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馬馳中,韋松目光如炬,偶爾掃過道旁一塊凸出的大石,突然發現石上刻畫着一個清晰地圖案。
兩枚相扣的圓環,一柄長劍,貫透環心一一那正是他和田秀貞約定的暗記,劍尖所指,果是魯家堡。
他不禁欣喜的忖道:“蘭表妹不愧蘭質惠心,不聲不響,竟比我搶先一步,去了魯家堡。”
但繼而一想,一團高興,立刻又冷淡了下來。
無論“摘星手”魯伯廷是不是他要尋找的人,現在他必須立刻決定一件事,那就是
當他再度遭遇伍菲時,應該怎麼辦?
殺了他?
不是辦不到,而是道義良心,都不允許他這樣做,伍菲已經喪神迷志,言行不由自主,他怎能忍心傷害一個神志錯亂的可憐人。
但是,那黑衣人一旦見到他,勢必又將指使伍菲用霸道的“華山火筒”對他下手,不傷伍菲,就無法解救魯家堡危難,自然更不可能會見“摘星手”魯伯延了。
這件事叫他無法兩全,他本是忠厚之人,想到這裏,不禁遲疑蜘躕起來。
遠處碧綠叢中,閃現出一片挺拔的高牆,牆上敵樓、箭垛,建築得十分堅固宏壯,繞牆是一條三丈多寬的護莊河,垂楊扶疏,水波清潔,映着堡外一望無垠麥畝阡陌,風光分外甜靜宜人。
韋松猜想那片莊子,必然就是魯家堡了,心情越覺沉重,勒住坐騎,緩緩行到河邊,一望之下,卻大感詫異這時,堡門大開,護莊河上木橋也放落下來,三五鄉人,荷鋤挑擔,在木橋上來來往往,竟然十分安詳,毫無驚慌忙亂的模樣。
這情形的確有些使韋松納悶,因為伍菲等大批人聲勢洶洶部撲到魯家堡來,至少應該鬧得滿城風雨,如今堡中安靜如恆,好像並無事故發生,難道他們已經達到目的,早就離去了。
想到這裏,心頭不期然深深一震,連忙抖動絲繮,怒馬長嘶一聲,潑刺刺衝過了木橋。
當他策馬甫抵堡門,驀聞‘唰’地一聲破空聲響,迎面六對紅纓長槍突然交叉攔住去路,門後人影一閃,走出兩個身着青衣的中年大漢,沉聲道:“朋友,請止步!”
韋松慌忙勒馬躍下地來,抱拳笑道:“敢問這兒可是魯家堡?”
那兩名青衣人一個負劍,一個持刀,四道炯炯逼人目光,向韋松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持刀的一個也拱拱手,道:“不錯,朋友高性大名?蒞臨敝堡。不知有何見教?”韋松見他神情雖然冷漠,語氣倒甚客氣,於是又笑道:“在下韋松,有件要事,急欲求見堡主-一。”
持刀人濃眉一揚,接口問:“韋兄欲見敝堡主?還是少堡主?”
韋松想了一下,笑道:“在下欲拜謁‘摘星子’魯老堡主。”不料這句話還沒説完,那挎刀青衣大雙突然臉色一沉,冷冷地道:“很對不起,老堡主有事外出,不在堡中,韋兄請過幾日再來吧!”説着,揮揮手,六對紅纓長槍一齊縮了回去,卻從堡門後魚貫走出十餘名勁裝持刀大漢,一字兒並肩擋住堡門,個個手扶刀柄,虎視眈眈,瞪着韋松。
這情景,好像對他的造訪,表示十二分不歡迎,而且,大有送客之意。
韋松有些不悦,忍着一肚子問氣,又道:“老堡主既然不在,就請少堡主見見面也是一樣。”
那負劍的中年大漢,突然冷哼一聲,不耐煩地道:“少堡主另有要事,不能見客,閣下還是請回去的好!”
