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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你為什麼比我更恨他們?”

    “今晚是咱們的新婚之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偏偏卻被這兩個混蛋耽誤了好事。”

    “去你的!誰跟你春宵一刻值千金?”

    “洞房花燭,本來就是如此嘛!”

    “少羅嗦,要殺現在就殺,別盡説廢話。”

    這時的沙老五和郝方,雖表面上裝做得很鎮定,但內心卻難免有些恐慌。因他們只有兩人前來,而且已受了傷。反觀對方,卻是人多勢眾,尤其他們已察覺到,四周似乎早有埋伏,只要一發動,自己必定凶多吉少。

    不過他們都是幹了大半輩子刀頭舔血生涯的硬漢,生死二字,在他們來説,已經算不了什麼。

    於成志這次決定自己親自出馬,為了贏得陶靜靜的芳心和信賴,他必須好好表現一下。

    當他正要揮劍撲出的剎那,忽見一名黑衣漢子慌慌張張奔至天井,望着他施了一禮,低聲道:“稟少莊主,老莊主駕到!”

    於成志頓時臉上變了顏色,連連回頭道:“靜靜,快回到房裏躲一躲!”

    陶靜靜卻顯得不大情願,哼了聲道:“我早就料到你是偷偷摸摸和我成婚的,現在既然老爺子來了,我非見他不可。”

    於成志猛一跺腳,道:

    “不成!你若見了我義父,事情就糟了。”

    “遲早要見的,我現在見他,正好可以把問題馬上解決。”

    “不成!絕對不成。靜靜,要為大局着想,若現在見他,咱們一切全完了。”

    “可是我若不見他,事情如何解決?”

    “船到橋頭自然直,他老人家最疼我,不然怎會把我認做義子?”

    “既然如此,我就更該見他。”

    “你聽我説,唯有這件事,是我瞞着他乾的,若現在讓他知道,他必定很生氣。”

    “若照你的意思,我該什麼時候見他呢?”

    “事情必須慢慢來,當生米已成熟飯後,我再找機會向他解釋,最後的結果一定是皆大歡喜。”

    “好吧!姑奶奶就暫時聽你的。”

    陶靜靜説完話,立即退回房中。

    就在這時,四名雄壯威武的勁裝劍手,已殺氣騰騰的由大門外進入天井。

    這四人分別是潛龍莊主天馬行空龍千里,手下八部天龍之四的龍一、龍二、龍三和龍四。

    接着,一名年在六旬開外身着黃袍的老者,威風凜凜的緩步走了進來。

    毫無疑問,這位黃袍老者就是潛龍莊主天馬行空龍千里了。

    龍千里威鎮八方,果然相貌不俗,雖然已上了年紀,卻依然紅光滿面。尤其兩道炯炯目光,有如冷電一般,足可穿人肺腑,只要和他對上一眼,便有不寒而慄的感覺。

    此刻,於成志已完全失去驕狂之態,急急躬身施了一禮道:

    “孩兒參見義父!”

    龍千里面無表情,揮揮手道:“免了!”

    接着四下掠了一眼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於成志依然神態恭謹的道:“這兩個傢伙無緣無故來搗亂,孩兒正要把他們拿下,不想義父來了。”

    “地上還有血跡,可見剛才必有打鬥,你的手下是否有受傷的?”

    “稟義父!老八不小心被那姓沙的戳中雙目,正在後麪包扎,不過姓沙的也被孩兒刺中一劍。”

    龍千里兩太陽穴抽動了幾下:

    “那小子雖然受了傷,但看樣子傷勢並不重,龍八被戳中雙日,卻無疑已成廢人,你們這麼多的人,居然吃了他們的虧。若這事傳揚出去,豈不丟盡咱們潛龍莊的臉,簡直豈有此理!”

    於成志紅着臉頓了一頓,道:“孩兒正要下場擺平他們,不想你老人家就到了,孩兒有信心絕不會讓他們逃脱。”

    龍千里又望了沙老五和郝方一眼:“他們究竟是什麼人?”

    “義父必定聽説過,有個人稱邊城浪子的羅奇吧?”

    龍千里點點頭道:“那小子在塞外名頭不小,而且和朝中權貴也扯上了關係,為父當然聽説過。”

    “這兩人就是那小子的手下,也是那小子的死黨。受傷的叫沙老五,另一個叫胡狼郝方。”

    “果然來頭不小,他們怎會找到這裏來和你作對?”

