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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樓中情調幽雅,而且鐵鳳師更面對着一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但他現在的情況,的確不值得令人羨慕。
無論是誰被人點住了穴道,都很不是滋味的。
鐵鳳師的穴道被制,他唯一還能動的,就只有一張嘴巴。
他還沒有張聲,林靜靜就已問他:“你現在是否很舒服?”
鐵鳳師沉默了片刻,道;“你認為我會很舒服?”
林靜靜居然點點頭,微笑道;“近來你也實在太忙了,能夠在這個時候歇一歇,豈非是一件很不錯的事?”
鐵鳳師笑了笑,道:“如此説來,我被你點了穴道,倒變成是最佳的休息機會了?”
林靜靜淡淡道:“人若太疲累就會生病,我不希望你病倒。”
鐵鳳師只能苦笑。
突聽得樓中響起了一個人冰冷的笑聲:“他不會病,但卻會死,死人也是不會生病的。”
樓中除了鐵鳳師和林靜靜之外,居然還另有其人。
那是一個頭戴雨笠,揹負長劍的中年人。
鐵鳳師道:“現在沒有下雨,閣下戴着這頂雨笠,不嫌太麻煩一點麼?”
中年人冷冷笑道:“你好像還不致於笨到這種田地罷?”
鐵鳳師目光閃動,道:“難道你這頂雨笠也是一種武器?”
中年人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你現在已變成了廢人!否則你一定可以領略到這頂雨笠的強大的威力。”
鐵鳳師冷冷地盯着他,道:“你現在若要殺我,實在是易如反掌。”
中年人道:“我若要殺你,你早巳變成了一具屍體!”
這句説話他説的並不過分。
鐵鳳師已不能動彈,就算是一個完全不懂武功的人要在這個時候殺他,也是同樣的易如反掌。
中年人打量了鐵鳳師一眼,忽然伸手去取他的鳳凰神劍。
但他的手伸出,又再縮回。
他沉吟半晌,喃喃道:“常言道,士可殺不可辱,我看你是一條漢子,無論是殺你或折磨你,俱於心不忍。”
鐵鳳師道:“想不到你的心腸還算不錯。”
中年人淡淡笑道:“你的兩個朋友還在寺外,你是否希望他們也來陪你?”
鐵鳳師道:“我在這裏豔福無邊,又何必別人來到這裏礙手礙腳?”
中年人大笑。
“説得好,只可惜這小樓裏除了除靜靜之外還有我這個不速之客,而鐵大俠又己穴道受制……”
但他只是説到這裏,臉上的笑容就突然完全僵住了。
因為他看見鐵鳳師緩緩地向自己走過來,然後又慢慢地把鳳凰神劍拔出——
(二)
鐵鳳師拔劍的姿勢那麼優美。
他的神態也很平靜,一點也沒有急躁的樣子。
他不必急躁。
就算他現在真的完全不能動彈,他都會保持着極度的冷靜。
何況他的穴道根本就沒有受制,他隨時隨地都可以活動自如。
頭戴雨笠的中年人臉色變了。
他狠狠地盯着林靜靜,厲聲道:“你好大的膽子!”
林靜靜“嗄”聲一笑,道:“關護法何必這麼生氣?你在幫主面前,豈不是時常都説可以把鐵鳳師生擒活捉,碎屍萬段的麼?”
鐵鳳師淡淡道:“現在正是最好的機會。”
中年人怒目相視,對林靜靜道:“你竟敢背叛英雄幫,你一定會得到永不超生的懲罰。”
鐵鳳師冷冷一笑,道:“你們這些狐羣狗黨,居然也以英雄自居,難道不怕笑歪了天下英雄好漢的嘴巴?”
中年人嘿嘿道:“姓鐵的,你別太早得意,此刻鹿死誰手,仍是未知之數。”
林靜靜冷冷一笑,忽道:“這一戰你已輸定了。”
中年人道:“幫主一向待你不薄,你何以竟生背叛之心?”
林靜靜道:“幫主待我的確很好,可惜他已躺在了墳墓裏。”
中年人“哼”一聲;“胡説!”
