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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義正詞嚴

    歐陽玉兒也嘆道道:“可惜甘叔叔死了,當今世上,除了曹克武恐怕再沒有人知道多年前的舊報了。”

    黃燕忽然心中一動,道:“甘叔叔昨夜初與曹克武碰頭的時候,曾説過兩句話,你們記不記得?”

    墨燕和歐陽玉兒都詫道:“什麼話?你快説吧!”

    黃燕道:“甘叔叔初遇曹克武,顯得十分吃驚,曾問老魔頭説:“就算東莊北宮與你有隙,但南谷西堡與你何仇?天下武林與你何恨………’可有這話?”

    墨燕不禁一震,脱口道:“有的。”

    黃燕又道:“後來曹老魔傲慢揚言欲君臨天下,甘叔叔又説過一句;‘老魔頭,你也太狂了,十年前若非歐陽宮主和桑莊主一念之仁………。’話未説完,便被老魔頭喝斷。”

    歐陽玉兒驚呼道:“難道説,曹老魔雙腿,竟是被爹爹和桑伯伯斬斷的了?我卻有些不信。”

    桑瓊也駭然猛震,接着:“玉妹妹,一你還記十年前兩位老人家曾經聯袂西遊,回到金陵以後,忽然疏遠……也許這仇恨就是那次西行時留下來的”

    歐陽玉兒搖頭道:“桑伯父和爹爹聯袂同遊不止一次,何時結怨實很難説,而且,以兩位老人家的脾氣,假如曹克武並無重大罪行,不致出手懲戒,即使出手,也決不會斬斷他的雙腿,卻讓他留下性命。”

    桑瓊目光一瞬,不覺望了望何元慶那雙被挑斷了腳筋的腿,黯嘆道:“世上許多仇恨,都是因一時疏忽而起,也有許多是出人意外的無心過失,身受之人,卻會記恨終生。”

    歐陽玉幾道:“就算兩位老人家無意之失傷了他,事前總有起因,事後也會提起。怎麼從來沒有聽他們提過呢?”

    桑瓊茫然道:“這正是令人不解的地方,歐陽伯父的情形我不清楚,如以我爹爹來説,他老人家最願意把每次暢遊江湖的見聞觀感告訴我,假若有這件事,怎麼隻字不提!”

    歐陽玉兒道:“所以我不相信曹克武的兩條腿,是爹爹和桑伯父傷的。”

    莫金榮笑着道:“歐陽姑娘和桑少俠大可不必為此多費揣測,當年桑莊主及歐陽宮主俠譽等身,受天下敬仰,即便真傷了曹克武。一定是老魔頭罪有應得,二位何須耿耿於懷呢?

    咱們還是計議一下今後老魔頭可能採取的手段,預籌善策共謀制止才最要緊。”

    歐陽玉兒激動地道:“曹克武暗算我爹爹,又害死了二姊和甘叔叔,天壽宮跟他誓不兩立,咱們護送甘叔叔遺骸返回燕京以後,決傾全力追蹤老魔巢穴,無論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才罷。”

    莫金榮頷首道:“追索血仇,非僅天壽宮,咱們西堡也責無旁貸,不過,曹老魔此次雖然失意敗走,賊黨氣勢並無多大損失。反觀四大世家,卻已支離破碎元氣大傷,敝堡主功力喪失,堡中機關佈置又被老魔瞭如指掌,必須立即更改許多重要樞鈕,重新加以增減,這件工作,恐怕不是短期內所能完成。我總以為從前四大世家各霸一方的局勢,正予老魔以可乘之機,才致有今天的慘痛教訓,自今而後,東莊西堡南谷北宮應該同仇敵愾,唇齒相依,休慼相關,聯合對付曹老魔,就不熟再蹈覆轍,被他各個擊破了。”

    歐陽玉兒欣然道:“桑哥哥和我早有此意了,我想太陽谷麥家兄妹一定也不會反對,咱們四大世家結盟號召天下,還擔心曹老魔不俯首現形嗎?”

    莫金榮目注璇璣秀士鄧玄道:“既然如此,可謂不謀而合,敝堡堡主已授意老朽,就此請期訂盟。昭告天下武林同道,並且共推東莊桑少俠主盟。”

    歐陽玉兒回顧墨黃二燕道:“姊姊意下如何?”

