑道:“司馬兄!你也常在江湖行走,衞天風這幾年的表現,誰能挑出他一點錯來,連昔日受過他的欺凌,對他成見極深的人,也都改變了對他的看法,今天我們雖然揭穿了他的一部份偽善面目,但對他的聲望並沒有多大打擊,跟着我們一起離開的人,不過十之一二,大部份的人,還是對他存着希望,希望他能像先父一樣,致力於武林安寧。”
司馬青只有一聲長嘆:“那也怪不得那些人,因為北地五省武林道中,除了他之外,別人也挑不起這份擔子,如果他能本着前幾年的行事準則,倒也不失為一方人傑、。”
上官紅輕嘆道:“先父也是這樣希望,所以在知道自己受了計算後,未加發作,反而立下遺書,把上官家的一切遺給了衞鐵民,唯一的要求就是請他們放過我;我今天只揭穿了他們的奪權陰謀,卻不敢説出他們謀害先父之事,也是為了保全他們一點顏面,希望他們能真正負起武林盟主的職責。”
司馬青肅然道:“上官女俠,你的心胸實在令人欽佩。”
上官紅黯然道:“要不是他們硬逼我回去嫁給衞鐵民,我也不會向司馬兄求援了,先父對武林盟主一職無意戀棧,如果不是對衞天風的為人尚未十分了解,早就薦之以代了。”
想了一下,司馬青又問道:“在下有一事不明,令尊既無意續絃,為什麼會答應衞天鳳嫁抹的要求呢,這件事雙方都很勉強。”
上官紅道:“司馬兄想必聽過梅乘風的事。”
“聽過了,這也是衞天鳳與令尊交惡之始。”
“司馬兄對此事看法如何?”
“我對內情並不太清楚,只是聽見了外面的傳説。”
“事情與傳説差不了太多,梅乘風生性風流,仗着他人物俊俏,到處拈花惹草,而陳三泰的那個妹妹也不是安分的,在酒席上對梅乘風就眉來眼去,而梅乘風又有了八分酒意,趁着酒興就跑到了她的房裏,第二天早上,被小丫頭看見了,告訴了陳三泰,梅乘風見陳三泰帶了幾個人上來,一駭怕就跑了,陳三泰就告到了先父這兒來。”
“有關陳三泰的妹妹的傳説呢?”
“也不錯,而且更有過之的是先父在洞房血案發生後發現陳三泰的妹妹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而梅乘風酒醉鬧事到先父送女上門完婚,中間只有一個月的距離,顯見得是陳家有心要賴上梅乘風,因此先父心中頗為歉咎。”
“陳三泰怎麼説呢?”
“陳三泰説她妹妹品行不端他承認,卻不知道已有身孕,這種事做妹妹的不會告訴他做哥哥的,所以人死在衞家,他也沒有再要求什麼。”
“這事可就難為了令尊,但是他的判決也沒有錯,就事論事,是梅乘風素行不端,這可是他跑到人家姑娘屋子裏去的,何況是否陳女失貞,也不是事先就知道的,吾輩江湖人行事在正己立心,不過這與令尊娶衞彩雲又有什麼關連呢,難道衞天風以此相逼嗎?”
上官紅苦笑道:“衞天風沒有逼,是衞彩雲逼的,因為梅乘風與衞彩雲早有婚約,而且梅乘風洞房慘劇的時候,衞彩雲也懷着梅乘風兩個月的身孕,梅乘風是為了愧對衞彩雲才殺了新娘而自殺的,而且還留了一封遺書,請衞彩雲顧全先父身護武林道義與盟主的尊嚴多予原諒。”
司馬青一震道:“還有這種事!”
上官紅苦笑道:“當時衞彩雲並沒有公開遺書,而且躲到一個秘密的地方生下了孩子,原打算一輩子不嫁人守着那個孩子了,可是就在先父喪偶之年,那個孩子得了天花死了,衞彩雲苦痛逾恆,要召開武林會,請求公道,衞天風把先父請了去,問他怎麼辦?”
