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幾十里路還可以騎馬,到了後來,已經是大雪山的支脈,山途崎嶇,馬匹也無法代步了。
尤其是要渡過一道道的急流,飛湍奔騰,只有一條鐵索橫空,他們必須手攀鐵索,足登羊皮的筏子過去,只得把馬匹留了下來,叫李忠看守着。
呼魯哈也找到了本峒的幾個人叫他們好好陪伴李忠,照料馬匹。
渡水越山行程很艱苦,幸好這幾個人的武功底子很好,行來毫無難色。
李嬌嬌是第一次看到這種雄奇的山嶺,與古木參天的原始森林,也發現了許多中原罕有的蟲蟻鳥獸,十分興奮。
還有一種彩色的大鸚鵡,李嬌嬌更是喜愛,真想抓一隻來養着玩。
呼魯哈笑道:“小妹妹,這種鳥性子很野,不容易馴養,我妹妹有兩頭,是從小抱來的,不但調馴,而且還會説話呢。你要是喜歡,我叫她送給你。”
李嬌嬌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問道:“真的?她肯嗎?”
呼魯哈笑道:“她應該肯的,雖然她自己也很喜愛,但我們苗疆,要送人一定要拿出自己最心愛的東西,如果你開口向她要,她會更感到光榮。”
李嬌嬌聽得心癢難忍,連聲問道:“呼大哥,還要多遠才能到達你們住的地方?你們怎住得這麼深入?”
呼魯哈道:“原來我們是住在下面的,可是漢人越來越多,我們只好往深山裏退,就是這樣,還有人對我們不放鬆,所以我想起千蛇谷就加一重惱恨。”
楚無情輕嘆道:“人越來越多,可以生存的地方始終那麼大,爭奪逼擠是免不了的,除非肯改變生活的方式,跟大家同化,否則只好讓人家了。”
呼魯哈道:“苗人的知識較低,在平地上與漢人同處是爭不過他們的,所以我們不得不退避。”
李秋鴻道:“你們住得這麼深入,來往又這麼不便,而仿們的必需品又一定仰賴外面,怎麼來得及補給呢?”
呼魯哈笑道:“我們走的不是這條路,那要平坦多了,還可以用騾馬馱運,但要遠出好幾倍,還不如步行的快。為了趕時間,我帶大家走的是捷徑,這條路只有幾個人曉得,所以在路上看不到我的族人。”
楚無情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我正在奇怪,我的祖父是苗峒常客,聽他説,苗峒並非如此荒涼的,沿途都有零星的寨子……”
呼魯哈輕輕一嘆道:“你的祖父楚老先生我幼時見過,大家都很尊敬他,他給我們很多幫助,尤其是教我們耕作以及用山麻編織衣料,使我們的生活改善了許多,如果你早説是楚老神仙的孫子,我們第一架就打不起來。”
楚無情笑道:“祖上的交情歸祖上的,我們自己打出來朗交情不是更親熱嗎?否則你最多隻當我是朋友,不會結成兄弟了。祖父説,要跟你們進一步結交是很難的。”
呼魯哈咧開大嘴笑道:“説得對,説得對,兄弟的交情必須在流血中結成,苗疆與漢客結交,實在也只能一代歸一代,這倒不是我們薄情,而是有些漢人太可怕了,父親跟我們是朋友,兒子就可能在我們身上打主意,像兄弟你這樣,祖孫兩代都跟我們真誠結交的實在太少了。”
正説話之間,忽然遠處山中傳來咚咚的鼓聲,呼魯哈側耳靜聽了一陣,變色怒道:“這批傢伙實在該殺。”
李秋鴻忙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楚無情道:“前面示警,發生了幾具屍體,是被人伏擊暗殺身死的,兇手還沒有查明。”
呼魯哈道:“還要查什麼,一定是千蛇谷與柳葉青那批人,先我們潛入了苗峒阻止我們採王蜜。”
楚無情道:“真相未明,不一定是他們吧!”
呼魯哈道:“不會有別的人,只有那兩處的人到過苗峒,知道里面的情形,別的人進不去,就是進去了,也無法在裏面行動,因為苗峒裏毒瘴沼澤很多,碰上就死,要不就困在裏面,這批傢伙太可惡了,給我碰上絕不輕饒。”
姬明急道:“如果他們把王蜜都偷走了怎麼辦?”