    墨燕黃燕都笑道:“我們還有什麼不贊同的?只要盟期不太急迫,先送甘叔叔遺骸回宮,也該告訴大姊一聲。”

    歐陽玉兒扭頭望望桑瓊,卻見他正凝神沉吟,好像在想着什麼心事,於是用肘輕輕推了他一下,低問道:“桑哥哥,你聽見了沒有?”

    桑瓊微愕,茫然道:“聽見什麼?”

    歐陽玉兒笑嘻道:“瞧你……人家在推舉你主盟四大世家,你卻在想什麼?”接着,又把莫金榮的建議複述了一遍。

    桑瓊聽了,竟默然未作回答。

    歐陽玉兒詫問道:“莫非你不願意?”

    桑瓊淡淡一笑,道:“互誓共盟,同御強敵,這是好事,我怎會不願。”

    歐陽玉兒道:“那你是毫無意見了?”

    桑瓊微笑道:“意見倒有,只是説出來也許會掃了大家的興……”

    莫金榮和鄧玄不約而同道:“桑少俠有何高見,盡請直言,我等洗耳恭聽!”

    桑瓊漸漸收斂了笑容,正色説道:“晚輩以為聯盟共禦外侮,乃是情理使然,義之所在,其推誠相與,端在內心,似不必計較形式,尤其此時此地,更不宜僅限於武林四大世家。”一

    莫金榮矍然變色,忙道:“我等共誓結盟,目的正是要號召天下同道聯合聲討賊黨,訂期舉行結盟儀式,不過為了表示內心的誠意,若得武林同道加盟共襄盟舉,那自然再好沒有了。”

    桑瓊搖頭道:“晚輩的意思,並非反對結盟,而是覺得當前急務,不在是否有盟約的形式,應當先求盟約的實質,是不是真正能夠發生力量?”

    莫金榮一怔,吶吶道:“少俠莫非懷疑西堡舉盟的誠意?”

    桑瓊笑道:“莫老前輩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只是説目前不是設誓結盟的適當時期,最好能將盟期延至三件大事完成之後,那時由四大世家出面,號如天下同道,共對魔黨,才是一勞永逸之舉。”

    鄧玄急問道:“哪三件大事?”

    桑瓊道:“第一,須全力援助南谷,縱或不及,也要待澄清南谷受害情形之後,再議盟期。”

    鄧玄點頭道:“這是自然,否則,四大世家獨缺南谷,還有什麼盟約。”

    桑瓊又道:“第二,必須先查明曹克武魔宮所在,以及當年斷腿結怨的原因,使武林同道體認共盟之義,並非源於私仇,才能眾志堅定,傾誠輸將,抗禦魔黨。”

    鄧玄和莫金榮同聲道:“不錯,理當如此。”

    桑瓊接着又道:“第三,誠如莫老前輩所説,曹克武此次雖然略受挫折,並未損及實力,而東莊早已瓦解,西堡和北宮都元氣大傷,僅具形式而已,如今南谷存亡未卜,逍遙武庫秘笈又遭曹克武掠去,以情勢而論,縱然四大世家聯盟,已難對抗魔黨,假如再被曹克武練成秘笈上的絕世武學,天下無人可敵,盟約亦同虛廢,所以,晚輩認為與其徒託空言結盟,不如亡羊補牢,先求內部堅穩,西堡機關佈置既失效用,就該改弦易轍,修睦川中各門各派,一面加緊督練獨門武功,一面禮賢下士,招納武林高手,鞏固自身實力;玉妹妹也應該從速整頓天壽宮,使舊故歸心,雄威復振;晚輩更欲藉此時機,重建卧龍莊,聯合江南武林同道,為將來舉盟預作準備。

    在這段時間內,咱們可以互通信息,密切監視魔黨動靜,能查出老魔巢穴所在最好,否則,也要做到肅清魔黨散佈各地的秘密樁站,等到時機成熟,登高一呼,天下景從,再與老魔決一死戰,豈不比現在結盟共誓有效?”

    這番話,只聽得滿座動容,璇璣秀士鄭玄不住點頭讚許,莫金榮更是口服心服,嘆道:

    “老朽只説痴長几歲,見解應深,聽桑少快一席讜論淨言,才知道自己竟淺薄得可笑,卧龍莊有少俠在,何愁不重振當年聲威。”

    飛虎辛東推杯而起,拱手道:“但不知桑少俠何時啓程返回金陵?辛東不才,敢請附驥同行,獻此餘生,為重建卧龍莊聊盡綿薄。”

    桑瓊笑道:“狂慢之詞,各位老前輩不罪已經夠了,何敢當此謬譽?”

