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瓊忙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郝休轉過左肩,苦笑説道:“你看看這條左臂,錯非我閃避略早,整條手臂已經廢了。”
桑瓊見他肩後衣衫已裂,內裏裹白布,布上已血水浸透,一片殷紅,不禁駭然道:“傷得這般重?快讓愚兄替你止血敷藥。”
郝休閃身退開,搖手道:“不勞大哥費心,只是一點皮肉之傷,業已敷過藥了。”
桑瓊詫道:“你傷在肩後,自己敷藥包紮,怎會方便?”
郝休尚未回答,卧房中已傳出一聲輕笑,道:“是我替他裹的傷。”接着,門簾掀處,閃出一條紅色身影,竟是郝隱娘。
桑瓊驚道:“你……你是怎麼混進來的?”
隱娘淡淡一哂,道;“阿兒汗宮又不是銅牆鐵壁,我是大搖大擺走進來的,難道不行?”
郝休笑道:“大哥,別信她胡吹,告訴你吧!是我出去接她進來的……”
隱娘眼波一橫,哼道:“笑話,你不去接我,難道我就不能自己進來?咱們要不要重新試一次?”
桑瓊忙道:“好啦!你們兄妹總忘不了頂嘴吵架,現在咱們看似順利,實則情勢十分險惡,今夜趙如虎跟蹤追躡,便是證明,這木屋不易藏身,姑娘,你得多小心些才好。”
隱娘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連這個也要人教?”
桑瓊苦笑道:“我是提你個醒兒,哪敢稱得上‘教’字。”
隱娘道:“謝啦!我自己會當心的。”一扭身,又回房裏去了。
桑瓊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轉問郝休道:“賢弟,你且把受傷經過,説給愚兄聽聽?”
郝休籲道:“説起來,都怪我魯莽了些,不過,那瓊樓之上,確也不可輕視……”
微微一頓,才繼續述説道:“……咱們分手以後,我繞道潛人後花園,一路都未發現樁卡,園子裏更是花木扶疏,寧靜異常,瓊樓孤立在一片水池中,遠望去仍有燈光。
“我掩近池邊,審度地形,才知道那小樓四面環水,只有一座石橋可通,此時樓中燈火未熄,若要越過石橋,難保不被樓中人發覺。
“逡巡再三,我決定不經石橋,便繞到小樓後側,準備用‘攝空浮梗’之法,飛過蓮池,潛人後樓見機行事。
“偏偏事有湊巧,我那兒還沒有行,東花園忽然鳴鑼告警,發現了奸細,鑼聲傳來,小樓上突然燈火盡滅。
“我見機不可失,一提真氣,便掠過了蓮池,由後面的一道小巧扶梯,偷偷潛進了小樓。
“樓上是一圈回欄,靜靜的不聞一絲聲息,我自問落腳移步都非常小心,誰知才登上回欄,樓中忽然有人喝問道:‘是什麼人,這般大膽?’緊接着,一縷寒光,已破窗飛射而至。
“我駭然之下,連忙拔出了長劍。”
“寒光來勢極快,看形狀,彷彿是一支女人簪發的玉釵,我來不及細看,掄劍就砸,誰知卻吃了大虧……”
桑瓊聽到這裏,情不自禁插口問道:“怎麼樣了?”
郝休搖搖頭,道:“説來慚愧,那東西雖是一支小小玉釵,卻被人附註了內家真力,一格之下,直震得我整條手臂奇痛徹骨,釵兒沒碎,我手中長劍竟被震飛脱手,和玉釵同墜池中。”
桑瓊駭異莫名,脱口道:“賢弟,一葉知秋,對方既具此功力,你就該趕快抽身才是啊!”
郝休悽然一笑,緩緩道:“是的,小弟也情知不能再留,慚愧的是,人家未容我要來便來,要去便去,劍釵落水時,我已經掠身欲走,誰知就在這一瞬間,劍芒透窗射到,我閃避不及,人在空中被擊傷背部,若非我及時提聚真氣,險些墜入池中。”
桑瓊驚道:“這麼説,你連那傷你的人是誰,也沒有看見了?”
郝休苦笑搖頭道:“憑良心説,人家根本坐在房中,並沒有現身,我受傷之後,飛過水池曾經回頭張望了一下,迴廊上根本沒有人,窗簾也沒有打開。”
桑瓊大驚,道:“這不成了‘駁劍’神功?”
