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西的中心是大理,明季稱大理府。平常日子,從省城昆明到大理的驛道,是由昆明經逸龍甸、煉象關、石澗、楚雄、滇南、老虎關、鳳儀,直達大理城外十公里的下關。自從榴花寨苗匪,襲了蒙化,佔了彌渡,昆明到大理的一條驛道,只能走到老虎關了。因為彌渡在老虎關鳳儀之間,佔了彌渡,便把通大理一條驛道截斷了。至於蒙化和彌渡接境,是大理下關直趨哀牢山,通達滇南的要道。蒙化一失,由大理通滇南的咽喉,也被苗匪扼住了。苗匪這樣下去,便是羅剎夫人信內所説,扼住省城及滇南的要道,使官軍無法救護大理,然後可以奪取滇西中心的大理了。
沐天瀾羅幽蘭率領四個親隨,改裝離省,目的地在哀牢山下的南澗鎮。頭幾天路程,乃照通大理的驛道走,不過到了楚雄便要岔路,從小路小道往南走,越過紫溪山,渡過禮社河,然後到達南澗。沐天瀾一行人等,一路曉行夜宿,居然平安無事。不過經過楚雄以後,步步逼近苗匪作亂之區了。
從蒙化、彌渡逃出來的漢人,拖男帶女的往昆明避難的,路上每天可碰到幾批。從這般人口裏,可以探出一點匪情,説是:“榴化寨苗匪襲了蒙化、彌渡兩處要口以後,沒有動靜,官兵也沒有進剿。聽説老虎關總兵尤大綱,調集就近轄下標訊,湊上鄉練民兵,一共不足千人。只能扼守這座關隘,等待省裏發兵,才能和苗匪打仗。駐紮南澗的守將,也是尤總兵派去的一名參將,帶着二三百名官軍,兢兢索索的只辨得個‘守’字。假使蒙化的苗匪傾巢而出,直衝滇南的話,這支駐守滇南的官軍,怕是擋不住的。”
沐天瀾聽到這樣消息,想起老虎關總兵尤大綱,原是父親提拔的舊部,在本省武官當中,還算有點膽略的。但是這樣單薄雜湊的官軍,怎能抵擋囂張之寇?幸而苗匪別有狡謀,志在大理,否則,省中救兵未到,尤大綱這支官軍先落虎口了。雖然如是,苗匪兇狡難測,得趕快會着羅剎夫人想個萬全方法才好。
沐天瀾羅幽蘭一行等到達南澗相近時,走上一座峭拔的山峯。滿山盡是參天拔地的杉松,峯腳下一條曲折的闊澗,奔流潺潺有聲,澗的那一面便是南澗鎮,從高望下,一覽無遺。看清這座小鎮,夾在兩面山峯之下,一條高高低低的山道,橫貫鎮心,山道兩旁,依着山勢蓋着參差不齊的幾排土牆茅舍,零零落落的約有裏把路長。可是靜蕩蕩的雞犬不聞,家家閉户。有幾家門內進進出出的,都是抗槍披甲的官軍。
大約因為距離蒙化太近,鎮內商民,大半逃入哀牢山去了。
羅幽蘭指着四面鎮道盡處,説道:“那面山勢緊縮,當路築着碉堡,堡上插着旗子,大約便是通蒙化的要隘。尤總兵派來的那位參將,定然守在此處了。可是這樣可憐的土堡,這點可憐的士卒,當得了什麼?官軍也太兒戲了。”
沐天瀾嘆口氣道:“正恨如此,平時一般苗匪把官軍看得不在心上,才膽大妄為了。照説我們既到此地,應該先和此地守將會面,在鎮內找個息宿之處。可是事關機密,一漏面難免走露風聲。好在此刻剛剛過午,我們要緊的先會着羅剎姊姊。她信內寫明帶着人猿,坐着竹轎子,路又比我們近一點,定然先到。我們不如派個人去,先到鎮內察看有無留下暗記,再作道理。”
剛説着,羅幽蘭背後站的那名健碩苗婦,突然咦了一聲,兩眼發直,盯在不遠的一株大杉樹上。大家轉身瞧時,原來那樹上橫插着一支兩尺多長的竹箭,箭上穿着一隻五彩斑的錦雉。走近細瞧,這支竹箭,並不是彎弓而發的真正羽箭,也沒有箭鏃,無非隨意用一支豎直的細竹枝,把錦雉從脊上穿腹而過,再深深插入樹內。為什麼要這樣插在杉樹上?倒有點奇特。
羅幽蘭向錦雉再仔細瞧了瞧,恍若有悟,又向兩面山勢看了看,隨手把樹上竹箭拔下,連錦雉擲在遠處,嘴上説着:“先不必派人到鎮上去,都跟我來。”
沐天瀾莫名其妙,姑且跟她走。向西走了一箭路,翻上了另一座亂石岡,盡是奇形怪狀的石林,好象無路可通。當先領路的羅幽蘭也呆住了,四面亂瞧。忽地格格一笑,指着那面屏風似的一塊石壁,笑道:“在這裏了。”
