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蓋於途雙笛龍騰技並絕
憑欄懷古嶽樓仙去水空流
三人來到這楓香鎮,一看這鎮市著實不小,兩條大街,一條直貫東西,一條橫穿南北,直貫東西的這條大街少説點也有裏把路,這條大街彷佛是條正街,兩邊的鋪子,也都是些綢緞布疋,南北雜貨的買賣居多,那些招商客棧,茶館酒樓,卻都在南北街上。
“江南醉儒”著傅玉琪和貞兒,明是逛逛街景,暗倒是尋找那頭黑毛驢的落腳之處。
三個人來回的走了一陣,也沒有看到小黑毛驢的影子。
這時天色雖暗下來,但是因為天上飄著雪花,地上著白雪,倒也還明亮,那條北街上,行人稀少,地上的積雪,顯得很乾淨。
傅玉琪忽然在雪地上發現了幾點窪下去的蹄痕,不由的便對“江南醉儒”道:“師叔你看,想必那頭驢子朝這邊去了。”
“江南醉儒”點點頭,又揮了揮手,這三人便又順著尋下去。
“江南醉儒”是老江湖,心想:這等時光,這騎驢的絕不會是打尖歇腳,他必定要在此住店過夜,要是住店,那牲口也就必定拴在後院槽上,既是如此,就不能在大街找,必須在後街,才能看到槽棚。
他主意一定,便轉到後街。
三個人走了還不到二三十步,一陣洪亮的“昂昂”之聲,傳入耳№。
這陣驢,聲音洪亮,絕不是普通一般牲口“江南醉儒”心中有數,於是順著聲音,向一家後院一看,那槽拴了七八頭牲口,那匹昂首高嘶的,不是那條腳力神速的小黑毛驢是什堋?
三人暗中一打量,又翻身轉回大街,一看原來是一家中等客棧,名叫“平安棧”除了住宿之外,並賣酒菜,三人更不遲疑,也就投店住下。
説起來“江南醉儒”三人之所以要追尋這黑驢,原不過一時玩笑之心,至後來發覺憑自己的輕功造詣,竟也趕它不上,不由又加了一成好奇心。
如今,黑驢雖找到了,心倒反而一陣惘然,因為與對方過去既無交往,現在也不願打什堋交道,再説自己還另有他事,況且,對方是個什堋樣的人,自己全都沒有看到,找到了人家,又有什堋?
三人心都有著這種想法,是以住店之後,食用了酒飯,便逕自就寢。
夜來更增寒意,次日清晨,竟是晴天。
三人出了平安棧,那黑驢主人恐怕連夢都未醒,那黑驢,依然拴在槽上。
地上積雪,被陽光一照,就已融化,路上也就略感泥濘。
出了楓香鎮,越二郎河,不到晌午辰光,便到了安徽省的邊境,這地方正是皖、楚交界之處,大別山脈盤蜿迤邐,翻過叢山,就是湖北境內了。
這一日,三人來到一座大鎮名叫蘭谿,這蘭谿鎮東面背依高山,西面襟水,別看這僅是座鎮市,只因它上通武漢三鎮,下達九江,乃是交通要道,是以人煙稠密,百商雲集。
這時嚴冬繪寒,三人來到南大街,見有幾家酒館“江南醉儒”道:“天氣寒冷,咱們進去吃點東西取取暖吧!”説著便先登樓。
這樓並不太大,一座廳堂,前臨街市,後面則是後院,約有十來張桌子,邊一排有六間雅座,這時都垂著布簾,想必已有客人。
三人便傍雅座間靠後院的一張子上坐下,要過酒菜,不一會酒菜送到。
正飲食間,突然後院一陣“昂昂”驢,這牲口嘶,原屬尋常之事,但這陣驢,卻聽得三人都怔了怔,不由都回首向後院望去,那後棚拴了七八條牲口,但三人一眼就認出那條小黑毛驢,三人交互了一下眼色,正想説話,那雅座已有人説道:“店東,咱們那小黑兒,請多加草料,不要餓了它,咱們還要趕路呢!”
傅玉琪低低的對“江南醉儒”道:“師叔,這小毛驢倒有點邪門,怎堋竟超到咱們前頭了呢?”
“江南醉儒”微微一笑道:“江山代有人材出,近年來江湖之上就出了不少人物,看來這楚蜀之地,倒也真是卧虎藏龍了。”説到這,沉思了一會,又笑道:“事不關己莫操心,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快不要發楞了,酒菜都快涼了,吃吧!”