郝休正色道:“是不是‘駁劍’之術?固然難下斷語,至少,那小樓中的人,在運劍的功夫上,已達爐火純青境界,這是可以斷言的。”
説到這裏,輕輕嘆了一口氣,又道:“那人在傷了我一劍時,只冷笑説了一句,‘算你運氣不錯’。以後即寂然恢復了沉靜,是的,他説得一點也沒誇張,昨夜之戰全身而退,的確是靠着運氣,如非我身上穿着厚棉襖,那一劍,恐怕會洞穿我的肩胛。”
桑瓊負手徘徊,忽然駐足道:“賢弟雖受此挫折,卻暫時不可讓韓東滄知道,咱們等會去見他,只説瓊樓沉靜詭異,未敢輕入,否則,天山二叟一旦覺得咱們失去利用價值,必然改弦易轍,事情就不好辦了。”
郝休點頭道:“這個我自然理會得,但是大哥對於探樓盜書一事,究竟作何對策呢?”
桑瓊微笑道:“我對那部‘聚精秘錄’,根本毫無興趣,只是不願讓它落在韓東滄手中而已,假如有機會,最好能讓韓東滄自己去碰碰釘子,目前,咱們一面跟他拖延,一面設法管救麥佳鳳才是急務。”
笑容忽斂,忽又壓低聲音説道:不過,咱們這座木屋目標太大,很不安全,令妹住在這裏,恐怕……”
話未畢,隱娘一掀門簾,走出卧房,接口道:“放心,我的事自己會想辦法,不用你們煩神……”
正説着,後門突然傳來“剝剝”叩門聲,有人低喚道:“爹!快些開門!”
桑瓊急道:“是鵲兒那丫頭回來了,你們二位且去卧房內避一避,把房門拴起來。”
郝休兄妹點點頭,依言退入卧房,拴了房門。
桑瓊略作整理,自去打開後門。
門開處,不覺一怔,原來鵲兒身後,還跟着一個身披鳳氅,面垂厚紗的紅衣女子。
桑瓊剛詫問一聲:“這位是”
鵲兒一側身,推了他一把,輕聲道:“是路姑娘來了!爹!快讓開。”
桑瓊暗吃一驚,連忙閃開,鵲兒領着路貞貞低頭而人,直到廳中坐下,待桑瓊掩妥後門跟人前廳,路貞貞已經卸去鳳氅和麪紗,一臉凝重之色,隱隱泛着怒意。
鵲兒欲沏茶,卻被路貞貞擺手攔住,冷峻地道:“不必了,我只要問幾句話,問完就走。”桑瓊見她面色不善,心裏已猜到其中的緣故,欲故作不懂,躬身施禮道:“姑娘駕蒞寒宅,實令屬下蓬蓽增輝,但不知……”
路貞貞截口道:“我有一件事,想當面問問郭舵主。”
桑瓊拱手道:“姑娘如有垂詢,只須一令相召,屬下自當入宮晉見,何勞姑娘親臨寒舍?”
路貞貞冷哼一聲,道:“那是因為我知道郭舵主太忙,再説,自從兩位韓堂主返宮,大小事務,金龍、黑虎二堂莫不徑斷獨行,我這個留宮鎮守的弟子,早就不放在你們眼中了。”
桑瓊忙道:“姑娘這麼説,委實折煞屬下,屬下父女蒙姑娘提拔照顧,恩賜隆重,才有今天,縱有天膽,也不敢輕慢姑娘。”
路貞貞冷笑道:“你能知道這些,總算末忘根本,那麼,我且問你,昨夜東園藍樓擒獲一名女奸細,你怎麼不來告訴我聲?”
桑瓊呼冤道:“擒獲奸細時間已不早,屬下曾想人宮稟報,孰料又在金龍堂附近,發現另有奸細潛入,經率眾追捕未獲,直忙到天亮始回在下處,實因分身乏術,豈敢隱瞞姑娘。”
鵲兒也在旁邊插嘴道:“我説呢,爹一定是被什麼事絆住了,否則,他説什麼也會趕到西園來一趟。”
路貞貞怒容頓減,道:“我曾經叮囑過你,一有桑瓊或麥佳鳳的消息,必須立即馳告,你昨夜在東國藍樓既有所見,論理就該先把人押到西園裏來,怎麼徑送水牢去了?”
桑瓊故作詫訝道:“姑娘的吩咐,屬下牢記未忘,但屬下並沒有得到那桑瓊和麥佳鳳的消息呀?”
路貞貞道:“你昨夜在東園假山上捕獲的女奸細,她……”説到這裏,忽覺不妥,連忙改口道:“她可能就是桑、麥二人派遣來的,你難道沒問過她?”
