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道她會武功,人人都知道她不會武功。”這兩句話説得很耐人尋味,但龍千里聽懂了,這位姑娘必然是善於隱晦,因此一問:“她會跟我們合作嗎?”
楚平笑了笑:“別的江湖人前去她或許會不假辭色但是天馬行空龍大俠前去,她一定會傾囊相告的。”
花千里一笑説道:“兄弟,你別開玩笑了,我是第一到江南來,她連我的名字都沒聽過呢。”
“但是她知道你是她義弟的兄長就夠了。”
龍千里先是一怔,繼而笑道:“她是如意坊中的人?”“不是,她中丐幫中人,卻又是先父的養女……”
“那就難怪丐幫的消息靈通了,無人能及了,兄弟,來往的江湖人固然漏不過她,但你要證實什麼事呢?”
“我想問問官家的形貌。”
“問那個幹什麼?反正我們也不想跟官家見面。”
‘大哥,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今年是正德五年,武帝朱厚照即位不過才五年,該是多少歲?”
龍千里一怔:“不過是三十上下吧。”
“可是那位乾殿下朱英龍也是三十左右的人。”
龍千里笑道:“這個兄弟就想得太左了,皇帝家的尊卑不以年歲計的,有的乾殿下比皇帝還大呢。”
楚平笑道:“這個我自然知道,但我總是覺得朱英龍的舉止神態,不類阿換附曲之徒,氣質上也不一種嚴然不屈之概,像這樣的一個人絕不會認一個年歲不相上下的皇帝做乾老子的。”
龍千里一怔道:‘莫非兄弟認為他就是乾殿下,自然京師會有很多人認識他,這如何冒充得了呢?”
“但是外面的人不會認識,因此我想他們之間有許多相似之處,叫真朱英龍躲起來,官家以他的身份出巡。”
龍千里一笑道:“假如是如此的話,則又少了一個官家了,那皇帝又叫誰來頂替呢?”
楚平道:“不需要朱英龍的時候,皇帝就可以出現了,也有可能是朱英龍頂了皇帝的身分。兩人互相交換一下,反正我看來看去,總覺得朱英龍的氣字很不凡……”
龍千里道:“如果他就是官家,為何不跟我們把話説明白了呢?”
楚平一笑道:“他的劍技不錯,可見是練過一陣子的,而且也受過名家薰陶指點,對江湖人的毛病知道得很清楚,如果他直説自己是官家,我們還會跟他論交嗎?”
龍千里一怔道:“這倒也是的,我並不是為求富貴來湊這場熱鬧的,更不是為巴結官家前來保駕的,不管他是不是皇帝,我們就把他當作朱英龍就是了。”
楚平道:“但最好還是弄清楚,假如真是的,我們就要對他留心一點,官家真要是這個人,倒不失為一個好皇帝,也值得我們為他盡一份心。”
龍千里道:“我不反對這話,只是薛小濤能辨認嗎?官家既然不表露身份,在她那兒也是朱英龍。”
楚平道:“薛小濤是丐幫淨衣門金陵分舵主,不僅消息靈,她更精於監人術,真正的皇帝逃不過她眼睛的。”
龍千里道:“這麼一位才女,倒是要見識一下。”
楚平笑笑道:“這位義姊比我大一歲,到現在為止還是小姑獨處,大哥如果有意思,小弟可以作伐。”
龍千里道:“兄弟別開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已經妻子。”
楚平笑道:“大嫂不是個醋娘子,胸襟豁達,不會沒有容人之量,而且大哥已是年逾惑,膝下猶虛,她一定很歡迎身邊再有個人。”
龍千里正色道:“不錯!她提過不知多少次了,我都答應,她每以未能生育而心中不安,我絕不考慮這些我覺得你大嫂已經是人間無雙絕色,人貴知足,如此佳偶,得一已無負此生,是否有子嗣之份,目前我絕不作他想。”
楚平只笑了一笑。金陵城裏他很熟,轉了兩個彎,來到一棟精舍前面,門還是開着的,高挑着一對桃紅色紗糊的宮燈,門上釘着一塊小木牌子,寫着‘薛小濤寓”四字。門柱上卻是一付泥企對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龍千里看了道:“好啊!這個作畫的人對王義之之闌亭序報有研究,落筆不遜右軍神鈞。”
楚平道:“大哥對書法很有研究呀?”
龍千里笑道:“我小時候很喜歡塗塗抹抹,八歲的時候就能揮大毫寫春聯了,私心獨鍾右軍的書法,只是難得其神韻,後來練劉就擱下了,不過看看還是懂的,我家裏還藏有兩卷宮軼散的右軍書帖,就苦於找不到闌亭臨帖。”
楚平笑道:“這付對聯上的字如何呢?”
