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瓊頷首道:“正是區區在下。”
費虎臣冷哼道:‘很好,老夫正要找你。”
桑瓊故作不解道:“費老前輩欲找在下何事?”
費虎臣仰面道:“聽説旬日之前,你曾在長安掌傷本門弟子,並且誆稱本門久欲追索的兩名叛徒已經死在敦煌石窟之中,可有這件事?”
桑瓊訝道:“費老前輩何出此言?前在長安緣因誤會,錯傷了三郎,此事業已冰釋,有大郎和蓮姑均可為證,至於貴門叛徒,在下毫無所悉,那是在下友人麥佳鳳多年前一樁奇遇,在下只知那死在敦煌石窟的兩位老人家,臨終遺贈了兩頭異種雪狒給麥佳鳳豢養,並不知道他們是否貴門叛徒,這些經過,也已經面告過大郎兄了……”
費虎臣冷冷一笑,截口道:“桑朋友,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居然這麼會編造謊話故事?”
桑瓊正色道:“費老前輩何以見得在下是編造謊話?”
費虎臣曬道:“敦煌石窟之事,業經本門詳查,證明根本就是一篇無中生有的鬼話。”
桑瓊理直氣壯問道:“怎見得是無中生有?”
費虎臣冷冷道:“咱們追查敦煌周圍百里,五年之內,從無人見過異種雪狒,玉門關上居民,也無人看見有誰攜帶雪狒出關,敦煌石窟甚多,或許你會辯稱無人遇見,但玉門關居民,卻寥寥可數,且垣居住數十年老住户,關隘險峻,僅一道可通,假如有人攜帶兩頭異獸出入,決然瞞不過關上居民,至於關外白龍堆周圍,更日夜有本門弟子戒備守望,那麥佳鳳如果出關散灑骨灰,本門豈有不知道的?”
桑瓊聽完微微一笑,道:“事隔多年,或許當地居民已不復記憶,或許是麥佳鳳做得過分謹慎,未為人見,或許她出關時並未攜帶雪狒同行,直到事情辦妥,才帶它們回返嶺南……
總之,麥佳鳳似無説謊的必要,老前輩如此論定,未免太武斷了些。”
費虎臣陰哼道:“所以,本門為了查究實情,才有意再與那位姓麥的姑娘對證一下。”
桑瓊道:“這很容易,待在下有機會見到麥佳鳳時,一定替老前輩詳細詢問仔細。
費虎臣獨目凝注,問道:“桑朋友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那位麥佳鳳呢?”
桑瓊沉吟道:“這卻難定,也許三五個月,也許還要久些費虎臣沒等他説完,突然沉聲斷喝道:“滿嘴胡言,你當老夫是三歲的幼兒不成?”
桑瓊錯愕道:“在下豈敢欺誆老前輩……”
費虎臣鬚髮蝟張,陰惻惻道;“那麼老夫問你,旬日前,由祁連附近揹負你走長城,渡河的女人是誰?七日之前,在永康附近,跟你同車東來的另兩個女人是誰?你説!”
桑瓊“哦”一聲,張口結舌,無以為答。費虎臣霜眉軒動,得意地道:“讓老夫代你回答了吧,那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小的就是麥佳鳳,至於那瞎眼老婦她就是六十前本門叛逃的人,也就是你假稱死在敦煌石窟中的婦人,是嗎?”
桑瓊木然半晌,吶吶問道:“老前輩怎知在下共有四人同行呢?”
費虎臣陰笑道:“老實告訴你也不要緊,本門此次再度入關,業已分遣高手,密查各處,你們自從在甘涼左近現身,隨時都在本門監視之下,事至如今,你還有什麼可狡辯的?”
桑瓊道:“這件事,在下不須辯解,因為純系誤會!”
費虎臣愠然道:“誤會?哼哼,若是誤會,你們為什麼連夜渡河?為什麼飛車逃逸?”
桑瓊笑道:“老前輩一定不信,在下無法勉強,實在説,那兩位原來與在下同行的婦女,乃是祖孫二人,根本與麥桂鳳和貴門追索的叛徒毫不相干……不過,這些不提也罷,反正她們已經在離石縣城和在下等分手,此時在下説破了嘴,老前輩必然不肯置信了……”
費虎臣精目一瞪,喝道:“小輩,你還敢當面欺騙老夫?”