    金錢豹辛倫大聲道:“桑少俠,咱們大哥並非客套的,只要少快不嫌拙魯,在下也願追隨同往金陵效力。”

    桑瓊忙道:“這卻決不敢當,二位外居西川,與神機堡近在咫尺,堡中又正需人手,在下豈敢掠人之美。”

    鄭玄哈哈大笑道:“桑少俠快人快語,竟把老朽心腹的話都説出來了,辛老大。你們兄弟也該有點良心,何苦舍近而求遠!”

    眾人都被這話引得大笑起來,又談了些今後聯絡的方法細節,一席酒才盡歡而散。

    桑瓊和三燕在神機堡住了一夜,第二天便聯袂告辭,鄭重依依不捨,重又置酒踐別,千叮萬囑訂了後會之約……

    臨行前,桑瓊親自去安頓何元慶的地方探視,無限追悔地道:“我也是遭受喪家之痛的人,早知內情,何忍害你落得如此慘狀,你好好調養着吧,只等卧龍莊重建,我就派人來接你去金陵居住,誓盡全力使你們妻兒骨肉團聚,以贖今日罪戾。”

    何元慶傷處已經敷了藥,性命雖然保全,終日只能蜷卧牀榻無法行動了,聞言落淚説道:“少快活命厚恩,何元慶卻圖報無力,情非得已,還求少俠曲諒微衷。”

    桑瓊嘆道:“你不願累害妻兒,乃是人之常情,換了誰也不例外,我只慚愧對你太過分了。”

    何元慶哽咽良久,忽然揩淚差別道:“少俠離開神機堡,是否先返金陵?”

    桑瓊道:“是的,你有什麼事嗎?”

    何元慶遲疑了一下,從袖中取出一封密封書信,道:“我有一位遠房堂弟,名叫何衝,在金陵城中經營一家綢緞莊,已有多年未通音訊,不知近況如何,少俠得便,能否為我帶這一封家書去?”一

    桑瓊笑道:“這只是舉手之勞,有何不能?我一定替你帶到就是了。”説着,伸手欲接那封書信。

    何元慶突然一縮手,卻不肯立即將書信交付,反而凝重地道:“請少俠先答允我四件不情之請。”“

    桑瓊微微一怔,笑道:“好,你説吧!”

    何元慶道:“第一件,書信須由少俠親手面交,萬勿經過他人。第二件,未見到何衝本人,決不能提及這封信和我的下落。第三件,如果何衝已經離開原址,書信便須焚燬,第四件,少快一到金陵,務請儘快前往,不可延耽。”

    桑瓊詫異地眨眨眼,笑着頷首道:“看來這封家書不但重要,而且有急事?好的,我照你的話去做便了。”

    何元慶舉起雙手,顫抖看把信交給了桑瓊,不知為什麼,忽又熱淚奪眶而出,便咽道:

    “何某身入邪途,自知罪孽深重,萬死也是應該的,少快宏量赦免殘命,更憫於矜全,此恩此德,雖粉身難報萬一,但為了弱妻幼兒,至今有口難言,昨夜我苦思通宵,實感虧負少俠太多,寸心疚作,如芒在背……”

    桑瓊忙攔住安尉道:“好端端的又提這些話則甚,誰都有妻兒骨肉,我説過了,咱們深深體諒你的苦衷,決不會怪你的。”

    何元慶感激的點點頭,道:“書信重要,盼少俠緊記此言!”

    桑瓊答應着收妥書信,又寬尉一番,這才告辭動身,會齊北宮三燕,並劍魔甘道明靈樞,離開了神機堡。

    因為護靈而行,乘馬不便,桑瓊和三燕從成都僱船順大江而下,直至巴縣換船的時候,卻聽到南谷的消息。

    江湖轟傳,半個月以前,嶺南太陽谷部分日月武士忽然反叛,深夜縱火焚谷,爆發血戰,谷主“太陽神刀”麥承君被刺身亡,二龍一風也各受重傷,死在混戰之中,大火整整燒了三天兩夜,全谷盡成焦土,威名赫赫的南谷,從此瓦解冰消,步上了東莊覆滅的後塵。