‘好!此人一定藏有蘭亭版帖,而且還下過幾十年苦功。”
楚乎笑道:“前一句還是行家話,後一句就着走眼了,此人的確有右軍真跡,只是右軍後來所書,不是蘭亭雅集時所書的那一幅而已,但絕沒有下過幾十年苦功,她一共才二十六歲。”
龍千里道:“那一定絕頂天才,不過十五年的功夫是絕不可少的,右軍書法飄逸而癱灑,非初學者直接臨摹的,一定要先有相當基礎才可入手。”
忽然又回過頭來道:“兄弟,你不會説的是薛姑娘吧?”楚平道:“為什麼不能是她呢?”
龍千里道:“女子善書的已經很難,能夠具此功力火候,簡直是不敢令人相信。”
楚平笑道:“那就讓大哥你這頭行空天馬見識見識。”説着拉了他跨進門裏,就有兩個垂須小婢侍了一對紗燈迎了過來,其中一個屈膝行了禮道:“二位爺,今兒來晚了,松竹梅三間花廳都有客人,二位改天來好嗎?”
楚平道:“不好,我們不遠千里,專為一睹薛姑姑丰采而來,要是撲了個空,豈不是太遺憾了?”
那小婢仍是客氣地笑道:“二位爺如此盛情,我們小姐一定非常感激,只是地方太窄,已經有好幾位爺先來了,這麼吧,二位爺尊寓在什麼地方,請見示一下,回頭婢子告訴小姐,上尊寓去專誠拜謁二位爺好嗎?”
楚平笑道:“好倒是好,只是太麻煩薛姑娘了。”
“沒關係,小姐對武林中的豪俠英雄,向來是非常尊敬的,見其是二位爺如此盛情光顧,小姐更不敢怠慢。”
楚平笑笑道:“我們乍臨貴地,還沒有擇定住所,既是如此,我們就在蘭心閣上等候薛姑娘吧。”
那小婢臉色微動道:“爺別開玩笑,那是小姐的香閨。”楚平笑笑道;“蘭心閣上無波小築,我兩年前就住在那裏,你們小姐想必還記得的。”
小婢神色一怔道:“原來都是小姐的舊交,請教……”
楚平笑笑道:“別盤道:‘我是跳在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三湘狂客,雲夢故人,你這樣回覆小姐好了”
正説着門裏又出來了一個翠衣女郎,打量了他們一眼,隨即笑道:“詩茗、鋤樂,你們這兩個小鬼真是沒記性,連楚公子都不認得了!楚爺好!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楚平微微一笑道:“黛姑娘還記得我!”
那女郎姍姍地過來笑道:“怎麼會忘記呢,上次您在那兒住了兩天,把三芳院中那些騷蹄子一個個逗弄得如痴如醉,全為您害上了相思病,這次您可得小心點,她們很可能把您撕成幾塊給吞了。”
楚平一笑道:“那我不是進了餓狼谷了?”
女郎上前執着楚平的手:“聽説老爺子歿了。”
“是的,去年過世的,老人家已經算是有福的了,楚家的人能過五十上壽,能落個因疾而終,骸歸故里,更是難上加難,所以沒驚動各位。”
女郎拭着眼眶道;“我們這兒得到消息後,可是為老爺子守三天的心喪,絃歌不作,大姊更是在竹林寺裏整整吟了三天三夜的金剛經。”
楚平低唱道:“濤姊比我這個做兒子的還孝順,我在老人家面前一天的心都沒盡孝過。”
女郎道:“楚爺的情形不同,難怪這次來沉穩得多了,爺是為龍捲風吹來的。”
楚平道:‘消息還能滿得過你嗎?看樣子龍捲風已經吹過這兒了。”
“是的,所以三所別院中都是風捉影之客……爺是?楚平道;“進去再談,快去告訴濤姊一聲,説我給她帶來了一位佳賓,天馬行空龍大哥。”
那女郎連忙朝龍千里彎腰致禮,道:“八駿首,龍大俠俠駕賜,未曾遠迎,真是太失禮了,妾身李翠黛。
楚平笑道:“黛姑娘是濤姊的左右手,也是丐幫淨衣門金陵分舵的執事總管。”
龍千里只有拱手道聲久仰,李翠黛則看了楚乎一眼,楚平笑笑道:黛姑娘,你別怪我多嘴,龍大哥不是外人,如果我不説清楚,他不會肯來的。”
龍千里忙道:“黛姑娘請放心,龍某的嘴還靠得住,有關平兄弟所告訴貴處的一切,雖入龍某之耳,絕不會出於龍某之口。”
經他這一説,李翠黛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訕然一笑道;“龍大俠為武林俊才,妾身那會信不過的,妾身只是感到很慚愧,以龍大俠的身份,該由敝掌門款待才是,這一表明瞭,未免太冒昧龍大俠了。”
楚乎笑笑道:“黛姑娘你們消息雖然靈通。可是還漏了一點,現在我也是八駿中的人,你們還不知道吧?”