呼魯哈道:“前輩放心好了,苗峒的地理我妹妹最熟,有很多地方只有她一個人走得到,在那些地方有着成羣的毒蜂,不怕他們偷採。”
話雖如此説,他們心裏也頗為着急,鼓聲頻傳,報告死傷的人數越多,楚無情從鼓聲中,知道已有十二個人被狙殺。
他忍不住道:“大哥,看來真是有人侵入做有計劃的屠殺,我們必須趕快前去支援。”
呼魯哈苦笑道:“有什麼辦法呢?照我的估計,最快也得兩個時辰才能到達,這雖是條捷徑,但路太險了。”
楚無情道:“有辦法的,我與老師可以用輕身功夫,提前一倍的時間到達,只是我們都沒跟貴族人見過面,你最好先用鼓聲跟他們聯絡一下。”
呼魯哈道:“我身邊沒帶鼓。”
楚無情道:“大哥真是急糊塗了,你們的人不會隨身帶着皮鼓,遇有緊急狀況,可以擊木代鼓……”
呼魯哈一拍腦袋道:“真是,我一急什麼都忘了,可是你們真能提前趕到嗎?要是轉錯了方向反而麻煩。”
楚無情道:“不會的,我一路走,一路用擊木法跟前後聯絡,就不會錯了,我先跟你定個暗號,你設法通知山裏,我擊一個秋字,就回答我一個鴻字。”
呼魯哈苦笑道:“兄弟,我們的語言本就簡單,能用在鼓音中的更少,秋字是有的,鴻字卻沒有。”
楚無情道:“鴻就是雁,你們叫作會飛的鴨子,鼓音是兩長一短,連我都還記得。”
呼魯哈忙道:“是的,我就是轉不過來。”
李嬌嬌道:“我也去行不行?”
李秋鴻道:“嬌嬌,不是爹看不起你,你的輕功還追不上我,比無情更差了,我們幾個人裏面,只有姬大姐能跟無情差不多,可是她身上餘毒未消,不宜勞動。”
李嬌嬌不服氣道:“我的輕功絕不會比誰差,爹,您別忘了,在家比跳高,您還輸給我呢!”
李秋鴻微笑道:“傻孩子,那不是比一兩下提縱,而是需要耐力的,不信你試試看,大家一起出發,你們也快點趕一程,如果你能不落後,你就跟着來。”
李嬌嬌自然不肯輸這口氣,於是六個人拔身飛越,有時只輕輕點一下,立刻又拔起來,幾十丈內,各人還能前後差不多。
不久,呼魯哈與白素娟慢了下來。
李嬌嬌是拼命逞強,咬牙不肯落後,姬明則始終追在身旁。
到了兩百丈處,一道山溝阻路,楚無情與李秋鴻兩人腳下不停,一躍十多丈,飛渡而過。
李嬌嬌在平時這點距離是不在乎的。
可是一口氣跑了兩百多丈,到底已力不從心,一提氣躍過,還差個兩三尺,身子已往下落去。
還好那道山溝並不深,溝中的水也很淺,更有不少的巨石突出水面,她落在石上一借力,再度縱上岸邊。
姬明卻輕巧地落在她身邊,抬頭一看,楚無情與李秋鴻已失去了蹤影。
李嬌嬌還想追上去。
姬明把她拉住了笑道:“算了吧,這可不是逞強的事,別追得前後脱節,無情懂得苗語,我們兩人可不行,又夾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一下子纏不清,衝突了起來,豈不誤事嗎?”
慢慢地呼魯哈與白素娟也追了上來。
白素娟笑道:“嬌嬌,這下子你可知道了吧,這是爬山,可不是光憑狠勁兒的,而你爹是年輕時下的苦功,現在還撐得住,我卻不行,所以我不要求跟着去,去了也是累人。”
李嬌嬌噘着嘴道:“早知如此,我也在以前下下苦功,往後我總不能老是落在後面呀!”
白素娟笑道:“誰叫你一步都離不開馬呢,現在下苦功雖不遲,卻沒有這麼多的閒功夫了。”
姬明卻拍她的肩頭笑道:“嬌嬌,你別喪氣,等我的毒消了,我教你一套功夫,不出半個月,包你能追在楚無情的前頭去,我不信爬山要下功夫,天賦我們女人身輕如燕的本錢,只要善加利用,必可事半而功倍。”
李嬌嬌忙道:“真的嗎?姨姨,您可不能騙我。”
姬明道:“姨姨怎麼會騙你呢,姨姨這一生沒有兒女,以前還認為是輕鬆,現在才深深感到孤寂,就把你當自己的女兒了,只恨不得把會的一點東西全給了你。”
李嬌嬌抱着她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叫道:“姨,您真好。”
白素娟笑道:“大姐,真有這麼易學的功夫,你也該教教我,我在出門的時候正用得上。”
姬明被李嬌嬌那一親,內心十分激動,流着淚珠道:“好,都教你們。這並不難學,完全是提氣運氣訣竅,摸到竅門後,提上一口,上下高山峻嶺一點力都不費,這是我在高黎貢山研究出來的懶辦法,可真有用。”
白素娟笑着道:“大姐,你這麼喜歡嬌嬌,就該快點把我教會了,有了這套功夫,我跟秋鴻在遊歷時,也可以多跑幾個地方,因為他怕我身子弱,高山峻嶺一定不肯去,這樣必然減少了不少遊興,也減少了許多見聞。”
姬明道:“學了我的功夫,讓你們去遊山玩水,我不教。”
白素娟笑道:“教了我對你有好處,我們在外面多待一段日子,這個女兒就讓你一個人疼了。”
姬明笑道:“你們在,就不准我疼了嗎?”