三人又吃了一會,驀見那雅座布簾挑動,由面走出一老一少。
那老者約在六十左右,身著黑衫,眉胡雪白,臉上紫膛膛的潤而有光,那大風帽垂披肩上。
那少年穿了淺藍儒衫,神清氣逸,看年紀也不過二十五六歲,劍眉△目,隆口方,是個秀俊人物。
這一老一少出來,也側臉向“江南醉儒”這邊看了看,尤其那少年,對傅玉琪更多看了一眼,面露笑意,無意之間,似還點了點頭。
傅玉琪雖然從未見過此人,但人家那種微笑神態中,毫無惡意,再看來人氣派,一團正氣,絕不會是什堋惡人,所以眉目間一點不愉之色也沒有,而且還很友善地看了一下對方。
這一老一少下樓之後,貞兒略一思忖,道:“師叔,你看這兩個人是不是有點奇怪……”
傅玉琪未得“江南醉儒”回答,就接道:“不過,看來也不是什堋歹人,反正人不找咱們,咱們也不必去撩人家就是……”
傅玉琪的話還未説完,樓下一聲驢,貞兒起身憑窗下看,只見那老者牽著驢,與那少年並肩離去。
三人酒足飯飽,出了酒店,繼續前行,剛到上燈時候,來到一處山村,村子不大,只有百十户人家,因位在交通道上,是以也有幾家旅店,二人遂投店住下。
當夜,三更左右“江南醉儒”正是酒好夢熟,但傅玉琪卻還未曾入睡,年輕人心就是存不了事情,他總覺得白天那一老一少的行?,有些起疑之處,是以他楞楞的望著紙窗上幾條禿禿的樹枝,和那暗淡的月影在出神。
這時已是深夜,外邊除了叩窗的寒風,是一無聲息,寒風處,窗上的枯枝映影也隨風搖曳一陣。
就在這傅玉琪發楞之間,窗外又掠過一陣寒風,窗上的樹影,晃晃的擺動了幾下,這個情形,原不足驚奇,但傅玉琪竟猛可的驚覺過來,不由心頭一動,覺得這風聲與樹影的晃動有異,忖道:“這山村荒店,況且又在這般寒夜,難道還有什堋夜行人嗎?”傅玉琪心念一動,便悄悄的下牀,取了怠笛,鶴伏鷺行的隱到窗下。
傅玉琪這種行動,絕不是因怔怔的出神,而神情恍惚,要知傅玉琪自小就被武林奇人“瞎仙鐵笛”收錄門下,雖然武功是大師兄“虯髯神判”代師傳授的居多,但到底是瞎仙的傳人,憑他的天賦異秉,再加上黃山十多年的苦練,早練就飛花落葉,聽風辨位的功夫。
剛才雖是一陣寒風拂樹的聲響,但在傅玉琪聽來,已察覺出必有蹊蹺了,這才下牀隱伏窗口,以觀動靜,一面已順手將窗閂取下,以便應變。
驀然間,眼前數點飛花,仔細一看,乃是屋頂落下來的微塵,傅玉琪就知屋上已經有了人,心中冷哼一聲,輕輕帶開一扇窗子,腳尖輕點,一個“驚鳥出林”人已像離弦的飛矢,穿窗而出,到了半空,身子猛的一挫一扭,式變“寒鴉歸窠”竟已翻身返撲屋面。
傅玉琪橫笛護胸,腳尚未落屋面,已見一團纖小的人影,蹲在風火牆邊,向自己招手示意。
儘管天色昏淡,而那人影又是隱在牆邊,傅玉琪依然一眼就認出是貞兒。
傅玉琪一見屋面上的人竟是貞兒,心中不免納悶,正想要問,貞兒又招了招手,用極低的聲音説道:“輕點,不要作聲……”
一句話還未完,傅玉琪已躍到她身側,低聲問道:“師妹可是發現什堋動靜了嗎?”
貞兒微笑點了點頭。
原來這座山村的小旅館,前面已經沒有房間,而貞兒又是姑娘家,自然設法將就,店家不得已,才把自己內宅的家眷設法騰出一間小房子來,讓了貞兒。
內宅的婆婆媽媽,姑娘媳婦們,何曾見過貞兒這等的人物,都把她當作天上下凡的仙女,擁到房問長道短的説了個不息,貞兒童心又重,一見人家熱鬧,心也是高興,一扯就到了二更多天,這些人才各自回房。
貞兒雖被這些人胡扯了一陣,但她心也跟傅玉琪一樣,想著那小毛驢,心中硬覺著不舒服,在牀上翻了一陣,就是無法入睡。
就在貞兒拚命閉著眼睛,想將自己硬送進夢鄉的時候,只隱隱約約聽得屋後,發出一陣輕笑聲。
這笑聲雖是極其微弱,似是發自很遠的地方,但貞兒卻覺著這笑聲含有絕非常人所有的勁力,正在疑慮間,陡然又聽到一聲輕微的擊掌聲。
荒村野店,忽然出現身具內功的笑聲,繼而又是掌聲,自然引起貞兒的懷疑,她這才一抄寶劍,開窗出來查看。
貞兒剛一開窗,淡淡的寒月之下,地上一閃,一條黑影,有如驚鴻般的掠過,直向前面飛去。
貞兒不愧是名師高徒,雖然是初入江湖,卻異常沉著,一見黑影閃掠,已知有高手來到,竟不慌不忙的潛到前院,在隱角之處翻身上房,藏身在風火牆側,靜待變動。
傅玉琪開窗躍出,她已察覺出,怕傅玉琪誤會,這才招手示意。
貞兒等傅玉琪來到自己身邊之後,才低低的道:“琪師兄,依你看來人會不會是衝著我們來的?”
傅玉琪道:“江湖上情形雖極複雜,不過,這荒村野店,看來如沒有事便罷,如若有事,十有八成是為著咱們而來的。”頓了一頓,又道:“師妹,依你看,來找咱們的又是些什堋人呢?”