了翠黛的確還不知道,不禁愕然道:“怎麼難道八駿俠改為九駿了?”
楚平道:“沒有;第八的病書生歐陽善在中秋前夕為人所暗算遇害,他是我的師兄,臨終前舉薦我抵他的位子以湊全八駿之數,所以我現在是瘦龍駒的主人,跟龍大哥更不外了,我能知道的事,告訴他絕沒有關係,現在你總可以去通知濤姊了吧?”
李翠黛對這個消息是相當驚詫的,但她不便多問,連忙説道:“我太失禮了,這就稟告大姊去,待茗,你們兩個引二位爺上無波小築去。”
她吩咐完了,又向龍千里告了罪才急急地離去了。”
那兩個小婢持燈前引,穿過速廊,來到一所幽靜的小院腦,月洞院門用一把鎖鎖住的,詩茗卻沒有開鎖,用手在門上摸索了一陣那兩扇木門竟然自動縮進了牆裏,才見另一條通道。
等他們穿過洞門後,木門又從牆裏伸出扉如故。
龍千里笑道;“這倒合了一句話。門雖設而常關。”
詩茗笑道:“後院是小姐的居處,除了自己人,別的人是不準進去的,為了避免一些無謂的麻煩,小姐才設廠那一道門户,如果有不相干的客人問起來,就説後面是一片荒園,閉鎖多年,園裏不太乾淨,從來不開的。”
花千里笑道:“那還能擋得住人嗎?圍牆又不高,稍微有點功夫的人,一跳就過去了。”
楚平道:“龍大哥,現在是晚上,也許看不清楚,白天你天試試就知道了,除了由這門户進入,只要你換第二個方法進院子,所見只不荒煙蔓草,斷垣殘瓦,狐鼠出沒,自然不會懷疑J。”
龍千里見院中有字台樓閣,翠竹修樹,整理得十分精,不禁愕然地問道:“難道白天會變嗎?”
楚平道:“當然不會變,變的只是外人眼中的觀象,濤姊是一位才女,對奇門生陣圖佈置都極有心得。”
龍千里聽廠搖頭連嘆道;‘世上竟響這種事,我的確是難以相信。”
楚平笑道:“大哥真要不信,不妨走出石板路去,隨便採一枝花木試試看,準保你會有總想不到的變化。”
龍千里的腳已經抬起來出去了,但還是收了回來,笑:“我今天第一次上門,未可失禮,還是等見到薛姑娘後,拜識她的胸中丘堅(作者這樣形容有點不太好吧!)吧。”
楚平笑了一笑,知道他怕在薛小濤面前落個環印象,倒不相激了,路過一業修竹林,迎面是一座竹樓,簡樸而雅緻,題着無波小築四個字。
啓扉登樓,侍苟已經點上了兩盞宮燈,但見樓中陣設古典,琴案、書架、棋評,以及作書的長秦,閲經的獻燈,都佈置井然有序,室小散發着一種淡淡的幽香。
龍千里忍不住讚道:“好地方,看這間屋子就知道主人俗士,只是太素沉了一點。”
楚平道:“大哥該從室名上想想,既然室號無波.自然是着一點塵埃。
龍千里一怔道:“她有過什麼傷心的遭遇嗎?”
楚平道:“怎麼會呢,詩姊只是心高於天,以為塵世無耦,所以才將此心比作無波古井。”
龍千里道:“那地就不該從事這個行業。”
楚平道:“這不是她自己選的行業,濤姊出於前輩高人滌凡俠尼的門下,而丐幫掌門人萬里飄風莫無塵是快尼的師弟,濤姊受師命行俠才入了丐幫淨衣門,這個行業是莫掌門代她擇定的。”
龍千里嘆道:“把一位玉骨冰心的俠女驅使操此業,實在是一項很殘忍的事。”
楚平笑道:“大哥未見其人,已經先獲其心了,先父與英幫主是素識,第一次到這裏就是莫幫主帶來的,也為了這句話踉莫幫主抬了半天的扛,結果舌辯雖然輸了,詩姊卻十分感激,認了先父作義父。”
龍千里道:“莫幫主怎麼説呢?”