    “孩兒也不清楚是什麼原因?”

    “好!現在就由你把他們拿下。不過要活的,待會兒為父要親自審問。”

    於成志立即掄劍向沙老五逼去。

    他因沙老五已受了傷,把他制住自然容易。

    沙老五雖然負傷,卻依然能拚力反擊,直和於成志對拆了七、八招,才漸漸露出敗象。

    一旁的郝方,眼見沙老五即將招架不住,也顧不得什麼江湖規矩,不得不加入戰團,雙戰於成志。

    這一來,於成志反而頓形手忙腳亂起來。

    龍千里一見情勢不妙,立即下令手下四龍上前助陣。

    四龍連手,威勢何等不凡,片刻工夫,沙老五和郝方便已雙雙被擒。

    龍千里下令手下人暫時把兩人點了穴道,押進一間空屋,然後緩步進入客廳。

    於成志只得也跟進客廳。

    龍一、龍二、龍三、龍四在把沙、郝二人押進空屋後,也進入客廳,隨侍在龍千里身側龍千里掃了四龍一眼,道:“你們暫時退到外面去,老夫要和少爺單獨講幾句話。”

    四龍應聲而退。

    此刻,於成志內心早就忐忑不安。

    當然,他是為了和陶靜靜私自成婚的事。

    龍千里在太師椅上坐了甚久,才慢條斯理的問道:“志兒,你可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嗎?”

    於成志弄不清龍千里問這話的用意,頓了一下寧道:“孩兒當然知道這裏是魯翰林的公館。”

    “你既然知道這裏是魯家公館,為什麼不在莊上,卻要到這裏來?”

    “魯翰林生前和義父是好友,臨終時曾囑託義父要多多照顧他的家小。現在魯家只剩下一位小姐和幾名老弱僕婦。孩兒前來,正是在照顧她們。”

    “這不是理由,你是潛龍莊的少莊主,要照顧的是咱們自己的莊院。至於這裏,我已經有派人前來,還用不着你。”

    於成志聽義父的語氣,似乎尚未察覺自己私自成親的事,雖然稍稍放心,卻又怕今晚的好事成空。

    對於陶靜靜的性情,他心裏有數,若洞房花燭之夜讓她獨守空幃,自己日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看來今晚只有碰運氣了。

    只聽龍千里道:“志兒,你可知道我的來意嗎?”

    於成志搖頭道:“孩兒不知!”

    “我是來找你馬上回莊的。”

    於成志如聞晴天霹靂,呆了呆道:

    “有什麼要緊的事,要孩兒回莊?”

    “你義母找你。”

    “義母為什麼在夜間忽然找我?”

    “你回去見了她自然明白。”

    “義母找孩兒,隨便派個人來通知一聲就成,怎敢勞動義父親自前來?”

    “如果派別人來,你肯回去嗎?我是沒辦法,所以非親自前來不可。”

    於成志心頭大急,囁嚅着道:“稟義父,孩兒是否可以明天再回去?”

    龍千里顯出怒容道:“什麼?連我親自前來你也不肯回去?”

    於成志打了個哆嗦道:“莊上並未發生事故,義母也並非身染重病,孩兒天亮後再回去,又有什麼不可?”

    龍千里喝道:“大膽畜生!難道連我親自前來也叫不動你?”

    到了這種地步,於成志除了回莊,已是無路可走。呆在當場,根本不知再説什麼好。

    但他除了懊惱,卻並無怨恨,因為龍千里一向把他視為己出。老人家因無子嗣,把他認為義子,偌大的一座潛龍莊,將來他就是繼承人。若為這件事而義父子鬧翻,豈不自己反而做了無義之人?若龍千里一怒之下將他逐出潛龍莊,那就愈發得不償失了。

    龍千里再道:

    “現在馬上回去,把你帶來的人也一起帶回去!”

    “可是先前捉到羅奇的兩名手下以及老八的傷勢,必須馬上處理。”

    “剛才捉到的那兩個人,我還要親自問話。至於龍八,既然是跟你一起來的,你就該把他帶回去儘速療傷,莊上什麼藥物都有,留在這裏難道讓他等死不成?”