桑瓊聳肩道:“在下句句實言,並未欺騙老前輩。”
費虎臣冷哼着舉手一揮,喝道:“搜!”
那黑衣大漢躬身應諾,提刀向店中便闖。
鵲兒橫劍攔住,嬌叱:“站住!你想幹什麼?”
黑衣大漢本想動蠻,又怕再蹈先前覆轍,手握雙刃刀,遲疑地回頭望着費虎臣。”
桑瓊搶着拱手問道:“敢問老前輩欲搜何人?”
費虎臣冷笑道:“自然是你説的那祖孫二人,老夫要親自辨認辨認。”
桑瓊道:“在下已經説過,她二人在離石縣城就跟咱們分了手,老前輩何必多此一搜呢?”
費虎臣冷冷道:“可是老夫卻斷言她們還藏在店裏。”
桑瓊道:“在下不會欺騙前輩,她們的確不在!”
費虎臣道:“如果老夫把她們搜出來;那時怎麼説?”
桑瓊道:“老前輩若搜出人來,在下束手就縛,聽憑裁處,但如搜不出呢?”
費虎臣狂笑道:“搜不出人,老夫撒腿就走,此後再與你相遇,遠則繞道迴避,近則肅立讓路,永存敬崇,禮如尊長。”
桑瓊笑道:“老前輩,君子一言?”
費虎臣應道:“快馬一鞭。”
桑瓊回頭向鵲兒一笑,側身抬手道:“好!老前輩請搜!”
蓮姑瞧得眉峯連皺,低聲道:“駝叔,你了他的當,這傢伙一張嘴能説會道,肚裏鬼主意又多……”
費虎臣卻充滿自信地笑道:“放心,老夫這一次就教他後悔莫及。”
笑容突又一收,沉聲喝道:“挨房挨屋,一間間給我仔細搜查,遇有意逃脱的,一律格殺。”
黑衣大漢好不振奮,一聲應諾,大步衝進了茅屋。
費虎臣又道:“蓮姑,你也去一趟,留神車輛和後院暗僻處。”
蓮姑點點頭,邁動跛腳,一蹺一蹺而去。
桑瓊負手閒立,微笑説道:“在下向來運氣不壞,每與人打賭,總是贏多輸少,上次在長女,承大郎兄相讓,這一次,大約又得委屈費前輩了!”
費虎臣冷哼道:“休得意太早,你別以為故作鎮靜,就能騙得老夫罷手,老夫掀翻這座茅屋,也要搜她們出來。”
桑瓊笑道:“在下贏是穩贏了,但不知費總監説話是不是算數?”
費虎臣怒叱道:“你膽敢小覷老夫?”
桑瓊道;“並不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上次長安賭賽,在下曾與大郎兄約定,他若敗了,便須退出玉門關外,結果,諸位仍在此地……”
黃大郎急忙分辯道:“咱們確曾遵約退出關外,是歸報掌門師尊之後,又奉命隨師尊再度人關的!”
桑瓊心頭一震,接口道:“大郎何必拿令師當作藉口,令師如已進關,今夜怎麼沒見同來?”
黃大郎道:“你不信等一會就明白了,師父他老人家車行較慢,隨後就到。”
桑瓊聽説“毒聖”巴戈果然親自入關,不禁暗驚,正待設詞繼續套問些實情,蓮姑和那黑衣大漢已雙雙由茅屋退了出來。
費虎臣注目問道:“怎麼樣?搜到了嗎?”
蓮姑一臉失望之色,道:“整幢茅屋都搜遍了,那兩個女人的確不在。”
費虎臣臉色一沉,揚聲喝道:“可會發現脱逃之人?”