林靜靜冷笑道:“幫主已在半月之前被殺,你們以為這件事情神不知鬼不覺,但你們還是算錯了一件事。”
中年人又是“哼”的一聲,卻沒有説話。
林靜靜又接着説道:“三年前雁門關外大血案,不少人以為是風幫主的傑作,但實際上風幫主毫不知情,是你和另一股流匪在暗中主持。”
中年人的面色更陰沉。
林靜靜冷冷地盯着他,目光比他更陰沉冷酷:“一直密謀叛變的人,其實就是你!”
中年人終於笑了。
他的笑容,殘酷得有如食屍鷹。
在森冷殘酷的笑聲中,他背上的長劍突然就刺向林靜靜的咽喉。
這一劍走勢極快,而且劍走偏鋒,招式奇詭已極。
但林靜靜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這個中年人,是英雄幫的護法關怒。
關怒在江湖上並沒有多大的名氣。
但有時候,有名氣的人未必厲害,厲害的人卻未必有名氣。
關怒無疑是屬於後者。
英雄幫在江湖上的名譽雖然並不怎樣好,但也不能算是太壞。
唯一比較令人談虎色變的,就是英雄幫的幫主風天子。
風天子是悍匪出身,雖然近年來他們的行事作風已有改變,但由於以往他的表現太令人吃驚,所以直到現在,幾乎有什麼重大的無頭公案發生,都算在風天子的身上。
例如葉鐵一案,就不是風天子乾的。
但江湖中人,仍然把最大的嫌疑放在風天子的頭上。
實則這一件血案,是關怒一手策劃出來的,而風天子根本就完全不知道這一件事。
到了現在,風天子更加已被關怒所暗殺,英雄幫又再陷入了紛亂的局面。
眨眼之間,關怒已連續向林靜靜攻出八劍。
他每一劍刺的部位,都是林靜靜的咽喉,看來他已動了必殺林靜靜之心。
林靜靜身形急變。
關怒八劍竟然盡皆落空。
但關怒還有一頂雨笠。
這一頂雨笠當然並非尋常之物,就在關怒攻出第九劍的時候,他的雨笠同時除下,颼颼連聲,十二支毒針從雨笠邊緣激射而出。
林靜靜忽然對鐵鳳師説道:“他好陰險。”
“他”字剛出口,關怒的十二支毒針已如泥牛入海,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把這十二支毒針收掉的,並不是林靜靜,而是鐵鳳師。
鐵鳳師冷冷地盯着關怒,他的鳳凰神劍仍然沒有出手。
關怒喝道:“你找死!”
敢對鐵鳳師如此無禮的人並不多。
但當關怒喝聲方止的時候,鳳凰神劍突然就已深深刺入了他的胸膛。
關怒愣住了。
他想不到鐵鳳師的鳳凰七十二劍只發出了一劍,竟然就把自己置於死地。
林靜靜臉上也露出了驚訝之色。
關怒已敗。
但他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鐵風師的劍拔出來之際,他突然狂吼,雨笠如網般罩向鐵鳳師。
颯!
雨笠沒有再射出毒針,卻散出一蓬慘綠色的粉末。
林靜靜大驚,道:“小心,那是化骨腐屍散。”
不必説,鐵鳳師也已知道其中的厲害。
他當然急退。
這時,關怒已支持不住,“卟”一聲倒下。
但鐵鳳師也突然倒下。
他倒下則是中了化骨腐屍散的劇毒?
不!他倒下,是因為林靜靜忽然在他的背後,一口氣點住了十二個穴道!
(三)
鐵風師倒卧在地上的表情,只有四個字可以加以形容。
這四個字就是“啼笑皆非”。
林靜靜又點住他的穴道了。
剛才那一次是假的,但這一次卻是真的。
他吃驚地盯着林靜靜,就像八十歲老孃給孩子絆倒的神態一樣。
林靜靜吃吃一笑。
“你真不錯,最少你已替我解決了關怒。”
鐵鳳師只能苦笑。
他什麼話也不必説。
因為他知道,現在無論自己説什麼話,也是絕對多餘的。
既是多餘的説話,又何必在這種女人面前説出來呢?
