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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李靖忙問道:“還有誰此他更了得?”

    楊素道:“山西唐公李淵的小兒子李元-今年宮中設宴為皇帝祝壽時,曾經令各世家子弟一起入覲,賜宴後餘興較技,宇文成都為了炫示祈能,雙手抱起了御花圃的銅鼎,繞着水池走了一圈,那口銅鼎估計約在一千六百斤左右若非天生神力,倒是難以舉起。”

    張出塵道:“國公當年也有拔鼎之勇的。”

    楊素傲然道:“老夫年輕時卻曾舉過鐵鼎,不過平心而論,此御花園中那一口輕多了,論力,老夫自承不如宇文成都那小子。”

    李靖笑道:“英雄不是靠蠻力造成的,國公此時的權勢地位,勳業彪炳,也不是恁仗勇力掙下來的。”

    楊素笑道:“正是這話,不過宇文成都那個小子實在氣人,他舉起了銅鼎之後,那付得意之狀,簡直能氣死人,皇帝也為了討好他,拍着他的肩膀説,朕有此勇士,天下孰與能較?那知話才説完,就由人羣中跑出了兩個小夥子,都只有十三四歲的年紀,前一個唇紅齒白,居然也把銅鼎抱着走了一圈,只是回來後,氣喘個不住,此宇文成都固然差了一點,可是他的年紀還小,假以時日,不難超過他的。”

    李靖忙問道:“他就是唐公幼子李元-?”

    楊素搖頭大笑道:“不,不是的,他是山海關總兵裴仁基的第三子裴元慶,才只有十四歲,他舉起了銅鼎,卻不如宇文成都輕鬆俐落,所以宇文化及還很高興,把裴元慶許為當世第二虎將。”

    李靖道:“意思是説他兒子宇文成都為當世第一了?”

    楊素道:“當時大家郡是如此想了,誰知道後出來的那個小孩子,長得又乾又瘦,尖嘴黃臉,正是唐公的幼子李元霸,他走到銅鼎之前,雙手輕輕一託,就轉過了頭頂,然後放開一支手,就用單手舉着走了一轉,放回原地後,臉色不變,氣息不粗,就像個沒事人一般。”

    舉座皆驚,李靖忙道:“這小子倒真了不起,不過事情做得太冒失,宇文化及與唐公一向不睦,這下子又蓋了他兒子的光彩,自然銜恨更深。”

    楊素大笑道:“可不是嗎?皇帝那天原也是想表揚一下宇文成都的,那知冒出一個李元-來,使得皇帝意興大減,一場歡宴草草結束。”

    李靖道:“唐公恐怕要遭殃了。”

    楊素笑道:“那還免得了?不是老夫幫了他一個忙,恐怕他連山西都回不去,第三天,就有人彈劾唐公九大條款,要皇帝削他的爵,治他的罪。”

    李靖道:“國公莫非與唐公有舊。”

    “只是認識而已,並沒有深交,但是老夫卻肯為他力保脱罪,叫那宇文化及難過一下;再者有人能挫挫宇文成都的鋭氣總是件好事,當然,這也是給皇帝的一點警告。”

    “給皇帝的警告?國公這話又怎麼説?”

    “皇帝又納了化及的女兒為妃,一力在拉攏宇文家人,目的無非在壓下老夫去,老夫又豈能示弱,總要做事情給他看看。”

    李靖嘆道:“難怪黃門禁軍換了宇文成都為統領,這是皇帝對國公已心存了猜忌之心,有此一將在,國公若是想殺進宮去恐怕不太容易。”

    楊素道:“這個老夫知道,不過老夫並沒有這個意思,由他疑神疑鬼去。而且老伕力保唐公,也是有點作用的。宇文氏與唐公素來不睦,現在有老夫撐着,他們不敢對李淵如何,一旦老夫倒了下來,他的處境必危,這一點唐公也看得很清楚,所以誰要對老夫不利,李淵必然不會坐視,由太原過來路程並不遠,老夫在外面擺了這麼一個大奧援,也夠他們頭痛了。”

    看上去楊素是個一勇之夫,狂傲跋扈,目中無人,但是骨子裏卻城府極深,凡事都早作了安排,這使李靖對他生出了一陣敬意,肅然道:“國公老謀深算,一言一笑,莫不含無窮玄機,確實令人佩服。”

    楊素哈哈大笑道:“藥師,你也不差,若是老夫再年輕個二十歲,一定會設法除去你,因為你不論是與老夫同在一邊或是與老夫敵對,都將是老夫的一個勁敵。但現在老夫耄矣,雄心已歇,只想善度晚年,所以我們可以做個朋友,不必互相提防了。”

    在楊素而言,説這種話已經是莫大的恭維了,雖然也很不客氣,但是無論是在年齡上或是輩份以及地位上,都是個長輩。李靖自是不會計較,謙遜地道:“國公言重了,,再晚怎敢與國公絕世彪業相提並論?”