屋頂上一名黑衣漢子回答道:“回總監,並未發現有人逃出來。”
費虎臣愕然道:“哼!莫非她們入土了,蓮姑,仔細再搜附近民房。”
蓮姑無奈,只好帶着那名黑衣大漢,挨户撞門搜查,直亂了半個多更次,小村房舍幾乎搜遍,結果仍然一無所獲。
桑瓊微笑道:“費老前輩,要不要回頭再由離石縣城搜起呢?也許這一路上,在下已經把她藏在……”
費虎臣一張老臉脹得通紅,恨恨喝道:“去把店東和兩名車把式抓出來,老夫要問話。”
黑衣大漢連忙應聲而去,不片刻,就把兩名車把式和客店老頭拖到屋外。
可憐他三個哪兒見過這般陣仗,撲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渾身像“打擺子”似的直髮抖。
費虎臣咬牙作聲,指着客店老頭問道:“今夜這姓桑的投店時,一共來了幾人?你實説便罷,如有半字虛假,老夫要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那客店店東老頭早嚇得全身全軟了,顫抖着道:“小的不敢説假話,求老寨主開恩……”
黑衣大漢從背後踢了老頭一腳,叱道:“快説,照實回咱們總監的問話!”
老頭吶吶道:“總……總監老爺問什麼?”
費虎臣道:“老夫問你,這姓桑的投店時,總共來了幾個人?”
老頭連忙伸出四個手指,道:“四個!”
費虎臣精目閃過一抹喜色,猛可跨前一步,問道:“當真是四個麼?”
老頭連聲道:“一個不多,一個不少,一二三四,的確是四個人。”
費虎臣急問那別外兩個,可是兩個女的?”
老頭搖手道:“不!不是女的,是兩個男的。”
費虎臣耐住性子再問道:“他們現在哪裏?”
老頭回手一指,道:“喏!就是這兩位趕車的把式……”
話沒説完,早被黑衣大漢劈臉打了一巴掌,罵道:“廢話!咱們總監是問你坐車的,誰他媽的教你連趕車的全算上!”
老頭哭喪着臉道:“總……總監老爺,小的開的是客店,按人頭收錢,那兩個雖是趕車把式,也要住房吃飯,難道這也算錯了麼?”
費虎臣氣得臉色發黃,重重哼了一聲,又問兩名車把式道:“你們在離石縣城受僱上路的時候,車上坐的是四個客人嗎?”
其中一名車把式壯着膽回答道:“回總監老爺的話,從上車到現在,只有他們兩位。”
費虎臣臉一沉,冷喝道:“兩個人為什麼要僱二輛車子?”
車把式道:“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不過,據這位桑相公説,一個人坐一輛車,老覺得寬敞舒服!”
費虎臣回頭瞪了桑瓊一眼,又問道:“既要舒服,途中為何趕得這般急?”
車把式道:“這也是桑相公吩咐的,據説是有急事,必須在四天內趕到蘆芽山。”
費虎臣微詫道:“他説過是什麼急事嗎?”
車把式道:“説是説過,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費虎臣道:“你且説來聽聽。”
車把式道:“桑相公説,他最近黴星照命,被惡鬼附身,怎麼摔也摔不掉,所以,要趕去請蘆芽山的道士,替他捉鬼消災,去晚了,怕被鬼得了消息,生了警惕,就不容易捉了!
而且,他還説……還説……”
黑衣大漢喝道:“還説些什麼?這般吞吞吐吐,你在找死!”
車把式道:“他還説,自己親眼看見那惡鬼,一共是兩個,渾身黑不溜秋的,七八天來,一直從寧夏跟他到陝北,又從陝北跟到晉西……”
話猶未畢,鵲兒已忍不住掩口“卟卟”笑出聲來。
那黑衣大漢怔了怔,才猛可會過意來,怒吼道:“他媽的,你競敢轉彎抹角調侃老子!”
揚掌便想揍那車把式。
費虎臣沉聲喝道:“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給老夫滾下去。”
黑衣大漢滿面羞慚,躬身退了開去。
費虎臣精眸閃爍,目注桑瓊,冷冷笑道:“閣下好高明的安排,老夫真是小覷你了。”
桑瓊含笑拱手道:“不敢當,老前輩多指教。”
費虎臣哼道:“老夫一時大意,險些中你“金蟬脱殼’之計,好在前後也才相差一日一夜,快馬疾追,老夫就不信在太原府以前,會迫不上她們。”
聲落,一拂袍袖,飛身上馬,喝道;“走!”