    桑瓊和三燕全被這駭人聽聞的消息驚呆了,他們雖然預知南谷將有變故,卻料想不到變故竟會如此巨大,尤其麥家父子四人盡遭殺害,多年基業蕩然無存,這悲慘的下場,實在太出人意外了。

    桑瓊憶及“萬梅山莊”初遇麥家兄妹,“落鳳峽”患難相共,終成摯友;記得臨別之時,麥佳鳳還殷殷致意,互訂後期,誰知一別竟成了永訣……

    往事歷歷,如在昨日,桑瓊滿腔悲痛,都化作滾滾熱淚,仰天浩嘆,追思無限,一路催舟兼程東下,飛帆千里,第七天就趕到了金陵。

    石頭城巍峨依舊,故地重臨,感觸更深,這兒,是桑瓊和歐陽王兒童年嬉戲的地方,一樓一角,一街一巷,都曾留下他們永難淡忘的足跡,如今景物依然,兒時伴侶也重聚了,但十年歲月,人世變遷,卻在兩顆純真無邪的心靈上,烙下了痛苦的痕印。

    船隻尚未攏岸,歐陽玉兒憑艙眺望,眸中早蓄了滿眶淚水,一時百感交集,是悲?是喜?連她自己也分辨不出來。

    移舟近岸,剛繫好纜索,搭妥跳板,岸上忽然迎過來一名青衣漢子,向船家一拱手,笑問道:“老大多辛苦了,從哪兒來?要往哪兒去?”

    船老大連忙還禮道:“不敢當,我們是由川江直放金陵的,朋友有何見教?”)

    那青衣漢子道:“難怪老大不知道,如今金陵船幫不比從前,凡是泊岸船隻,都須按冊登記,這是新近訂的規矩。”

    船老大哦了一聲,問道:“請問要登記些什麼?”

    青衣漢子道:“來蹤去處,載客運貨,客人的姓氏,都要登記人冊,隨時送到上面去審查。”

    桑瓊正在艙門前,聽了這話,不禁大感詫異,接口問道:“這是誰訂的規矩?”

    青衣漢子答道:“是九靈幫新頒令諭。”

    桑瓊一愣,忍不住和三燕交換了一瞥詫訝的眼色,微微一笑,道:“咱們常在金陵往來,怎麼從沒聽過九靈幫這個名字敢情是新成的幫派?”

    青衣漢子道:‘不錯,正是新成不久的幫派,但如今大江船幫,已經統歸九靈幫轄制,連巢湖龍船幫的船隻也不例外。”

    桑瓊霎霎眼,笑道:“看來這個九靈幫倒是霸道得很,不知它總舵設在何處?由什麼人主理全幫事務?登記的冊子,要交給誰審查?”

    那青衣漢子不悦道:“你是搭船的客人,只管照規矩登記,何須問得這樣詳細?難不成你倒反要咱們向你登記麼?”

    船老大見他已有不悦之色,急忙低聲勸解道:“公子就照實告訴他們吧!江湖幫派是不能得罪的。”

    桑瓊傲然一笑,道:“我偏要得罪他們試試看。”接着,揚目對那青衣漢子道:“煩你回報一聲,就説我這位客人不肯登記,九靈幫既非官府,意敢苛擾商民,叫那主事的人到這兒來見我,我要當面問問他!”

    船老大嚇得臉上變了色,急道:“公子爺,使不得”

    桑瓊道:“不用害怕,有我在,諒他們不敢。”

    岸上那青衣漢子早已怒不可遏,目光打量着桑瓊所佩刀劍,冷哼道:“朋友,別仗着你是會家子,有種的不要躲,回頭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桑瓊沉聲叱道:“你再敢饒舌,我就先割下你的舌頭。”

    青衣漢子一縮身,恨恨地哼了兩聲,如飛而去。

    船老大見那船幫子含恨離去,不禁大感焦急,顫聲説道:“公子爺,你這個禍闖大了,沿江臨湖各碼頭,船幫的勢力最大,這批人比衙門當差的還難惹,動輒聚眾行兇,殺人就像宰雞一樣不當回事………”

    桑瓊曬道:“鼠胚之輩,何足畏懼,我倒要看看他們敢不敢動了我。”

    船老大哭喪着臉道:“就算公子會武藝,他們不敢拿您怎麼樣,可在下……”