沐天瀾慌縱過去細瞧時,原來石頭上用紅土畫着一個鳥頭,鳥嘴是向右的。他一瞧這鳥頭,立時也明白了,笑道:“想不到她,暗記下在這兒。”原來杉樹上的錦雉和石壁上鳥頭,本是回信上和羅剎夫人約定的暗記。剛才羅幽蘭瞧見杉樹上箭穿的錦雉,還沒領會到,隨後瞧出錦雉的項頸,並不象死鳥般軟垂,象活的一般昂着脖子,側着鳥頭往西瞧似的。逼近一看,才明白另用細竹,把鳥頭也釘在樹上的,才有點明白了。一時還不敢斷定,姑照鳥頭所指方向走去,果然尋着了石壁上暗記,才斷定羅剎夫人已先到了。
不在澗南鎮上留暗記,特地在這山峯上留記,當然別有用意。而且算定從昆明到南澗,必定是翻過這座山峯,樹林內不便畫暗記,便用錦雉來代替了。兩人毫不費事的找到了羅剎夫人的暗記,精神陡長,立時照着石壁上暗記指示的方向走去。
果然,每逢方向不辨,鳥道分歧之處,便有暗記指示前進方向。不過走的盡是荒巖峻嶺,深菁陰壑。沐天瀾羅幽蘭武功精純,當然履險如常,只苦了跟來的三個家將一名苗婦,提心吊膽的拚命跟着主人,爬山越嶺,走得暈頭轉向。不知經過了多少幽險的溪谷,不記路程,不辨方向。只覺頂上日影已經西沉,四面亂山層疊,荒草沒徑。林內怪鳥咻咻,境界森森可怖。
沐天瀾、羅幽蘭走到此處,覺得這段路內斷了暗記,難道錯了方向,岔了路了?看看天色已晚,深山內日光被羣山遮住,太陽一下山,便容易黑下來。沐天瀾掏出身邊指南針來一瞧,覺得方向並沒走錯,但是這兒有好幾處山口,究竟應該進哪個山口?沒暗記又如何走法?一時倒有點為難了。
忽見一縷白煙,從左面山嘴裏一片松林上面,嫋嫋而起。羅幽蘭喜道:“一路過來,並無人煙,那面定有人家,我們且去探明地名和路程再説。”
大家向白煙起處奔去,進了山灣子,穿過一片松林,是-處深奧的小谷。谷內一泓碧清的清潭,有幾十畝地的面積。
潭邊搭着不大不小的一所茅篷,胡亂用粗竹松幹搭就,頂上蓋着青松毛,一定是新蓋成的,可是靜靜的沒有人影走動。
茅篷側面卻用山石疊成一雙長尾巴的彩鳥,門框的青竹皮上,用刀划着“且住為佳”四個字。茅篷內地上亂鋪着一層松毛和樹葉之類,一邊疊着兩具竹兜子,一邊角上堆着一頭死的梅花鹿,和吃剩的幾隻獸腿,其餘空無一物。
羅幽蘭説:“這情形當然是羅剎姊姊替我們預備的,但是人上哪兒去了呢?”
沐天瀾説:“外面石墩上兀自冒着煙,未必走遠,我們也走乏了,先進茅篷去休息一忽兒再説。”
兩人進了茅篷,命隨從們卸下背上的行裝,取出隨帶輕便銅鍋,舀點潭水,就那火灶上煮水解渴,隨意吃點乾糧充飢解渴。跟來的健碩苗婦便拿了銅鍋,同了一個家將,走到潭邊舀水去了。茅篷內沐天瀾羅幽蘭正和兩名家將,整理行裝等件,正説着今晚大約要在這茅篷內坐守天明……
話剛出口,猛聽茅篷外面潭水嘩嘩一陣奇響,同時鬼也似的一聲驚喊,聽出是去舀水苗婦的喊聲。沐天瀾羅幽蘭先後一躍而出,在茅篷內整理行裝的兩名家將,也奔了出去。
一看潭中並無異狀,那苗婦四腳八叉的倒在潭邊,手上銅鍋,擲在草地上,她身旁一名家將,也變臉色的呆若木雞。
沐天瀾喝問:“什麼事?”
那家將直着眼,指着溪潭的那一面,半晌,才哆哆嗦嗦的驚喊:“大水怪!大水怪!”
大家向他指的所在望去,並無可怪之處。只潭邊草地濕淋淋的一路水跡。羅幽蘭把嚇得跌倒的苗婦,提了起來,問她細情。
苗婦翻着白眼,啞聲兒説:“我同這位將爺到了潭邊,我正蹲身想洗淨銅鍋,舀點水去,猛見潭心嘩啦啦一響,平空湧起一水塔來。從水塔裏現出一個金剛似的大水怪,裂着血盆大嘴,向我們齜牙一笑,一轉身,竄到對岸,只一縱,飛入松林,便沒了影兒。啊呀!我的小姐,太可怕了。你不信,問這位將爺,把這位將爺也嚇呆了。這地方人煙全無,天又慢慢的已黑下來。我們只求平安,還是趁早離開凶地吧!”