六七名天殘門下,紛紛掠退上馬,圈轉馬頭,風馳電掣仍循來路飛騎而去。
這時,天色已明,小村居民聽得人馬遠去,才敢掩掩遮遮從屋裏探出頭來。
車把式和客店老頭,更像從鬼門關跑了趟來回。
兩名車把式囁嚅問道:“桑相公,咱們還要不要繼續上路?”
桑瓊凝思良久,道:“自然要上路,但不用冉去蘆芽山了。”
車把式詫道:“那要去哪兒呀?”
桑瓊道:“車資照舊,原路再回離石縣城。”
兩個車把式都淡驚如痴,張口結舌,幾疑耳朵聽錯。
鵲兒也忍不住詫訝,輕聲道:“天殘門才問頭,咱們避都來不及,還跟去幹什麼?”
桑瓊道:“正因為天殘門才回頭,咱們只有仍回離石縣城。”
鵲兒詫道:“為什麼?”
桑瓊微微一笑,道:“先上路吧,詳細原因,等會兒在車上再談。”
鵲兒怔愣迷們,卻不便多問,心忖道:這位桑少俠一身武功雖然暫時無法施展,但運籌之間,料敵如神,反正有他作主,回頭就回頭吧!兩名車把式更懶得費心猜測原因,既然車資照舊,又能早些回家抱老婆孩子,這種便宜事,誰不幹誰是傻子,至於“為什麼”?管它的!
二輛馬車收拾妥當,踏上歸程。
桑瓊吩咐其中一輛空車在前,要加鞭疾馳,自己和鵲兒同坐的一輛,則儘量行得緩慢悠然,沿途停車休息,一天之內,不準行過一百里。
這情形,與來時恰好相反,一夜之間,由“急趕”變成“徐行”,鵲兒更是墜入五里霧中了。
車行途中,桑瓊才低聲向她解釋道:“大殘門中人,生性多喜猜疑,假如他們打聽車輛仍然繼續向北,對所説的話,必然發生疑惑,至少,他會暗中派人尾隨車後,那樣一來,豈不成了累贅,現在反正不能脱身,不如故作誘敵失敗,廢然折返,以安其心,這樣,他們就會死心塌地地向汾陽太原方向追趕啦。”
鵲兒聽了,方始恍然大悟忙問道:“他們追到太原,發覺上當,會不會再找咱們泄忿呢?”
桑瓊道:“這是必然的結果,當他們發覺中計,自然不會放過咱們,不過,到那時候,耶律前輩夫妻已經團聚,咱們的目的也達到了。”
鵲兒道:“可是,少俠難道就不為自己脱身打算?”
桑瓊嘆道:“我在祁連力戰蘭花娘娘,妄運‘聚精訣’,真力耗用殆盡,百日之內,無法聚氣運功,縱慾脱身,隨時都能被他們追上,所以,等返抵離石縣城的時候,你必須跟我分路……”
話沒説完,鵲兒已搶着道:“婢子生死俱與少俠同行,決不離去!”
桑瓊微笑道:“鵲兒,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叫你分路,並不是要你單獨去逃命,而是叫你去辦一件大事。”
鵲兒道:“真的麼?去辦什麼大事?”
桑瓊道:“抵達離石縣城前一天,咱們設法延遲,假作趕不及進城,你可趁夜西趨渡口,僱舟順河而下,在渲關附近登岸,趕往長安,召請援兵,我料此時北宮四燕,西堡莫總管,以及其他兄弟,一定都在長安等候我的消息,他們得訊,必會急程趕來的。”
鵲兒道:“那麼少俠你自己呢?”
桑瓊道:“我可以在離石縣中小住一二日,然後循陸路南下,以瞞天殘門耳目,咱們約好時間行程,依計行事。”
鵲兒沉吟片刻,道:“既然少俠有朋友在長安等候,咱們何不早些僱船,都趕到長安去?
卻為什麼在途中耽誤時間,等着天殘門來找麻煩?”
桑瓊道:“我不是説過了嗎,天殘門很可能派人在暗中監視着咱們,一旦發覺咱們心虛逃走,必然回頭追趕……”
鵲兒道:“那就由婢子乘車走陸路,少俠由水路去長安。”
桑瓊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領就是,無奈天殘門目標在我,這辦法行不通。”
鵲兒道:“婢子可以換穿男人的衣服,扮成少俠模樣,只要能瞞過一兩天,就不怕他們發覺。”
桑瓊搖頭道:“你把天殘門看得太易與了,再説,你縱能易釵而弁,難道叫我也男扮女裝去逃命嗎?”