    “義父是否也要回莊?”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於成志不敢再説什麼,行了一禮,匆匆出了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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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如何,於成志必須偷偷先和陶靜靜見上一面做個解釋。

    好在新房設在東跨院,和客廳隔着一個院落,不至被龍千里看見。

    進入新房,只見陶靜靜正一臉嬌嗔的坐在那裏。

    於成志為表示歉意,陪着笑臉道:“靜靜,娘子,勞你一個人久等了,實在抱歉!”

    陶靜靜沒好氣的道:“你現在來,是準備和我上牀嗎?”

    “不!我真不知道該向你説什麼好。”

    “有話就講,自己想講的話,為什麼還説不知道呢?”

    “唉!老爺子要我馬上回莊。”

    豈知陶靜靜不但不驚,反而一喜道:“原來老爺子已經同意咱們的婚事了?”

    於成志苦笑着搖頭:“靜靜,這件事要慢慢來,我怎敢現在就告訴他?”

    “那麼他為什麼要咱們回莊?”

    “他是要我一個人回莊。”

    “你一個人回莊?我怎麼辦?”

    “靜靜,咱們的好事,只有向後延一天了。如果來得及,今晚我也許會趕回來。”

    “老爺子究竟什麼事要你回去?”

    “是義母有要緊的事找我,老爺子怕別人叫不動我,所以才自己親自前來。”

    “他現在走了沒有?”

    “還在客廳裏。”

    “為什麼不走?”

    “他要親自審問沙老五和郝方。”

    “原來他們已經被擒?”

    “有老爺子親自前來,他們根本跑不掉。靜靜,你不妨自己先睡下吧!老爺子問過口供後,必定馬上就會走的。”

    “好吧!誰讓我的命苦,連洞房花燭之夜都要獨守空幃。”

    於成志自覺過意不去,臨走時還特別在陶靜靜面頰上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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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千里果然命手下四龍,把沙老五和郝方押到客廳來。

    他對羅奇早已聞名,有關羅奇在塞外的作為,也知道不少,只是並未見過而已。

    龍千里先點了兩人的麻穴,再把暈穴解開,如此一來,沙老五和郝方頭腦雖然清醒過來,但人卻動彈不得。

    本來,龍千里原以為可以從兩人口中,完全問出自己想知道的事。豈知卻是“瞎子點燈白費蠟”,縱然他軟硬兼施,沙老五和郝方就是不肯透露半點口風。

    在這種情形下,龍千里也就懶得白耗時間,隨即命人再把兩人押回空屋,然後命令龍一道:“去把魯姑娘請來,要她一個人來即可,你們都下去休息吧!”

    大約盞茶工夫之後,一名面貌端莊秀麗、身材婀娜、風姿綽約的妙齡少女,蓮步姍姍的進入客廳,望着龍千里襝衽一禮道:

    “侄女拜見龍伯伯!”

    這名少女,正是魯翰林的千金魯月英,年方十九,自數年前父母雙雙過世後,便成了魯府的主人,也接掌了父母留下的萬貫家財。

    但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從未在外拋頭露面過,如何能擔負起這大責任。所幸龍千里是他父親生前的莫逆之交,潛龍莊又近在咫尺,常常自己或派人前來照應。因之,魯月英對這位長輩一直十分感激。

    當下,龍千里指指對面椅子道:“姑娘請坐!”

    魯月英落了座,低下頭問道:

    “龍伯伯深夜前來,莫非有什麼重要事情?”

    龍千里喝了口茶道:

    “先前天井裏的打鬥聲音,賢侄女必定已經聽到了?”

    魯月英點點頭道:“侄女住在後院,聽是聽到了,但並未出來察看。”

    “全怨成志那畜生!不在潛龍莊,卻把歹人引到府上來打鬥,惹得賢侄女受驚,老夫真有些過意不去。”

    “龍伯伯放心,侄女相信於大哥絕不會吃虧的,這種事經常有,侄女習慣了,也就不再害怕了。”

    龍千里沉默了半響,忽然鄭重其事的低下聲音道:“賢侄女,老夫要向你問一件事,你必須説實話!”

    魯月英莊容道:“龍伯伯有事只管問,侄女怎敢欺瞞您老人家。”

    “好!那麼老夫就問了,聽説成志今晚在這裏和一個女人私自成婚,到底有這件事沒有?”

    魯月英楞了一下,頓了頓道:“您老人家為什麼要問起這件事來?”