沐天瀾、羅幽蘭都有點不信,可是兩人嚇得這般模樣,那面潭邊,又明明有一汪水跡留在那兒。正在疑神疑鬼當兒,忽聽得對面高岡上,傳來一種又宏又壯,又慘厲的嘯聲,連羅幽蘭聽得也有點毛骨悚然,身邊幾名家將和那苗婦,一發嚇得手腳發抖。沐天瀾猛地記起自己在金駝寨異龍湖畔嶺上,第二次單獨去和羅剎夫人會面時,也聽過這種嘯聲——是玉獅穀人猿的嘯聲!羅剎夫人既然一路暗記引我們到此,此刻岡上起了嘯聲,定然羅剎夫人帶人猿們來迎接我們了。
正待向羅幽蘭説明就裏,身後黑沉沉一片松林內,突然發出一陣洪鐘似的笑聲。大家急轉過身去看時,只見樹林內現出一個發眉皓然的老道士,步趨如風,飄然而出。羅幽蘭老遠已看清來人是誰,只喜得她啊呀一聲,嬌喊着:“父親!怎的你老人家會在此地?”便在這一聲嬌喊中,一頓足,飛一般縱了過去。到了老道士身邊,小孩子撒嬌般,抱着老道士大腿跪了下去,高興得淚珠兒直迸,話都説不出來。而且她一路喬裝男子,説話時大着舌頭,此刻真相畢露,想改變嬌音,情形非常可笑。
原來這位老道便是桑-翁,羅幽蘭、沐天瀾二人,萬想不到在這種地方會碰到自己父親和丈人。沐天瀾也喜出望外,慌趕過來拜見這位通權達變的泰山。在桑-翁雖然想斷絕俗緣,無拘無束的逍遙於名山勝境,無奈一見到這對可愛的嬌女嬌婿,不由他不銀鬚飄拂,笑得閉不攏嘴。這次會面,在沐天瀾、羅幽蘭二人,出於意料之外,在桑-翁卻在意料之中。
桑-翁説:“時已不早,此處非談話之地。這兒茅篷,是羅剎夫人暫時安置人猿之地。你們快跟我走罷!”
沐天瀾忍不住問道:“聽岳父口氣,似乎已知道羅剎夫人的行蹤。我們剛才還聽到人猿的嘯聲,怎的她不露面呢?”羅幽蘭一聽他惦記羅剎夫人,便向他盯了一眼,嗤的一笑。
桑-翁笑道:“你問她嗎?這位奇特的姑娘,大約世間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位來。連我也被她鬧得莫測高深了。説來話長,我引你們到一個地方去,便是這個地方,也是她替你們安排下的。我們到了那兒,再細談罷。”
於是沐天瀾、羅幽蘭指揮三個家將和那苗婦,依然背上行旅,跟着桑-翁走入谷底一片松林。走沒多遠,從一座插天峭壁下面的仄徑上,轉入窄窄的一條天然磴道。曲曲折折盤過一處險怪的巖壁,上下巖壁,翠葉飄空,朱藤匝地,盡是龍蛇飛舞的盤藤,擋路礙足的。似乎新近才用法掃除,開闢出一條鳥道來。
桑-翁當先領路,走盡這段礙道。從巖壁間幾個拐彎,忽地眼前一亮,巖腳下露出銀光閃閃的一道寬闊的溪澗,如鳴錚琮,而且溪澗兩岸,奇巖怪壑,犬牙相錯。這條山澗,也隨着山勢,變成一轉一折的之字形。兩面溪岸,雜花恣放,嘉樹成林,許多整齊幽靜的竹籬茅舍,背山面水,靜靜的畫圖一般排列在那兒。紙窗竹牖之間,已隱隱透出幾點燈光,茅舍頂上,也飄起一縷縷的白煙。似乎村民正在晚炊,景象幽靜極了。只有那面靠山腳的溪澗中,時時發出一羣輕脆圓滑的歡笑聲,和拍水推波的嬉水聲。隱綽綽似乎有幾個青年女子,在那兒游泳為樂。因為兩岸高巖夾峙,日已西沉,遠望去霧影沉沉的已瞧不清楚了。
桑-翁領着他們走下巖腳,沿溪走近村子,立時從各家茅舍竹籬內,湧出不少男女老幼的苗人,俯伏於地。這種苗人,和其他苗族不同,男的頭纏白布,身披葛巾,女的繡巾網發,紅花插鬢。身上花花綠綠,短衫花裙,細腰白足;年輕的女子,潔白瑩潤,亦有幾分丰韻。等着桑-翁領着一班人含笑點頭過去,才站起來悄悄退入屋內。