楚平道:“莫幫主的話很有力量,無人駁得倒,他説為人可以不慕榮利,不求富貴,卻不可無所事事,天賦我生而又獨加鍾應,使事吾人有這麼好的機會學I這一身武功,就應該為生民謀一番福利才不虛此生,高山隱居的高土固然操守清高,但如若一無所事,與草木同腐,則此人縱有經天純地之才,也是個可誅的廢物。”
龍千里笑笑道:“話雖不錯只是太苛了!”
楚平道:“丐幫是墨子的信徒,奉就原是謹身節用,摩頂放踵以利天下,以天下為己任,用心是極其可欽的,這也是吾輩俠義道的精神,像大哥以前所創的八駿友盟,大家整年累月,來往奔波,拋頭銜,灑熱血,仗三尺劍,鋤不平事,為的又是什麼呢?”
龍千里道:“你可把我辯倒了,我本拙於言辯,自然説不過你,但我總以為行俠仗義也要量才為之,有些人適合有些人就不適合。”
楚平笑笑道:“沒有一個人天生是適合於闖江湖的材料,只在各人際遇而已,所以對莫幫主的話,先父只有放棄了辯論,也因此結下今日之緣。否則我不會認上這麼一義姊,現在也不會想到帶大哥來了。”
侍茗與鋤藥兩名小婢這時已經把二人請在屋中就着一張雕花的古幾坐下,那幾上有尺來高,寬約四尺,長為六尺見面的整塊的原木,配上四枝雕龍的粗腿。
利用幾面木理天然的花紋,配合了雕刻的技巧,而成了一幅漢宮春栽種圖,仕女宮室人物花草翎毛風景山朋,莫不象形依勢而設,鬼斧神工,雖是半由人作,半由天成,但看不出一點刀的痕跡,揉合自然,別具情趣。
龍千里一坐下來,就開始仔細地欣賞,大致都創覽過後,才輕敲桌緣叫道:“好!”
楚平道:“好在什麼地方?”
龍千里道:“佈局好,構思好,技藝好,選才好,四美皆臻,真可以説是巧奪天工!”
楚平微笑道:“大哥可知道是誰人的作品!”
龍千里扣扣幾面道:“這是鐵心水沉於水底,至少也要有百年之外。才會使木質如此堅實,照書中筆意,似乎是唐代吳道子的筆意,但運刀之巧,唐時還未得其名,宋代才有二三名匠具此功力,因此我想是宋人的作品。”
楚平道:“宋時也還沒有這麼好的技藝博世,大哥該從本朝的人物去想。”
龍千里哦了一聲,道:“本朝名家只有王明遠一人,能為細巧之作,我家裏藏着一串珊瑚串珠,就是遠師手澤,珠共一百零八粒,到七一百零八尊羅漢像。眉目前港,莫不了了清楚,據説是他費了一年時光才刻成的,這幅書圖雖有他的筆意,卻不會是他刻的。”
“何以見得呢”?“因為我見過他,也救過他,他得罪了中的一名土豪,人家派遣廠一批爪牙,趁落單的時候要殺他,我恰好經過遇上了順手救了他,他很感激。我在殺死那些爪牙時,有人認得我,叫出了我的名字,被他記在心中,過了一年多,他着人送來了那一串珠子,你大嫂愛如拱壁,我從來也不肯收人東西的,只有這串珠子,我們兩都捨不得退還了,只好隆重地備了一份回儀託人帶回去給他,那份回儀雖然報名貴,只能貼補他的珊賄材料而已,他的技藝卻是無以計價的……”
“這還是沒説明這張幾面何以不是他的作品。”
“我問過那個送珠子的人,是他的一個徒弟,據説遠師所作之件大不過舉,因此我敢説這不是他的作品。”
楚平笑道:“大哥真不錯,這的確不是他的原作,不過卻是他的指點,由他口授技法,再由他的傳人所作,費時半月,件成之日,連他自己都難以相信。”
龍千里道:“半個月就完成了這一幅傑作,那可不大容易了”(小説家太吹牛了,半個月……???太誇張了!)楚平笑道:“半個月還只是間斷而作,每天得暇時才操刀一戲,真要認真地幹,三天就可以完成人”
龍千里道:“不用説,我也知道是誰了,一定又是薛姑娘的傑作。”
楚平坦笑不言,龍千里又道:‘習武的人從事雕刻比常人容易得多,因為脱力內勁都懂得如何控制運用,目力也超乎尋常,所以這具見面雖然不錯,但在我的看法中,卻不如門上的對聯,那才是真正的功夫。”
楚千一笑道:“龍大哥這話倒真是濤姊的知音,她自己也這麼説,所以這張矮見她仍是拿出來使用,沒有珍什而藏,也不在乎磨損,我説太可惜,她還笑我笨,説我只配當個珠寶商人。”
龍千里笑道:“這話也不錯,平兄弟,你玩珠寶是行家,但對於品古董還差一些,古董之所以名貴,不在其本身的價值而在其年代的久遠,假如這具幾刻竣後珍藏起來就不夠珍貴了,必須要用,使書面磨損一部份,行起來才像是多年前的古物……”
楚乎想想道:“濤姊難道還想把它買掉成?’”