“是否真有此事呢。”
“那個小孩子已經十歲了,面貌很像梅乘風的,遺書為證,而且衞彩雲老大不嫁,這種種的一切使人無可置疑,先父當時就表示自求一死以謝,但衞天風卻説此事行不得,衞家也丟不起這個人,要殺了她妹妹。”
“令尊一定不會伺意的。”
“先父自然不同意,接着衞彩雲提出了條件,要求下嫁先父,説先父害死了她的丈夫,就該賠她一個丈夫。”
“這-是什麼話,梅乘風是自殺的。”
“話雖如此説,但她卻説如果不是先行強行出頭,他們可以不理陳家的碴,更説先父處理不公,調查不實,陳三泰的妹妹與他人苟且在先,硬賴上梅乘風,而梅乘風的遺書上卻又振振有詞,説了先父許多好話,説他既不能違抗先父的判決使武林盟主失威,又不甘心受人擺佈,唯一死以求心安,望衞彩雲顧全大局。”
司馬青苦笑道:“這一着真厲害,令尊大人恐怕是難以推託了。”
“是的,她説了一句話更厲害,以前為了大局,把梅乘風不要的老婆硬塞給他,現在就該自己嚐嚐滋味,也要接受一頭不情願的婚姻。”
“這怎麼能夠相提並論呢,梅乘風是淫人在先。”
“她後來説的也有道理,如果她那時也挺身出來一爭,問先父將何以處理呢。”
司馬青覺得這實在是個棘手的問題,上官紅嘆道:“不過最後她有句話駁倒了先父,説先父如果不以盟主的身份硬斷此事,梅乘風就不會死,如果那陳月娥真是個貞烈之女,梅乘風死有餘辜,但事後證明陳月娥只想為她未婚而孕之事找個擔當,卻害得她一世沒了歸宿,錯由先父鑄成,是否該為她的下半輩子負責。”
“那也不能以娶她為條件呀!”
“她就是這個要求,説先父知道強人所難,就該自己有接受的勇氣,又罵她的哥哥衞天風,説他為了顏面,漠視胞妹的幸福,屈於上官嵩武林盟主之威,不敢據實以告,迫使她忍辱多年,假如先父不答應,她就要向天下武林道求取公道,要先父與她兄弟當眾自刎,而衞天風一面罵他的妹妹,一面拔劍要殺人,在這種情形下,先父能不答應嗎?”
“衞天風如果真要顧全顏面,殺死他妹妹,早就該做了,何必又要當着令尊的面做作,這分明是做就的圈套。”
“先父也知道,但他老人家對當年梅乘風自殺一事,始終耿耿於懷,又發生了這種事,內心愧疚更深,只好開出那些條件後,回來向我請求諒解,説如果我反對,他情願一死以拒,而我是根本就希望先父續絃的,聽見這件事情後對衞彩雲的處境十分同情,對她能持情守孤也十分尊敬,一力促成,還勸先父正式納聘,先父堅持不肯答應,説衞彩雲只要一個名義,就給她一個名義,無情無義之會,絕不能欺神明,過沒多久,衞天風竟把他妹妹送來了,完全答應了先父的條件,只求先父將莊宅易名為嵩雲別莊,以示兩家結合之意,也為了顧全衞家人的體面,先父再也不好意思拒絕,就這麼把她留了下來。”
司馬青沉思有頃才道:“我總覺得這其中有些地方很不合情理,但一時又説不上來。”
“哦!是那些地方?”
“像梅乘風殺死陳月娥自殺的事,梅乘風既有那種烈性,為什麼又要答應拜天地入洞房呢?衞彩雲既有為梅乘風守貞之義,為什麼守了十幾年後又要下嫁令尊呢?”
上官紅道:“我自後那年離家後,就很少與先父見面,大部份時間都是在外面朋友家中見的面,也沒機會作長談,有時我也覺得先父似有難言之隱,卻一直沒機會問個清楚,對了,司馬兄,今天你在靈堂上説你之所以來幫忙,是為了尊師清仙長臨終之遺命,這是怎麼説呢?”