桑-翁走到一房最大的乾淨茅屋,門內兩個青年苗女,笑嘻嘻的飛舞而下。原來這種茅屋,都是臨空搭就,下面打着木樁,樁上再鋪厚板。上下分作兩層,下層也有三四尺高下,攔作豕圈雞柵,上層才是住室。門前還留出餘地,有扶欄長廊,中設幾級台階,可以上下。兩個苗女蝴蝶般從台階上搶下來,分立兩旁,伏下身去,似有肅客之意。
沐天瀾等跟着桑-翁走上台階,進了屋內。一瞧這所屋子,用木板隔成好幾間住室,室內非常清潔,腳下一律鋪着細草編織的草蓆,並無桌椅。桑-翁吩咐隨從的家將們,在進門一間屋內卸下行裝,適意坐地休息。自己領着沐天瀾、羅幽蘭進第一間室內。這間室內,居然在草蓆上放着一張白木矮桌,桌上擱着一具油燈。圍着矮桌設着幾個厚厚的蒲墩,三人便在蒲墩上坐了下來。
門外迎客的兩個青年苗女,一個提着熱氣騰騰的一木桶滾水,把一桶水放在桌邊,一個捧着木盤,盤內盛着米飯、鹽粑和椰瓢、木杯、竹箸等吃用傢伙;從盤內拿出來,分配在各人面前。一對滾圓靈活的黑眼珠,瞅瞅沐天瀾,又瞅瞅羅幽蘭,嘴上咭咕呱呱説個不停,笑個不停,一派天真無邪的神氣。
羅幽蘭細看這兩個苗女,一般的圓圓的面龐、白白的皮膚、彎彎的細眉;笑起來露出一排瑩潔的牙齒,非常可愛,卻聽不懂她們的話。心想:我生長苗窟,卻從來沒有聽到過她們這種苗語。看她們體態衣服,好象是“水擺夷”的一種苗族;細看卻又不是。一忽兒又進來一個白巾葛衫的老苗子,頭上頂着一大盤熱氣騰騰的獸肉,上面插着三柄小叉子,是用堅竹削成的,先在門口跪了下去。屋內一個苗女趕過去,把他頭頂一大盤肉,雙手端了過來,放在矮桌上。
那跪在門口的老苗子,突然張嘴説出一口流利的漢語來,他説:“老神仙,這是我們新獵來的香鹿內,是這兒最有名的美味,請老神仙和貴客們隨意點飢罷。”
桑-翁笑説:“我們這樣打擾,太過意不去,只有日後一併酬謝了。”
老苗子哈哈笑道:“老神仙這樣一説,我們格外慚愧死了。不提那位女菩薩,是我們救命恩人,一輩子報答不盡,便是老神仙和貴客們,肯到我們這樣小村子裏盤桓,我們全村老幼誰不説是福星下降,高興得沒法形容。老神仙和貴客們缺用什麼只管吩咐,老兒暫先告退。”
説罷,誠惶誠恐的俯身而退。兩個年輕苗女,也跟老苗子走了。這老苗子説得一口流利漢語,沐天瀾、羅幽蘭卻不明白他説的女菩薩是救命恩人,不知什麼一回事。
桑-翁笑道:“我們現在來到深山密菁裏面一個小小苗村,無異世外桃源。你們更是耳目一新,還不知羅剎夫人葫蘆裏賣的什麼藥,還得我和你們詳細説明。現在我們且飽餐一頓,嘗一嘗不易吃到的香鹿肉。吃飽了,再對你們説明就裏。”
羅幽蘭道:“父親,我得先明白明白,這是哪一種苗族?女孩子倒長得秀氣。女兒生長苗窟,見過了許多奇怪的苗族,卻沒有見過這一種苗人。”
桑-翁笑道:“你們不要輕視他們,這是各種苗蠻裏面最優秀的苗人。他們的祖宗,在千百年前,還建設一個赫赫有名的王國。大約因為生殖不繁,不肯和別個苗族結婚,子孫逐漸稀少。到現在這種苗族,散處滇西深山之內的,更是越來越少了。他們天生的好潔好幽閒,沒有清泉碧溪的地方不住,鄰近人煙和別種苗族的地方又不住,倒象是個厭世獨立的隱士。男的漁獵,女的編織,偶然由懂得漢語的年老人,拿着獸皮草蓆等物,到遠遠的鎮上換點鹽米等類,過的是與世無爭的日子。你們瞧,我們用的椰瓢木杯,都雕着精細的花紋,可以證明他們非常聰明,和吃食用手的苗族相比,高出了萬倍,不過質而未學罷了。”
吃飯之間,跟來的男裝苗婦在門外探頭,向羅幽蘭説:“外屋家將們,老苗子招待得很周到,飯已吃過,特來請示。公子和小姐的行裝,是否拿進裏屋來?大家是否在這裏過夜?”