話才説完,門外有人接口道:“不錯,兄弟,我正想把它交給你們如意坊經手,找個揚州的監商,把它給買出去,東西從我這兒出去就不值錢了。”
跟着人影一閃,一個白衣女郎掀簾而人,楚平與龍千里都站了起來,那女郎朝龍千里一望道:“龍大使不棄風塵,惠然至止,乃使蓬畢生輝!”
龍千里頓覺眼前一亮,這個女郎的確美,但只是美,一點都不豔,清麗淡雅,眉目如書,她的美是另一種鈞昧,一種沒有煙火氣,不屬於人間美。
拱了拱手,龍千里忙道:“龍某來得太冒昧。”
楚平笑道:“好了!好了!大哥,濤姊,你們都別客氣行不行,大家揖來揖去,滿口都是虛套有什麼意思呢?”
薛小濤笑笑道:“這倒也是,無波小築不是酬客之處,龍大夥也不是一般俗客,我們還是免了那一套吧,請坐。”
她落落大方地在矮兒的另一面盤膝坐下又笑道“我這兒很少有人來,所以連椅子都沒響,委屈大夥席地而坐了,待茗你們怎麼不倒茶?”
侍茗在門外端了一個漆盤進來,笑道:“小妞,你不是吩咐過,進到無波小築的客人無一俗賓,不能以俗茗相待,我剛幫鋤藥把小炭爐給燃了起來,她去取水去了”
一面説着一面把盤小的茶具產在薛小濤面前,薛小濤笑笑,問道:“龍大俠習慣飲那一種茶呢?”
龍千里道:“龍某剛離席不久,一肚子汕膩,不敢糟蹋了佳茗,但願得一盅清茶清清心。”。”
薛小濤笑笑,説道:“那就用凍頂的鐵觀音吧,恃茗,你去看水去,等三滾以後,立刻拿進來。”
恃茗答應着出去了,薛小濤笑笑向楚平道:“你來得正好,我也想找你,替我把這張桌子買掉。”
楚平一怔道:“遊姊,你真要買了。”
陳小濤笑道:“當然了,不但要買,而且要騙,所以才要找你們如意坊。”
楚平頓了一頓才道:“我還以為你是在開玩笑呢?好好的買這個幹嗎呢?你又缺錢用。”
薛小濤有點淒涼地一笑,道:“怎麼會不缺錢用,光是支撐這一處分壇,每月的開銷就已可觀了,淨衣門不是官府衙門,有公費奉祿,我們還要解繳總壇例費,還要奉養那些已經退休的長老,處處都要錢。”
薛小濤嘆了一聲:“不錯,我們是有收入,淨衣門共計八大行業,醫/星相,倡優伶妓,都不是賺錢發財的行業,有的勉強能自給自足,有的卻還要我這兒津貼他們,除了占星望氣的地師能有搏餘外,其他都是要我貼補的,尤其是我屬下的一百多個串方郎中,上個月就要我這兒貼出了將近十萬兩。”
龍千里道:“一百多個人要貼出一十萬兩,每人差不多是八九百了,難道他們都把人人治死了賠賠償棺材費不成。”
薛小濤苦笑道;“生意鼎盛是不錯的,這一百多人行走四鄉,都已經薄有名氣,只是收入大增卻錯了,生意越好,賠累越多,差不多全賠在藥費上去了。”
龍千里道:“原來貴屬行醫還兼施藥,那就難怪了,金山銀庫也經不起虧累的。”
薛小濤苦笑道:“不是施藥,是買藥,他們的藥箱中帶了十三種藥丸,每一顆都在十兩銀子左右,可是買出去的價格卻沒有標準,遇上化得起的,可以開口討上個千兒八百,但遇上化不起就更慘了,説起來好笑,我每天早上起來在佛前一柱香,虔誠禱告,禱辭千篇一律,就是期望他們能遇上幾個有錢的病人,能替我省下幾文。”
龍千里肅然起敬,道:“貴門抱濟世之心,默默行善,活人於垂死之際,比我們僅着一點武功,伸手管些不平事,即以俠義自命要高超多了。”
楚平笑笑道:“龍大哥這話我同意,丐幫做好事總是要收取一點代價,我們卻是光盡義務,不取分文代價的,整年在外四處奔波,吃自己飯,忙別人的事,我不敢説比清高,卻也不會差到那裏去。”
龍千里只是笑笑,楚平又道:“歐陽師兄告訴過我,這二十年來,八駿友所有的開銷,都是龍兄一人支付,為數也相當可觀,龍兄每歲的田租收入全貼上了也不夠。”
龍千里笑道:“我很慚愧,祖產有限,只能供幾個人的花發,因此才組了八駿友盟,二十年來,不敢擴大會盟就是這個道理,你加入以後,我總算喘廠口氣,滿以為有你這位大財主可以分擔一下了,那知道我明白如意坊的性質後,嚇得找又不敢開口了。”
薛小濤嘆户口氣:“起初我還以為就只我一個人為錢而煩呢,原來別人也有同樣的苦惱。”