當鐵鳳師在這座小樓里弄得天翻地覆的時候,天意寺內的形勢又再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柯一喜和賀千方雖然號稱“大膽雙雄”,但他們見到了九眼神鷹呼延擒之後,他們的鬥志早已完全消失。
他們當然想溜。
可惜就算他們每人插上三雙翅膀,在九眼神鷹的面前也是很難遠走高飛的。
呼延擒沒有放過他們。
他甚至懶得把這兩人生擒活捉,索性把他們斃了,然後割掉他們的頭顱,放在一個黑布袋內。
他的手段看來好像很殘酷。
但司馬縱橫沒有這種感覺,因為這兩個惡賊對付別人的手段,還更殘酷百倍。
呼延擒把這兩顆腦袋放好之後,並沒有急着趕道回揚州。
他對司馬縱橫道:“比起天意寺內的強盜來説,‘大膽雙雄’只能算是嘍羅小卒。”
司馬縱橫微微一笑:“呼延大人也有意入內捉拿更兇悍的強盜?”
呼延擒道:“當然,別忘記我也是個江湖中人。”
司馬縱橫道:“如此甚好,英雄幫的兔崽子恐怕永無寧日了。”
兩人談笑自若,根本就沒有把天意寺視作龍潭虎穴。
他們進入了天意寺後,又再遭遇到兇僧們的兇猛撲擊。
但呼延擒與司馬縱橫俱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這些僧侶全非敵手。
不消多久,他們已經連續闖過三重佛殿。
直到第四重佛殿,他們只是見到一個人。
一個冷傲、寂寞的劍客。
(四)
在第四重佛殿裏,一片死寂。
這一個劍客的年紀並不大,但臉上卻已有幾條不算太淺的皺紋。
這些皺紋和他的年紀是不相襯的。
他的頭髮和他的年紀也不相襯。
假若他有十萬根頭髮,那麼最少有五萬根是灰色的,還有一萬根是白色的。看見了這個年輕,但臉上又有皺紋,頭上已冒出白髮的劍客,司馬縱橫不禁輕輕地嘆了口氣。
“你果然在這裏!”
“你也果然來了!”劍客冷冷道。
“不但我來了,鐵鳳師也來了。”
劍客目光露過一絲奇特的光芒:“他本不該來的。”
司馬縱橫道:“我呢?”
劍客道:“你更不該來。”
司馬縱橫説道;“為什麼我們都不該來?”
劍客道:“你想過可能發生什麼事嗎?”
司馬縱橫道;“我不喜歡幻想。”
劍客道;“這不是幻想,而是你們已絕對不可能離開這裏。”
司馬縱橫微笑道:“這倒很可怕。”
劍客道:“你們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
司馬縱橫道;“願聞其詳。”
劍客冷冷一笑,道:“你們一定要殺了我。”
司馬縱橫一怔:“為什麼一定要殺你呢?”
劍客沉着臉,冰冷冷地道:“你們若不能殺了我,就會死在我的劍下,這一戰是絕對無可避免的。”
司馬縱橫笑了笑:“咱們彼此間絕無仇恨,而且令師還是鐵鳳師的好朋友。”
劍客冷冷道:“這正是咱們不能並存於世的最大理由。”
司馬縱橫忽然長長嘆息一聲:“老吉,你果然變了……”
如果葉梧秋也在這裏,他一定會很傷心。
這一個劍客,就是他唯一的最好的朋友——老吉。
老吉並不老。
但他的心境起了很大的變化。
人心若變壞,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司馬縱橫盯着老吉。
“聽説你的劍法已青出於藍,連怪和尚都不是你的敵手。”
老吉道:“師父一向很少用劍,他在劍法上的成就,遠在他的掌法之下。”
司馬縱橫道:“無論怎樣,你的成就仍然是相當驚人的。”
老吉突然拔劍。
“你們是世間上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所以,你們一定要死在這裏。”
呼延擒臉色變了。
他號稱九眼神鷹,最看不過眼的,就是那種狂妄自大的人。
他知道老吉的劍法不弱。
但他對於老吉的神態顯然也最看不過眼。
老吉的劍剛剛拔出,呼延擒就首先向他撲了過去。
老吉雖然臉上已出現皺紋,頭髮已過半灰白,但他的劍卻是絕對完整無瑕的。
他與呼延擒的相距,本來最少也有三丈。
但他的劍才一出手,幾乎就已立刻在呼延擒的臉上刺穿一個洞。
幸好呼延擒畢竟是呼延擒,他二十餘年的功夫並沒有白練。
雖然他赤手空拳,但他的反應卻比豹子還快。
劍如電閃。
呼延擒掌勢亦如殺着,劍雖未到,一股駭人的劍氣已迫人眉睫。
沒有金鐵交鳴的聲音,只有兩人衣袂激盪的獵獵聲響。
呼延擒在十招之內,反攻為猛烈。
他的折骨擒拿手不但能折敵人的骨骼,也能捏斷敵人的咽喉,一擊致命。
老吉右腕連翻,突然攻出三十三劍。
劍氣如虹,就連司馬縱橫亦不禁脱口贊好。
呼延擒三番四次欲捏對方咽喉,俱未能如願以償,氣勢已開始減弱。
老吉這三十三劍反擊之下,呼延擒竟然狼狽後退。
司馬縱橫已不能袖手旁觀。
獵刀一揮,一刀就巳把他們倆的戰鬥停止下來。
老吉冷笑:“好刀法!”