桑-翁笑道:“你們用的東西,叫他們拿進來;跟來的人,便叫他們在外屋隨意睡覺好了。”
羅幽蘭依言吩咐,又叫苗婦到裏屋來睡覺。苗婦走後,桑-翁道:“這黑油墩似的隨從,怎的單叫他進裏屋來。”
沐天瀾笑道:“原來蘭姊的女僕,改撈成這般怪模樣,倒瞞過岳父了。”
桑-翁道:“有其主,必有其僕。不過主人易釵而弁,尚有破綻,這大腳蠻婆,一時倒瞧不出來。”
飯畢,兩個青年苗女又笑嘻嘻的進來,清理桌面,搬出食具,在各人面前,獻上一杯碧綠的筠心松子茶——據説是用嫩竹抽芽和竹心和松子煎的,別具清香。老苗子又掇進一具小小的石鼎,擱在屋角上;鼎內香煙嫋嫋,滿室幽罄,好象焚着沉、檀一類的異香。據説這種香末,可以驅除蚊蠅一類的小蟲,諸事周備,才躬身而退。
羅幽蘭伸手把矮桌上油燈裏的燈草撥了一撥,火苗燃高了一點,向沐天瀾笑道:“今天我們會巧遇父親,又會在這種地方作客;也不知這兒是什麼所在,羅剎姊姊又不知安排着什麼驚人詭計,一切一切我覺得彷彿在家裏做夢一般。”
沐天瀾笑道:“誰説不是?但是我覺得此刻這種境界非常有趣,更難得是出於意外的見着岳父。現在我們且聽岳父説明其中情由。”
桑-翁嘆了口氣道:“人生本來是夢境,能夠明白一切都是夢幻,才能由悟證慧,怡情物外。我從前聽到你們説起羅剎夫人種種奇特詭秘的舉動,無非以為一個身世古怪、性情怪僻的女子罷了。不意在此巧遇,和她面談以後,冷眼看她一舉一動,譎不失正,智不悖理,依然是個性情中人。不過她智慧絕人,事事抱着玩世不恭的態度,處處以遊戲手段,卻又辦得嚴絲密縫,無懈可擊。確是個絕世無雙的奇女子!
如果照人生夢境一句話來講,她倒是個勘破夢境,而又善於製造趣夢的人。”
羅幽蘭忍不住笑道:“父親,且不談夢。父親和她怎會巧遇?她又上哪兒去了?把我們擱在此地,是什麼主意?還有……。”
桑-翁一捋胸前銀髯,呵呵笑道:“用不着再來個還有,且聽我説。我先得向你們講一段苗族的神話,而且是一件確實有據的神話……”
兩人一愣,正事不説,先來一段苗族神話,這是什麼意思?
桑-翁一看兩人神色,便明白他們意思,微笑道:“從前羅剎大王兩夫妻,沒有歸隱羅剎峪以前,縱橫江湖。為什麼要用羅剎大王的綽號?人已死去,無從查考。後來他們女兒,便是現在的羅剎夫人,她這個綽號無非是襲用她母親名號而已,這是我們知道的。”
説到這兒,他向羅幽蘭一指道:“便是你,從前也稱女羅剎,這是當年九子鬼母誤把你當作羅剎大王夫妻的女兒,才有此綽號,這也是我們知道的。但是羅剎夫人和你有這‘羅剎’兩字的綽號,無非張冠李戴,陰錯陽差,並無多大意義存乎其間。哪知道現在滇西真個有貨真價實的羅剎出現了,而且也是一個古怪的女子。這位羅剎是這次榴花寨苗匪作亂的中心人物,也是蒙化、淋渡兩處失陷的主要人物;而且這人關係着整個滇西的安危。你們和羅剎夫人這次滇西之行,整個樞紐也便在這位羅剎身上。因此你們的羅剎姊姊興趣勃發,仗着她本領才智,要在那位羅剎身上施展奇謀,一決雌雄了。”
桑-翁這一番話,沐天瀾、羅幽蘭兩人,聽得目瞪口呆,做聲不得。暗想世間真無奇不有,滇南一個羅剎夫人,費了多大精神,才弄到一起;不想滇西又出現了一位羅剎,而且掌握着整個滇西的安危。
羅幽蘭一聽這位羅剎,也是個女子,更多了一層疑慮。她想起羅剎夫人曾對沐天瀾説過:“將來再有個羅剎夫人出來,大約你是多多益善的。”
萬想不到一句戲話,似乎變成預兆。現在只希望這位羅剎,是飛馬寨胭脂虎一類的蠻婆,免得我們這位美男子,又生出無窮風波。
桑-翁在面上看他們兩人驚疑不定,羅幽蘭更是柳眉緊蹙,神包迷惘,低着頭不知盤算什麼。不禁哈哈笑道:“你們且慢猜疑,剛才我不是要對你們講一段苗族神話麼?這段神話,便和這個羅剎有關,你們且聽我從頭説來。”
桑-翁喝了口筠心松子茶,緩緩説道:“我在金駝寨離開你們,便想一遊點蒼山洱海之勝;遂從哀牢山這條路到滇西去,順便在哀牢山中,去看望滇南大俠葛乾蓀。不想老葛遠遊未歸,從人們口中,又得知榴花寨沙定籌作亂消息,蒙化、彌渡已經失陷;想從蒙化到大理尹要穿過苗匪蠢動的境內。
我不願自找麻煩,經人指點,從便道繞過蒙化。進了大理城,在城內耽擱了一天,湊巧碰着方外老友云溪上人;立談之下,才知這位老友近年卓錫龍溪,做了摩訶寺的方丈。這龍溪正是點蒼山名勝十九峯十八溪之一,便和他出了大理西城,步入逶迤七十餘里的點蒼山。從此我便做了龍溪摩訶寺的上客,云溪上人終日陪着我暢遊點蒼山內各處勝境。
有一天,我們去玩十九峯之一的蓮花峯。看到峯腰一片蒼翠之中,露出長長的一段紅牆;牆內飛閣流丹,鴟吻高聳。我問云溪上人牆內是何古剎,他説:‘這是很有來歷的羅剎閣。’(‘羅剎閣’現在尚存,為名勝之一),我一聽羅剎閣的名字,便想起了羅剎夫人和幽蘭從前的匪號,想不到此處建着羅剎閣。好奇之心引着我到了羅剎閣內,閣上塑的是觀音大士像。我早知云溪上人博學強記,深通內典,便向他問道:‘羅剎二字,究作什麼解釋?這兒明明是觀音閣,怎又稱做羅剎閣呢?’