鵲兒道:“事急從權,少快又何須拘泥?”桑瓊笑道:“事情雖急,還沒有急到那種地步,鵲兒,你聽我的話去做,只要你能及時趕到長安,我自有維護自己安全的方法,其他的話,不必再爭論了。”
鵲兒黯然道:“婢子在宮中地道內,身負重傷,自願扼守炸藥機鈕斷後,實已置身死地,幸賴少俠勇挫蘭花娘娘,才抬回這條殘命,少俠因此耗盡真力,落得英雄無用武之地,卻叫婢子臨危相舍,這件事,婢子寧死不從命。”
桑瓊道:“我要你先去長安,正是為了召請援兵來救我,難道你跟我在一起,就能解得目前困境麼?”
鵲兒道:“牌子只要一絲氣息未絕,無論如何,不會讓天殘門傷少俠一根毫髮。”
桑瓊曬道:“那只有先後的分別,最後仍難免一死,不如死中求活,危中求安,你是聰明人,奈何竟這樣死心眼兒。”
鵲兒秀眸含淚,默然垂首,只是不肯答應。
桑瓊無法,長嘆道:“你這樣腐迂,不是報答我,反是促我束手待斃,好吧!咱們就等着聽天由命,讓毒聖巴戈來簍中提魚了。”
説完,兩眼一閉,不再開口。
鵲兒偷眼望望他,泫然無以為辯,兩人竟默坐車廂,各懷心事,誰也沒有出聲。
當晚,車抵臨城,晚飯後,鵲兒待桑瓊入房歸寢,忽然悄悄披衣起身,出了客棧。
她先往街上購買一套男子衣履,問明渡口,獨自趕到江船碼頭,僱妥一艘單篷小船,預付了船金,言明送人由湫河出跡口,循黃河順流下行,直放潼關。
船隻僱妥,急急返回客棧,換上男衣,結札佩劍,然後輕輕掩至桑瓊窗外。
側耳傾聽,桑瓊正微鼾陣陣,好夢正酣。
鵲兒把心一橫,推開門欞,飄身而人。
目光疾掃,牀上桑瓊猶自合在沉睡未醒。
鵲兒纖手輕揚,彈指點了桑瓊“黑甜穴”,低聲道:“桑少俠,勢迫至此,婢子不得不用些強了,你武功暫失,獨對強敵,實在太危險,婢子已經替你僱妥船隻,現在就送你上船,一夜酣睡醒來,船已遠在百里以外,但願你勿怪婢子太死心眼才好。”
説罷,負起桑瓊,越窗躍出,左右張顧了一遍,一長身形,直向江邊奔去。
尋到廠那艘僱妥的船隻,船家早已諸事齊備,松纜待發,鵲兒揹着桑瓊,登舟直入艙中。
只是,當她正要將桑瓊安放在艙內小榻上時,突然背後“鳳眼”穴一麻,勁力頓失,竟跌倒小榻上。
桑瓊挺身落地,從“黑甜穴”處取下一隻小銅鏡,含笑説道:“借用你剛才所説的話,勢迫至此,不得不用些心機了,有這一夜時間,閉穴諒已自解,抵達長安以後,記住去西街鄭員外住宅送訊,西堡莫總管他們都在鄭家。”
説着,又從懷裏掏出一封信和一枚小牌,替她放在枕邊,笑道:“信物和介函都在這兒,我的行程預期,亦已詳註函中,祝你一路順風!”
鵲兒又急又氣;無奈穴道受制,既不能動彈,也無法開口,眼睜睜望着桑瓊出艙而去,不一會兒,船身晃動,水聲粼粼,心知已經離開了碼頭。
她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雙目一蓋,擠落了兩滴不知是酸楚?抑是感激的淚珠……
口口口
天明登車啓程,車廂裏只有桑瓊一個人。
車把式雖覺奇怪,但沒有多問,默默地駕車上路,幹他這一行,怪事見得太多,別説途中少了一個人,就算兩個人全少了,只要車資不少,最好裝聾作啞,隨它去!