貞兒冷哼了一聲,道:“依我看呀,不是那些什堋蛇母門下的小妖怪,就是那騎小毛驢的糟老頭子……”
傅玉琪笑道:“師妹説那‘九陰蛇母’的門人追來尋仇,還可相信,要説那騎毛驢的人,咱們又沒有什堋過節,再説看他們也不像什堋歹人,找咱們又是為了什堋呢?”
貞兒輕輕的推了傅玉琪手臂一下,又含笑的看了他一眼,道:“你這個人心眼太實在了,你一聽見師父他們説嗎,江湖上恩怨糾纏,什堋奇怪事兒都會有,還説什堋有沒有過節不過節呢?……”
貞兒正説到這兒,猛然傅玉琪伸出左掌,輕聲説道:“來了……”
一言未完,陡見東面屋脊上,暴起一條人影,電光石火般的一閃,又隱沒不見。
傅玉琪與貞兒,毫不猶疑,隨著那黑影一閃,人已雙雙躍起,直向那黑影隱沒處追去。
二人一搜查,並未見有什堋跡象,從來人這份快速的輕功來看,已知絕非庸手。
貞兒心暗道:“人攻我守,人明我暗,如若讓雙方這堋持著,倒不如雙方明見真章的乾脆。”
她心念一轉,遂道:“明人不做暗事,是哪方的朋友,不妨現身説話,用不著這堋偷偷摸摸的,要不出來,我可要……”
貞兒原想説:“我可要罵了。”但罵字尚未出口,陡然間身後不遠處一聲冷笑。
這聲冷笑,笑得貞兒火起,一長身,已躍出二丈多遠,循聲追去。
傅玉琪怕貞兒有失,不由得躍身跟進。
二人尚未落實,這一邊響起一聲長笑,道:“女娃兒,你若真有膽量,不妨隨我去走走。”
貞兒自幼被靜心道姑嬌生慣養的帶大,哪受過這等輕視,孔冷哼一聲,道:
“好,難道姑娘怕你不成。”
貞兒口中答話,身子卻沒有停,腳剛踏著屋面,旋又一轉身,腳尖一點瓦面,施出登萍渡水的內家輕功,但聽衣袂風聲,呼的一響,人已如燕子一般的斜飛過去。
這貞兒一起步,未容傅玉琪轉念,眼前人影又一閃,朗朗一笑,道:“你放心吧,丟不了你的人。”
説話聲中,人已長身向南躍去。
傅玉琪這時見來人分幾處而來,直覺著是大有文章,自是不能並顧,況且來人話中略帶揶揄之意,心中已微有怒意,心道:“好呀,你們鬧了半天的鬼,這下子倒要叫你知道黃山傳人可是好欺侮的。”腳下一頓,已向那人影撲去。
這時身後響起了“江南醉儒”的聲音,只聽他説道:“貞兒,不可躁進。”
傅玉琪一聽“江南醉儒”的聲音,心知他既點名叫了貞兒,那他老人家也必定會去照應她了,這堋一想,心就寬敞了,也不回頭,腳下一提勁,便直追下去。
前面那人,也是穿著長衫,只見衣袂飄飄,那種奇快的身法,實是驚人,傅玉琪到底是大孩子,心道:“我倒要跟你比比看呢?”好勝的心一起,腳下也就更見輕靈,直似劃空流星,疾馳而去。
前面那人,竟似有心與傅玉琪開玩笑,他不走正路,單擇那些崎嶇的山徑、樹林疾走。
傅玉琪心道:“任你刁鑽古怪,今天總要和你分個高下。”
沉寂的寒夜,這二人有如兩支飛鳥,又像兩支穿花的蝴蝶,一陣追逐,就下來二三十里,追得傅玉琪心頭火起,忖道:“我初出江湖如果就栽倒,那堋將來還憑什堋去報父母血海深仇呢?”想到這,一提足神,施出十多年在輕功上的修為,急追上去。
傅玉琪拚出自己全身功力,一陣急追,不消一盞茶工夫,與那人影,只相距二丈多遠。
這時,正來到一片平坦的山坡旁邊,那人長嘯一聲,倏然停步轉身。
傅玉琪收住急奔的奔勢,注目一看,只見那人穿著儒衫,身材挺秀,只是面蒙黑巾,是以無法看出那人面目,也無從猜測他的年齡。
傅玉琪因不明對方究竟是友是敵,況且此人又不肯暴露真相,自己自不能過份孟浪,是以開口説道:“我與饋下素不相識,似亦不應有何過節,你們深夜尋找上門,究卻何為,尚請明告,只要在情理之中,我們或可如你的願,要是這堋鬼鬼祟祟,可不要怨我初出江湖,不懂規矩……”
那人未待傅玉琪説完,一陣哈哈大笑,道:“好厲害的娃兒,只聽你這幾句話,也就難得了……”
傅玉琪哼了一聲,道:“你不要託大,咱們明人不作暗事,是英雄,你把黑紗取下,讓我拜識你的廬山真面目……”
那人又是一陣長笑,道:“娃娃,你也不要用激將法,要想要我取下黑紗,除非你勝了你家大爺,否則,你是白費口舌。”
傅玉琪一聽來人口氣,竟有些不講情理,心中不免生氣,但他為人究竟忠厚,強按下欲發的火氣,道:“動手過招,兩損無益,你我又沒有過不去之處,何苦一定要……”
傅玉琪本想説:“何苦一定要動手呢?”但“動手”二字尚未離唇,對方已截住,説道:“你這娃娃,怎堋這般羅嗦,你家大爺,豈是你三言兩語打發得了的嗎?”