白素娟笑道:“那倒不是,不過你太寵她,我是無所謂,秋鴻可不會讓你太溺愛她的。”
姬明笑道:“算了吧,你們兩個人都是一樣,你認為自己寵孩子,其實秋鴻比你更寵她。不過嬌嬌也真惹人喜歡,這麼好的孩子,不會寵壞的,何況還有她楚大哥在管着她呢,我再怎麼慫恿她,也抵不上她楚大哥的一句話。”
李嬌嬌聽得滿臉緋紅。
白素娟卻笑道:“你別害臊了,姨姨的話很對,我們也很高興你能夠聽無情的話,這孩子確是值得信賴的,所以我們才放心把你交給他照顧。”
呼魯哈也道:“楚兄弟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聰明不説,最難得的是人品正直。方明、雷鳴遠都夠聰明的,只可惜把聰明用到邪路上,跟楚兄弟一比就有高低了。”
李嬌嬌聽見有人誇讚楚無情,心裏總是高興的,但她比較組b,忙道:“呼大哥,爹跟楚大哥都去遠了,你別忘了跟他們聯絡一下,也得趕緊跟山裏打個招呼,免得他們碰上了,誤會説不清。”
呼魯哈叫道:“真是,你看這個人,居然把這件大事給忘了,幸虧你提醒了我一聲。”
説着找一段枯木,用劍將樹心挖空了,做成像木梆之狀,找了一塊石子,篤篤地敲了起來。
在空山中,這梆聲傳得很遠,過了一陣,遠處傳來了四聲,呼魯哈高興道:“跟我妹妹聯絡上了。”
李嬌嬌道:“怎麼這樣快?”
呼魯哈道:“苗峒就在這座山的背後,卻因為中間隔着大片懸崖,距離百來丈寬,無法飛渡過去,只好繞山而行,走起來遠,聯絡起來可近得多。”
鼓聲繼傳,呼魯哈道:“他們已經發現了敵蹤,我得趕緊通知妹妹先去找來楚兄聯絡,再前往追敵。因為侵入苗峒的人,一定是武林高手,我們族人恐怕不是敵手。”
李嬌嬌問道:“你妹妹會武功嗎?”
呼魯哈道:“會一點,但不太棒,比你差多了。小妹妹,你收她做個徒弟吧,教她幾手劍法,也免得我們常受人欺負,我光是力氣大,劍法上實在平常……”
李嬌嬌笑道:“我自己都沒學好,怎麼能教人呢,你不如求我娘和姨姨,請她們收個門人。”
呼魯哈摸着頭道:“我早有這個意思,就是不敢提出來,因為我怕兩位老人家嫌我妹妹太笨。”
白素娟笑道:“她到底笨不笨?”
呼魯哈抓着頭道:“我聽説楚兄只跟李大俠學了一個月的劍,就有了這種成就,我和妹妹也比不上了。她練一遍就會的招式,我要練十遍才會,可是我妹妹練一套劍法,至少也要半年,跟楚兄弟一比差得太遠了。”
白素娟忍不住大笑起來道:“無情是個很特殊的例子,他的武功早就打好了基礎,跟聰明才智沒有關係,你的劍法已經很不錯了,可見你的妹妹更高明。”
呼魯哈忙道:“她不行,我的武功實力也很差,完全靠着力氣大唬人,妹妹論招式比我精,但跟我較量,一定是她輸,雖然是因為她的力氣小,但主要是沒受過高人傳授,柳葉青論勁力比我差多了,但仍然可以勝過我。”
白素娟點點頭道:“我差不多可以明白了,你的妹妹一定是個很聰明可愛的女孩子,只是沒有得到好好的指點,我如果能幫助她,一定糾正她一些劍法上的錯誤……”
呼魯哈十分高興地道:“謝謝你了,夫人。”
姬明也笑道:“如果你妹妹真是個可造就之材,我倒想收個徒弟,因為我沒有傳人,把這身功夫帶到土裏去可惜了,何況我長居高黎貢山,跟你們也算是鄰居……”
呼魯哈更為高興了,連連拱手道:“謝謝前輩,我的妹子能夠得到前輩與李夫人指點,實在是我們苗疆之福。”
李嬌嬌裝作不高興地道:“姨姨,您剛才還説要教我練功的,現在又想收徒弟了,您哪裏有這麼多的時間呢?”