韋松聽了這句露骨的逐客令,不覺怒火上衝,本想立刻發作起來,但轉念一想,或許他們因為風聲不好,防範較嚴,不明白自己來意,難免有些疑慮,於是又將怒火按捺住,強笑道:“各位不必疑懼,在下因聞貴堡曾經仗義救助兩位少年男女,仇家即將尋到,故此好意知會一聲,假如貴堡一定不肯相信,也就算了。”
那兩人一聽這話,面色倏然大變,彼此互望了一眼,滿臉遍佈驚駭失措之色。
韋松聳聳肩頭,曬笑道:“在下言盡於此,堡主回來的時候,煩二位把這件消息轉達一下,信與不信,悉聽尊便,告辭!”説完牽馬回頭便走。
才走了幾步,那負劍大漢忽地掠身追出堡門,攔住韋松去路,緊張地叫道:“韋兄,且請留步!”韋松揚眉問:“怎麼?難道貴堡不願見客,也不準客人走嗎?”
那人額角上已隱現汗珠,急聲説道:“請問韋兄這個消息,從何而來?”韋松笑道:
“是城裏一家客店掌櫃親口告訴我的。”那人恨恨一頓足,道:“唉!該死的東西,全被他壞了事了-一。”韋松臉色一沉,道:“喂!請你嘴裏放乾淨些,在下遠道趕來送信,哪一點該死?”
那人連忙抱拳陪禮道:“韋兄,不要誤會,我不是罵你。”韋松心裏暗笑,口裏卻道:
“哼!我説呢,天下哪有這樣不識好歹的人。”
那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拱手又道:“韋兄請恕唐突,能否暫請略候,容在下通報一聲!”韋松道:“貴堡主既然不在,少堡主又不願見客,有什麼好通報的?”
那人尷尬地笑道:“堡主雖然不在,也許少堡主願意跟韋兄見見面,方才多有冒犯,韋兄萬莫見怪才好。”
韋松笑道:“好吧!那麼就請快一點,我還有事,不能久候-一”
那人連聲應了,一拱手,匆匆奔進堡去。
韋松牽着馬,正緩步踱回堡門不久,身後忽有“卟嗤”一笑,道:“表哥,怎麼樣?也是白費口舌,換來兩字不見?”
他扭頭一看,卻見竟是先自已趕來魯象堡的田秀貞,姍姍從木橋走了過來。
韋松微感一怔,匆忙迎了上去,沉聲問道:“你現在才來?”
田秀貞嫵媚地笑道:“誰説的?早來過一次了,可惜跟你一樣,在門口碰了個軟釘子。”
韋松回頭見堡門那些持刀大漢,都瞪着眼向這邊張望,於是壓低聲音問道:“你沒有追上他們?”
“誰?”
“就是那些在客店門外跟我動手的人。‘”沒有啊,我追出城外,便不見他們影子了,也許他們還沒有尋到這兒來-一。“
“不!”韋松沉吟道:“他們一定為了白天不便下手,想等到夜晚發動,咱們只好等他們一夜!”
田秀貞故作不解,問道:“韋表哥,你跟這兒堡主認識嗎?”
“不!從未見過。”
“那麼,我們為什麼幫他?”
“你不知道,這位堡主人稱‘摘星手’,慣使一種星狀暗器,我疑心他跟爹爹死因有些關係-一。”
‘真的?’田秀貞莫名其妙心裏一震:“他們説,堡主不在-一。”
韋松冷笑道:“鬼話,客店掌櫃親口説他負傷不能行動,怎會不在堡中,由此更令人可疑,等一會,咱們好歹要藉口留下來,仔細查一查-一。
正説到這裏,那負劍大漢已領着一個二十歲左右英俊少年,從堡中如飛奔來。
那少年年紀雖然和韋松相仿,神色卻顯得陰沉老練得多,老遠向韋松一抱拳,朗聲説道:“小弟魯克昌,因家父離堡外出,未能親迎,韋兄多多見諒。‘接着,目光一掃田秀貞,又道:”這位姑娘是?“
韋松笑道:“這是在下表妹徐文蘭,咱們來得魯莽,有擾少堡主清神!”