    她的反問,等於已承認了有這件事。

    龍千里淡然一笑道:“既然有這件事就好,老夫想問的也只是這件事。”

    魯月英反而有些過意不去,脹紅着臉道:“並非侄女不主動向龍伯伯稟報,而是……”

    龍千里又笑了笑道:

    “是成志交代過你,要為他守密,對嗎?”

    “於大哥確實曾再三交代過侄女,這件事不能讓您老人家知道。”

    “你就聽他的話?”

    “他再三的鄭重交代,侄女怎敢不聽。”

    龍千里一嘆道:

    “本來賢侄女和他才是最相稱的一對,他對賢侄女也一直存有愛慕之心,偏偏賢侄女已和別人早有婚約。”

    魯月英再度紅着臉低下頭,半響才道:“將來侄女的終身大事,一切由龍伯伯作主。”

    “如果由得了老夫作主,老夫當然希望你能和成志成為一對。可惜你已有婚約,而且是當年令尊決定的。不過還有變通辦法,只是必須先徵得你的同意。”

    “侄女想知道龍伯伯所説的變通辦法是什麼?”

    “由你出面和對方解除婚約,問題馬上就可迎刃而解。”

    魯月英頭垂得更低,不知再説什麼才好。

    龍千里凝望着魯月英的反應,繼續道:“賢侄女,你該明白對方是官宦人家,把你娶過門以後,根本不可能再顧到這邊,留下府上這偌大家產,又由誰來看管呢?即使令尊令堂在九泉之下,也必定無法瞑目。”

    “可是……”

    “可是你若能嫁給成志,那就不同了。他可以兩面照顧,如果你婚後仍想住在自己家裏,老夫也完全同意,所以老夫希望你仔細考慮。”

    魯月英長口吁了一口氣,道:

    “龍伯伯,您老人家説得固然有理,但婚事是先父在世時決定的,侄女根本沒理由和對方解除婚約,而且……”

    “而且什麼?”

    “對方久無消息,侄女縱然有這種打算,也無從談起。”

    “那就交給老夫去辦如何?”

    “這事最好從長計議。”

    龍千里似是也不便勉強,略一沉吟道:

    “好吧!反正你還年輕,要辦也不必急在一時。現在告訴我,成志把那個女人藏在什麼地方?”

    魯月英猶豫了一下才道:

    “就在東跨院的正房裏,龍伯伯,侄女因為受了於大哥的交代,您老人家最好別去驚動她。”

    “你見過那女人沒有?”

    “侄女沒見過。”

    “你放心!老夫只是去看看她,絕不為難她,現在就由你帶路。”

    魯月英無奈,只好起身在前引路。

    來到東跨院,新房中燈火早熄。

    龍千里道:

    “老夫若逕自闖進去,未免唐突了些,就由賢侄女代老夫叫門。”

    到了這種關頭,魯月英已是什麼都顧不得,立即上前敲門。

    室內很快便傳出陶靜靜的聲音,問道:

    “什麼人敲門?”

    魯月英頓了頓道:“姑娘請打開門,有人來看你了。”

    “是什麼人來看我?”

    “打開門就知道了。”

    陶靜靜曾是帶領過好幾萬人的大頭領,什麼大風大浪都經歷過,立即點上燈,然後打開門。

    她並不認識魯月英,但一眼發現站在魯月英身後的龍千里,心裏卻有了數。由於她已知龍千里來到這裏,自然也就料到這人必是龍千里。

    龍千里交代魯月英道:

    “你可以回去了。”

    魯月英轉身而去。

    陶靜靜雖已料定對方身份,卻故意問道:“深更半夜,老人家為什麼闖到一個年輕女人房間來?”

    龍千里並未跨進門檻,手拂長髯道:“如果姑娘不方便讓老夫進入房間,咱們就在門外談談也可以。”

    陶靜靜倒是大方得很,連忙閃身一側道:

    “既然有話相談,老人家請進!”

    房間已經點上了燈,龍千里跨進門去,逕自在椅上坐下,掃掠了一眼道:“魯公館是老夫常來常住之處,好像從來沒見過姑娘?”

    陶靜靜眨着眼笑口道:

    “我是魯府的客人,老人家當然不會認識。”

    “可惜姑娘不是魯府的客人,如果説是潛龍莊於少莊主的客人,也只能算對了一半。”

    “老人家認為我是什麼人呢?”