但,車返離石縣城,才停車落店,卻有人迎着查問了。
那是兩個年約五旬的葛衣老頭兒,一個高顴鷹鼻,頷下蓄着一撮山羊鬍須,另一個白淨面孔,左耳長着一叢紅毛,兩人除了年紀相近,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同樣少了一條左腿,左脅下都挾着一支丁字拐。
看情形,他們是早已算定桑瓊要投宿那一家客店,故而預先坐在店中恭候。
桑瓊甫下車,才進店門,兩名缺腿老頭便雙雙柱拐而起,並肩擋在客店門口。
其中蓄山羊鬍須的一個,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陰惻惻道:“桑少俠,一路辛苦了?”
桑瓊泰然拱手道:“多承關注,敢問二位是天殘門中掌何職司?尊姓高名?”
山羊鬍須嘿嘿乾笑道:“不敢,老夫兄弟現任天殘掌門聖君座前左右護法,老夫名叫馬文祖,他是老二馬文宗。”
桑瓊劍眉暗暗一皺,淡然笑道:“啊!原來是兩位護法,這麼説,貴門此次入關,竟是傾巢而出了?”
那馬文祖顯然沒聽懂“傾巢”二字不太尊重,繼而大刺刺地點頭道:“不錯,本門掌門聖君,業已蒞臨中原。”
桑瓊道:“二位護法坐候,有何見教?”
馬文祖道:“老夫奉聖君令諭,請桑少俠前往一晤。”
桑瓊道:“盛情心感,但在下並非天殘門下,更與貴門掌門無一面之識,似乎並無奉召的必要……”
馬文祖把臉一沉,道:“聖君召見,這是桑少俠的殊榮,只怕由不得你推辭!”
桑瓊笑道:“這不就結了麼,明明是脅持強擄,偏説是殊榮,教人聽起來多不自在。”
馬文祖冷哼道:“還有一個女娃兒呢?怎麼不見?”
桑瓊故作一哦,道:“馬護法問的是那位姓郭的姑娘不是?”
馬文祖冷冷道:“老夫不知她姓郭姓李,只問她因何未見同車返回?”
桑瓊道:“是誰告訴馬護法,她要跟在下同車返回?”
馬文祖一怔,道:“難道她跟你不是一路的?”
桑瓊道:“就算一路去,也不必定要一路回來,她姓郭,在下姓桑,既不是一家人,當然不能勉強人家一個女孩子,馬護法,你説對不對?”
馬文祖又是一怔,哼道:“你別以為油嘴滑舌,便能推脱干係,老實告訴你吧,你們一路上,都有本門弟子暗中監視,那女娃兒在監城失蹤,多半是由水路潛逃了,咱們已嚴令沿河追截,諒她逃不了多遠。”
桑瓊心裏暗驚,表面卻故作鎮靜,笑道:“既然如此,馬護法又何必多此一問?”
馬文祖冷笑道:“咱們這是要你放明白些,你的一舉一動,隨時在本門掌握之中,最好安分聽話,否則,哼……”
話聲微頓,又道:“今夜初更,聖君在東城外呂仙祠召見,希望你準時前往,休惹聖君生氣。”
説完,拐尖輕點,人已飄出店門。
另一個耳生紅毛的馬文宗,自始至終,未發一語;緊跟着也飛身出門,揚長而去。
桑瓊暗暗留神二人身法,竟然都不在刑掌總監費虎臣之下,不禁心情一陣沉重,似此情形,天殘陰山二門俱已插足中原,羣魔亂舞,中原武林委實隱憂重重,隨時都有發生浩劫的危險。
想到這裏,不期搖頭嘆息,連步履都感到無比沉重。
人店坐下,開發了車輛,獨自叫了幾色小菜,一壺好酒,閉門而飲,靜靜思索着夜晚會見毒聖巴戈時的應對之策。
轉眼之間,天已入夜。桑瓊仰盡餘酒,投杯而起,換了件乾淨儒衫,仗着酒力,邁步出了客店。
門外早有一輛敞座馬車傍階而待,車轅上,並肩坐着兩名青衫人。
桑瓊剛跨出店門,其中一個立即飄然下車,躬身道:“請桑少俠上車。”
別看他只是一個隨車御者,折腰飄身時下,落地時,衣角不揚,點塵不起,竟然施展的一式上乘“凌空舞絮”輕功身法,而且,至少已具八九成火候。
桑瓊微感一驚,不禁由衷讚道:“好身法,天殘弟子果然不同凡響。”
那青衣人木然側立,似乎並未聽見,仍然俯身拱手道:“請桑少俠上車。”
桑瓊含笑點點點頭,舉步登上了馬車,剛坐下,青衫人又是一式“回雁掠空”,飛落車轅,另一個長鞭虛卷,“啪”地一聲,車輛轆轆馳動,直趨東門。
車行途中,桑瓊越想越覺奇怪,心忖道:這兩名駕車弟子,一個輕功已登堂奧,一個揮鞭之際,手法純而不浮,論功力,縱或不及費虎臣和馬氏兄弟,至少已不在黃大郎等小一輩弟子之下,怎麼這兩個都穿的青色衣服,又看不出一點殘廢模樣呢?