    話音未落,便走過來一批人。

    桑瓊眺窗望去,頓時心頭火起,原來那為首的傢伙,頭戴英雄巾,身着嶄新紫花袍,竟是鬼偷邢彬。

    俗雲:“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這話的確不錯,別看邢彬“三隻手”出身,平時一副萎縮模樣,如今從頭到腳換了全副“行頭”,腰也挺了,頸也直了,那種顧盼自雄的神情,可真“抖”起來啦。

    大羣人峯擁來到船邊,青衣漢子擄袖指着桑瓊所坐船隻,憤憤地道:“回邢爺的話,那架傲小子就是乘的這條船。”

    鬼偷邢彬一手持着頷下鬍鬚一手叉在腰上,眼睛連看也沒有看,哼道:“好傢伙,膽子真不小,去把他叫下來,我要問話。”

    青衣漢子剛想轉身,忽又頓住,壓低聲音道:“邢爺,那小子帶着兵刃,口氣很橫。只怕………”

    鬼偷邢彬微笑道:“怕什麼?有我邢爺在,他就是三頭六臂,我也把他折下來玩玩,儘管放大膽子去叫,待會瞧我邢爺的手段,他敢再狂,我就叫他爬回去。”

    船艙裏三燕都忍不住要笑,黃燕溜了桑瓊一眼,道:“聽見了沒有?人家要你這位大幫主爬着回來哩,這樣的幫派,倒是天下少見…-”

    桑瓊又好氣又好笑,臉色發青,説不出話來。

    歐陽玉兒也起了童心,低聲道:“桑哥哥快把刀劍解下來,咱們替你裝扮一下,別讓他認出本來面目,好好整他一整。”

    三燕都是十幾歲的女孩子,個個天真好玩,果然急急替桑瓊改裝,歐陽玉兒解下了龍劍和鳳刀,黃燕忙用一幅布巾,替他掩住面龐……

    這時候,青衣漢子已大步走近船舷跳板,厲聲喝道:“船裏那橫小子還不快滾出來、咱們邢爺叫你答話,是人物就不要躲!”

    喝聲未畢,艙口簾慢一掀,桑瓊已挺立在舷邊。

    青衣漢子一驚,不由自主倒退了四五步,直退到鬼偷邢彬身邊,才低聲叫道:“邢爺快看,那小子出來了!”

    鬼偷邢彬目光微落,向桑瓊掃了一眼,冷冷道:“晤!倒差強像個人物,只是矇頭蓋臉的顯得小家子氣,叫他下來,讓邢爺我會會他。”

    青衣漢子見桑瓊未攜兵刃,心膽略壯,揚聲道:“喂!小子,你下來”

    剛説到“來”字,眼一花,那分明站在船舷邊的蒙面公子,突然閃電般應聲到了面前。

    這一次,不但青衣漢子心涼,連那些擄袖掄胳膊的閒.漢也駭然猛震,紛紛向後門退,喧譁之聲頓住。

    桑瓊負手仰面,啞聲問道:“哪一位是邢爺?”

    鬼偷邢彬在桑瓊現身落船的時候,臉上已顯露出驚容,卻又不得不強自鎮定,聞言心中一跳,只好硬着頭皮答道:“喏!就是我”

    桑瓊冷哼一聲,雙目冷電暴射,緩緩道:“邢爺叫我下來,有何見教?”

    鬼偷邢彬嚥了口唾沫,嘿嘿笑道:“見教不敢當,我要問問你這位朋友,山有山規。水有水章,走車行船,少不得各行有各行的習俗,此地船幫查詢旅客身份,並沒有失禮的地方,朋友你為什麼恃強逞狠,不但不按規矩報名登記,反而口出惡言,辱及咱們九靈幫?莫非你自以為練過幾招把式,專來尋事啓釁的嗎?今天説得出道理便罷,否則……”

    桑瓊接口道:“否則怎麼樣?”

    鬼偷邢彬卷衣作勢,道:“否則,你就別怪我要……”

    “你要叫我爬着回去?是不是?”

    “嘿嘿廣邢彬騎虎難下,索性硬到底,冷笑道:“那還是客氣的哩,惹得邢爺性起,你連爬也爬不回去了。”

    桑瓊忍住怒火,點頭道:“很好,我就領教邢爺的絕技,倒看是誰爬回去。”聲落招出,搶中宮,踏洪門,當胸一掌劈了過去。

    鬼偷邢彬卻也滑溜,倒踩七星躲開了一掌,誰知掌風擦身而過,後面那批閒漢卻來不及門避,登時被打翻了七八個,響起一片驚呼哼痛之聲。

    邢彬駭然變色,沉聲道:“朋友,你真想動手?”