桑瓊道:“回姑娘,屬下擒住那女奸細後,就奉命押赴水牢囚禁,迄今連她姓名也沒問。”
路貞貞頓足責道:‘糊塗!你怎麼一句話也不問,就把人送去水牢,那種地方,豈是人住的?”
桑瓊俯首抱拳道:“屬下只是奉命而行,既然姑娘不放心,屬下這就去水牢把人提出來問個清楚……”
路貞貞一揮手,將一塊銀質令牌甩在桌上,接着,拂袖而起,道:“不用你們審訊了,現在你持我令牌,趕快去水牢把人提出來,直接送去西園朱閣,由我親自審訊,若有毫髮損傷,我唯你是問!”
桑瓊為難地道:“回姑娘,日間人多眼雜,能否到夜晚……”
路貞貞怫然道:“不行,現在是卯正三刻,限你辰時以前送到,否則按抗令治罪。”
説完,不容桑瓊再作分辯,帶着鵲兒徑自離去。
鵲兒臨出門,焦急而親切地叮囑道:“爹!快去辦事吧!姑娘正在氣頭上,千萬別誤了時限。”
桑瓊唯唯頷首,送走二女後回房跟郝休兄妹商議,嘆道:“好不容易因安頓麥佳鳳之便,發現地牢被囚老婦,原擬藉探視機會,暗查老婦來歷,沒想到路貞貞的消息,竟會如此迅速。”
郝休問道:“大哥不是正愁無法挑起他們內爭麼?讓路貞貞把人提去,豈不正好激怒韓東滄?”
桑瓊長吁道:“那是從前的想法,如今那管牢的褚老大已為我掌握,麥佳鳳不至再受苦,假如能獲得三數天時間,就不難從老婦口中套出端兒了。”
隱娘忽然含笑問道:“桑大哥準備利用麥佳鳳去套問老婦的話麼?”
桑瓊點頭道:“正是此意。”
隱娘道:“假如麥佳鳳她不肯呢?”桑瓊道;“只要我能將身份秘密告訴她,她一定不會拒絕,即或她不願,我也可以藉探牢的機會,設法向那老婦探問。”
隱娘笑道:“你不是説,那老婦被囚了許多年,連曹克武親自入牢詢問,她都不肯回答一句,你又怎知她會回答你的探問呢?”
桑瓊道:“除非她不是沙娜拉或侍婢阿蘭,否則,她一定會回答我實話的。”
隱娘問道:“為什麼?”
桑瓊取出耶律翰所贈“權戒”道:“這枚虎斑指環令,乃是當年阿兒汗宮最高令物,她們見此指環,怎能不據實回答?”
隱娘接過“權戒”,把玩片刻,竟將戒子套在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笑道“好啦!東西暫借給我用一用,桑大哥,走吧!我陪你去路貞貞那兒交差去。”
桑瓊詫道:“什麼?你……你陪我去?”
隱娘雙手反剪,笑道:“假如你怕我中途逃了,用繩索困了去也可以。”
桑瓊一驚,失聲道:“你的意思是要……”
隱娘雙眉一挑,輕笑道:“有什麼不行呢?反正路貞貞並沒有見到麥佳鳳,她只是那樣猜測罷了,你就説昨夜抓到的奸細是我,她相信固好,不然,頂多仍將我押還水牢,那時候,我就可以替你仔細問問那老婦是誰了,這不是兩全其美麼?”
桑瓊驚喜交集,又有幾分擔憂,沉吟不決道:“此計雖妙,只是太委屈了你,而且,還怕韓東滄突然去牢中提審,露出破綻。”
郝休哈哈大笑道:“大哥奈何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小弟有個更妙的方法,既不引起路貞貞懷疑,且叫韓東滄看不出破綻來,包管天衣無縫又各得其所。”
桑瓊笑道:“那你就快説出來,咱們參酌!參酌!”
郝休招手道:“天機不可泄漏,附耳過來。”
桑瓊和隱娘如言湊耳過去,那郝休眉飛色舞,如此這般説了一遍。
隱娘聽了,含笑不語,顯然是同意了。
桑瓊卻搖頭道:“這辦法不行,只怕瞞不過姓褚的。”
郝休一拍胸脯,道:“你只須把麥佳鳳領出牢時,給我仔細端詳一下,其餘的不必擔心,都包在小弟身上。”
桑瓊遲疑了一會,道:“賢弟,你真有這個把握?此事關係.甚大,可不是鬧着玩的呢?”