司馬縱橫道:“你的劍法也不錯。”
老吉道:“我們若能成為朋友,固然不錯,但一生中能有你這種對手,亦着實死而無憾。”
司馬縱橫嘆了口氣:“你説這種話,豈非長他人志氣,大滅自己威風?”
老吉道:“只要我能夠擊敗你,將來威風的日子還多着。”
司馬縱橫道:“你有信心嗎?”
老吉道:“九分。”
司馬縱橫輕輕吐了口氣。
老吉的信心雖然並不十足,但卻已有九分。
而他自己呢?
呼延擒看着這兩個年輕人,忽然覺得自己有點老了。
在此之前,他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感覺的。
司馬縱橫與老吉在互望着。
這是高手的對峙,也是決定勝負存亡前夕的對峙。
雖然他們沒有動,連聲音也已停止,但他們的目光,就像兩團熾熱的烈火。
就在他們正在互相凝望、對峙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馬嘶聲響。
接着,是馬車車輪輾動的聲音。
老吉的臉色隨即突然大變。
他握着劍的一隻右手,本來比磐石還更穩定,但就在這一瞬間,他這一隻手竟然輕輕發抖。
司馬縱橫就算不能算是老江湖,但他也可以看出,自己若在這個時候出手,必勝無疑。
老吉的心神已亂。
老吉的鋭氣已失。
司馬縱橫是否會把握這千截一時的良機,把老吉擊敗呢?
剎那間,連呼延擒的呼吸也有點緊促了。
他當然希望司馬縱橫在這個時候出刀,一舉擊敗強敵。
但司馬縱橫沒有出刀。
他沒有發出足以決定勝負,甚至足以把老吉置於死地的一刀。
而且,他更把獵刀插入鞘內。
老吉的臉很蒼白。
但他目中流露出來的神色,卻充滿了感激。
司馬縱橫非但沒有乘人之危而出刀,而且還給了他一個機會。
老吉突然間對他説出了兩個字:“謝謝!”
當他的第二個“謝”字説完之後,他的人最少已退出十丈之外。
呼延擒皺眉。
“你為什麼放過了他?”
司馬縱橫目光遙注在遠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道:“他師傅是怪和尚,這個和尚雖然武功極高,但在劍法上的成就,的確不是很突出。”
呼延擒微微一怔,“難道你認為老吉的劍法不是怪和尚傳授的?”
司馬縱橫搖搖頭,道:“在下並非這種意思,而是説老吉本是個痴於劍的人,所以才能在劍法的成就上,遠遠超越過怪和尚。”
呼延擒道:“這又與整件事情有什麼關係?”
司馬縱橫嘆了口氣道:“每個人都會變的,老吉以前最好的朋友只有兩個。”
“兩個?”
“其中一個是葉梧秋。”
“鐵鷹鏢局總鏢頭葉鐵的兒子?”
“不錯。”
“還有呢?”
“那就是他的劍。”
呼延擒道:“但剛才他……”
司馬縱橫嘆了口氣,道:“剛才他心神忽亂,原本有九分殺我的把握,但在剎那間卻變得鋭氣盡失。”
“那是什麼力量,能對他產生這麼巨大的影響力?”
司馬縱橫緩緩道:“能令這年輕劍客心神恍惚的,只有一種人。”
“女人?”
司馬縱橫點點頭。
但她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