    楊素道:“藥師,這些話不必説了,勳業彪炳只是運氣與機會,説穿了一錢不值。老夫唯一值得驕傲的是懂得保護自己,沒被人家吃掉而己。”

    其實這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因為從末漢以降,天下已經在不斷的動亂之中,從董卓弄權,曹操取代,嗣後有魏蜀吳之鼎立,再有司馬氏助曹魏一統天下,又篡之改元為晉,其後再經宋齊梁陳四代之興替,最後到楊氏隋代之興,天下沒有超過五十年的治世,其間不知有多少英雄豪傑,起來得快,倒得也快,極少有人能得保善終的。楊素能權凌天子,這麼大的歲數仍然高高在上,政敵環伺,卻沒有人動他分毫,的確是有他的一套。

    可是楊素卻接着一嘆説道:“公開的,沒人敢來動老夫了,但暗地裏,他們卻不會放過老夫的,從今天的刺客身上看,已經有人開始動手了。”

    李靖道:“國公虎威,足令宵小喪膽。”

    楊素擺擺手:“藥師,你也未能免俗,緩説這些無聊的奉承話。老夫卻不信這一套,説什麼富貴天定,自有神助。今天完全是仗着你跟你手下這批好手豪傑,才把刺客擊退,要是靠着老夫的福命,恐怕已經血濺大廳了,現在老夫擔心的是日後。”

    李靖道:“以後國公只要加以防範就行了。”

    楊素道:“我這府中防範還不夠嚴密麼?敵人還不是照樣混了進來?”

    “這次是利用獻藝的伎人,以後國公避免就是了。”

    楊素一嘆道:“藥師,你知道我的出身是胡人,我的部下兒郎中一大半也是胡籍,我們的習俗就是如此,若定你要我因此停止飲宴,每天像只老鼠一樣地躲在洞裏,老夫還不如死了的好呢!”

    李靖想想也是,説道:“因一次遇警而停止飲宴,有損於國公英名,那是不可以的,只是防範一點就是了,事前詳細檢查,飲宴之際,旁邊總是不離開幾個好手,步步為營,諒可無妨。”

    楊素道:“老夫就是這個意思,可是老夫唯一所苦的,人選難求湖海之中,高手固眾,但是可信任的卻不多。目前我唯一可信的人就是你跟出塵這兩口子,你們為我推薦一兩個適當的人選如何?”

    李靖見他的眼睛不住地看着薛、董二女,心中已經明白他的意思,只有低聲道:“國公,她們不行的。”

    楊素道:“我知道她們對你很重要,只要分出一個人給我就行了。你知道我這內寢是沒有男人的,她們進來,我絕不會虧待她們。”

    “這倒不是問題,問題在於她們俱是湖海知名的女傑,散蕩巳慣,過不慣侯門的拘束生活。”

    “老夫這府中可不像別處那麼拘謹,她們可以很自由,老夫可以給她們和樂昌公主一股的待遇。”

    “國公,這兩位是虯髯客推薦給再晚的助手,國公待愚夫婦之厚,再晚理應有以報之,只是這件事必須要她們自己願意。”

    楊素道:“若是問她們,她們一定不會答應,可是我知道她們很肯聽你的話,若是由你開口,她們自會答應。”

    李靖十分作難。張出塵過來了,問知究竟之後也道:“老爺子,輕雲跟飛霞是不行的,她們是仲堅大哥的得力助手,許多事都是她們經手,別説她們自己不肯留下,仲堅大哥更是不會答應的。”

    楊素可憐兮兮地道:“出塵,我一直拿你當女兒一樣的疼愛,你總不忍心叫我臨老還落個身首分離吧?再説樂昌與你情逾姐妹,我如有了危險,她也將不保,為了她,你也該盡點心吧?”

    他知道説動李靖不容易,因為李靖與他究竟沒有多大交情,但是張出塵卻不同了,張出塵以前在府中與他最親近,的確是像父女一股,所以他改在張出塵身上下功夫。

    張出塵是個很重感情的人,想起楊素以前對她的好處,再想起樂昌公主對她的情份,現在這兩個人有了危險她能不管嗎?但又怎麼管呢?她想了一下道:“老爺子,飛霞跟輕雲不能留下,但是我可以另外找人來保護你。”

    “另外找人?還有什麼人?”