楚平一笑道:“有人間江湖能一本萬利,白手成家而不納廉那天見到他們我倒要問問他們的決竅,怎麼我們老是虧本呢?如意坊以珠寶販買為業,那該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可是每年的帳目一對老是入不敷出,幸虧如意坊除了珠寶之外,還開設了一些附設的行業,倒是真能賺。’”
薛小濤道:‘你能賺我就苦了,前兩年還好書寓的收入勉強尚能貼補,這一年來,光景大不如前。”
楚平道:“怎麼會呢?薛小濤書寓是金陵城中首屈一指的,濤姊的名頭也越來越大。”
薛小濤苦笑道:“不錯,名頭是越來越大。但收入卻越越少,你沒看見我在門口所懸的那幅對聯嗎?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現在賜顧的都是些讀書人,很斯文,詩酒盤醒但讀書人卻不是豪客,沒有一擲千金的豪舉了。”
“能夠進薛小濤書寓的總不會是寒士吧?”
“那當然不是,他們都是金陵的名士,或是一些退休的翰林故老,出手了不小器,只是不夠養活幾百人的,所以我撐持個門面都很苦!’“濤姊,我沒想到你目下情況會這麼窘,金陵不乏富貴,有些也頗為斯文,不是滿身銅臭的俗賣。”
“是有!而且也不少,但商人就是商人,他們花了一分錢,總想收回一文代價,但我這兒有些是不買的,所以來了幾次後,就興味索然了,説了你也許不信,最近幾個月,我是靠着買字在撐着。”
“買字?我倒是沒聽説,市上也沒見你的字在流行呀?”
薛小濤一笑:“我的字值幾個大錢,我買的是江南四大名士後祝文周的字,上個月一共買出九幅扇面,足足賺了幾千兩銀子。”
“你那來那麼多碩的?”
薛小濤笑道:“多得很,我學字,翠黛學金石治印,梅君跟竹娘練丹青,目前她們的功力還差,只能由我一力承挑,再有幾個月,就會好得多,那時候四在名士的書書予求,大概就能混得過去了,我現在在街上設了一家裱書鋪叫“寶華齊”專門供售名家真跡”
楚平嘆了口氣:“濤姊,你不怕被人揭穿嗎?”
薛小濤笑道:“沒有的事,前個月祝枝川到這兒來,我拿了一幅扇面,他居然化了四百兩銀子買了回去,他説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寫的這幅扇面,他認為這是他的傳神之作。”
楚平道:“四大名士中,祝大鬚子是個小器鬼,居然捨得化四百兩銀子買回一幅自己的字那真大不容易了,濤姊,你的臨摹功夫竟然青出於藍廠。”
薛小濤忙道:“這幾個人書的造詣不能説差,但要説火候聲在還差,只是他們的才華並不僅在書上,名士風流,他們在詩文上的才情卻是我萬萬不及的。”
楚平道:“濤姊,假如你不需要……”
薛小濤忙道:“我沒有需要,是丐幫有需要,因此你幫不上忙,也不要你幫忙。”
楚平輕嘆一聲道:“是的,這是你們丐幫中的規矩,不取份外之財,我忘了…”
薛小濤笑道:“污衣門伸手乞討,淨衣門卻是嚴禁化求,假如是我本身有需要,你這義弟幫助一下乾姊也是應該的.但這是我丐幫的事,你就不能管了,何況救急不救窮,你還幫幫我的忙,把我這張矮几找個大户銷出去吧,一樣的東西你們如意坊經手就身價百倍,替我找個暴發户,狠狠地敲上一筆。”
楚平道:“沒問題,我交代一下金陵分號,明天你把東西交給他們就是了,不過東西交給如意坊代銷,就要按規矩抽成的。”
薛小濤道:“那還用説,我還會不明白這個現矩,該抽幾成,你照抽就是了。”
楚平一笑道:“説出來你別心痛,普通都是三七拆成,但是濤姊的關係不同,我吩咐給最惡的條例對半拆吧。”
薛小濤一笑道:“小平,我這帳是怎麼算的,別人抽三成,你給我最惡條例,倒比別人多兩成。”
楚平道:‘濤姊對如意坊的規矩還不太清楚,三七拆成是貨主取三成,我們收七成,現在對半拆成,這已經是最大的退步,我們賺個力氣錢了。”
薛小濤忍不住咬着嘴唇道:“小平,難怪你們楚家人丁不旺幾致絕後,你們太黑心了,這簡直是吃人嘛!”