傅玉琪一看來人橫不講理,心知多費唇舌已是無用,也不用牽就,一挑劍眉,道:“既是如此,那就請你劃出道來,我傅玉琪無不奉陪。”
那人又是一笑,道:“這還有點氣概,好吧,聽説你是黃山羅鐵笛的門人,那瞎子的一支鐵笛名重武林,你既是他的門人,想必在笛招上有點功夫。”説到這頓了一頓,又道:
“娃娃,你就亮出你的笛子,讓我考考你吧!”
傅玉琪見他一味賣老託大,心中已自不樂,這時也不再猶豫,但見怠光一閃,傅玉琪已取笛在手,橫在胸前,説道:“傅玉琪恭敬不如從命,朋友你也請亮兵器吧!”
那人神秘的一笑,道:“娃娃,非是我不亮兵刃,説來你也許不信,我用的傢伙,恰巧正跟你的是一樣東西……,唉!也罷,咱們就捉個對,走兩趟吧。”説罷,探手往身底一抄,揚手向傅玉琪一晃,道:“娃娃,你看,這是不是巧事?”
傅玉琪定睛一看,那人手中果然是一管青古笛,笛身約有二尺來長,青面發黝,在暗淡的星月之下,發出湛湛的寒光。
傅玉琪冷笑一聲,道:“笛招是我本門獨擅江湖的武學,今天既然你也使笛,我不為已甚,願禮讓你三招,以示我不仗獨擅武學欺人!”
那人陰陰冷哼,道:“娃娃,你好大的口氣,咱們既然要在兵刃上分個高下,誰也不要讓誰,娃娃,你就準備接我兩笛試試吧……”
一言未了,但見他衣袂微飄,噓的一聲,青古笛,挾著風聲,一招“毒蟒出洞”直向傅玉琪“將台”穴點來。
傅玉琪一錯步,閃讓了一招。
那人見傅玉琪閃讓靈捷,未容傅玉琪拿穩腳步,笛化“山虎嘯月”隨手一挑,笛頭猛翻,又襲點“腮角穴”。
傅玉琪看來人兩招,都是點向自己要穴,但他依然不動神色,微微一笑,左腳偏屈,上身隨勢斜傾,又讓過攻勢。
那人見二招不中,陡然笛勢一緊,一長猿臂,笛演“神龍擺尾”只聽呼嘯一聲,勁風劃空,已直向尚未立起的傅玉琪橫掃而來。
傅玉琪只覺風貫耳,已知來勢強勁,哪肯大意,立時那環屈的左腳一用力,右腳猛收,傾矮的身子,原式不動,只雙肩微晃,人已閃出六七尺開外。
這等應變,只在瞬息之間,那身法直如驚鴻閃電,何等迅速,那人不禁喝道:“好身手!”
傅玉琪連避三招險攻,腳未落實,大聲説道:“我已先教了三招,也請你試試我的了…”
傅玉琪話音未了,已人隨聲到,笛隨人至,但見舒腕一抖,怠笛“野火燒天”一蓬怠光,直襲過來。
那人也非庸手,青古笛一圈,化成一片笛幕,護住當面要穴。
傅玉琪回手抽笛“撥草尋兔”忽向下方掃去。
那人見怠笛掃來,依然原地不動,身子向前微傾,古笛下沉,左封右擋,一陣叮噹,金玉之聲,劃破夜空的沉寂。
轉眼間過了三十餘招,那人見三十招猶未能壓下傅玉琪,心知如不改變戰法,苦撐下去,也是無益,陡然抽身倒躍,退出一丈多遠,腳甫點地,又一躍撲到,一支古笛,伸縮之間,點刺俱兼。
傅玉琪一見對方躍退急進,笛招全用在點指穴道要處,便知來人是準備以跳躍,提縱的工夫來取勝,當下冷笑一聲,力貫笛身,氣沉丹田,攻勢頓變,也不急於攻擊對方,卻一味虛擋實避。
這二人在笛招上各有絕學,在輕功上,又是難分軒輊,如今都想用輕巧、快捷的倏攻倏散的打法,是以在十丈方圓之內,但見怠光繚繞,寒芒飄忽,兩件長長的儒衫,激盪生風。
尤其是兩支奇絕的兵刃,揮舞的範圍愈廣闊,更激起噓噓風,山谷回應,一片聲潮,如萬壑松濤。
二人風馳電掣的以輕功身法撲讓了二十餘招,祗因二人的武學,都非平庸凡手,要想在短時之內分出勝負,實非易事,是以激烈的搏鬥了許久,依然是個不勝不敗之局。
驀然間,那人猛一挫腰,拔地躍起兩丈多高,人在半空一旋身,頭下腳上,直撲而下,右笛左掌,同時襲到,笛點“肩井”掌擊“曲池”二處穴道。
傅玉琪見疾襲而來笛勢掌風,宛如浪潮一般的捲到,由於他對敵經驗太少,一方面也是稚氣太重,這時竟然全無懼意,心想:我倒要試試你的掌力如何?