他説:‘羅剎二字是梵語,其義為食人暴惡之邪龍。但是我遊過身毒,羅剎又是印度古民族的名稱;這羅剎閣的羅剎,卻是一條邪龍。因為這條邪龍就是經觀音大士收服的,而且禁閉邪龍之處,便是羅剎閣地基的大石下面,所以閣上建立一尊觀音大像以鎮之。這段收服邪龍的故事很有趣味,載入大理府志。你要明白這段故事的詳情,我們多走五六里路到聖源寺去,向寺內借本“白國因由”一看,便知道了。’
我問:‘“白國因由”是什麼書,書名多古怪。’云溪上人笑道:‘不必多問,看到“白國因由”會對你説的。你看過這本書以後,我還要對你講一段最近羅剎二次出世的奇聞哩。’於是我們專程趕到聖望寺,云溪上人説明來意,由寺內方丈十分鄭重的拿出薄薄一本黃緞錦裝、殊絲欄格的手寫本來。金箋籤條上,寫着‘白國因由’,旁邊還有細字注着梵音漢譯,一名‘白古記’。翻開一瞧,裏面寫着的大意,我還記得,大概是這樣的:
大理古時是澤國,洪水浸到山腰;後來洪水下落,顯出一片壩子。在隋末唐初的時候,為羅剎所據,羅剎譯言邪龍,喜食人肉,百姓受害不堪。貞觀三年,觀音大士西來,化一梵僧,故意向羅剎募化一塊地方結茅靜修。這塊地方,只要袈裟一展、犬跳四步那麼大就夠了。羅剎許之,不料梵僧的袈裟一鋪,覆滿蒼洱之境,白犬四跳,佔盡兩關之地。
羅剎後悔,一看雲端裏天龍八部,擁護鑑證,無可奈何,乃向梵僧説:‘我土地人民都屬你管了,我眷屬子孫沒地方住,怎麼好呢?’梵僧説:‘好辦!’於是在上陽溪澗洞內,幻化出金樓寶殿種種具備;羅剎大喜,盡室遷移進洞。梵僧即顯神通,以大石鐵汁封塞洞門,於是羅剎之患始絕。觀音化梵僧降羅剎之後,授記‘細孥羅’為大理國王,故後人傳説,‘細孥羅為白國始祖’。(這段神話,直到現在還刻在聖源寺大殿內二十張屏門上。)
我看了這段羅剎的故事,才明白‘羅剎’二字的出處。我想起從前羅剎大王夫婦的名頭,大約江湖上,把他們夫婦當作邪龍惡煞一般,才得這樣的綽號。在羅剎夫婦本身,也和你們一般,未必知道這個綽號的出處罷了。
那時我和云溪上人同到龍溪摩訶寺,他説:‘你遊了羅剎閣,看了聖源寺的“白國因由”,知道了大理的地面,最初還是屬於羅剎統治的。因為古時有這一段神話,現在竟有聰明的人利用這段神話,在大理城內故意放謠言,説是羅剎閣下面,被觀音大士禁閉的羅剎修行圓滿,二次出世。而且觀音大士慧眼看出大理百姓要受瘟疫刀兵之災;只有二次出世的羅剎,才能挽救這場浩劫。’
這篇鬼話,沸沸揚揚,越傳越廣,越信越真。不久便傳説二次出世的羅剎,化身一個美貌的女尼,智慧絕世,武功驚人,已被石母山榴花寨土司沙定籌迎入寨內,百般供養;四近苗族,奉若神明。這個消息傳出沒多久,榴花寨土司沙定籌,果然率領悍匪,襲了蒙化、彌渡,不日便要攻取大理。現在大理城內人心惶惶,四門緊閉;官府雖然極力佈置防守之策,但是人心搖動。省城救兵,一時難以飛越,也許那段鬼話,真個要應驗了。”
桑-翁頓了頓,繼道:“我一聽到榴花寨作亂的真相,大理危在旦夕,不由我不惦記着你們兩人,是否已回沐府?省城如出兵剿匪,沐府定然難以置身事外;同時那個假託羅剎再世的女尼,究竟是何人物?想探他一個明白,再赴昆明去會你們,我便辭了云溪上人,扮作走江湖、賣野藥的遊方老道,離了大理,向石母山榴花寨這條路上走去。因為這條大路上,苗匪充斥,行旅裹足;我也想避免無謂的糾紛,遂撿着小路僻境,踽踽獨行。不想走迷了路,繞過了榴花寨,走進了這兒的龍畔圖山。這座山佔地甚廣,羣峯起伏,人煙稀少;無法探明路境,只在高處遠遠看到了南澗鎮。姑且走下山來,尋到鎮上,再作道理。