心念轉動,正待設詞套問一下他們的身分,馬車已駛進東門外一座小山腳下。
山下是一片曠野,那座“呂仙祠”就建在山腳,距離東往汾陽的官道,只不過數箭之遙。
這時,馬車正折入小道,直向山腳駛去,遠遠的,但見呂仙祠前燈火通明,廟側空場上,停着一輛閃閃發光的金綹馬車,和一長列蒙古種駿馬。
桑瓊所乘馬車,甫近小山,道旁突然閃出四名跨刀黑衣大漢,其中一個沉聲喝道:“什麼人?停車答話!”
馬車遽然停止,車轅上一名青衫人回答道:“桑少俠應聖君之約,前來相晤。”
黑衣大漢抱拳一拱,道:“請稍候。”轉身向廟中如飛奔去。
桑瓊高坐車上,見此情形,越感詫異,因為由那青衫人語氣神態看,這輛迎賓的馬車,顯然不是奉天殘門的令諭而來,換句話説,兩名御者,也不是天殘門弟子了。
但,他們又會是什麼人?怎知自己今夜應毒聖約會,竟事先駕車前來相送呢?
正自驚疑,呂仙詞外突然響起一陣“劈啪”鞭炮聲音,接着,細樂悠揚,鑼鼓齊嗚,火光下,只見馬氏兄弟並肩迎了過來。
這一次,馬文祖語態顯得謙和了許多,、遠遠便拄拐停身,雙手抱拳,笑道:“桑少俠真乃信人,初更甫響,俠駕已蒞,並蒙厚賜重禮,聖君頗感盛情,特命老夫兄弟代迎貴賓了。”
桑瓊聽得滿頭霧水,暗驚道:“我連這座呂仙祠建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什麼時候給你們送過禮物?別是你們老糊塗認錯人了吧?”
心念電轉,表面上只好含混應道:“豈敢當二位護法親迎,在下應約來遲,應當面謝罪。”
馬文祖哈哈笑道:“不遲!不遲!恰是時候,少俠請。”
桑瓊舉步落下馬車,那名青衫人立即上前扶侍,並且雙手呈上一柄精緻的摺扇,低聲説道:“務請隨身攜帶。”
桑瓊微微一愣,伸手接了過來,凝目向那青衫人打量了一下,卻見他白淨臉孔,年約二十來歲,面貌竟十分陌生。
當下心中暗暗一動,也就泰然打開摺扇,緩緩搖動數下,故作瀟灑之狀。
摺扇搖動,一縷異香撲鼻,令人精神頓震。
桑瓊險些駭然失聲,連忙“唰”地合攏摺扇,舉手微抬,含笑道:“二位護法先請。”
馬文祖兄弟十足前倨後恭,左右一分,躬身道:“少俠今夜乃聖君貴賓,老夫兄弟怎敢僭越,還是少俠先請吧!”
桑瓊不再推辭,淡然一笑,舉步向前行去。
那名青衫人毫不怠慢,衣袖一抖,緊隨在桑瓊身後——
明輝掃描,elle007OCR,舊雨樓獨家連載,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