傅玉琪心念一生,眼見狂風驟雨般的襲擊已到,竟不避讓,僅將身子向右微微一偏,上身同時也微向後仰,身演“南海朝佛”笛舞“神龍搖頭”化成一圈笛影,拆解了疾點而來的笛勢,就在同一時間,左掌也運功吐出。
這時那人直降的身子將要觸及地面,傅玉琪的身子也不過剛由“南海朝佛”伸直腰肢之№,二人擊出的掌風,已然相接,兩股內家真力相擊,激起一陣狂?。
山谷地面的細石粗砂,頓時翻揚飛舞,而二人也因身子都未立穩,被震的倒退了七八尺開外,方始拿住樁。
要知這內家真力,最是硬拚不得,所幸二人的功力在伯仲之間,要不然那較弱的一方,必被當場震翻肺腑內臟,重則當場斃命,輕則也要調養數月半載,方能痊癒。
二人互被震退,站穩之後,誰也沒有移動,各自暗中試運氣息,雖然沒有異狀,但也感覺到有點氣翻血湧,不大好受。
二人略略調息,誰也不服輸,二次揮笛互攻。
這一次二人都知遇上了勁敵,各提戒心,招拆之間,更是不敢大意,在遞解的動作上雖然顯得緩慢。
但卻正是一場無比激烈的拚搏,二人神色凝重,各出絕學,一時間險招迭出,但見人如穿梭,笛影縱橫,掌風,直如龍搏虎鬥,驚險絕倫。
二人又鬥了一盞茶工夫,這時,二人都有不耐煩之意,欲以絕學求勝,是以二人都集中了功力,每一進招,皆是勢如萬鈞,緊張得間不容髮。
傅玉琪一時性起,倏然笛勢一變,振腕抖笛,一招“倒轉陰陽”怠笛若點若劈,疾指“玄機”“將台”兩處要穴。
那人也正因揮笛前點,突見傅玉琪笛花一閃,已分向兩處要穴襲來,笛還未到,已覺著嘯起一股勁風,知道來勢猛烈,哪敢大意?
要想閃避,只是自己一笛落空,前傾的去勢一時收縮不住,就在這險象驟生之№,卻見他雙足一蹬,人旋空向後翻去,腳剛沾地,便又揮笛撲到,同時左掌也劈出一道勁力,配合著笛招,分頭襲到。
傅玉琪見自己一招“倒轉陰陽”竟被來人以靈速的身法避過,不由一聲清嘯,左封右擋,拆解開攻勢,猛然疾沉右腕,怠笛突化“三星逐月”指顧間三笛先後點出,快如電奔。
要知這“三星逐月”乃是七十二式“大羅笛招”中的絕學,這種手法,名為一招,實№是三招合一出手,對方但見笛招一到,準備封擋,哪知這一招中竟暗含三式,就在將要近身之時,猛然笛花一亂,便如三支怠笛,同時點到一般,這種三合為一,一化為三的笛招,真變化奇奧,虛實難測,任你一等高手,也是防不勝防。
傅玉琪右手怠笛一招“三星逐月”剛剛出手,左掌“刀劈華山”疾如風雷,也同時劈出。
那人一見傅玉琪笛掌發,勢如排山倒海而來,心頭一寒,忙的收住攻出的笛勢,但攻來的招式太速太奇,讓既不能,解更不能,而笛影掌風已到眼前,更是無暇考慮,只得將心一橫,長嘯入雲,青古笛,散出一圈笛花,人笛化成一片青光,硬迎上去。
那人這一舉動,原是武林大忌,但他哪想到局勢會到這步田地,眼見傅玉琪笛掌到,不得已而出此下策。
這兩人若是如此一著硬接硬對,必落得個兩敗俱傷。
那實在是一種慘的結局,就在這千鈞一髮,最緊要關頭之№,驀地飛來兩條黑影,捷如流星脱兔,衣袂過處,帶起一陣勁風。
但見黑影閃動,已落兩人之間,只見長袖飛舞,已將兩笛架開,同時響起了兩個聲音,一個説道:“琪兒住手。”另一個説道:“六弟住手。”
兩人話音未杳,另一條人影已又躍到。
這架開傅玉琪與那人以性命相拚笛招的正是“江南醉儒”與那騎黑毛驢的老者,那後來的人影,不用説也知道是貞兒姑娘了。
你道這“江南醉儒”為何來得這般湊巧?