司馬青道:“是的,先師與令尊雖只一面之晤,卻十分投契,先師臨終之時,曾吩咐過我,説他曾受令尊之託照顧你,他又把這個責任轉託給我,先師似有預見,説府上遲早必有鉅變,但由於江湖上好事之徒已經把我們的名字扯在一起,先師説日後你必會有需我幫助的時候,但為了使人不防備,最好是先找個理由跟你吵上一架。”
上官紅道:“所以你才在靈堂上故意跟我過不去。”
司馬青苦笑道:“我不能無緣無故找你來吵架,那天正好是個機會。”
上官紅苦笑道:“我正在奇怪,先父死時我不在身邊,但他老人家留給我的遺言卻是在危急時向你求援,我實在想不透,原來先父又與清道長早已有了默契。”
司馬青道:“先師是仙遊前兩年雲遊南京而造府拜訪的,兩人談笑甚洽,但他們也就是見那一次面,令尊的託付也是那時而託的,可見在那時,令尊已有預感,或者説對今日之事有所知覺了。”
上官紅黯然道:“清道長仙逝後,我見過先父一次,那是去年十月,我因為在杭州鬧了那一次,感到很不好意思,唯恐先父責罵,但先父並未提及,只是對清道長仙遊,感到很傷悲,而且還問我對你的觀感如何。”
“那時你恐怕沒有好話説吧?”
上官紅的臉一紅道:“司馬兄,説老實話,那天我倒是真想跟你打一架,可是到了飛來峯,我就後悔了,論理,實在是我不對。”
司馬青道:“不,是我的錯,那天的情形不能怪你,若非先師的遺言,我不會找你理論的。”
“可是你訓斥我的話卻很對,我該換件衣服去的,可是你當眾給我難堪,卻使我性子上來了,怎麼都不能忍那口氣,因此先父問及我的時候,我倒是沒説你壞話,只説你性情太傲。”
司馬青一笑道:“這話也只有你一個人説,卻沒人會信,因為我對任何人都很客氣謙虛。”
“為什麼要對我特別呢?”
“也不是特別,只是找一個吵架的機會。”
“假如沒有令師的囑咐,你會怎麼對我呢?”
“就像現在一樣,也像我對別人一樣。”
上官紅有點失望地道:“難道我不能給你一點特別的印象。”
司馬青笑了一笑道:“當然有一點,你比我見過的女孩子都美麗,可是我覺得一個人的內在更重要,如果表裏不一致,徒具美麗的外表,那只是一具行屍走肉,毫無動人之處,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如果以為憑她美麗的外表就該使人向她屈膝低頭,那就是淺薄無知得可憐了,美麗也就變得更醜惡了。”
上官紅笑了一笑,笑容有點牽強道:“司馬兄以為怎麼樣才算是美呢?”
司馬青道:“一個女孩子如何有了動人的外表,就更易表現她的謙虛仁慈,像你一樣,如果你對人笑一笑,將此一個臉貌平庸的女孩子更能取得別人的友誼,也更容易表現你內在
的優點,因此你只要能多表現一點你內在的美德,也就能達到表裏一致的美了。”
“司馬兄以為我不夠謙虛?”
司馬青一笑道:“我可沒有這樣説,事實上你給我的印象十分良好,因為你講理,明白是非,正直、爽朗、聰明,這些都是動人的條件,只是你過份重視你的容貌。”
上官紅低頭想了一下,才低聲道:“司馬兄!謝謝你,你是第一個告訴我這些話的人,第一個指出我缺點的人,以前,我只聽到別的人讚美。”
司馬青笑道:“讚美你的人還沒有罵過你,這證明你已經很好了,如果你的行為一無可取,你不會得到這麼多讚美的,我只是希望你能更進一層而已。”
上官紅嫣然一笑道:“我會記得的,假如我有失態之處,也望你隨時提醒我,司馬兄,現在我們該做些什麼?”
司馬青道:“這個我也不知道,問你有什麼打算?”
“先父只有一個遺囑,要我離開北方到南邊去,只有在一個情形下才能回來。”
“什麼情形?”
“開棺驗屍的時候。”
司馬青不禁一愣:“這是怎麼説呢?”