    “華無雙、華玉雙姐妹,她們是西洞庭的首領?水陸功夫卓絕,而且是將門之後,幼習禮儀,可以習慣王府的生活;最重要的,她們手下的飛鳳軍個個了得,而且全是女子,可以帶進一批來,擔任後面寢宮的警衞工作。”

    李靖一聽也點頭道:“不錯,她們以技藝論不遜薛董,以學識言猶過之,最重要的一點,她們是出塵最親信的姐妹,出塵可以託付它們,她們也一定會盡心盡力,國公,薛董二女具是江湖女傑,江湖人的脾氣是受不得拘束的,強將她們留下來,連再晚都不敢擔保會發生些什麼事故。”

    最後一點理由才是楊素最能聽得進的,因此他雖然知道華氏姐妹此薛董二女略差一籌,但還是欣然接受了。

    楊素這邊交代了,對華氏姐妹還有一番説詞,張出塵終於想出了一個好題目,要她們在樂昌公主門下讀書,因為樂昌公主一肚子的好學問是有名的,能夠在她身邊讀點東西,是個難得的機緣。

    華氏姐妹對此倒是很願意,楊素更是湊趣,要樂昌公主認地們為妹妹,同住國公府領受教益。而且,還撥了卅名飛鳳姐妹來同時受教讀書,當然也同時擔任警衞的工作。

    李靖在撥人的時候,也下了一番功夫。他都是挑選家世較好,年齡較輕,身手身份較高的女孩子。

    這批女孩子進入國公府,不但增添了無限的生氣,而且也真正的發揮了警衞的作用。自從她們進府之後,三個月內,一共來了三批刺客,第一批在外面就被家將們發現,用強弓弩箭,全部射斃,根本沒有侵入到內寢去。第二批第三批為數較多,其中一半則是高來高去的江湖好手,他們利用聲東擊西的方法,以半數作為犧牲,引起家將們的注意,另一半則乘亂侵入寢宮,而且也到達了楊素的大胡牀前。

    楊素卻秉燭獨坐帳房中看書,帳外有一羣侍女圍立着侍候,刺客一共是兩人,以為穩可得手。那知他們揮刀直撲帳中的時候,那批侍女一個個由裙下掣出了長劍截阻,個個武功都很了得。拼戰未及數合,已將兩名刺客砍殺於帳前。華氏姐妹兩人也在帳內,每人手中都扣好了兩柄飛刀,準備作第三道攔截,結果卻沒機會用得上。

    而且她們還精於裝設機關,在楊素的胡牀上裝設了一道最秘密的機關,在最危急的時候,只要一按機關,地下的翻板會自動翻開,由滑道把楊素送到安全的地方,而寢宮四周卻會落下粗如人臂的銅柵欄柱,將刺客關在裹面,只可惜這些機關還沒有機會使用。

    三次行刺,楊素都安然度過,使他更為跋扈了,推辭年邁,不再去上朝,卻又不放棄干預國事,當然要管的都是國家大事,他幾次上奏章,要皇帝修建長城,把秦時所建的古城連接起來,長達萬里,以北拒胡奴。

    他又上表奏請隋煬帝廣修馳道,把一些狹窄的道路拓寬,便於快馬疾行,以利民生。

    這兩個建議似乎都很有價值,但是説穿了,都是他在為自己打算,因為他的心腹部屬多半戍守邊塞等地,而北方的匈奴經過百餘年的休養生息,又從漢朝的征服下襬脱束縛而強盛起來,漢時所建監督北方的督護府早已自動撤除,因戰爭而減少的壯丁也漸漸地補充足夠了。靜極思動,他們不忘中原的錦繡河山,又在開始作一些試探性的騷擾。

    隋煬帝本來以為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削弱一點楊素手中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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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少也打算牽制住他的兵,以便在京師對他展開整肅行動,曾經凝訂計劃北伐調楊素所屬的軍隊打匈奴去。

    楊素卻也不傻,知道這是宇文士及和化及兩兄弟搗的鬼,對北伐的計劃大加讚賞,卻推舉宇文化及父子領軍北伐,説宇文化及精於韜略,宇文成都勇冠天下,他們父子二人出師,必可大振天威。

    這父子二人聽了,只有搖頭苦笑。他們倒不是怕匈奴,而是怕離開長安,跑到北方去,恐怕回來的機會很少。楊素自己是胡人,在胡人羣中極有影響力,邊境的騷亂,有些胡是他暗中授意鬧起來的。

    因為鬧事的地方,多半是宇文化及心腹戍守的地區,像是存心跟他過不去。

    煬帝也不肯把宇文成都放出去,這是他自己安全的保障,於是北伐之議暫時-置,從國庫中撥出銀兩,發動民夫,把秦漢散設的長城連接起來,成為一條真正的長城。

    如此一來,戍守邊境的步馬軍卒可以減少很多,楊素準備把人調近京畿以壯自己的聲勢。而宇文化及則認為經此一來,自己戍守邊境的部屬可以不受攻擊了,也表示贊成,隋煬帝則是個好大喜功的人,他着眼在千秋之後,後人提起秦漢時,也能把他的隋朝帶上一筆。