到了南澗鎮口,一看有官兵駐紮要口,不準百姓出入,便未進鎮去。翻着山頭,抄出軍營把守之處,走近了峯腳,一條曲折溪澗的邊上;溪澗那面便是南澗鎮。正想渡澗進鎮,忽聽得對崗一陣鼓譟,從鎮內一排矯屋後面,閃出一個年老的苗人和一個年輕苗女,身上揹着竹筐,沒命似的跳入溪內。
溪身七八丈開闊,水又流得急;老苗子和青年苗女水性很好,頭上還頂着竹筐子,半踹半泅的亂流而渡。剛到溪心,鎮上追出二三十個揚刀舞槍的官兵,嘴上喊着捉奸細;趕到溪岸,便一個個跳入溪內,來捉一老一小。老苗子和年輕苗女嚇得丟掉了頭頂上竹筐,手腳用力,箭一般泅到對岸,跳上岸拔腳便跑。那時我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隱身遠處,且看這事如何結果。
一看一老一小已經逃上岸來,可是溪內追的二三十個官兵,依然不捨,已有十幾個官兵追蹤上岸,分作三面,飛一般向一老一小包圍上去。一老一小飛逃了一程路,快要逃進一片密層層的松林;老苗子後面的苗女,不知怎樣一失神,一聲驚叫跌在地上。老苗子一回頭,慌不及回身來扶苗女;略微一停步,幾個官兵,已搶入松林,擋住去路。後面追的人,也一齊趕到,刀槍亂晃,把一老一小圍在核心了。
一老一小正在性命危急當口,猛聽得松林深處,起了動人心魄的厲吼。實大聲宏,音帶淒厲!吼聲起處,松林內竄出兩個遍身金毛、體似巨靈的大怪物,舞着四條長臂向一羣官兵衝去。官兵一見這兩個怪物,嚇得發聲喊,拔腳便逃,槍刀弄了一地。那老苗子和青年苗女,驚上加驚,已嚇得跌倒地上,腿軟如泥。可怪這兩個大怪物,望着一般官兵後影,咧着巨嘴磔磔怪笑,並不追趕;卻把跌倒地上的一老一小撈起來,一人一個夾在肋下,轉身便走。
我看得這兩個怪物舉動奇怪,好象存心來救一老一小似的。驀地想起金駝寨講説羅剎夫人養着的人猿,便是這般模樣;這兒怎的也有這般怪物?倒要探他一探,看這兩個怪物把一老一小救到什麼地方去。那時一般官軍已沒命的逃過溪去,我便瞄着兩個怪物影子追蹤。説也慚愧,那兩個怪物的腳程太快了。一縱身,便十幾丈出去;連蹦帶跳,簡直象飛一般。多好的輕功,也要望塵莫及。因為人類決沒有這樣的長力,怪物更不必擇路而行,走的盡是荒巖怪壑。我追了幾程,便失了怪物蹤影,連自己的路境都迷失了。
我正在停步辨別方向,忽聽得身後嬌滴滴的喊道:‘老前輩遊興不淺。’我吃了一驚!回頭瞧見一個異樣英秀女子,一身雅潔的普通苗婦裝束,赤手空拳,亭亭玉立,我竟會不覺得她怎樣到了我身後。這手輕功,實非常人所及。她不等我張嘴,立時躬身施禮,自報腳色,對我説道:‘晚輩已和沐二公子羅家妹子結為同心之友。在金駝寨,暗中也曾拜識前輩道範,故而一見認識。不想此地巧遇,實在欣幸之至。’
她這樣一説,我立時明白是羅剎夫人了。我説:‘姑娘武功才識,小女小婿一再談及,不想在此幸會。剛才人猿救了兩個苗人,定是姑娘指使的了。’羅剎夫人點着頭笑道:‘此地非談話之所,晚輩斗膽,想請老前輩同往不遠一個地方,以便求教。’我笑道:‘老朽孑然一身,毫無牽掛,而且也想和姑娘一談,我們就此同行好了。’
於是羅剎夫人領我到剛才你們休息的山谷內,這是昨天下午的事。那時谷內潭邊的茅篷,尚未搭就,我和羅剎夫人到了潭邊,人猿已把老苗子同年輕苗女,放在潭邊的草地上。可是這一老一小,認為身落怪物之手,嚇得魂靈出竅,父女緊抱,縮成一堆。旁邊兀自站着巨靈神一般的人猿,而且不止兩個,還有兩個,肩上抬着一乘竹兜子,也遠遠立着。
羅剎夫人一到,向人猿們呼喝了幾句,大約是猿語,四個人猿,便遠遠退入松林隱藏起來。
人猿退去,我們兩人便向老苗子和年輕苗女撫慰,問他們家在何處?怎會到南澗鎮去被官軍追趕,認作奸細?苗人原多迷信,他們親眼看見羅剎夫人呼叱怪物,如驅牛羊,當作活菩薩看待,一老一小朝我們不住的禮拜起來。羅剎夫人止住他們禮拜,好言慰問。