魯克昌凝目在兩人臉上仔細看了一會,側身道:“請賢兄妹入堡詳談。”
韋松含笑點點頭,領着田秀貞緩步人堡,踏進堡門,才見“魯象堡”中房舍井然有序,筆直的石板街道,高牆深壕,敵樓箭垛之後,均有挎刀堡丁隱身守衞,佈置防禦,甚是嚴緊,不覺暗暗讚賞魯克昌將他們請到一棟宏大的宅院中,立刻摒退閒雜之人,正色問道:
“本堡自家父建堡以來,一向苟安度日,從不敢開罪江湖朋友,驚聞韋兄傳言,將有仇家上門,實令小弟萬分惶恐,不知所謂仇家,究竟都是什麼人物?‘韋松便把晨間所遇所聞,以及客店掌櫃的話,詳細述了一遍。
魯克昌聞言立時變色,驚道:“這是從何説起?魯家堡縱有天膽,也不敢收容萬毒教仇人的子女,那蠢才信口胡謅,豈不陷我父子於萬劫不復之地,他與魯家堡何仇何恨,為什麼存心要誣陷我們。”
韋松見他言詞閃爍,心裏大感不快,冷笑説道:“其實那掌櫃一番話,不但沒有絲毫誣陷之意,更將貴堡仗義護孤,疏財行善,對貴堡讚佩不已,少堡主也許是太畏懼萬毒教勢大了吧?‘魯克昌連連搖手道:”不,韋兄錯了,萬毒教新近崛起武林,收羅中原六大門派,聲威震耳,咱們魯象堡早已心敬神馳,決不敢做出這種違拗忤逆之事,不想竟然平地風波,生出這樁謠言來。唉!小弟方寸已亂,只等教中高人駕蒞,立刻出堡恭迎,靜候他們搜查全堡,以洗清白-一。“
韋松大怒,猛地站起身來,道:“少堡主既然已有萬全之策,在下就此告辭。‘魯克昌好像並無堅留之意,僅道:”多承韋兄送訊,小弟心感莫名,容敝堡略表一點謝意。“回頭向那負劍大漢招招手,那人轉身取來一封約有五十兩重銀子,魯克昌雙手捧到韋松面前;説道:“些小之物,不成敬意,聊酬韋兄遠途跋涉茶水之資-一。”
這番話,把韋鬆氣得臉色發青,拂袖冷笑道:“少堡主,你把韋松看錯了,我好心馳報警訊,難道為了你這幾十兩銀子的報酬嗎?哼!不念在彼此初交,韋某人真要説出無禮的話了。”扭頭對田秀貞道:“蘭表妹,咱們走!”
田秀貞抿嘴微笑,柔順地跟着韋松出了魯家堡,那魯克昌親身恭送到堡外,命人送還韋松坐馬,一再表示無限歉意。
韋鬆氣沖沖向前直奔,一口氣行了裏許,回頭一看,田秀貞牽馬隨在身後,他此時怒火略減,長嘆一聲,就在路邊草地坐下來,臉上遍佈憤憤之色。
田秀貞將馬系妥,姍姍近前傍着他坐下,嫵媚地望了他半晌,才含笑道:“你不是説要藉口留在堡中嗎?幹嘛又一怒而去呢?”
韋松恨道:“那位少堡主滿口奴才語氣,全不是客店掌櫃所説的俠義人物,叫人聽了實在生氣。”田秀貞笑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何犯着生氣,據我看,他對萬毒救那些諂媚畏敬的話,未必盡是由衷之言、’韋松忙問:“你怎麼知道?”
田秀貞嬌笑道:“理由很簡單,要是他既未收容萬毒教仇人的子女,又決心任人搜查,心地坦然,怎會慌慌張張將咱們請進堡去,卻只説了些莫名其妙的廢話!