    修長城是大家郡樂意優為,建馳道卻出於楊素的要求,因為他的兵遠,一有風吹草動,調回來太慢,有遠水救不了近火,因而才上疏以利天下交通。

    皇帝自然是曉得的,可是楊素的奏章不容批駁,硬着頭皮也只有答應下來。好在宇文兄弟另有一套説法,他們認為馳道開設之後,楊素固然有好處,但他們的部隊調防也方便得多,於是也加以支持。

    這兩項大工程郡是花費錢財的,已經把先帝楊堅辛辛苦苦攢節下來的一點國庫剩餘花得差不多了。

    隋煬帝一氣之下,心想錢是天下的,你們花,朕貴為天子,為何還要節省?他見到自己的宮殿,還是漢時西遺,規模雖大,但是已經破舊,準備撥一筆款子來修建皇宮。

    這第一個意見就被楊素打了回票,楊素已經不上朝了,煬帝在朝廷上作了這個宣佈,而且也指定了官員承辦此事,那知有人通知了楊素,楊素卻批駁了,説天下待舉之事正多,皇帝不該把錢用在私人的身上。請他收回成命,並且,還沒等皇帝同意,就把皇帝指定修繕宮廷的官員調出去派任築城工作。

    這個官員算是倒了大黴,他對建築園林之學很有點研究,在工部擔任侍郎,老是不得志,看準了皇帝的喜好,作了一番苦心設計,畫好了圖樣,進呈御覽,要求整修舊時漢家宮闕,以不讓秦始皇的阿房宮專美於前。

    煬帝自然對此動心,批准計畫,並當即指定那名侍郎負責監王督修。

    這是個大肥缺,既可以從中發一筆大財,又可以在皇帝面前拍足馬屁,獻盡殷勤,眼看着飛黃騰達就在眼前,誰知道楊素一條手令,把他從雲端起扯落塵埃,送去監修長城,要在邊塞漠野之地,風吹日炙,苦不堪言,直如充軍戍邊一樣。

    這是楊素向投機者的下馬威,他説得很好聽老臣受先帝遺命輔佐陛下,唯恐有負先帝之託負,日夜不敢稍懈,日後如有置君於不義,誘君近嬉樂者,嚴懲不貸。

    這是楊素叫人代上奏疏的一部份,在朝班時,有人高聲朗讀,把皇帝氣得手足冰冷。

    “先帝什麼時候遺命他輔佐的?先帝薨時,朕已經成人而不是小孩子了,難道還要向他託孤不成?”退朝後回到御書房,煬帝氣得拍桌子大罵。

    宇文化及在一邊侍候着,低聲道:“聖上,這分明是老賊在向聖上示威,不過聖上也只有忍下了,雖然先帝沒有託他輔佐聖駕,但畢竟是託過一些事的,幾道遺詔都在他手裏拿着呢,若是公佈出來,對聖威不無影響。”

    隋煬帝低下了頭,這話除了宇文化及,恐怕還沒第二人敢説,但是説了之後,卻真能叫皇帝閉嘴。

    隋文帝的遺詔是恢復楊勇的太子地位,殺次子楊廣,幽禁皇后獨孤氏,打入冷宮:……卻是楊素及時幫忙送先帝歸天,竄改遺詔,把要繼位的太子楊勇賜死,使要砍頭的楊廣即了帝位,所以,現在楊素沒事就拿出先帝來,開口閉口,説先帝要他如何如何。楊廣明知他胡説八道,也對之無可如何。他忍氣吞聲地道:“可是他做得太過份了,叫朕在羣臣面前坍這個台,朕如何受得了?”

    “受不了也只好受了,除非這老兒死了,否則陛下只有一直忍受下去。”宇文化及又趁機在燒野火了。

    煬帝也早有此心,只是沒辦法,因此一嘆道:“朕何嘗不想殺他,這老兒雖然於朕有功,但也不能爬到朕頭上來呀。明裏動他是萬萬不行的。京畿禁軍,大半是他的心腹,暗地裏,朕也試過幾次,結果每次都犧牲了一批好手。太師,你出去找尋的江湖劍士刺客,怎麼也沒消息?”

    宇文化及嘆道:“臣怎麼沒盡心呢?可是他拉攏了李靖與虯髯客,此二人在江湖上交遊廣闊,一些江湖好手,都不肯與他們為敵作對,是以至今尚未聘到人手。”

    “許以重酬!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

    “江湖人是很難買得動的,只有另外設法。”

    “太師!還有什麼方法,朕現在對這老賊已經是恨之切骨,直如芒刺在背,一刻都難以容忍了。”

    宇文化及在心中暗笑着。皇帝如此銜恨楊素,對他而言,是件莫大的好事,只要能除去楊素,他就是天下最具權威的人了。因此,他轉動着眼珠,微微笑道:“楊素是胡人,而胡人尚鬼,可以由此途設法而圖之。”

    皇帝以為他想出的是什麼好法子,卻是這麼一個餿主意,不禁有點泄氣地道:“太師莫不是要朕去禱告鬼神,請他們代朕除此老賊。”

    宇文化及點點頭道:“不錯,臣就是這個意思。”

    皇帝倒是吃了一驚,不相信地望着宇文化及道:“太師,你就是這個意思?你的身體沒什麼吧?”