“先父雖死於非命,卻猶不忘所職與江湖上的責任,衞天風只要是好好的當他的盟主,以大公無私的態度,為北地武林締造和平,就叫我不必追究了,否則如果他們藉以圖霸武林,凌人自肥,行為有失道義的時候,先父就死得太冤枉了,所以要我開棺驗屍,證明他們的下毒陰謀,進而邀集俠義同道,對他們聲討罪責。”
司馬青道:“如果衞天風行為不義,就已經可以討伐他,何必還要去驚動老人家他的遺體呢?”
“先父遺言若此,小妹應得遵行,因為先父遺言無多,每一句都有深意,不容更違,以免亂了步驟。”
司馬青又是一陣沉默,片刻後道:“令尊能見事於數年之前,大概是有所安排了,不過後面跟來的那些人,你總得為他們作個安排。”
“那也不用我管,他們自有去處,先父對他們都預作交代了,如果有須用他們時,他們自會來找我,現在卻不必去過問,只要安排一個機會,讓他們能安然不受攔阻,離開嵩雲別莊就行了,這也要謝謝你了,如果不是你的幫助,使衞天風不敢輕動,他們走時不會如此順利。”
司馬青回頭看看,才發現那些跟來的人,大都份都已散去,只有五六騎還遙遙地跟在後面,因此搖頭道:“令尊大人似乎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只要照着做就行了,根本不必問我了。”
上官紅道:“我是為自己的去處向司馬兄請教,先父只要我上南邊去躲一陣子,可是我在南邊舉目無親,也許有一兩個熟識的朋友,卻不便去打擾他們。”
“那又為什麼呢?”
“衞天風對我已經是恨入了骨,今天在靈堂上,他都忍不住差一點下毒手,如果他不死心,一定會繼續找我的,我投靠到那兒去了豈不是給人添麻煩。”
“江南武林道,還不會容許衞天風任意橫行。”
“他要找我,當然不會明着來的,一定是暗中派遣殺手,擾了人家的家宅,我也於心難安。”
司馬青想想道:“這倒也是,那就那一家都不去,到處走走玩玩好了。”
“南邊我既不熟,而且我一個女孩兒家,每天餐風飲露,投宿逆旅,到底也不是辦法。”
司馬青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上官姑娘,先師已經答應了令尊照顧你,又把這個責任交給了我,我當然不會任你單獨流浪的,你放心好了,你到那裏,我也會跟到那裏的。”
上官紅的臉紅了道:“司馬兄,並不是我想拖上你,只因為我們未見面之前,別人已經把我們安排在一起了,因此我們在一起,到那兒都會比較受人注意,衞天風如果派人暗算我們就不太容易了,我個人的生死事小,但不能讓衞天風之輩一手遮天,掀起一場武林大變而無人發覺………”
司馬青笑笑道:“我明白,我今天到令尊靈堂前來胡鬧,也是為了這個緣故,否則我也不是那麼無聊的人,特地來找你嘔氣的。”
上官紅嫣然一笑道:“司馬兄能夠諒解小妹的一片苦心,那就好商量了,司馬兄在江南有沒有什麼丟不開的事。”
“沒有!我是門中唯一的俗家弟子,門户中的事不要我管,多年遊俠,只是我自己去找事,不然我就沒事。”
“那就屈駕司馬兄在北方留些日子,四下逛逛。”
“這本無不可,我一直沒到過北方,這次來了,也想遊歷一番,只是我們不光是為了逛逛而留下吧!”
“那當然,父骨未寒,我這個為子女的也沒有逛逛的心情,我是想留此作鎮,衞天風如果一定不放過我,因為先父的武林金劍在我身邊,有了那支金-,他才能夠名正言順地號令北五省,使那些跟他不合作的人也聽命於他,我在北方逗留,就是給他一個下手的機會。”
“那不是太危險了嗎?”