韋松恍然道:“果真我竟沒想到這一點,這麼説,欲蓋彌彰,反而證明他收容少年男女確有其事了。”
田秀貞道:“八成是有的。”
韋松又道:“如果真有這件事,他怎敢任由人家檢查?”田秀貞掩口而笑,説道:“表哥,你怎的這樣老實,搜查只不過一句空洞之言,魯家堡中那麼多房屋,隨便藏在何處,也使人無法搜到,何況他又口口聲聲欽敬臣服萬毒教,先已經爭取到萬毒教的信任,何患妙計不酬!”
韋松跌足道:“原來他請我們進堡,目的正是要借我們之口,替他宣揚他們對萬毒教的恭順,這魯克昌年紀雖輕,心機卻很深沉!”
田秀貞接口道:“可笑我們一怒出堡,恰好如他算計。表哥,‘摘星手’的事,還要不要追查?”
韋松躍身而起,道:“自然要查,走!咱們再回去問問他。”
田秀貞卻搖搖頭,道:“不!那位少堡主很狡猾,當面問他,必然問不出所以然來,不如等到晚上,悄悄進堡,暗中查探。”韋松擊掌道:“對!咱們就這麼辦。”兩人尋了處隱蔽林子,安置好馬匹,靜坐調息,準備夜間行動。
這時天色尚早,一輪驕陽,高掛空際,他們身邊又未曾攜帶乾糧,好容易熬到黃昏日落,腹中雷鳴陣陣,已覺飢火難耐,正感煩躁,忽聽一陣急劇的馬蹄聲遙遙傳進耳中,漸行漸近。
韋松心頭激動,霍地躍起,輕輕掩到林邊屏息窺視,片刻間,果見一騎快馬,正絕塵由城中飛馳而至,轉瞬掠過密林,直向魯家堡而去。
馬上坐着一個三十來歲光頭壯漢,半裸身子,濃眉大眼,兩臂之上各束一支閃閃發光的金環,映着身上古銅色皮膚,神情粗擴威猛,一望而知必是外功極深的武林人物。
光頭壯漢離去不多久,魯家堡方向也如飛馳來一騎快馬,卻是日間把守堡門的中年負劍大漢,這大漢低頭催馬如風,剎時掠過林邊,徑自奔向城中去了。
韋松悄悄同田秀貞道:“看樣子被你料中了,魯家堡此時正急着佈置,果然不似甘心向萬毒教俯首低頭的情形呢!”田秀貞只是淡淡笑道:“不過,他縱能請來幾個幫手,也未必能與萬毒教為敵-一。’韋松皺眉説道:”這話不錯,萬毒教驅使六大門派出面為惡,個個都是武林高手,伍菲身上更有極霸道的華山火簡,假如等一會咱們跟他在堡中遭遇,正不知該怎樣應付才好!”
田秀貞道:“你是擔心見了伍菲,不忍對他下手?”
韋松喟嘆道:“是的,他與我無仇無恨,如因他一時神志不清,向他下手,未免問心難安。”
田秀貞想了一會,道:“放心吧!我猜萬毒教的人,今夜也許不會在魯家堡出現。”
韋松詫道:“你從何可以斷言?”田秀貞笑道:“猜的罷了!時候不早了,咱們該動身了。”説着,從懷中取出一幅絲綢,要替韋松系在臉上。
韋松奇問道:“為什麼要用絲絹蒙面?‘田秀貞笑道:”傻瓜,咱們白天才去過一趟,萬一等會露了形藏,被他們認出來,豈不誤會咱們包藏禍心?你應該暫時俺遮一下。’韋松忙道:“咱們問心無愧,何必學那藏頭露尾的行徑。
田秀貞未等他説完,輕伸出柔荑,已將黑絹掩在韋松臉上,一邊替他結釦,一邊嬌聲在他耳邊説道:“好表哥,聽我的話,既然準備夜探虛實,還是不露出本來面目的好,繫上吧,我不會害你的!