楚平嘆了口氣道:“濤姊;你根本不瞭解行情,以為我們要得太多了,可是你要想想,為什麼東西到了如意坊手裏就會身價十倍或百倍,那不是憑招牌,更不是靠吹噓,而是大把的本錢光墊上去的,就以你這一張矮几而言,你把它古董買,最多不會超過二萬兩,可是我們推出去喊價就在百萬之譜,運到揚州後,首先要廣邀當地的名士名媛,置酒高會,請他們大吃大喝一頓,然後在他們酒酣之際,捧出來請他們品題,不管是一詩文,一言一句,每人都是五千兩的潤筆之資,這已經是二三十萬的開銷了,經此一來,才能提高它的身價,下一步才是把那些買得起的主兒邀來,讓他們去競相出價……”
“那些品題的都是行家,他們看不出破綻嗎?”
楚平笑道:“古玩這一行沒有真正的行家,都是人捧棒人互相抬起來的,而且化几几十萬兩來求品,也是提高他們的身價,即使真有一兩個識貨的,到時候也不敢開口了。因為他一説這是假的,豈不把別人也都得罪了,我準確個例子,我祖父為了救濟一個孝子,把他家裏的一枝髮卡,用我説的方法,足足買勒五十萬兩,可是花費就去了四十萬他照列抽去了十五萬,我們還賠五萬,所以我很少代人銷貨,都是買下來再買出去。”
薛小濤笑道:“這簡直是行騙!”
楚平一笑道:“不錯,所以我們了珠寶這一行,都是身外之物,騙的都是化得起的人物,無傷於廉,更不會害人傾家蕩產。
薛小濤嘆了一口氣:“好吧,幫我弄個一二十萬搪搪難關我也心滿意足了,不過我知道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一定又來找我問什麼消息了。”
楚平笑笑,説道:“是的,剛才我告訴黛姑娘了,我們是被龍捲風吹來的,所以向濤姊討個確信。”
薛小濤微笑道:“前面三個暖閣都坐滿了江湖人,而且全是為打聽這個消息而來的,你要知道什麼?”
楚平道:“他們要問的是什麼?”
薛小濤笑道:“皇帝是怎麼~副長相。”
楚平道:“你怎麼回答的呢?”
薛小濤笑笑道:“我還能怎麼回答呢,昨天來了四個客人,在這兒坐了一個下午,看樣子氣派很大,但是並不沒有皇帝在內呀。”
“但裏面的確有一個官家在內呀。”
“我沒見過皇帝,怎麼知道是那一個呢?”
“至少你可以從他們互相的態度上猜個八九分。”
“那就是自稱為朱厚照的中年人,因為他來到此他後,話説得最多,其他人都只是含笑地聽着。”
“官家本名就叫厚照,難道他到這兒來用的是本名?”
“我只知道皇帝姓朱,也知道他的年號是正德,大家都稱他為正德天子,卻不知道他的本名叫什麼。’”
楚平笑笑道:“另外三個人叫什麼呢?”
‘“一個叫朱英龍,一個叫裘中行的中年漢子,一個是老頭兒,叫趙三相。”
“這三個人我們都見過了,朱英龍是官家的乾殿下,裘中行是錦衣衞指揮使,趙三相是他的師兄,也是孤煙門掌門人。”
“你都知道,何必還來問我呢?”
楚平笑笑道:“濤姊,你不是明知故問嗎,我們自然是希望以你個人的看法告訴我們準才是真起碼的皇帝,襲中行與趙三相不作考慮,就在其餘兩個人中間加以判斷吧。”
薛小濤一笑道:“你真要問我的意見,我只能説朱厚照看起來不像個皇帝,因為他舉止太輕狂,無人君之威,但那個朱英龍也不太像,倒是在他們這前單獨來的那個中年人,自稱為龍英的人才有點樣子。”’楚平先是一怔繼而笑問道:“那個朱英龍是怎麼長相,跟龍英是否相似?”