姬明一笑道:“鬼丫頭,別小心眼兒,姨姨答應你的事絕不賴,但我能教你的不過是一些小巧功夫,包括無心竹枝身法在內,都不能算是正統的技擊功夫,所以我不敢要你這個徒弟,我就是收了弟子也不會比你更出色……”
李嬌嬌笑道:“姨姨,您以為我是真那麼小氣嗎?其實我才高興您收個弟子呢,呼大哥跟楚大哥是兄弟,他的妹妹就是我的姐姐,等於是一家人,您不收弟子,我也會強着您答應呢,將來多個人來侍候您不是更好嗎?”
説得大家都笑了起來,忙着繼續趕路了。
走在前面的李秋鴻與楚無情都超出他們很遠,這兩個人簡直是像在飛,沒有多久,已拔過幾重山峯,深深地進入苗疆。呼魯哈用鼓聲跟上面聯絡過後,很快就有了迴音,上面不斷用鼓聲指示他們出事的地點。
翻過一道絕峯後,他們來到一片谷地前,古木參天,蒼鬱成林,那些樹有一半是長在水裏。
那是一片沼澤林地,水並不深,間或有許多小丘狀的土堆,直立在水中,水上霧氣氤氲,水卻發深綠色。
楚無情止步道:“老師,這就是所謂沼澤,這些水是雨所積,為地形所阻流不出去,兇險得很。”
李秋鴻不解道:“一片淺水,深不及膝,有什麼兇險?”
楚無情道:“水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水質,這裏面有着腐爛多年的落葉,還有各種毒蛇蟲蟻的屍體,百毒匯聚,尤其是被日光蒸曬後的水氣,毒性更劇,也就是所謂瘴癘之氣,老師身邊帶着諸葛行軍散,最好先服一些。”
李秋鴻笑道:“這個不用你囑咐,昨天晚上,你師母已叫我服過了,她的見聞不如你廣,但十分細心,而且早年在家無事,博覽羣書,出門之前準備得很充分。”
楚無情笑笑道:“弟子怎敢與師母相比,弟子只是聽前人説起一點實地的經驗而已,我們就進林子吧!”
李秋鴻道:“發生事故的地點就在這片林子裏邊?”
楚無情道:“據鼓聲的傳示,説在林中的神島上發現了敵蹤,但弟子不悉地形,不知道神島在哪個方向。”
李秋鴻道:“你最好再跟他們聯絡一下,這片沼地範圍極廣,萬一摸錯了方向,可不是好玩的。”
楚無情輕嘆道:“再聯絡也沒有用,剛才傳音時,我就叫前面不斷指示方向,現在已半天不聞鼓音,多半是已經跟來敵接觸上了,我們只好憑運氣闖闖看了。”
李秋鴻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得道:“我們揀高處落腳,一邊走一邊嘹望,既然被稱為神島,一定是塊較大的陸地,突出水面也高一點,往那個方向走準沒錯。”
楚無情連忙道:“畢竟是老師處事練達,弟子因為通曉鼓音,一心倚賴對方指示,失去聯絡後就不知所從了。”
李秋鴻笑道:“無情,你處事的精明與細心都夠了,見聞學識也很淵博,很少會遇到難題,也就是這一點害了你,因為你過分信賴知識,不再自己求解決問題的方法,所以遇到了知識以外的問題,就沒有方寸了。”
“其實知識也是前人經驗的累積,而且不一定可靠,我知道的不多,但我凡事都先就本身的能力去應付,比知識還可靠得多。”
楚無情肅然受教道:“老師指教得極是,弟子以後事事留心,絕不再太信任所知,一定要求親身的體驗。”
李秋鴻道:“體驗也不可信,世事變化無定,時常都在改動,月有陰晴圓缺,昨日之月與今日之月就不同了,所以我覺得即使對已知之事,也要抱着新的態度。”
楚無情諾諾稱是,兩人飛越到樹幹上,以樹枝作為立腳點,一棵樹接一棵樹地向前移動。
兩人為了便於觀察,是採取平行的方式行進,一個看左,一個看右,楚無情忽然叫道:“在那邊。”
他手指着前方,身子向前面一棵大樹的枯枝上縱去,那根枯枝粗若海碗,平伸而出,是個很理想的落腳點。
哪知楚無情的腳登上去,樹枝喀嚓斷了,楚無情立足不穩,翻身跌下,幸虧李秋鴻緊跟着過來,落在另一棵大樹上,在他掉落水面之前,擲出一根飛爪,那是一根長索,前有鋼爪,剛好抓在他的背心上將他提了上去。
在樹幹上站定後,楚無情噓了一口氣道:“好險。”
李秋鴻笑道:“這就是我的理論得到了證明,你看見那段枯枝,在經驗上認為必可負載你的重量,但沒有想到它已被蟲蛀空了,不是我拉一把,你不就摔下去了嗎?”