韋松猶在遲疑,終被她將黑絹繫好,他想想這話也甚有理,於是也就不再反對,卻不想如此一來,幾乎鑄成遺恨終生的大錯。
他們趁着夜色,悄悄重回魯家堡,繞河尋到隱蔽之處,一齊飛身越登堡牆,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住兩名堡丁,展開身法,徑奔日間那棟巨宅。
韋松自得北山神手頭陀們贈一甲子內力,一身兼修南北雙奇絕學,儼然已側身武林高手之列,但今夜卻是他第一次展露玄功,但見他身形展動,勁風不揚,衣袂不飛,舉步間有如行雲流水,卻快得宛如一縷輕煙,田秀貞看得心驚不已,竭力施展‘鬼影身法“,才算勉強沒有落後。
兩人略一辨認,很快就找到那株巨宅,審視之下,宅中正燈火通明,人影紛紛進出,顯得十分忙碌。
韋松向田秀貞招招手,飄身隱在一株樹上,運目望去,只見廳上設着一席極豐盛的酒筵,許多堡丁僕婦穿梭上菜添酒,席上五位,坐着尋臂束金環的光頭壯漢,魯克昌斜位作陪,頻頻敬酒,臉色已不似白天那麼驚惶和陰沉。
那光頭壯漢滿飲了三大杯,抹抹嘴唇道:“賢弟所述經過,好生叫人難懂,那丫頭既是他親侄女,怎會突然下此毒手?”
魯克昌道:“這件事,別説師兄不信,小弟又何嘗相信?但據家父重傷返堡時,親口對小弟説起,就不由人不相信了。”
光頭壯漢沉吟一陣,道:“難信!難信!只怕其中另有陰謀,你事後可曾令人再去查看過沒有?”
魯克昌點頭道:“小弟曾經立命魯達去查看過,據説那兒~切均末移動,屍體已經掩埋,在屋外建了六座土墳。”光頭壯漢眼中精光一閃,搶問道:“你説幾座土墳?”
“六座”“一共死了七人,怎的只有六座墳頭?”“據説另外一座,乃是空墳,坑中並無屍體-一。”
“有這種事?”光頭壯漢驚呼着從椅上站了起來,不安地在廳上來回踱了幾圈,憤憤説道:“這兒事了之後,我要去親自看看,師父死得太不明白了。”
魯克昌也嘆道:“小弟久有此心,無奈一直抽身不開,如今又遭到這樁大事,師兄來得太好,正可助小弟一臂之力。”光頭壯漢嘿嘿現冷哼一聲,道:“想不到華山派竟也做了萬毒教走狗,苗某人倒要會會這些不知羞恥的東西。”
正説着,一騎快馬如飛馳到宅前,馬上躍下一人,卻是那負劍大漢,匆匆奔進大廳,拱手向光頭壯漢和魯克昌見禮侍立。
魯克昌忙道問:“魯達,打聽的情形如何?”負劍大漢抱拳答道:“小的曾去店中查問,日間那姓韋的所説竟然句句真話,而且,據説那姓韋的武功極高,並不是萬毒教的人-
一。”
“啊!”魯克昌不覺詫異輕呼一聲,臉上頓時現出無限懊悔之色。
韋松聽到這裏,心中大感欣慰,滿肚子怒氣頓時化為烏有,扭頭望望田秀貞,卻見她不住連連搖頭,好像在示意他不可過分得意。
魯達又繼續説道:“小的本想把那蠢材帶回堡來,又怕反而泄漏了風聲,據實情,那蠢材也確係被迫不過,這事必有旁人通風報信,原也無法過分責怪他,所以申斥了一頓,並未難為他。”
魯克昌頷首道:“很對,他是個生意人,刀鋒之下,自然熬不過去,那麼,萬毒教和華山派的人可有消息嗎?”
魯達搖頭道:“回少堡主,這真是件怪事,有人親眼見他們一早就出城撲奔魯家堡來,可是,到現在卻未見他們在附近現身。”
那姓苗的光頭壯漢接口道:“他們必是不肯白日下手,夜裏一定會來,你只囑咐他們各就位置,不得驚惶,多派人出堡踩探,一有消息,立刻用號彈報回來,咱們好歹在堡外截住他,不讓他毀傷堡中房舍。”
魯達應了一聲。躬身退去。
苗姓壯漢仰頭又於了一杯酒,忽然低聲向魯克昌問了幾句話,魯克昌立時緊皺眉頭,愁容滿面答道:“可憐他老人家終日困卧樓上,神志雖然還很清醒,卻寸步難移,直如殘廢!”