    桑瓊笑道:“難道邢爺不肯賜教?”

    鬼偷邢彬吸了一口真氣,道:“好!既然你一定要找死,閻王爺也攔不住,朋友,報個姓名出來吧!”

    桑瓊冷曬道:“要知我姓名,先吃三掌!”左臂一圈,又是一掌推出。”

    鬼偷邢彬被迫無奈,奮起全力,一聲大喝雙掌齊出,竟欲硬接。

    桑瓊心裏暗驚,掌力忽然一撤一帶,身軀側轉率匝,邢彬力道落空,拿樁不穩,剛向前一傾,卻被桑瓊右掌疾翻。上式“反手揮弦”,正拍在肩頭上。

    這一掌,不重也不輕,雖然沒有傷及邢彬內臟,卻摔了他一個“元寶大翻身”,在江邊泥地上一連翻了三個筋斗,頭上英雄巾和一襲嶄新衣袍,都滾了一身泥濘。一鬼偷邢彬躍起身來,眼望着新衣加工染色,心裏那份氣,就甭提了,戟指桑瓊罵道:

    “好小輩,你等着,今天不叫你知道九靈幫的厲害,老子就不姓邢,你準備倒媚就是了了。”口裏罵着,腳下就想抹油開溜。

    桑瓊笑道:“邢爺是不是吝於賜教,欲去另約高手助拳?”

    鬼偷邢彬怒衝衝道:“你知道就好,金陵城裏不怕你飛上天去!”

    桑瓊道:“想走可以,但別忘了咱們剛才的條件。”

    鬼偷邢彬一怔,道:“什麼條件?”

    桑瓊緩緩道:“請邢爺爬回去。”

    鬼偷邢彬羞怒交集,大喝道:“小輩欺人太甚。老子跟你拚了!”雙掌連揚,猛然劈出三掌。

    其實,邢彬頗有自知之明,早料定三掌傷不了眼前這位武功奇高的蒙面少年,不過是以進作退,三掌揮出,身形疾轉,人已掠空而起。

    他武功雖然平常,若論輕功身法,在九靈幫中卻屬翹楚,藉勢騰身飛退,落地時業已遠在四文外,正待撒步,不料一抬頭,桑瓊竟比他更快,早在身前含笑而待了。

    鬼偷邢彬倒吸一口涼氣,心一橫,探手腰際便欲抽取軟鞭,忽然發現桑瓊臉上已不見蒙面布巾,眼中一亮,驚呼一聲:“幫主!”兩腿遽軟,卟通跪了下去。

    船上三燕几乎笑岔了氣,相繼步出船艙,歐陽玉兒笑着叫道:“桑哥哥,別饒他,先叫他爬一圈再説話!”

    鬼偷邢彬望望三燕,再望望桑瓊,方始恍然而悟,連忙伏地叩頭道:“幫主,您這是何必呢?真把老偷兒瞞苦了!”

    桑瓊臉上笑容漸漸消失,代之是一片凝固的寒霜。好半響,才冷冷叱問道:“擅訂陋規,苛擾商民,這是誰出的主意?”

    鬼偷邢彬磕頭如搗蒜,道:“是屬下自作聰明想出的笨辦法,自離古墓,這些日於兄弟們真是想念幫主,屬下奉羅兄弟差遺,每日在江岸碼頭打聽幫主的消息,但每日往來泊靠船隻何止千百艘,一時想到這個懶方法,才使船幫訂了這個規矩……”

    桑瓊聽了這番解釋,面色才稍見緩和,仍然責問道:“縱需打探消息,也應該委託船幫從側面詢問,豈能擅訂陋規,苛擾商民?何況,此地船幫與九靈幫素無瓜葛,假如不是你仗勢相追,那會如你之意汀下這項規矩,你這般招搖自作威福,損辱幫譽,也該重罰!”