楚無情的臉色微紅,但仍十分誠懇地道:“是的,謝謝老師搭救,更謝謝老師的教誨。”
李秋鴻笑道:“你我是自己人,談不上謝,但我要告訴你一件該注意的事,在樹上飛越行走,落腳處一定要揀青而長葉的枝幹,才比較靠得住,即使如此,手中仍然要作準備以防萬一,這支飛爪,你師母在我出門時,一定要我帶着,我本來嫌它累贅,但拗不過你師母,沒想到真還派上了用途,由此可見有備而無患這句話的確是至理名言。”
楚無情訕然道:“這套工具弟子身邊也帶着了,卻沒想到拿出來應用,可見師母比弟子細心得多。”
李秋鴻笑道:“你師母是個最難得的好妻子,所以我寧願放棄兩屆的劍會魁首而得到她,這一次要不是劍會的性質有所改變,我還是不想出頭。我們之所以遠遊,也是為了避免麻煩,否則在家中靜相廝守,豈不更好,哪知事與願違,想避麻煩,還是找上了麻煩。”
楚無情道:“老師認為這次入侵苗疆的人必然是柳葉青那邊的人嗎?弟子倒不以為然。”
李秋鴻道:“除了柳葉青還會有別人嗎?”
楚無情道:“她與樂九玄這次劍會拉攏在一起,得償宿願,不可能再有心情作此旁騖。”
李秋鴻一嘆道:“年輕時候的感情,到了中年後可能已淡薄多了,他們兩人都是好勝的人,尤其是樂九玄,他對名看得比什麼都重,劍會之敗,是他最難忍受的恥辱,他與柳葉青交合,只是情勢所趨,與感情的關係不大。”
楚無情仍然持相反的意見道:“姬姨姨的年紀比他們都大,怎麼會痴情如此呢?”
李秋鴻輕嘆道:“她是個特殊的例子,我深知樂九玄的為人,他本身就是個漠視感情的人,不但他如此,柳葉青也差不多,此刻她爭勝之心,比獲取樂九玄的感情尤切,在這方面,我觀察比你深入得多。”
楚無情想了一下道:“就算是如此,柳葉青何必要到苗疆來生事呢?難道阻止呼大哥取得王蜜這件事如此重要嗎?”
李秋鴻道:“我想她主要是跟我作對,我們如不送呼魯哈來此,説不定就沒有這些事。”
楚無情一怔道:“這麼説柳葉青自己也來了?”
李秋鴻道:“希望她沒有來,事情還好辦些,但我最擔心的是樂九玄也跟着來湊熱鬧。”
楚無情忙道:“不會吧!”
李秋鴻道:“不會最好,萬一他也在,這就證明他們兩人找定我的麻煩了,若確是如此,則這趟苗疆之行反為多事,不如在中原跟他們作個了斷,免得把苗疆的人也拖人漩渦。”
楚無情想想道:“苗人仇心極重,呼大哥受了矇騙,犧牲了兩個族人,絕不肯罷休,事情遲早總得解決,在他們來説,倒不如湊在一起辦的好,所以即使累及苗疆,也與我們無關,老師不必為此感不安。”
李秋鴻一嘆道:“看看再説吧,事已臨頭,想改孿也不可能了,走一步是一步吧,你説的神島是在哪裏?”
楚無情手指右前方黑壓壓的叢林道:“那裏顯得特別高,而且陰影占地甚廣,很可能就是所謂的神島。”
李秋鴻跟着望去道:“看來很像,不管是不是,去瞧了再説。這次你可得小心了,我們最好悄悄地掩上去。”
楚無情在身邊也取出一根飛爪道:“這次弟子也要作萬一的準備了,老師您儘管放心。”
師徒二人如同飛鶴一般,在樹枝上凌虛飛渡,間或也找較大的土洲歇一下腳,終於到那一塊突起的荒島。
楚無情登陸以後,首先向四周看了一遍,但見島上翳鬱,荒草叢生,高過人頭。
可是在荒草之間,彷彿有人行的徑跡,乃低聲道:“這一定是神島了。”
李秋鴻道:“何以見得呢?”