老苗子説得一口很好的漢語,遂説他們村子離此不遠;因為地僻境險,外人輕易不到,村民也不願和外人來往。只有老苗子是個村長,又懂得漢語;凡是村內需要與外交易的東西,均由村長帶着一個副手到南澗鎮去交換應用東西。因為不常赴鎮交易,不知近日鎮上商民停市,駐紮了官軍,老苗子照常拿着兩筐本村編織的物件,還帶了他長女,跋山涉水,貿貿然進了南澗鎮。不料一般官軍,瞧見他女兒長得俏麗甜淨,以為一老一小兩個苗人可以欺侮,便帶着兵刃蜂擁而上。老苗子一看情形不對,領着女兒沒命的逃出村來。
他説完原因以後,跪求我們到他村裏去,口口聲聲説:‘倘蒙女菩薩和老神仙降臨村中,便是降福全村,百世蒙庥。’羅剎夫人微一思索,對我説道:‘有這個去處,我們正用得着。
老前輩大約還不知道,沐二公子和令媛已與晚輩約定南澗相會,不久便到。現在南澗商民逃避一空,市店全無,我們沒法存身,不如把他們也引到村內,到是極妙藏身之處。這事還得晚輩佈置一下,現在請老前輩暫在這兒伴着這一老一小,晚輩去去便來。’説罷,嘬口長嘯。四個人猿立時從林內飛躍而出,羅剎夫人坐上竹兜子,兩個人猿抬着竹兜子,兩個人猿跟在轎後,飛一般向來路馳去,眨眨眼便走出老遠。
我親眼見着這位羅剎夫人的舉動,也不禁暗暗稱奇;而且從她口中,得知你們也要到此。雖然她沒有説明你們前來的情由,我也可以推測個大概來了。不到頓飯時光,兩個人猿抬着羅剎夫人回來,後面兩頭人猿,還扛着許多竹竿松枝。據她説,你們已和她定下相會暗記,只要在你們必經之路留下暗記,便可引入谷來。她又命四頭人猿搭蓋一座茅棚,聚起山石堆個煙墩。人猿奉命唯謹,立時分頭工作起來,手腳並用,靈活的和人一般。一老一小的苗人,一旁瞧得驚奇不止,一發把羅剎夫人,當作活菩薩了。
我問羅剎夫人:‘既有苗村這個去處,這谷內茅棚煙墩,作何用處?’她説茅棚是四頭人猿的宿處,免得帶到村內嚇死人,煙墩也是引領你們到此用的。諸事停當,她又向四頭人猿吩咐了一陣,才命老苗子父女領路,到了這小桃源般的苗村。羅剎夫人看得這所苗村,幽僻潔淨,苗民温良,非常樂意,便在這村長老苗子家中,暫時受他們仙佛一般供養。
這是昨天的事,和你們到此,只差了一天。昨天晚上,我們長談之下,她説出你們和她約會此地的內情,我也向她説明,我在點蒼山看到‘白國因由’一段羅剎神話,和榴花寨內供養的女尼,以羅剎二次出世的鬼話,意圖淆惑人心,佔據大理,稱霸滇西。本想暗探榴花寨的女尼是何人物,不料走迷了路;遂將錯就錯,想到南澗鎮,再作道理,不意倒彼此巧遇了。
她聽了我這段話,神采飛揚,興趣勃發。看她默默盤算了一回,對我笑道:‘這一來,晚輩和令媛的羅剎名號,萬要不得了,讓榴花寨那位雄心勃勃的尼姑,獨家專有好了。剛才老前輩講的一段羅剎神話,非常有趣。那女尼以二次出世的羅剎自居,晚輩卻要以觀音大士化身標榜,和那女尼開個玩笑。最有趣是令媛一到,三位羅剎會滇西;後人如果把這段故事加以神化,定比“白國因由”一段故事還熱鬧。今晚我們休息一夜,明天請老前輩在此,等候令媛令婿到來。晚輩先到榴花寨去,暗地探個明白,等晚輩回來,大家再作計議。’第二天起來,便不見她的蹤影,也不知她什麼時候走的。她有飛行絕跡的人猿抬着走,當然履險如夷。我們現在只有等她回來,看事論事,再定辦法罷。”
桑-翁這樣講明瞭先後經過,沐天瀾、羅幽蘭才明白了一切情形。三人又談了一陣,才分頭安息,靜候明天羅剎夫人到來,再作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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