“説起來不僅他們兩個人有點像,連朱厚照也有點像,只是三個人中,以龍英的氣度最為恢宏。”
楚平道:‘這就是了,濤姊見到了龍英,就是我們見到的朱英龍,也才是真正的官家。”
“你們是什麼時候見到的?”
“不久之前,在秦淮河上,我們先還打上一架,末後朱英龍中獨上我們的紫燕妨,談得很愉快。”
“紫燕肪,你們跟燕玉玲那小鬼搭上交情了。”
‘濤姊認識她?”
“聞名沒見過,不過據我所知,這妮子很不簡單,風華絕代,技精心巧,我很想把她邀到丐幫來。”
龍千里一笑道:“薛姑娘遲了一步,平兄弟已經捷足先登,求得燕姑娘去當如意坊的女東家了。”
薛小濤微微一怔道:“是真的?”
楚平紅着臉點點頭:“是的,因為八駿中的歐陽善被人暗算,薦我補他的缺,我一人難以兼顧兩邊,必須要找個人來分擔找的工作。”
薛小濤一笑道;“好呀!你這小鬼頭,倒是會要花樣,悶聲不響把老婆給定下了,你這是跟我過不去。”
楚平不禁一怔道:“濤姊你這話怎麼説呢?”
薛小濤道:“‘你前年在這裏住兩天,跟我那三丫頭不避形跡,有説有笑的,你走了之後,害得她們整天為你朝思暮想,相思難逍,我還好言相勸慰,同時在她們面前拍下了胸膛,説一定會讓她們稱心如意,塞一個到你們如意坊去,現在你讓我怎麼交代?何況你定的媳婦兒,居然又是我想納羅的人,這不是明着跟搗蛋?”
楚平道:“濤姊,梅蘭竹三位是你的得助手,你捨得放她們走嗎?”
薛涉濤道;“捨不得也要放,算起來她們等於是我的師妹,答應她們滿了二十五歲就為她們揮人而嫁,這個行業到底不是一個女孩子的歸宿,而且我還真答應過她們的。”
楚平道:“一個坑裏裝不下三棵蘿蔔,成全了一個,總會使兩個失望的。”
薛小濤道:“那是各憑緣份了,反正我是這樣答應她們的,而且在義父面前也請準過了,難道義父沒對你説?”
楚平道:“父親約略的説了一下,説我們家下一代人了太少,如意訪的事務又煩,必需要從外面找人來幫幫忙,當然是濤姊這兒的人最理想,心胸、武功、能力都是上上之選,也能夠接受如意坊的行事觀念,只有一點為難的是他老人家看着三位姑娘都很好,簡直無法決定了,叫我跟她們相處一下,作了決定再告訴你。”
薛小濤一瞪眼道:“混帳東西,義父既有了吩咐,你還是在外面另外定了,不是拿我們女兒家開玩笑,她們操此踐業是為了一個崇高而偉大的目標,我可以保證她們都是清白的,不會導沒了你們楚家。”
楚平連忙一拱手道“濤姊;小弟怎麼敢?我定下了玉玲,所操的職業跟你們完全一樣,可見這不是一個因素,否則小弟説不會來了,更不敢來見濤姊了。”
薛小濤一嘆道:“你定下的燕玉玲,我知道你不是為了瞧不起她們的職業,心裏還好過些,否則這早就拿板子揮你了,義父過了世,我這個義姊就能打你。”
“父親在世,濤姊要打還不是照打,小弟難道還敢抗責不成,父親臨終時還一再吩咐,要我對濤姊多尊敬一點。”
薛小濤的眼睛有點紅,輕嘆一聲道:“平弟,燕姑娘的一切條件一定比那三個丫頭強吧?”
楚平道:“是的;她持事穩定,很有濤姊之風,冷靜沉着也很像濤姊,而且精於機關暗器陣圖,如意坊實在很需要這樣~個人。”
“那也罷了,_三個丫頭那兒我替你説去,只要真比她們強,我想她們也會平下氣來的,只是痛苦難免,她們都是很痴的女孩子。”
楚平卻笑笑道:‘濤姊,玉玲還有一個好處,一個短處,長處是她的氣度極寬,不在乎找另外再邀兩個幫手。”
薛小濤一瞪眼道:“小平,你敢打那個歪心思,實在混球,手裏揣着,眼睛往鍋裏看,我看你是找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