    宇文化及道:“臣幸託聖威,百滲辟易,微軀粗安。陛下別以為臣是神智不清才既那種話,臣的神志清醒得很,欲圖楊素老賊,這是唯一可行之策。臣思之良久,端以此事必須驚動陛下,且損及天威,故而不敢造次。”

    “喔?你倒是説説看,只要能除去老賊,朕不惜一切。”

    宇文化及道:“京師東郊有東嶽神君殿,內所塑之神像高大猙獰並有十殿閻王等地獄壁畫,一般村男鄉女,對之莫不敬畏異常!”

    皇帝道:“朕知道這個地方,以前朕還時常到那兒去微服私遊,該廟香火鼎盛,時有仕女進香膜拜,站在廟門口流目四顧,每有意想不到的收穫。”皇帝變得開心了,臉上露出了笑容。

    宇文化及也跟着笑了,皇帝好色是知名的,他在當皇子時,就經常微服在街上四處閒遊,看中了美麗的女子,千方百計也要設法弄回宮去,當年的楊素和宇文化及都為了投其所好幫他弄過女人。

    皇帝后來一想,現在是在談正事,怎麼又扯到那上面去了,忙問:“東嶽廟怎麼樣?”

    “東嶽乃司題之神,傳説中頗具靈驗,陛下該去燒一次香,求東嶽大帝保佑。”

    皇帝笑道:“豈有此埋!別説朕素來不信怪力亂神,即使朕信這一套,以三才順序而言,天人地,人皇后中,想那東嶽只是四方神只中的一個,為地皇的臣屬,也是朕的臣屬,理應由他來拜朕才對,總不成朕去拜他!”

    宇文化及道:“臣所謂要陛下受委屈,即是指此而言,好在陛下不相信鬼神,虛應一下故事也好。”

    “這可虛應不得,朕現在一舉一動都為天下之法,朕若是到東嶽去燒香膜拜,豈不是助長風氣了?”

    宇文化及道:“天子一言一行俱為天下之法,陛下此行自然要十分秘密,臣自會部署一切,除了一些有關的人外,絕不給任何人知道。”

    “可是朕為什麼要去拜那個木神土偶呢?”

    宇文化及笑道:“因為楊素也會去。”

    “什麼?那老賊也會去?這是不可能的。他最近已經十分小心,出入都以重兵保護。”

    “由着他去保護好了,這次我們不行刺。”

    “不行刺如何殺得此賊?”

    宇文化及放低了聲音,認出了他的計劃。

    皇帝聽後神色猶豫不定問道:“太師這樣會有效嗎?”

    “臣對楊素之言行研究得很仔細,這是他心中的隱憂,現在他時處緊張裏,一定會薰沐,在府中設壇禮斗,請來了法師在府中驅邪祛魔,可見他對這一套是很相信的。”

    “那個方士的手法靠得住嗎?”

    “陛下請放心,此人名叫李淳風,是個頗有名氣的法師,術能呼風喚雨,對於山星望氣,召魂役鬼,很有點這行,臣已試過幾次,倒是十分靈驗的。”

    “真有這種人?朕倒是不信。”

    宇文化及道:“臣也是不信,認為是一種障眼之法,可是無法探其究竟,只有姑妄信之。好在陛下對這也不深信,不去理會就是了。”

    “可是有些事對朕卻太難堪了。”

    “陛下,想想從此可以擺脱那老賊,一些委屈就不算什麼了。楊素雖已登耄耋,可是養生有術,似乎還有些年好活呢,陛下長日受此獠拊制,能受得了嗎?”

    皇帝又想了一下才道:“假如真能有效,朕還可以委曲一下,若是徒勞而無功,豈非自惹笑柄?”

    “這陛下放心,臣可以用這顆六陽首級作保證。”

    皇帝説:“太師,話不是這麼説,若是於事無補,朕殺了你又有什麼用?”

    宇文化及道:“陛下到國公府去邀他同往東嶽廟進香,就以臣所擬的那番言詞相試,若他答應,證明他心中對這種事非常畏懼,臣的法子必可有效!”

    這番話打動了皇帝,點點頭道:“這個朕去試試。”

    宇文化及又道:“陛下猝然而去還不行,必須先在宮中安排一下,因病罷朝一天。”

    “還要如此的麻煩?”

    “為了裝點氣象,才能使他更為相信。”

    “他在家中裹足不出,這些事他怎會知道?”