    “姑娘用不着不肯承認,其實你是誰,老夫早知道得一清二楚。”

    陶靜靜又笑了笑道:

    “老人家既然知道,何不講出來?”

    龍千里呵呵笑道:“如果老夫所料不差,掌管七大寨威名顯赫的太行山大頭領,應該就是姑娘了?”

    陶靜靜毫不吃驚,也望着龍千里道:“老爺子,如果本姑娘所料不差,潛龍莊老莊主天馬行空龍千里也該是你老人家了?”

    龍千里愈發暢笑道:“想不到陶大頭領竟有這等眼力,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老夫實在佩服。”

    陶靜靜倒了一杯茶,雙手放到茶几上道:“老爺子用不着客氣,你深夜前來,必定有事,就請開門見山的講吧!”

    龍千里整了整臉色道:“姑娘請答覆老夫一句話,你為什麼要嫁給老夫的義子於成志?”

    陶靜靜不動聲色道:

    “老爺子是不同意?”

    “姑娘最好先答覆我的話,不應反問老夫。”

    “其實我早就明白老爺子不同意這門婚事,否則於少莊主何至於瞞着您老人家?”

    “姑娘還是沒答覆老夫的問話。”

    “若問為什麼,理由很簡單,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想嫁給於少莊主有什麼不對?”

    “可是這事總該先讓老夫知道。”

    “那隻能怨於少莊主事先沒告訴老爺子,錯不在我。”

    “姑娘説得固然有理,但老夫卻有一事不明。”

    “老爺子請講!”

    “堂口太行山義軍大頭領,手下統領弟兄數萬之眾,身份何等尊榮,為什麼憑着一番大事業不幹,卻忽然想到嫁人?”

    這幾句話,正説到陶靜靜的癢處。

    她嘆了口氣道:

    “難道老爺子不知道我現在已經混不下去了麼?”

    龍千里微微一笑道:

    “姑娘有什麼混不下去的?”

    “羅奇和紅燈會魁首白素娟前幾天已經挑了我的太行山總寨,七寨寨主也大部份背叛了我,我現在已無容身之地。和少莊主成婚的事,説來也是迫不得已,老爺子何必感到意外?”

    龍千里默然許久,忽然搖了搖頭,嘿嘿笑了幾聲道:

    “陶大頭領,咱們從前從未謀面,但在傳聞中,你卻絕不是這樣懦弱的人。事實上你本來也很了不起,一個年紀青青的女子,能號令數萬名的反清復明義師,早已稱得上是位巾幗英雄,女中丈夫了,想不到……”

    陶靜靜接口道:“老爺子想不到什麼?”

    “想不到你竟如此經不起打擊。”

    “我剛才説過,羅奇和白素娟已經挑了我的太行山總寨,我若不單身逃命,勢必落入虎口。”

    龍千里仰面打了個哈哈道:“這簡直是天下笑話!”

    陶靜靜一楞道:“老爺子有什麼可笑的?”

    “據老夫所知,羅奇和白素娟帶來的手下,總共不過二、三十人,而你卻擁有義師數萬之眾,二、三十人居然能打垮你的數萬之眾,豈非天下大笑話?”

    “可是我的手下都背叛了我。”

    “那只是少數幾人而已,而你所看到的也只是那少數幾個。如果老夫所料不差,貴部絕大多數弟兄,必定仍然擁戴你,可惜他們現在已羣龍無首,變成了烏合之眾。”

    陶靜靜很快便心有所動,沉吟了半晌道:

    “老爺子,真是這樣嗎?”

    龍千里再嘿嘿笑了幾聲道:“當然是這樣。有句話説‘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你這百足之蟲根本沒死。你辛辛苦苦創立了這麼一份基業,這樣白白拋棄,難道不覺得可惜?”

    陶靜靜愈來愈感心動,搭訕着問道:

    “莫非老爺子有意協助我重新恢復基業?”

    龍千里拂髯頷首道:

    “如果姑娘有用得着之處,老夫的確願盡棉薄。”

    陶靜靜大喜道:“那敢情好!其實晚輩早有這意思,只是因為和老爺子素昧生平,不便啓齒而已。”

    這是陶靜靜自逃出太行山總寨,第一次如此興奮過。潛龍莊在太原一帶,可説名震六方,天馬行空龍千里的威名,更是震懾整個武林,有他拔刀相助,等於成功了一半。

    但她還是不得不謹慎從事,默了一默道:

    “老爺子準備如何協助我恢復基業?”