郝休笑道:“放心,絕誤不了事。”
桑瓊無奈,只得點頭道:“既如此,我就先走一步,咱們在內宮圍牆外見面,那兒靜僻無人,便於行事。”
商議定妥,桑瓊獨自先離了木屋,徑赴水牢而去。
郝休待他去遠,含笑問隱娘道:“你都準備好了嗎?”
隱娘笑道:“早已妥當了,不信你看。”
説着,解去外衣,揭下面紗,赫然竟是第二個麥佳鳳,無論臉型、身材、衣著,完全與地牢中的一個難分軒輊。
郝休笑道:“你這模樣若被他看見,準會嚇個半死,他要不疑心昨天抓了個‘西貝貨’才怪!”
隱娘道:“他要是認出你的本來面目,更會大吃一驚,以為見着鬼了!”
郝休忽然收斂了笑容,輕嘆道:“人也好,鬼也好,時機未到最後關頭,我是不會讓他看出本來面目的……”語聲一頓,又問道:“你見到大師兄,他怎麼説?”
隱娘道:“大師兄為了那兩頭雪狒,暫時不能進來幫忙,他叫咱們凡事謹慎為上,如非必要,最好避免跟蘭花娘娘朝面動手,據説那婆娘一身武功,確已達登峯造極境界,咱們不會是她的敵手。”
郝休哼道:“一劍之仇,難道就罷了不成?”
隱娘道:“話不是這樣説,武功一道最為實在,一分工夫,一分火候,誰叫咱們根基太淺,這可不是徒憑意氣的事。”
郝休不耐地道:“好啦!好啦!不跟你抬槓了,你就跟大師兄一個鼻孔出氣,反正我説不過你們。”
隱娘温柔地笑了笑,道:“咱們也是為你好,又不是夥着欺侮你!”
郝休搖手截口道:“我知道,別再嘮叨沒完了,你在房裏等一會,我得去跟他們見面啦!”
話一完,匆匆拉開後門,大步而去。
隱娘螃首微搖,輕輕嘆了一口氣,正在前廳中獨坐沉思,沒多久,前面忽然有人叩門叫道:“郭舵主在家嗎?”
隱娘一驚,連快閃身退入卧室。
在她想,房中既無回應,那叫門的知道無人在家,自會走了,誰知那人卻毫無離去的打算,拍門之聲越來越急,同時大聲叫道:“老郭,開開門呀!堂主有請,現在立等前往。”
隱娘本想冒應一聲:“知道了!”檀口甫張,又覺得不妥,萬一那人催促同行,豈非弄巧反拙。
心念及此,索性悶不吭聲,給它個不理不應。
那人拍了許久門,仍不肯罷手,力道略加,“克嚓”一聲,竟將門栓震斷,推門走了進來。
隱娘在卧房門簾縫中望見,不覺駭然大驚,原來那人獨目偉軀,一臉大麻子,像貌十分兇惡,居然一步步進了正廳。
她雖然不認識這麻子就是號稱“閻王”的趙如虎,但見他硬闖進來,立生警惕,猛納一口真氣,一縮身,躲進帳架後面,屏息凝神而待。
趙如虎後臀受傷未愈,走路時就像長了“繡球瘋”。一拐一拐十分難看,他每一舉步,疼在後股,恨在心頭,獨眼中兇光閃閃,口裏卻仍舊親切地叫道:“老郭在家嗎?堂主有請啦!”
連叫幾聲仍無回應,不禁詫道:“咦!奇怪了,門是由內拴上的,人卻到哪兒去了呢?”
口裏喃喃説着,腳下卻緩緩穿過廳堂,向卧房走來。
走近房門,撩簾探頭一望,又縮了回去,及至繞到後門,才恍然道:“難怪,原來是從後門走了!”
突然,濃眉一皺,臉上隨即浮上一抹獰笑,低聲道:“這真是天賜良機,姓郭的,你手下狠毒,傷得老子這麼重,老子也要你嚐嚐趙閻王的手段。”
聲落,迅即掩開了後門,掀起垂簾,重又跨進了卧房,獨自疾轉,探手從懷中掏出一隻細頸小磁瓶。
隱娘藏身蚊帳架後,眼看那趙如虎潛人卧房,滿臉怨毒之色,從磁瓶中小心翼翼倒出四五粒黃豆般藥丸,揭開兒上茶壺蓋,統統傾人茶中。
那些藥丸,不問可知必是毒藥,隱娘不覺暗暗慶幸,心忖道:幸虧被我窺見,不然,糊裏湖塗把命送了,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呢?