    宇文化及道:“陛下,這老兒豈是好相與的?別看他足不出户,但是陛下的一舉一動,即使是在禁宮之中,他也瞭如指掌,陛下當記得先帝晏駕之日,急台召顧大臣,他不是第一個趕到的嗎?若不是消息靈通,焉能至此?所以陛下先弄點聲勢,才能使他動心。”

    皇帝聽得眉頭一皺,突然感到不安了。宇文化及是個很懂得挑撥的人,他故意又指出這件事為例子,卻益增皇帝的戒心,固然,煬帝得以繼禪,擁有天下,是得力於此,但是事過境遷,輪到別人在他的身上做手腳,就不是滋味了。因此,他用力地一揮手道:“朕知道了,去安排吧,還有那個李淳風,可得予以安置。”

    “陛下放心,臣絕對使他開不了口的。”

    皇帝笑了一笑,顯然對宇文化及的答覆滿意了。

    這天皇帝一人獨宿御書房,批閲奏章。夜半,忽而大聲怪叫:“不是我!不是我!”

    宮人連忙趕去,卻見皇帝赤足披髮,蜷在御榻一角,面無人色,冷汗直流,全身抖個不住。而且手指窗外,口中喃喃,卻説不出一個字來。弄了半天,才算使皇帝驚醒,説是做了一個惡夢。問及夢中內容,皇帝卻説記不起來了。

    折騰了一夜,次日,聖駕因病罷朝,召進太醫視疾,説是驚症失神,開了一帖寧神散。

    第三天,皇帝仍然不視朝,但是經宮監傳出,皇帝已經好多了,在宮中設壇禮拜,並召法師行法驅邪。當日下午將近黃昏時分,皇帝微服簡從,只帶了一個小太監,突然走訪越國公府。

    楊素自從府中遇警鬧刺客後,也已稱病不列早朝,皇帝有時下詔請他入宮議事,也都碰了釘子,説是身子不爽,未能奉詔。臣下敢對皇帝如此回絕的,楊素恐怕是第一個。想當年漢末時,魏公曹阿瞞為相,挾天子而令諸戾,但也沒有到這個程度。皇帝有事,不敢作主,事事都要問他一聲,有時有了緊急事故,夜半相邀,曹操也得趕進宮去,楊素的架子卻比魏公更大。

    越國公不上朝,不奉詔,但是有許多大事卻是他經手的,沒有他下令就辯不通,皇帝沒辦法,只有移樽就教,帶了公文上他的府裏去辦。

    頭一兩次來,楊素不好意思,還裝出一點生病的樣子,以後,連裝都不裝了。

    皇帝到了越公府,儀仗鑾駕照例彼擋在二門之外,除了皇帝和有關人員,一律不得進入,爭也沒用,吵更不行,越國公手下的親兵家將蠻得很,管你是誰,他們照殺照砍。有幾名御林軍的統領就是因為要強行人內而被亂箭射死在銀安殿外。

    銀安殿是諸侯視事的地方,一切都與皇帝坐殿受朝的格式相似,只是階梯少了一級而已。

    皇帝為了避免自討沒趣,以後來到越公府,乾脆不帶儀仗,幾名便裝侍衞,留在大殿外面休息,等他進去磋商公事,完了再悄悄地走,十分簡單。

    可是沒有像這次那樣簡單的。來到門上,門官幾乎不相信,幸而皇帝是經常來的,他還認得,才跪下叩了頭。然後才道:“聖上請稍候,奴才這就稟告國公去。”

    皇帝出奇的和氣:“不必了,朕是有重要的事要見國公密談的,我出來沒驚動人,也不想驚動你們這兒的人,告訴我國公在那兒,我一個人見他去。”

    本來是一定要經過層層稟報,由府中派人出來迎迓的,實際上是監視檢查,把看來有問題的人阻隔在外。這次皇帝説只他一個人進去,門官倒是斗膽作主,説道:“國公在後面花園跟徐夫人下棋,奴才這就引陛下前去。”

    “國公倒是好興致,徐夫人又是誰?”

    “就是前陳的樂昌公主,被撥到本宅中來的,國公對她很客氣,尊稱她為夫人,她的夫婿是徐德言……”

    “朕聽過此女,這位徐夫人很了不起,聽説是個女才子,一肚子好學問。”

    “豈量是好學問?據國公説,她文可安邦,武可定國,雖是女流之輩,卻不遜於當世虎將,現在國公府大小內外事務全是她在管。”

    “喔!有這麼一位好才子,朕倒沒有留神過。”

    “只可惜她在國公府也留不久了,因為她的夫婿徐德言徐公子找來了。”

    “啊!找來了?那倒是件值得恭喜的事。國公怎麼説?”