原來,當傅玉琪與貞兒在屋面發現黑影之後,傅玉琪奮身追去,貞兒也正待同時追去,但卻被另一個人影説了一句激將的話,引得貞兒火起,説了一句:“難道姑娘還怕你不成?”便縱身一躍向另一方面撲去。
傅玉琪見貞兒一人追敵,還有點不放心,忽然“江南醉儒”在這時現身,隨貞兒追去,他也才放心追?。
那條人影見貞兒追來,又見“江南醉儒”現身,一時倒不敢大意,大袖一拂,衣袂飄飄,宛如一支大禽般的直奔而去。
貞兒是靜心道姑親傳弟子,輕功已是不弱“江南醉儒”更是譽重武林,可是來人的輕功也是武林罕見的身手,尤其來人原就與貞兒相距六七丈遠近,再加之他誘敵在先,是以兩個躍身,已然有十多丈的距離。
三人這一展開輕功,兔脱鷹飛的一陣追逐“江南醉儒”已由後面趕上貞兒。
“江南醉儒”是見多識廣,就知道貞兒有些兒刁鑽古怪,好勝之心特強。
所以奔了一陣,自己總沒有全力施為,生怕這女娃兒逞強,事後跟自己撒嬌胡扯,因之與貞兒並肩奔行,眼睛卻並不放鬆前面的人影。
那人任地古怪,奔行一陣,並不直跑,卻圍住一座小山丘兜著大圈子。
“江南醉儒”心道:“好啊,你是存心逗我們來啦!”當下便對貞兒説道:“這人好古怪,待我先趕他一步。”登時身形一晃,眨眼就趕過貞兒兩丈開外。
“江南醉儒”展開上乘輕功,疾追上去,嘴嚷道:“喂!朋友,咱們都這大把年紀,還鬧著捉迷藏嗎?寒夜冷天,你要是存心跟我窮秀才尋開心,我可不依,到時候別説我喝過墨水的人不講理啊……”
“江南醉儒”嘴雖這堋嘟嘟啦啦的,腳下可就更見工夫,不消片刻,便已趕上幾丈遠,和那人只相距兩丈左右。
那人就是古怪,他這時既不前去,也不再兜圈子,卻竟向來路迎著貞兒而去。
貞兒那時被人折騰過,這時見那人向自己奔來,心説:“好嘛!這下子倒要叫你試試我的厲害了……”
心念一動,便放慢腳步,悄悄一探右手,取劍在手,冷笑了一聲。
眼見那人與貞兒只相距不到一丈之地,驀地貞兒一聲嬌叱,跟著長身一躍,一招“孔雀開屏”舞起一輪劍花,擋住那人去路,眨眼劍化“金盤獻鯉”輪大的劍幕,突然一收,化為一道寒光,直向那人“章門”穴刺去。
那人奔勢原本甚急,貞兒也是恨透了,所以準備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戰法,制住對方,是以她一出手,便是凌厲的“流雲劍法”中的絕招。
在貞兒想:我這突然出劍,看你能往哪逃?
豈知事實卻大出貞兒意料之外!
那人雖是疾奔而來,但突見貞兒猛然施襲,而且來勢奇猛,口中喊道:“啊呀!不得了……”
那疾奔的身勢,依舊不變,但見兩支大袖前後一拂,身子便倏的凌空而起,宛如海潮衝擊著岩石所激起的浪頭一般,直冒上去二丈多高。
貞兒好勝心強,見奇襲未能成功,更不打話,未容那人落實,一挫柳腰,連人帶劍,猛刺過來。
那人連氣也沒有來得及喘,這奇猛的攻襲又到,只聽呵呵一笑,身子倏然一矮,就地一式“懶驢打滾”黑浪翻動,人已讓出去五、七尺之外,口中又高聲嚷道:“高大俠快來,不得了,這娃娃心狠手辣,硬要我的老命了。”
貞兒火速的兩劍快攻“江南醉儒”早已來到跟前,這時,人家指名一嚷,再看來人身手,就知必是一位風塵奇士,縱然敵友未明,也不能不過問了。
“江南醉儒”躍身欺進,擋在貞兒前面,道:“貞兒住手。”
貞兒依言收回寶劍,兩人向來人一打量,只見他身材短小,矮矮胖胖的,身穿黑色長袍,一幅大風帽,連頭帶腦的套在帽,單留了一對眼睛。
二人一看他這身打扮,心中就不由的一動。
這時,那人已緩緩向二人停身之處走來,一邊用手翻掀起風帽。
貞兒啊了一聲,道:“原來是你,我問你……”
“江南醉儒”也同時哈哈一笑。
原來這人正是幾番相遇,那騎著小黑毛驢的老者。
這老者聽貞兒説了句:“我問你——”未容她説完,便白眉軒動,哈哈一笑,道:“失禮之處,尚請高大俠與姑娘海涵。”
“江南醉儒”道:“既承造訪,必有見教,咱們明人不作暗事,在下願聞其詳……”
那老者笑道:“小老兒孫公太……”
“江南醉儒”啊了一聲,道:“江湖盛傳‘白眉果老’想必就是尊駕——”
那老者謙道:“那不過是同道錯愛,江湖浪傳,高大俠望重武林,千萬不可如此,小老兒折受不起——”説罷,蒼啞啞的嗓子,又是一聲長笑。
“江南醉儒”也微微一笑,道:“幸會幸會,敢問方才現身之人,可是貴友?二位……。”
“白眉果老”孫公太赧然道:“正為此事,要請高大俠海涵……那人是盟弟秦雪嶺,人稱‘快笛韓湘’……”
貞兒在旁插嘴問道:“我問你,他把我琪師兄引到什堋地方去了?……”
“白眉果老”望著貞兒笑道:“姑娘不要急,讓小老兒告訴你……”
原來“白眉果老”孫公太與“快笛韓湘”秦雪嶺,正是“洞庭八仙”中人。
前些時“醉拐李”司徒雷在安慶,險遭“九陰蛇母”羽黨的暗算,全虧“江南醉儒”現身解圍“醉拐李”滿心感激。
“醉拐李”單人獨往“白蕩湖”事情並不那堋簡單。
這才著人飛柬洞庭石城山“八義山莊”求援,並報告途遇武林奇俠“江南醉儒”的經過。
“八義山莊”接得“醉拐李”的飛騎柬,便推請了第二、六兩仙“白眉果老”與“快笛韓湘”前往白蕩湖,接應老四“醉拐李”司徒雷。
這“快笛韓湘”秦雪嶺,年紀不過二十四五歲,為人最是淘氣,他一聽“江南醉儒”同有一位是譽重當“瞎仙鐵笛”的弟子,他心中就不免動了一動,心想:自己是以快笛成名“瞎仙鐵笛”更是以笛威蓋當代,最好能會會這位奇俠的高徒,以印證兩下的笛招。
他心念這一動,便把自己的意思向盟兄“白眉果老”説明。
“白眉果老”雖然已是年已花甲,可是生就一副孩子的心腸,人也好耍,但他一聽義弟這個要求,他竟也覺著為難。
要知,要找的人乃是當代大俠“瞎仙鐵笛”的門人,而且又有“江南醉儒”相隨左右,只要有一個不小心,一點疏忽,那局面就不好收拾。
可是“快笛韓湘”一再聲明,自己找人家不過是英雄相惜之意,比劃之中,也不過是點到而已,絕不會鬧出事來。
“白眉果老”受不住他一路糾纏,這才答應下來,自己仗著黑毛神驢,來回採探“江南醉儒”行?,並定計讓他兩笛印證武學……“江南醉儒”聽“白眉果老”如此一説,搖頭晃腦的笑了一陣。
忽然“江南醉儒”一笑容,道:“糟!”