按説,趙如虎若是在茶水裏下毒之後,抽身一走,也就罷了,偏偏趙閻王心狠手辣,擔心桑瓊返來,未必一定會喝那冷茶,於是,又取了茶碗,另將數粒毒丸,用茶水溶開,灑在桌面和茶几上。
他這毒丸名叫“碧羅三色丹”,看是黃色,溶化後卻變成碧綠色,水液幹後,又變成淺灰色,其毒性之烈,不在四川唐門的“碧鱗五毒散”之下,非僅入腹無救,即使不曾飲用毒水,那風乾後的毒粉,沾膚即入,循血遍走全身,也是無藥可救的。
趙如虎暗下毒手,一心要置桑瓊於死,茶中下毒,桌上灑毒,仍嫌不足,偶抬頭,見卧牀上鋪的牀單,恰好也是淺灰色,心裏一喜,竟將瓶中所餘毒丸,全部溶在一雙茶碗中,雙手捧着,直向牀前走來。
他的用意,自不外要在卧牀之上,遍灑毒水,待桑瓊夜晚歸寢,叫他一眠永不醒。
卻不料毒水未灑,突然發現蚊帳後面站着一個人。
趙如虎大吃一驚,只當是白晝見鬼,嚇得拋去毒水,抹頭便跑。
隱娘形藏敗露,也吃了一驚,玉腕探處,長劍已“嗆”然出鞘……
趙如虎剛奔出三四步,腦後寒飈刺膚,劍芒已到,虧他應變得快,慌忙一縮肩頭,但聞“嗖”地一聲,頭頂髮髻竟被削斷。
趙如虎機伶伶打個寒噤,驚惶回顧,卻發現仗劍追出來的並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
這一看清,趙如虎反倒膽量略壯,沉聲喝問道:“你是誰?躲在這裏幹什麼?”
隱娘冷冷一笑,道:“你又是誰?鬼鬼祟祟弄這些毒水,要想謀害什麼人?”
趙如虎見隱娘明眸皓齒,益證絕非鬼魁,不覺更壯了膽,沉聲道:“你是宮中哪一處的侍婢丫環?連我金龍堂趙閻王也不認識?真是好大的膽!”
隱娘笑道:“啊!原來你就是趙閻王?
趙如虎道:“正是,你這丫頭……”
隱娘突然笑容一斂,重重啐道:“呸!你媽才是丫頭,你叫趙閻王,姑奶奶叫你去見閻王!”
聲落,振腕一劍,分心刺了過去。
趙如虎怯懼之心已去,無奈手無寸鐵,難以招架,一側身,雙掌橫推,避開了劍鋒,冷哼道:“我明白了,你不是本宮弟子,必然是潛人宮中的奸細,郭柳兩個狗男女,勾結外敵,將奸細藏匿房中,如今被我姓趙的識破,且看你們還拿什麼掩遮?”
隱娘曬道:“可惜你明白已經太晚了。”
趙如虎哼道:“憑你丫頭,還留不下趙某人!”話聲甫落,雙掌連環劈出,猛向隱娘下盤攻到。
隱娘一點蓮足,身形陡然拔起,手中劍平舉齊胸,卻不出手。
趙如虎攻敵是假,抽身是真,掌勢霍地一收,人已仰身向房門外躍去。
隱娘早知他有此一着,驀地一聲冷嘿,雙手向外一翻,長劍竟脱手電擊而出,遙向趙如虎胸腹射到。
兩下里幾乎在同一瞬間發動,趙如虎甫近房門,隱孃的長劍也劃空射落。
趙如虎全沒想到隱娘竟會施展“駁劍”之法,一時間閃避不及,悶哼聲中,直被長劍透腹穿過。
他強忍劇痛,雙手緊按着露出肚外的劍柄,一個跟頭,滾出卧房,竟然又巍顫顫站起來,用盡最後一口力氣,嘶聲叫道:“有奸…”
最後一個“細”字尚未出口,突然一條人影從後門直衝進來,揚手一指,點在趙如虎背心“命門”穴上。
趙閻王身軀猛地一震,雙手立松,廢然倒地,兩隻腳抽搐了幾下,果真去見“閻王”
了。那及時趕到,點閉趙如虎穴道的人,正是假扮柳如花的郝休。
隱娘追出卧房,從屍體上取回長劍,隨即將經過情形大略説了一遍。
郝休搖頭道:“論這姓趙的素行,殺他並不為過,問題是如今咱們身分不能暴露,弄個死屍放在房裏,卻不好處置。”
隱娘聳聳肩道:“我若不殺他滅口,你們的身分更會暴露,好在咱們又不把這兒真當自己的家,屍首塞在牀下面不就行了?”