    “國公早就答應過她,只要徐公子尚在人世,就讓他們夫婦團圓,徐公子找來了,國公自然為他們能夠破鏡重圓而高興。本當讓他即時帶了去的,因為國公府中的事情時找不到人替手,所以才留她兩個月。”

    “為什麼不把那位徐公子也留在國公府中幫忙呢?朕聽説那位徐駙馬也是個好人才呀!”

    “可不是?相貌堂堂,端的是一表好人才,而且也有一肚子好學問,兩人極為相配,可是國公沒説要留他,他在府中住了三天就走了,大概是另有好去處吧!”

    “還有什麼去處能此國公府中更好的?”

    “奴才也是這樣想,可是這些事奴才卻不知詳情!”

    這個門官跟皇帝很熟,以前皇帝做皇子時就經常上門,也是由他接待的,現在雖貴為天子,他卻沒把皇帝當作天子依然是跟個老朋友似的在講話,雖是透着親切,但是做皇帝的楊廣心中卻不大受用。他這個萬民之尊的皇帝至尊,來到這兒簡直是毫無威嚴,沒有一個人把他放在眼裏。

    算來最客氣的還是那位被稱為徐夫人的樂昌公主,所以皇帝對她的印象略佳,而且雍容姿色也十分欣賞,正打算着等楊素死後,把她接進宮去,現在聽説她的丈夫來了,恐怕是希望不大了。

    皇帝心中變得很懊惱,幸好也到了後花園,戒備一如從前,兩個佩劍的矯健女郎,恭身迎了上來道:“陛下是一個人來了。”

    這是明知故問,門官帶着皇帝過來時,早就有人通報了,而且楊素也準備接見了,所以派她們兩個人來,若是打算擋駕,就會擺上一列女兵了。

    前幾天就是如此,皇帝帶了四名武將來商討一下軍務,這四名武將都是鎮守東北邊關的總兵,因為屢屢受到高麗的侵擾,皇帝打算用兵伐高麗,帶他們來作證。楊素大概早有耳聞,而且不主張對高麗用兵,因為征戰一起,他手下的兵馬就在鄰近,被調去東征的可能最大,所以稱病推辭不出。那四位總兵的親兵被阻於大門口已經很生氣了,到了裏面又受了阻擋,火了起來,拔劍要硬闖,結果卻被那十名女兵打得灰頭土臉。

    這四位總兵在中原號稱虎將,馬上馬下都很了得,有萬夫莫敵之勇,可是在一羣沒沒無聞的女子手中,居然不到十回合,就被繳了械就擒,還是皇帝求情才保住了性命。

    至此,皇帝總算了解到以前派來的那些刺客何以都無功而石沉大海了。他知道這兩個佩劍女子姓華,是一雙姐妹花,也是那些女兵的首領,更知道她們以前是江南水寇,被李靖收服了,借給楊素作護衞的。

    想到這兒,皇帝不禁又恨得牙癢的,連李靖也恨上了,心中在暗罵着:好個逆賊,你在京師與賊人結仇,打死了寡人的御舅,已是死罪了,居然還敢與朕搗蛋,明知朕要這老賊的腦袋,卻還敢幫他,等朕除了老賊之後,少不得有你好看的!

    儘管他在心中咬牙切齒,但臉上卻仍堆着笑容道:“朕有一些極為機密的大事,亟需與國公商討。”

    御駕單獨親臨,想必是極為緊要的事情。華玉雙道:“國公在風雨亭與徐夫人對弈,民女這就帶陛下去!”

    她轉身一人向前走了,華無雙則繼續留守在園門口,因為皇帝只有一個人,連楊素自己都能對付得了,不必太去操心了,而是外面的防務重要,要看看皇帝有沒有另外在暗中帶了人來。

    煬帝看看前面華玉雙矯健婀娜,修長玲瓏的身段,不禁有點銷魂之感,他的身材不高,坐在高高的金鑾殿上尚可,但在平地上,常有不如人之感。

    他在宮中,所嬖愛的都是身材較高的女子,尤其是喜歡她們赤裸着雙腿身披一襲輕紗走路時的美姿,用以補足自己腿短的心理缺憾。

    華玉雙的臉形極美,身材卻並不算很高,但是玉腿修長,這是煬帝最欣賞的一種類型。

    若是在別的地方,他早就把人弄到身邊來了,就只有在越國公不行,楊素是從不賣帳的,若是別的俠女,楊素不在跟前,皇帝還可以開兩句玩笑,或足藉機會毛手毛腳一番,但是對華玉雙卻又不敢了,他知道人家佩在腰間的寶劍不是裝飾品,那真能殺人的。

    人就是這樣子,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是認為珍貴,越公第中雖是豪華,也不會此皇宮更好,但是煬帝卻認為處處都此不上楊素,他仇嫉楊素的心越來越深了。

    等這老兒死了之後,朕一定要……

    他在心裏想了一大堆要如何如何的計劃,但眼睛卻沒離開過那窈窕的背影。終於他決定了第一優先要做的事朕也要弄幾個武功高強的美貌佳人做貼身護衞,將來出去巡幸的時候,也不必多帶人,就帶這些個女侍衞,又安全又體貼,又風光兼得風流……

    想到得意處,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華玉雙在前面聽見了笑聲,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問道:“陛下笑什麼呢?”