楚無情笑笑道:“這次一定不會錯,因為神島必然是苗人祭祀神明的地方,所以才有較多的人行走,開出一條路,而且弟子還看見有花環及青稞米制成的糕團殘屑拋棄在路上,那都是祭神的東西。”
李秋鴻道:“這點我不跟你辯了,因為你是根據深入的瞭解而作的判斷,大致不會錯,可是人在哪裏呢?”
楚無情道:“一定是島中心較為空曠的地方,我們向中心進發,到了那兒再去看看,只是行動必須小心,説不定敵人已經在前面埋伏着等待我們,我們雖然來得很秘密,但不敢説絕對未被人所覺察。”
李秋鴻笑笑道:“謹慎總是好的,你領悟得很快,不再像剛才那樣莽撞了,這才是出門處世應取的態度。”
楚無情道:“弟子在投入老師門下之前,已經在外面闖練了一段時間,由於一向都很順利,才變得大意了。”
李秋鴻輕嘆道:“以前你可以放膽地自由行動,因為你是個默默無聞的人,不會受人注意,現在可不同了,你多少已有點名氣,必須事事注意,處處留心,所謂盛名累人,就是這個道理。我從三十年前成名被稱為北霸天之後,一步也不敢走錯,所以沒事我寧可少出門。”
楚無情輕嘆道:“弟子投入老師門下學劍,不是為的成名,而是想學點武技行俠濟世的,早知如此,真是不該去參加劍會了,落得一點虛名,卻換來許多牽累。”
李秋鴻笑道:“盛名有時也有許多的好處,有時遇到某些問題,你只須一句話就可以解決了,但如果沒有名氣,就非訴之武力不可。行俠仗義,並不是一定要動武傷人來達目的,這時盛名就有益處了。”
楚無情問道:“譬如哪些事情呢?”
“很多,例如有兩方面發生了糾紛,即將進行械鬥,你以現在的身份前去排解,人家多少會給你一點面子,避免了一場流血,比你救十人的生命還要有價值,但你如果人微言輕,就沒有人聽你的了。再者你路見不平,有盛名在身,亮出身份就足以使強梁卻步,也可以避免流血傷人,以積善功而言,有名勝於無名。”
楚無情道:“弟子以前從來也沒有想到這些。”
李秋鴻道:“這種事不是一個無名的人所能體會的,我們快走吧,別耽誤得太久了。”
兩個人繼續前進,並且保持着適當的距離,慢慢地向島中心移動,後來,他們終於看見一塊平地,周圍的樹都砍平了,正中央有一座用土石堆成的祭台,祭台上有一尊石雕的神像,雕工很粗,充滿了原始的風景。
神像前豎了幾根木樁,是捆綁祭神牲畜所用,可是此刻卻綁着一個赤條條的女子,長髮垂臉低着頭,也不知死活。
楚無情遙遙地觀察一下,見那女子一動都不動,但身上卻沒有血跡或傷痕,好像沒有死。
他不敢貿然過去,卻採用江湖人投石問路的方法,折了一段小樹枝,用力擲到那女子的腳前。
聲息驚動了那女子,她居然抬起頭來看了一下。
然後就用漢語罵道:“無恥的賊徒,有種就把本姑娘殺了,不必裝神弄鬼,天神是保佑我們苗人的,絕不會聽你們的哄騙來嚇我,我寧死也不會告訴你們王蜜的所在地。”
楚無情心中一動,忙低聲道:“老師,這苗女會不會是呼大哥的妹妹?她怎麼會被人綁在這裏呢?”
李秋鴻道:“我們都沒見過他的妹妹,怎知是不是呢?不過她一定是被侵入者綁在此地,逼問王蜜下落的,由此可見侵入者必定是柳葉青或千蛇谷的那批人,別的人侵入苗疆,不會找王蜜,快去救她下來問問吧!”
楚無情道:“我想還是先試探的好,對方將她捆綁在此地,附近又不見人跡,恐怕別有陰謀。”
李秋鴻道:“也好,怎麼試探呢?”
楚無情用劍鞘在樹枝上敲擊了一陣,以鼓音傳話的方法先擊出了聯絡的暗號,那女子聽見了。
果然叫道:“是楚大哥來了嗎?快來救我,我被一批賊人擒住了綁在此地,逼問王蜜的所在,我告訴他們,他們自己去找了。”
楚無情又用鼓語問道:“你是誰?”