    鬼偷邢彬大呼冤枉,道:“幫主您哪裏知道,眾兄弟奉命分批東下,沿途協助天壽宮追查逃婢消息,難免須與各地幫會接觸,如今九靈幫三個字,名震江南,誰不尊服,這可不是老偷兒一人造的謠,幫主不信,可以面詢各位同門弟兄。”

    桑瓊嚴厲地道:“我自然要查問明白才罷,宣揚幫威固然應該,所取手段卻不能不慎重,以強欺弱,以暴凌寡,都非正當方法,誰若違背了這個原則,無論其意是善是惡,九靈幫都不能原諒他。”

    鬼偷邢彬忙道:“幫主明鑑,老偷兒委託船幫辦事,決沒有威迫勒詐,也沒有用他們一文錢………”

    桑瓊頷首道:“原應這樣才對,起來吧,去船上見過三位!”娘。”

    鬼偷邢彬再拜起身,又向三燕施禮相見,神態必恭必敬,這情形,卻把那批船幫閒漢們看得瞪目咋舌不已。

    青衣漢子姓曾,乃是金陵船幫管事,知悉這位“橫小於”竟是九靈幫的幫主,連忙囑人飛騎報訊,一面準備車馬待用,不多久,羅天奇等人都得訊趕到江邊迎接,桑瓊述及西堡經過,莫不嗟嘆。

    眾人-一在劍魔甘道明的靈樞前執禮拜奠,厚賞船家,囑命泊岸等候,不必移動靈樞,以便三燕護靈北返。

    羅大奇無限感慨地説道:“短短一年不到,連毀武林四大世家,那姓曹的老匹夫的確可算天下第一個梟雄,但他煞費苦心,準備了十年之久,雖然害了老一輩,卻並沒有真正毀滅了四大世家的根本,反使年輕一輩的化解隙怨,份外振作團結,這結果,只怕決非老匹夫始料所及。”

    桑瓊頷首道:“天奇此言,深合我心,咱們表面上好像處處落在老賊算計之中,實則也漸漸揭穿了他的詭詐陰謀,如能越挫越堅,不為所惑,使天下同道都能體認艱危浩劫,同仇敵汽,那麼,東莊南谷毀得有價,北宮西堡也犧牲得不冤,總有一天,咱們要向老賊連本帶利討回來。”

    羅天奇接口道:“小弟奉命整建卧龍莊,業已開工多時,如今莊內房舍已修復大半,全幫俱遷駐莊中,就請大哥和姑娘們移駕返莊再敍如何?”

    桑瓊和三燕都點頭稱好,大夥兒起身下船,登車的登車,上馬的上馬,熱熱鬧鬧啓程,只見衣香鬢影,駿馬嘶風,早引得江岸一帶居民扶老攜幼,爭相瞻仰。

    三燕都上了馬車,剛馳動不久,桑瓊忽然從車窗探首問道:“玉妹妹,愚兄的刀劍可曾帶在身邊?”

    歐陽玉兒一怔。失笑道:“唉呀!方才只顧着説話,竟把刀劍忘在艙裏了,快叫車輛略等一會,我去替你取了來。”

    桑瓊道:“既在船艙中,不必麻煩玉妹親去了,你們先走一步,愚兄自去尋取……”

    鬼偷邢彬適在旁邊聽見,笑道:“何須勞動幫主,屬下徑去取來便了。”

    桑瓊道:“這樣也好,你快去快來,順便叮囑船幫中人,好細看護船隻和靈樞,別讓閒雜人胡亂上下。”

    鬼偷邢彬點頭答應,問明歐陽玉兒放置龍劍鳳刀的所在,圈馬而去。

    桑瓊和三燕都沒想到會有意外,車馬仍然繼續前進,一路上,未見鬼偷邢彬趕來,也沒有在意。

    卧龍莊建於金稜城東北郊,背倚鐘山(即紫金山),遠眺玄武湖,佔地千畝,雄偉開闊,自從桑瓊痛失愛妻,遣散莊丁僕婦,東莊瓦解冰消,許多房舍已頹敗倒塌,庭園荒棄,早失去當年雄姿,現經羅天奇等鳩工整修,才算略復舊觀,莊內還有許多工匠在搬術運石,忙碌不已。

    桑瓊浪跡年餘,故土重臨,想到昔年風光,倍感心酸;歐陽玉兒則是舊地再遊,兒時情趣宛如昨宵,一面感嘆人世的滄桑,一面又緬懷逝去的歡樂,竟是憂喜交集,百感叢生,説不出是苦?是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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