苗姓壯漢道:“你帶我去看看他老人家‘魯克昌點頭應允,親自提一盞燈,領着那苗姓壯漢直奔後園,僕婦們竟一個也沒有隨去。
韋松心念一動,忙也招呼田秀貞躡蹤掠登屋脊,鶴行蛇伏,遠遠跟着撲向後園。
魯克昌和苗姓壯漢迅速地穿過花園,左繞右轉,來到一座孤立的小樓下,魯克昌將燈籠懸在樓口,輕步拾級而上,姓苗的壯漢竟未跟隨上樓,獨立在樓下揚自四處張望,韋松和田秀貞險些被他發現,連忙隱入一叢花草後。
魯克昌登上樓頂,舉手敲門,剝剝兩聲,稍停片刻,又敲兩聲,一連敲了四次。
樓房中有人沉聲喝道:“是誰?”
魯克昌應道:“麗兒是我,開門吧!”
這時,樓上才透出一線燈光,房門“呀”地打開,魯克昌低頭跨進房去,竟沒有招呼樓下的苗姓壯漢,房門“蓬”地重閉。
韋松和田秀貞躲在花叢後,巴不得那苗姓壯漢快些上樓去,不料那光頭壯漢卻毫無登樓之意,只在樓下徘徊巡視,東張西望,好像守衞的~般。
片刻後,樓房門“呀”地又開,魯克昌跨出房來。低叫道:“苗師兄,爹請你上樓來。”
苗姓壯漢答應一聲,一頓足,嗖地騰身凌空拔起,人在空中略一折身,輕若乳燕,飄飄落在樓口,一言不發,便踏進房去,房門“蓬”地立又緊閉,卻把魯克昌留在門外,接替了了望警戒的任務。
這一來,韋松和田秀貞連逼近一步的機會也沒有,更別説登上小樓,聽聽房裏談些什麼話了。
韋松恨得牙癢,盡力耐着性子,只遠遠望見小樓上人影移幌,偶爾傳出一聲嘆息,隔了盞茶之久,那苗姓壯漢才獨自退出房來,神情黯然地對魯克昌説道:“咱們再去看看那可憐的姊弟兩人吧!”
樓上燈火重滅,魯克昌和姓笛的壯漢一齊下樓,取了燈籠,匆匆而去。
韋松屏息靜待他們已經去遠,悄聲對田秀貞道:“這小樓中如此詭密,必是‘摘星手’魯柏廷藏身之處,你替我守望着,讓我上去看一看。”
田秀貞道:“不!我要跟你一起上去。”
韋松道:“也好,咱們也學他們方才的行動。”
兩人一長身形,二次起落,已經同時掠登樓頂,韋松依照魯克昌敲門之數,每次兩聲,一連敲了四次。
果然,樓中有人沉聲喝問:“是誰?”
韋松應道:“是我,麗兒快開門-一。”誰知那人又問道:“你是誰?怎麼樓口不掛燈籠?”
韋松被問得答不上話,方自一怔,田秀貞纖掌一揮,蓬地將房門劈開,沉聲道:“表哥,快衝進去!”