那女子叫道:“我是呼賽花,昨天得到我哥哥的傳信,知道你是我哥哥的血盟兄弟,剛才又知道你先上來了,我一直跟你聯絡,直到被他們擒住時為止。快來放開我,我帶你去追殺那批賊人去。”
李秋鴻道:“不會錯了,你快去救她吧!”
楚無情點點頭,但又道:“這要麻煩老師了,我不方便。”
李秋鴻道:“救人有什麼不方便的呢?”
楚無情道:“苗疆的規矩,未婚的少女的身體如果被陌生男人摸過,就非嫁給那男人不可……”
李秋鴻道:“我去救她不也是同樣不方便嗎?”
楚無情道:“老師是已婚男人,而且是為了救她才從權的,她如果要委身求作妾,老師有權推託的,弟子尚未娶親,就無法拒絕了。”
李秋鴻這才無可奈何地道:“怎麼有這麼多的規矩。”
楚無情苦笑道:“這倒不是苗疆的習俗,我們漢人的女子也同樣有這種忌諱,老師年紀比她大得多,麻煩老師一下吧!”
李秋鴻慢慢走去,卻沒見楚無情跟過來,忙回頭一看,但見楚無情正從樹後悄悄地往旁移動,好像要開溜的樣子。
不禁問道:“你要上哪兒去,怎不一起來?”
楚無情道:“弟子先繞到另一個方向去,假裝沒看見她,等老師把她放下後,再招呼弟子出來。苗女的身子只有在沐浴時不禁人窺看,別的時間看見了,麻煩很多。”
李秋鴻道:“那有什麼差別呢?”
楚無情笑道:“這是他們的習俗,他們認為沐浴是最聖潔的事,男女相對赤裸,不容有邪念,除此以外,女子的身體絕不能讓別的男子看見。”
李秋鴻不知苗俗,聽他這麼説也不再多問,走到祭台前。
那女子開口問道:“你就是楚大哥嗎?”
李秋鴻搖搖頭道:“我不是,我是他的師長。”
那女子忙道:“原來是李老伯,家兄説您的大駕也光臨了,我真是高興極了,謝謝您來救我。”
李秋鴻見她面目姣好,皮膚細白,長得也很嬌豔,只是眉宇之間隱含蕩意,而且雙乳高聳,乳暈發紫黑色,分明已不是處子。
但這種事卻與他無關,更不能在這個時候提出來詢問,遂用劍將她的繩索挑斷。
那女子身上的繩索斷了之後,身了一軟,竟往地下倒去。
李秋鴻忙將她扶住了問道:“你怎麼了?”
那女子苦笑道:“被繩子捆得太久,血脈不通,四肢都麻了。沒關係,我休息一下就會好的。”
李秋鴻道:“血脈受阻,應該立刻活動,否則可能會變成癱瘓,你還是勉強走動一下,活活血脈。”
那女子苦着臉道:“我也知道,尤其是被冷風吹了這麼久,血脈都凝結了,必須立刻活動,可是我手腳都麻木了,根本動不了,您還是把我放下吧!”
李秋鴻道:“那怎麼行,好在我的年歲比你大上一倍,等於是你的長輩,也不必避什麼嫌疑,我扶着你在地下走動吧,你的衣服呢?”
那女子道:“被那批賊徒脱下來,丟在那邊的大樹下。”
李秋鴻道:“我扶你走過去穿衣服好了,經過這一段距離的走動,你大概也可以恢復了。”
那女子感激地道:“那真太麻煩您老人家了。”
李秋鴻一笑道:“沒關係,你的兄長跟我弟子是結盟兄弟,大家等於是自己人,理應互相幫助的。”
於是扶着她慢慢走下祭台,直往她指點的大樹下行走,果然看見一堆衣物。
李秋鴻問道:“你怎麼樣了?”