“所以我才要請司馬兄幫忙,先父説過了,如果你我兩支劍聯手,雖不敢説無敵於天下,但是任何龍潭虎穴,我們也可以闖得出來了。”
“這個我倒沒有那麼大的自信。”
上官紅正色道:“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司馬兄幫助我,完全是為了正義,而不是因為我是上官紅,我不想在你面前自負姿色,如果我要求人幫助,也可以找到一大堆為我拚命的人,只是想到他們的動機,我不屑以求。”
這番話使司馬青心裏猛烈地震動了一下,望望身邊這個美絕人寰的女郎,希望能看透她的內心。
但是上官紅臉上卻一片湛然道:“司馬兄,我剛才的那番話,對任何一個人説,都能使對方熱血沸騰,而慷慨挺身的,但是我只對你一個人説,因為我説這番話,必須要發自內心,對一個值得的人才開口,而且我也知道,任何一個女孩子對你説這番話,都能使你義不容辭,並不因為我是上官紅。”
司馬青笑了一下:“上官姑娘,我要説的話都被你説了,而且事實上也沒有我拒絕的餘地,想必你心中已經有了個腹案,你就吩咐吧,我們下一站是什麼地方?”
“河間大名府,到雙泰鏢局去拜訪太極掌門陳三泰。”
“什麼?陳三泰在那兒開設鏢局。”
“是的!我要聽聽這件事的始源,陳月娥死後,他自覺無顏,交出了掌門人的信符,退居大名,開設了這家鏢局,這事情知道的人很少,但是另有隱情,先父之喪,他居然沒有去弔唁,再者,據先父的部屬暗中偵悉所得,這所鏢局竟是衞天風斥資支持的,鏢局開設了四年,每年做不了幾票生意,但是人員卻越用越多,規模越來越大,我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司馬青顯然也提高了興趣,忙問道:“你準備怎麼樣着手呢?”
“司馬兄,我只是知道了這些資料,卻不知道該如何行動,雖然我出道江湖六七年了,一直在外面轉,但腳步少出北五省,靠着先父與上官家的聲勢才沒有出過岔子,論江湖閲歷,仍然淺得很,所以我一切都聽你的。”
這個慧黠的女郎,在恰到好處時表現了她的謙虛,使得司馬青不知不覺地投入了她的柔情綰-,她在張開了柔情的網,要捕捉司馬青,但司馬青會跌進這面網裏去嗎?
大名府,雙泰鏢局是個很大的鏢局,座落在最熱鬧的街上,很氣派的門面,不分日夜,永遠高挑着那面兩個銅錢相連為圖案的大旗。
剛開設時,僅只是一間門面而已,可是短短的四年間,鏢局以重金盤下了左右鄰近的店面,拆了店面,建了圍牆,留下了後面的屋子住人。
説保鏢,那簡直沒人相信,因為大名府雖然在河北境內,離京師不算太遠,也夠得上稱為一個大郡,但是卻不是做生意的好所在,因為這兒並沒有什麼大商家,也沒什麼大富豪,更沒有什麼顯宦要人。
商旅經過的很多,但都是外地往京師去的,由大名往京師,一路都是坦途,治安良好,沒有什麼大宗的強人、匪徒聚嘯,而京師有什麼大筆生意,也不會遠到大名來託保,早就在京師覓妥鏢客護送了。
大名原來還有一家四海鏢局的,承保着當地幾家較大的商號生意,是老字號了。
雙泰鏢局的成立,照理説應該把四海鏢局的生意搶走了,但事實又不然,四海鏢局承保的都是老主顧,生意不大,一直沒出過問題,與客户之間相處得極好,人家也不願意換鏢局,實在四海鏢局太忙了,才分了那麼一兩筆過來,客户卻又受不了雙泰鏢局的氣勢,因為他們要的保費已比四海鏢局高出一倍,走鏢時卻只敷衍似的派出幾個人,走在路上卻又專橫跋扈,行止由他們高興,颳風下雨,該休息的時候,他們偏要上路,等到大睛天,他們偏又歇下來,一耽兩三天,弄得隨着趕路的客户苦不堪言,一次之後,説什麼也不肯再交易了。
雙泰鏢局開設了四年,加起來做不到十趟生意,照説該賠累不堪了吧,卻又不然,人家門面越開越大,人員越用越多,每天進進出出,都是衣冠鮮明,神氣軒昂的武林中人,而且都是頗有名氣的江湖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