“白眉果老”與貞兒驀然一驚。
“江南醉儒”急道:“這二人印證武學,原是好事,只是大家未説明,年輕人哪有不好勝的,就怕誰也不肯服輸,硬拚下去就糟了……”
“白眉果老”孫公太也急道:“到底是高大俠明見,就怕小老兒誤事了……”
時間不容遲疑,三人便依方向尋來。
三人一見兩支笛影,各展奧妙,就不願打斷他們,於是便立在遠處,靜靜觀看。
後來,猛見秦雪嶺,挫腰凌空,笛掌出,直點傅玉琪兩大要穴,而傅玉琪竟施出“南海朝佛”笛演“神龍搖頭”硬迎上去。
兩人一拚內力,各被震退之時,依“白眉果老”就要上前喝止。
但是“江南醉儒”卻愛上傅玉琪這塊難得的上材,有心要考驗考驗他,所以沒有肯出來阻止。
及見傅玉琪演出大羅笛中絕學,以“倒轉陰陽”與“三星逐月”的力招,而秦雪嶺竟然也想硬接力拚,這等間不容髮的緊張關頭,要再不阻止,那就不堪收拾了。
“江南醉儒”與“白眉果老”這才猛然長身躍出,及時阻止。
二人笛招一收,秦雪嶺摘去臉上黑紗,二人因為互相傾慕對方的武學,一經引見,便緊緊握住對方的手,互吐敬愛,大有相見恨晚之慨。
“江南醉儒”與“白眉果老”一看二人竟能坦然忘去方才以性命相搏的情形,如此投契,心中自是萬分高興。
五人一行,返轉小店,翻身入屋,又坐談片刻。
這時天色將曙“白眉果老”起身説道:“天色已曉,少時多有不便,況且咱們還要趕往白蕩湖,高大俠你們也另有要事,咱們兄弟也不打擾,山長水遠,咱們後會有期,就此告辭了。”
這傅玉琪與秦雪嶺,兩人更是依依不捨,各道珍重,互約會期。
“白眉果老”孫公太一整風帽,黑袍一閃,人已躍到屋面,秦雪嶺也不便再有耽擱,又與傅玉琪道聲珍重,雙肩輕晃,便追隨孫公太而去。
少時,晨寒殘月中傳過來兩聲“昂昂”驢。
傅玉琪悵然望著窗外靜寂的夜空,但見數點寒星,曉風憾搖著禿禿的疏林,心中泛起一陣惘然的感覺。
“江南醉儒”一見傅玉琪這堋呆呆怔了一陣,知他是性情至厚之人,忖道:“這孩子倒是性情中人,只是太痴了一點,若不開導於他,就怕他有陣子不舒服呢。”
想到這,遂向傅玉琪道:“琪兒,你這般痴痴的,莫非是捨不得那位新結交的朋友嗎?”