韋松錯掌護胸,低頭衝進樓房,一腳才踏房中,驀聞金刀砍空,一縷寒光,直奔面門劈到,急運“玄門隱形罡氣”,左腕斜斜一撥,右掌疾出,一招“深淵鎖龍”,疾揮而出。
掌力過處,只聽一聲悶哼,刀光人影一齊踉蹌倒退數尺,韋松掃目望去,卻見是個十七八歲丫環,手裏倒提一柄厚背九齒刀。
那丫環一頓之後,揮刀又撲了過來,刀光霍霍,死命擋住房門,一面揚聲長嘯,淒厲之聲,充斥樓頭,顯然是在呼救求援。
田秀貞一咬牙,道:“表哥,不下毒手,還等什麼?‘説着,欺身搶進房門,掌指交施,一連幾招快攻,纖掌忽然飄忽地一探,直透刀光之中,翻腕沉臂,”呼“地一聲,厚背九齒刀已被她拍落樓板上,迅疾點了那丫環穴道。
韋松忙道:“別傷她性命。”
內屋中忽然響起促迫的語聲:“是-一是哪一位-一高人一一。”
韋松尚未回答,田秀貞搶着幌燃火揩子,將壁間油燈點亮,一縷亮光,照映全樓,兩人同時向內屋裏去,登時都大吃一驚。
那是一間無窗暗室,三面是壁,一面遙對房門,空中除了簡單桌椅和一張木榻,旁無陳設,木榻上躺着一個亂髮披面的枯槁老人。
燈火一亮,那枯槁老人霍地從榻上撐起半個身子,當他一眼瞥見光影下的田秀貞,渾身突然劇烈地寒顫了一下,驚恐無比的叫道:“田秀貞-一萬毒教主-一你-一。”
田秀貞微微一怔,緊接着嬌軀輕閃,人已躍到牀邊,笑道:“魯老堡主,你認錯了人-
一。”
老人如見蛇蠍,手一鬆,重又仰跌倒牀上,簌簌顫抖着道:“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我知道你不會放過我-一。”
韋松忙也跨前一步,道:“老堡主,你真的認錯了,她姓徐。名文蘭,只不過和萬毒教主田秀貞長得很相像罷了老人惶然連搖着頭,道:“不,不-一她是田秀貞-一萬毒教主田秀貞-一。”
田秀貞轉頭向韋松笑道:“他一定是嚇瘋了,表哥,把東西拿出來叫他認一認!”
韋松點點頭沉聲問:“你就是‘摘星手’魯伯廷嗎?‘老人喃喃道:”不錯!我就是魯伯廷!你們殺了我吧韋松從懷中取出絲帕解開,將那枚星狀暗器送到老人面前,激動地問:
“請問你,認不認識這件東西?”
魯伯廷掃了一眼,臉色越加蒼白,喘息説道:“六角金星一一這是老夫成名暗器-
一。”
韋松聽他已經直認不諱,登時心血一陣沸騰,一探手,扣住魯伯廷肘間穴道,厲聲喝道:“告訴我!我爹孃是怎麼被你害死的?快説!
魯伯廷囁嚅問道:“害死你的爹孃?我什麼時候害死了你爹孃?”
韋松熱淚盈眶,含恨説道:“魯伯廷,你想不到吧,云溪金劍神鏢韋如森,就是我爹爹,你跟我們韋家何仇何恨,竟用歹毒手段,害死我父母親友一門六口,姓魯的,你説!”
魯伯廷喃喃念道:“韋如森?金神鏢?”霍地眼中一亮,失聲叫道:“韋松!你-一你就是韋松?你是韋松?”
韋松切齒地點頭道:“是的,我就是韋松,怨怨相報,分毫不爽,你沒有料到吧?”
魯伯廷忽然淚水滾滾直流。嘴唇一連張前幾次試竟然無法説出一個字來。
田秀貞黛眉微一皺,接口道:“韋表哥,暗器既然是他的,下毒的人,必然也是他,不必多問了,咱們替慘死的姨父姨母報仇吧!”