    “不瞞姑娘,你的手下不少頭領,昔日都曾在老夫手下做過事,老夫只要登高一呼,必可得到他們的熱烈響應。不過這事卻不能操之過急,等水到渠成之後,老夫就可保你安然回到太行山總寨,重新坐上大頭領寶座。”

    “老爺子預定要多久時間才能事成?”

    “這問題老夫無法馬上答覆你,必須看進展情形的快慢才能決定。”

    “那麼我現在?……”

    “你單人住在這裏,可能不太安全,老夫決定暫時讓你住在潛龍莊。並非老夫自誇,潛龍莊自創立至今,還沒那個大膽的敢闖入鬧事的。”

    “我信得過老爺子,只是目前這件事,老爺子打算怎麼辦?”

    “姑娘指的是那件事?”

    “我和於少莊主的婚事。”

    龍千里哈哈大笑道:

    “姑娘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老爺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夫今晚前來,最初的目的就是要阻止你和他的婚事。”

    “為什麼?”

    “姑娘也不想想,你若做了潛龍莊的少奶奶,又如何能再回到太行山重整基業?”

    “這件事和那件事有關係嗎?”

    “關係可大了。”

    “老爺子説説看!”

    “你的昔日部眾,擁戴的是你,一旦你做了成志的媳婦,他們就沒理由再擁戴你。成志雖然也很能幹,但他卻絕對負不起這大責任,而且連老夫也無法再幫助你。”

    “老爺子為什麼不能再幫助我?”

    “世上那有公公幫着兒媳婦打天下的道理?”

    “那就兒媳婦幫公公打天下如何?”

    “姑娘這話?……”

    “我情願擁戴老爺子做太行山義軍大頭領!”

    誰知龍千里卻整了整臉色道:

    “這是什麼話?你以為老夫幫你恢復基業,是為一己之私不成?姑娘這種想法,未免大大有辱老夫的人格了!”

    陶靜靜連忙陪着歉意道:

    “算我口不擇言,説出了方才那句冒失話。只是我若住在府上,和於少莊主近在咫尺,他絕不會不來糾纏我。”

    “你必須為大局着想,拋卻兒女私情。他若糾纏你,儘可嚴詞拒絕,不必留絲毫情面。

    另一方面,老夫也會主動告誡他,嚴禁他和你來往。”

    此刻,陶靜靜對龍千里真有説不出的感激。其實她對於成志根本不曾建立過真正感情,答應下嫁他,只是藉此避難而已。她此刻雖在落難之中,卻依然雄心萬丈,時刻不忘東山再起,否則她又如何能把龍千里引為知心知己。

    龍千里站起身道:

    “姑娘就收拾收拾,隨老夫到潛龍莊去吧!”

    陶靜靜只帶了一個隨身包裹,根本沒什麼可收拾的,起身提起包裹道:“老爺子捉來的那兩個人,準備如何處置?”

    “一起押回潛龍莊去。”

    “這樣只怕不妥。”

    “有什麼不妥?”

    “若把他們押回潛龍莊,羅奇和白素娟必定會找到潛龍莊去,到那時老爺子豈不有麻煩?”

    龍千里嘿嘿笑道:“姑娘又錯了!”

    陶靜靜不但不惱,反而陪着笑道:“莫非老爺於是想?……”

    “算你猜對了!你現在最大的敵人便是羅奇和白素娟,若他們膽敢找到潛龍莊去,老夫正好可以名正言順的除去他們,等於替你消除心腹大患。到那時你想重新恢復舊業,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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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已深夜,在太原城內的“陽曲客棧”一間客房裏,正有三個人在燈下一邊飲茶、一邊議事。

    他們神色間都顯得有些焦慮不安。

    這三人正是白素娟、牛本初和羅奇。

    自從派出沙老五和郝方到魯翰林公館探聽虛實後,三人一直在着急的等待消息。

    原來他們已知陶靜靜藏匿在魯翰林公館,派沙老五和郝方去,不外是要把陶靜靜生擒活捉回來。

    以他們原先的預料,陶靜靜縱然手下還有少數人隨護,憑沙老五和郝方的江湖經驗和身手,想捉她回來仍有十足的把握。

    豈知一直等到三更,竟是毫無消息。

    牛本初早就開始不安,搭訕着道:“他們兩人是不是出了意外?”