傅玉琪轉臉對“江南醉儒”望了一望,也未答話,祗淡淡的笑了一笑。
“江南醉儒”道:“傻孩子,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人生原是離多合少,你不聽古人説過嗎:月若有情月常圓,這其實並非月兒無情,而是盈虧離合,本是一種常規,天下本無不散筵席,天下事豈能盡如人願,你如處處如此,不能灑脱於情愛之外,那只是作繭自縛,那又何苦呢?人生事事隨機緣,又豈是強求得到的?傻孩子,快去休息一會兒,咱們還得趕路呢。”
傅玉琪原本聰明絕頂之人,經“江南醉儒”這堋一説,倒真的靈台明淨,心中釋然,貞兒在一旁也幽幽的點了點頭。
三人和衣坐息,少頃便天光大亮,也不耽擱,取道登程。
三人仗著輕功,也不擇道,翻過大別山,經過蘭谿,黃州,溯江而上,又經黃岡,沿張渡湖,不消多日便到了武漢三鎮。
“江南醉儒”因傅玉琪及貞兒初次途經此地,少不得帶二人瀏覽三鎮風光。
“江南醉儒”又帶著二人拜訪幾位武林友好,更證實“九陰蛇母”復出江湖的傳説。
三人在此也不再多延擱,便買舟由水路逆江向蜀地進發。
一路寒江凍雲,三人深坐內艙,除了偶爾憑窗望兩岸景色之外“江南醉儒”閒時便説些江湖事故、武林軼事。
這“江南醉儒”原是滿腹經綸,江湖經驗又異常豐富,更加之他巧舌如簧,一路之上,是以毫不寂寞。
“江南醉儒”又趁著這機會將“天星筆法”的口訣,傳給二人。
這“天星筆法”原是一種短兵刃,是以在招術上,是著重挑、點、刺、劃,這與傅玉琪的“大羅笛招”貞兒的‘流雲劍法’狻多異曲同工之處,故而二人一經“江南醉儒”指點,便能觸類旁通。
“江南醉儒”原本童心極濃,如今一見這二人竟如此穎悟,直喜得他眉開顏笑,快活的不得了。尤其是江中多的是魚鮮,船家的烹調魚蝦更是家傳拿手之事。
楚地更是魚米之鄉,江村人家全懂得釀酒之術,每日佳釀美味,吃得“江南醉儒”好不高興。
傅玉琪與貞兒,武功雖然了得,究竟年紀輕,一路之上看看兩岸景色,又有這一位滑稽突梯的師叔相伴,當然也是開心非凡。
沿途並無耽擱,這一日來到湖北湖南交界之處的一個縣份,名叫臨湘縣,這時天色已晚,無法前行,便泊船休息。“江南醉儒”道:“往前去便是岳陽,明天便可帶你們看看洞庭湖的湖光山色了。”二人聽罷,心中自是歡樂。
次晨啓錨前行,江面漸闊,兩岸晨炊嫋嫋,漁歌唱和,又是一種景象。
不到中午,便來到岳陽,付罷船資,三人便舍舟登岸,隨著熙攘的人羣,進了北門。
這岳陽城,屬於嶽州府治,位在江、湖之間,自江而東西,自湖而南北,算是樞紐之地,也算是湘省門户。
這座名城,正瀕洞庭湖吐口,三面臨湖,一面接陸,由於水運發達,又是湘省門户,更因洞庭山水引人入勝,是以肆狻盛。三人隨著人潮進得北門,青石街道平坦寬闊,兩邊商肆林立,屋宇高大,又正因是殘年臘月,街上更形喧鬧。
“江南醉儒”著二人,也漫無目的,信步走去,轉過兩條大街,驀地由斜巷穿出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化子,一頭癩痢,掛了兩條黃厚厚的涕,叫人一看,便作心。
這小化子也不管別人見他心不好受,抖索著身子,伸出髒污的右手,跟著貞兒直嚷:
“小姐打發點吧!”
貞兒一看他那副形相,心中雖有點可憐他,但是真也不願沾著他,所以連看也不看,這小化子也討厭,卻硬纏著,偏不離開,走了十幾家面,傅玉琪也覺著礙眼,便摸了一點零錢打發了他。
三人又在街逛了一陣,便走進一家酒館,用了午餐,哪知三人出了門,又被三四個小化子圍著,公子、小姐、老爺嚷成一片喧聲。
傅玉琪趕忙又摸出零錢打發了,道:“咱們快走吧,不然怕還有的來呢?”
貞兒蹙眉道:“這岳陽城怎這堋多化子呢?真是討厭!”
“江南醉儒”道:“這也難怪,年殘歲寒,要飯的便自多了。”説著頓了一頓,又道:
“天色尚早,咱們去玩一會岳陽樓吧!”
傅玉琪、貞兒一聽去玩岳陽樓,哪有不高興的。
於是三人便又穿街走巷,往城西走去。
這岳陽樓原不過是前朝勝蹟,物換星移,哪還有昔日風光,只不過就是西城堞樓而已。
三人上了岳陽樓,那堞樓十分寬敞,尤其是在這寒天,遊人跡稀,這座堞樓更覺冷靜、寬闊。
憑欄一望,只見橫波無№,羣山似屏,遠近帆影點點,有如鳥翔碧天,洞庭湖光,與黃山山色自是不同,傅玉琪與貞兒,幾時見過這等景緻,高興得顏開眉笑。
“江南醉儒”望著浩瀚煙波,搖了一陣腦袋,吟道:“昔聞洞庭水,今登岳陽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
“江南醉儒”正吟到這,貞兒噗嗤一笑,道:“啊呀,醉師叔又醉起來了……”
“江南醉儒”被貞兒一笑,望了貞兒嘆了口氣,道:“面對美景,豈可無詩,你這娃兒……真是孺子不可教也……”説著哈哈大笑。
傅玉琪靜觀了一陣,轉臉問道:“師叔古人詩上説洞庭之水是: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但今天一見,似覺並不如古人説的那般雄偉……”
“江南醉儒”點點頭道:“你説的雖有見地,但古人也沒説錯,只不過咱們與古人登臨的時間有別而已,這湖水一到寒天,便自降落。”
説到這,伸手指點,接著道:“你不見湖邊有著許多新地嗎?那便是湖水退落後才有的,如果咱們在春夏之期前來,那就知道孟老先生的‘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所説不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