那女子道:“好多了,謝謝李伯伯,您真好。”
李秋鴻正要放手,那女子又是一歪,李秋鴻伸手要去攙扶,那女子卻忽然雙臂一張,將李秋鴻抱住了。
李秋鴻急忙要掙開,可是那女子的力氣很大,而且懂得技擊之道,所抱的部位,剛好使他用不出勁。
急得他大叫道:“你這是做什麼,快把我放開。”
女子蕩笑道:“你用劍逼我脱掉了衣服,要想污辱我,哪有這麼便宜,我非要你的命不可。”
李秋鴻一愕,立即變色道:“胡説,是我把你從木樁上解下來,扶你到這裏,你根本不是呼賽花。”
那女子一笑道:“不錯,我不是,我是來找她晦氣的,那鬼丫頭溜得快,但沒關係,我找到你也是一樣。”
李秋鴻連連掙扎,但這女子雙臂不但有力,而且深諳技擊,整個身子貼緊在他身上,使他毫無辦法。
他怒叫道:“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那女子笑道:“我叫洪金蓮,是苗疆花腳族的族長。李秋鴻,我知道你是天下第一劍,如果你肯娶我做個側室,我就放開你,否則我就這樣一直抱着你,等你的女兒前來,看看你的醜態。”
李秋鴻怒道:“放屁,你這無恥的女子。”
洪金蓮臉色一沉道:“李秋鴻,不管你在中原有多大的名聲,我也是一族之長,自甘屈居於側室,還怕辱沒了你。”
李秋鴻怒道:“我李某豈會要你這種無恥蕩婦。”
樹上忽而哈哈一笑道:“李秋鴻,這下子你可神氣不起來了。洪家妹子,李秋鴻對他老婆情深似海,你還是別打主意,讓我一劍宰了他算了。”
居然是柳葉青的聲音,李秋鴻抬頭一看,但見她居高臨下,手持長劍逼着自己,距離約莫兩三丈,瞬息可及,又驚又怒。
厲聲道:“柳葉青,你竟然用這種卑鄙的手段。”
柳葉青微笑道:“李秋鴻,只怪你自己太大意,洪家妹子是苗疆一族之長,你們用鼓音傳語她全懂,而且就是她將你引來的,怎麼樣,如果你答應她的要求,我就饒你不死,而且替你做個媒,洪家妹子容貌美豔,不在白素娟之下,這種飛來豔福,別人想都想不到,你還要推託,真是不知好歹了。”
李秋鴻本想出聲招呼楚無情的,但一想他必然知道了,只是柳葉青居高臨下,距離又近。
如果楚無情貿然現身,絕對沒有她快。
遂忍住沒叫出口,只是道:“你這樣對我究竟有什麼用意?”
柳葉青笑道:“樂九玄也來了,他要講究道義,不好意思對付你,我就想出這個法子,先把他支開,叫他去找那個鬼丫頭,可是我只要打個招呼,他很快就能看見你這個形狀,就會毫無顧忌地殺死你了。”
李秋鴻哦了一聲道:“原來你是要做給樂九玄看的。”
柳葉青點頭道:“不錯,他對白素娟還有點餘情未斷,連帶對你也不忍心下殺手,可是他看見你這份醜態,為了白素娟,他也會贊成殺死你的。”
李秋鴻道:“他一看就知道這是個陰謀。”
柳葉青笑道:“也許他不肯相信你是個好色之徒,但你是天下第一高手,怎麼會被洪家妹子裸身抱住,憑這一點,就是白素娟來了,也難以相信你是好人。”
李秋鴻忽而瞧見柳葉青背後有人影一閃,知道是楚無情已經趕至。
這才故意一笑道:“你白費這麼大的精神,我是跟我的弟子楚無情一起來的,難道我會當着他的面行此無恥的事嗎?”
洪金蓮道:“胡説,呼魯哈傳來的信號是一個鴻雁的雁字,分明是指的你,哪兒會有別的人。”
柳葉青冷笑道:“如果楚無情也來了,我可等不及樂九玄了,現在就給你一劍,先送你上西天去。”
話才説完,背後勁風忽至。
她連忙一偏身,腰上卻被人踢了一腳跌下樹來。
跟着人影急瀉,楚無情由樹上運劍,直刺向洪金蓮,勢速劍利,洪金蓮發覺不對,連忙一推李秋鴻,將身子躍開。
楚無情擲出一支劍道:“老師,接着。”
李秋鴻恨透了洪金蓮,接住劍,縱前就要殺她,可是洪金蓮雙手一張道:“我沒帶兵器,你下得了手嗎?”
李秋鴻只得撤回劍,厲聲道:“妖婦,穿上你的衣服,拿好兵器,我非要宰了你不可。”
洪金蓮看了他一眼,竟然將酥胸一挺道:“我不,你是天下第一劍客,比劍我絕對不如你,要殺我你就這樣動手殺好了,反正打不過你,我認命就是了。”
柳葉青被楚無情踢了一個跟頭後,惱羞成怒,翻身挺劍去追殺楚無情,李秋鴻自己的劍留在祭台上,楚無情為了怕老師吃虧,將手中的劍給了李秋鴻,反而成空手,倒是不肯跟她交手,拔腿飛奔,往祭台上逃去。
柳葉青知道他是想去拾劍,如何能捨,拼命在後面追逐,楚無情縱上祭台,她也從後追到。
楚無情彎腰去拾劍時,她在背後狠狠的一劍刺到,楚無情只以寸許的距離就可以撈到長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