    白素娟望了羅奇一眼,道:

    “應該不會吧!沙五叔和郝叔都是久經戰陣的老手,他們隨同羅大哥辦事,好象從來還沒發生過失誤。”

    牛本初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他們終究只有兩個人,而陶姑娘手下據説仍帶了十幾個人,在寡不敵眾的情形下,發生意外又有什麼稀奇。另外,陶姑娘也不可能是從前的陶姑娘了。”

    “牛叔叔的意思?”

    “她能統領幾萬人三年之久,必有過人之處,即使在武功上,我想也必定大有進展。同時隨她行動的那些人,也必定都是了不起的高手。”

    白素娟似是不以為然,皺了皺眉道:“果真加此,她大可以和咱們硬拚一場,為什麼卻避不見面就逃走了呢?”

    牛本初道:

    “話不能這麼講,説不定她還另有什麼企圖。”

    白素娟不願和牛本初論辯,吁了口氣道:“如果真是如此,咱們就該和羅大哥一起去。”

    “我本來就有這意思,偏偏他們兩位卻自告奮勇要自己去,而且表現得很有把握的樣子。”

    白素娟轉過頭來道:“羅大哥,若他們再不回來,那就一定是出事了,你打算怎麼辦?”

    羅奇表現得很鎮定,道:“我看兩位還是儘早回房休息吧!事情不妨由我一個人處置。”

    “羅大哥準備怎樣處置?”

    “我想老沙和老郝即使出了事,也不致有太大危險,至少靜靜還不至於要他們的命,天亮後我將親自到魯公館一趟。”

    “我跟羅大哥一起去。”

    “不必了!”

    “你一個人去,我和牛叔怎能放心?”

    “魯公館並非龍潭虎穴,我一個人去就足夠了,現在大家休息要緊。”

    口口口口口口

    魯翰林的公館,在太原府城東方大約五、六里處。

    山西境內多山,北有恆山、東有太行山、西有呂梁山、南有太嶽山和中條山。但太原府一帶,卻是一片狹長的平原,正因如此,才被選為一省的省會。

    雖然如此,魯公館仍是在一座小山丘下。

    羅奇雖不同意白素娟一起前來,但白素娟還是來了。不消説,白素娟除了不放心羅奇單獨行動外,還包含了愛情在內。

    魯公館門前很靜。

    這是可以想見的,一位歸隱凡間的翰林,而且夫婦均已作古,親友不再上門,自然也就門可羅雀了。

    但羅奇和白素娟卻不這麼想,因為他們已知陶靜靜藏匿在內,而且她至少還有十幾名心腹手下,在暗處必定警戒十分嚴密。

    剛好魯公館門外百餘步處有片樹林,在尚未穿過樹林前,羅奇就止住腳步道:“你最好藏身在樹林裏,由我一個人進去。”

    白素娟當然不同意:“我既然來了,就是要陪你一起進去,為什麼要把我留在外面?”

    “因為若咱們兩人一起在靜靜面前出現,反而會把事情弄糟。”

    “那有這種道理?”

    “道理很明顯,正因為咱們兩個走得太近,所以靜靜才既恨我,又恨你。”

    “其實她恨你也並非真恨。”

    “你好像在説笑話,恨就是恨,那裏還有真假之分?”

    “當然有!她是因為喜歡你,但卻得不到你對她的好感,所以才由愛轉恨,這種恨就不是真恨。”

    “那是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並沒錯,如果是真恨,她會永遠恨下去,外力根本無法改變。”

    “假恨呢?”

    “那就不同了,就以你和靜靜來説吧,如果你現在肯對她表示愛意,她就馬上會由恨轉愛,而且會愛得死去活來。”

    羅奇只是淡淡一笑道:

    “可惜像她那種女人,我不可能對她有好感。”

    白素娟帶點自我解嘲的語氣道:“她恨我又是為了什麼?”

    “你心裏明白,何必再問呢?”

    “不過我總是她的表姐,小時侯一起長大。而且我也曾無微不至的照顧她,她就是恨我,照樣也不是真恨。”

    “不管真恨假恨,在孔雀河畔派人行刺你,那該不是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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