郝休道:“也只好如此了,事不宜遲,我還得送你去地牢,咱們快些動手吧!”
兩兄妹説做就做,合力將趙如虎的屍體搬進卧房,塞進牀下,又小心翼翼將毒水倒去,抹乾了血跡。
一切舒齊,已經耽誤了半個多時辰,郝休叮嚀道:“記住你現在是冒充麥佳鳳的身分,我送你去水牢,就説是將你還押,一則瞞過守牢人;二則讓你藉此機會,設法探詢那瞎眼老婦的身分,非到不得已時,不可輕易露出那枚‘權戒’證物……”
隱娘笑道:“知道了,只管放心吧,絕不會誤事的。”
郝休又道:“現在是大白天,為了路上方便,你最好把臉遮住,遠遠跟在我後面,等到了水牢附近,咱們再一同進去。”
商班定妥,隱娘依言用一幅網巾,遮了臉龐,兩人輕輕啓開後門,先後走出木屋。
這時,已是辰牌時分,宮中弟子往來,街上顯得頗為熱鬧,郝休在前,隱娘在後,彼此相距丈餘,低頭向水牢走去。
哪知事會湊巧,剛走到金龍堂附近,忽然迎面奔來一名巡護舵弟子,恰與郝休對面相遇。
那名弟子一見郝休,慌忙止步施禮,道:“柳舵主來得正好,堂主坐候甚久,又叫屬下趕來相請,現正立等召見呢。”
郝休一怔,問道:“堂主召我何事?”
那弟子詫異地反問道:“怎麼?舵主沒有見到趙領班?他沒告訴舵主嗎?”
郝休搖頭道:“從昨天見過他一面,直到現在也沒有看見過他。”
那弟子更詫,道:“那麼,柳舵主不是從郭舵主那兒來?”
郝休道:“誰説不是,郭舵主剛才奉召去了內宮,誰見到趙閻王啦?”
那弟子困惑地道:“這就奇怪了,半個時辰之前,趙閻王奉堂主口諭,去請二位舵主,難道他沒有去?”
郝休冷笑道:“十個麻子九個怪,誰知道他又假公濟私幹什麼缺德事了,咱們別管他,我只問你堂主召見有何大事?”
那名弟子連忙拱手答道:“據屬下所知,大約是為了昨天夜晚,郭舵主在內宮擒獲一名小奸細,堂主有意要提審一下。”
郝休聞了,不覺一怔,忙道:“好!你先去回報一聲,我這就去找郭舵主,同往水牢提人,隨後就到堂中應訊。”
那名弟子卻道;“堂主已命護衞班錢副領班去水牢提人,舵主只須赴金龍堂協助審訊的事就行了。”
郝休驚道:“錢副領班去了多久?”
那弟子道:“大約已有頓炊光景。”
郝休暗吃一驚,忙揮手道:“既如此,我即刻去尋郭舵主,你先走吧!”
那名弟子拱手轉身而去,郝休卻焦急萬分,當一沉吟,回頭向隱娘遞遞個眼色,疾行幾步,閃身進人一條窄巷中,不片刻,隱娘也隨後跟了進來。
郝休四顧無人,急忙把事情變故匆匆告訴了一遍。
隱娘駭然道:“這可怎麼辦?咱們得儘快通知桑大哥才行,否則,事情就要被拆穿了。”
郝休道:“他被路貞貞喚去,一時哪能脱身,為今之計,只好由我押你去金龍堂應訊,瞞一時,再作道理。”隱娘道:“可是,韓東滄如果問我姓氏來歷,我該怎樣回答才妥當呢?”
郝休沉吟道:“這倒的確是樁難題……”
隱娘道:“那我索性給他一個三緘其口,隨他問什麼,總不回答!你看可好?”
郝休搖頭道:“不行,你若閉口不答,必然激怒韓東滄,萬一因此被他識破你的易容化裝,那就更不妙了。”
隱娘道:“依你説,應該怎麼辦?”
郝休斂眉良久,毅然道:“事到如今,你只好直認是麥佳鳳,並且坦承此來目的,是為了尋找路貞貞敍舊,讓那韓東滄有所顧忌,不敢難為你,我再見機轉寰,事情就容易掩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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