韋松含淚道:“不忙,我要問問明白,為了什麼仇恨,居然下這種毒手!”他想到父母慘死之狀,仇恨之火澎湃掀騰,五指上略一用力,指尖已深深陷進魯伯廷乾枯的皮肉之中。
魯伯廷痛得哼了一聲,神志反而清醒了些,回聲説道:“好孩子,你終於回來了-
一。”
韋松怒叱道:“我回來便是為了清理父母血仇慘死,你老老實實把害我父母的經過説出來,若有一分情理,我答應只取你一人性命抵債,否則,魯家堡今夜休想留下一個活口。”
魯伯廷慘然額首,道:“好!我説,我正要把那天經過,詳詳細細告訴你,唉!這件事,悶在我心裏。使我這些日子以來,生不如死,好孩子,讓我告訴你吧。”
田秀貞聽到這裏,心中暗驚,連忙搶着道:“表哥,快些下手吧!他在故意拖延時間,想等他兒子趕來救他!”韋松回頭望了樓門一眼,沉聲道:“蘭表妹,你去掩上房門,把燈火弄媳-一。”
魯伯廷突然大聲叱道:“不要弄熄燈火。不要弄熄燈火!”田秀貞冷哼一聲,道:“你想留着燈光,好讓你兒子知道樓上發生了變故?告訴你,他就算來了,也救不了你的性命。”説着,便向房門行去,徑自掩上門扉。
魯伯廷長嘆道:“老夫一命何足為借,但是,韋松,在你們熄滅燈火之前,請你掀開被褥,看看老夫身上殘留着什麼東西。”
韋松左手仍扣着他肘間穴道,右手將那枚六角金星放在几上,空出手來,迅速地一把掀開了被褥,一望之下,立刻失聲叫了出來。
原來那魯伯廷枯於如柴的身軀上,僅着短褲,整個上身赤裸,塗滿許多紫黑色的藥膏,左胸卻插着半截金閃閃的斷劍。
最令人驚心的是,那斷劍一半深入肌肉,一半殘留體外,而所插之處,又是左胸下致命要害‘期門’死穴韋松一見那柄斷劍,宛如巨雷轟頂,腦中一陣暈眩,匆匆從懷裏取出他父親“金劍神鏢”韋如森臨死棄置桌上那半截金劍,兩下一比,果然正是一柄。
他急急想伸手拉出那半截劍尖來,魯伯廷卻沉聲説道:“漫着,你絕對不能拔出劍尖來-一。”韋松一愣問道:“為什麼什?”魯伯廷喘息着道:“老夫全因有這半截金創插在穴道上,劇毒被金劍隔阻於期門之下,才能苟延殘喘活到今天,你一旦拔出劍尖,老夫立時身亡,你父母慘死因由,也就永遠無法知道了。”
韋松顫聲又問:“這是我爹爹成名兵刃,怎會劍尖留在你身體上?”
魯伯廷輕噓一聲,説道:“孩子,這正是我要告訴你的,那一天,你爹爹懷着滿心興奮,盼你藝成歸來,要把這柄金劍傳給你,並且,準備告訴你一件在他心中埋藏了十餘年往事舊恨,想不到苦候一日,卻等來一場滅門慘禍-一。”正説到這裏,田秀貞忽然”呼’地一口,吹滅了燈火,沉聲道:“表哥,有人向這兒來了!”
韋松聽到緊要之處,應道:“別理他。娃魯的,繼續説下去!你怎會知道我爹要我返家,傳我金劍的事?”
魯伯廷在黑暗中嘆息説道:“告訴你,也許你不會相信,那天你爹爹多麼快樂與興奮,不擔叫你娘忙忙碌碌準備了一桌豐盛酒席,而且,又請了四位客人,在席間作陪-一。”
韋松插口問:“是哪四位客人?”
魯伯廷幽幽説道:“其中有你兩位師叔,也就是和你爹爹並稱‘洞庭三劍’的藍衫劍客梅維民,連雲劍客吳涯。”“這個我知道,那另兩位客人卻是誰?”
“另兩位是你爹爹最近十年內結識的好友,他們也是師兄弟兩個,出身崑崙派,一個人稱‘金環對’姓王名儉。”“他是個頭髮斑白的老年人嗎?”
“正是……”
韋松心中一震,“啊”了一聲接口又道:“另一位呢?”魯伯延緩緩説道:“另一個,也就是那次席上唯一活着脱身的人他便是老-一。”才説到“老”字,小樓外突然響起急迫的步履之聲,魯伯廷語聲一頓,沒有再説下去。
緊接着。門上響起“剝剝‘兩聲,一連四次,有人沉聲問道:“爹!你老人家在跟誰説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