    皇帝自知失態,搭訕着道:“越公第花園,朕以前倒是常來,不知道還有座風雨亭。”

    “哦!那是後來改的名字,以前叫玩月亭。”

    “原來就是玩月亭呀,那個地方近水臨池,最宜秋夜賞月,這亭名還是朕題的呢。”

    “這是國公自己改的,他認為賞花玩月,最易傷志,所以改了這個題跋,取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的意思,來惕厲自己居安思危,不忘進取。”

    話很刺耳,而擅改題跋,更叫皇帝不開心,雖然那是他在做皇子時所題,但現在已是至尊天子了,一字一匾,做臣子的當視為無上至寶才是,這老匹夫居然敢改掉了,他心目中,置朕於何地?

    氣歸氣,卻是一無奈何。楊素對這個皇帝不敬之處太多了,此起這改題亭名來更嚴重多倍的也不知有多少,這又算得了什麼!

    在別的臣子而言,這就是大不敬罪,要砍頭的,若以罪名計,楊素縱有千百顆頭顱也不夠砍的。

    皇帝忍住了心中的火氣,而且也到了所謂的風雨亭前。皇帝抬頭一看,新題的風雨亭三個字筆力萬鈞,氣勢凌絕,確是比他的那一手字有力量多了。他倒是個識貨的人,看了新題的匾額後,心氣稍平,説道:“這是何人的手筆,氣勢不凡,想來是位極品人物。”

    華玉雙道:“陛下誇讚的是。這是民女的主人李藥師所題。他是民女所知最為特出不凡的人物。”

    當着皇帝的面,如此地誇讚一個人,那是很失態的事,只不過在越國公第,這一切都是例外。皇帝也不生氣,只是道:“如此俊傑,奈何不為朕用!”

    華玉雙道:“陛下用不起他的。”

    皇帝這下子生氣了,道:“這是什麼話,越國公用得起的人,朕為天子卻用不起?”

    “家主人並未為國公所用,只是為了舊日情誼,偶而為國公盡些微力而已。國公也用不起家主人,因為家主人才雄志大,做一個郡縣小吏是委屈了他,若是要他綰虎符,領一二軍,鎮麾一方,國公又沒有那麼大的權柄。”

    最後這句話,總算叫皇帝開心了一點,楊素畢竟還有做不到的事情,因道:“國公沒有,朕有,你那主人若是肯為朝廷效力,朕絕不使他失望。”

    “哈哈……陛下不必為拉攏這個人才而多費心思了,老臣已經為陛下盡過心,卻無法説動他。”

    是楊素由亭欄探出頭來了,先説了那番話,然後才看見他在亭台的門口現身,淺淺地作了一躬道:“陛下好興致,居然一個人跑到這兒來散心了,老臣未能遠迎,死罪,死罪!決請上來吧!”

    天下用這等口氣,如此禮數來對待皇帝的,也只有楊素了,他口稱老臣,也曾説了兩句死罪來表示歉意,但是,那意思卻跟一般人説“抱歉!抱歉!”並無差別,而且他的語氣和態度卻連半點歉意都沒有。

    見了楊素的面,皇帝不自而主的就有一種不自在的感覺,總覺得有點虛心似的。

    這種感覺不是今日才有,很早以前就開始了。因為楊素掌握他最多秘密,每一件虧心事,楊素都知道或參與,每一次他出了紕漏,也都是楊素替他擺平的。

    無形之中,他變得有點怕楊素,這是任何人難免的。

    但凡一個掌權的人,必有一些親信,他對這些人言聽計從,幾乎到了無所不依的程度,甚至於那些親信犯了錯,當權者不但視而不見,有時還為之掩飾。第三者看去總以為是當權者識人不明受小人的包圖,這是一種很膚淺的想法。

    一個再藐視法律的人,一旦自己當權後,就會變成最守法的人,因為他的權要靠法來維持,法律代表秩序,權則是由秩序而產生。法律失去了威,權亦無存,可是他有時曲意枉法去維護一些人時,不是因為他愛這些人,而是怕這些人。因為這些人幫他做過更多的,更大的違法的事,一旦抖出來,他必將威信全失,所以他不得不掩護這些人。

    所以,等他真正地有了權力,可以不再受威脅時,第一個用刀的,必然是他所謂的親信。那些所謂受寵信的人,實際上卻是他最恨的人。煬帝與楊素的關係就是最明顯的一個例子。

    他在步上那八級階梯時,幾乎有力不從心之感,最後一級,還是楊素拉他一把,扶他上去的。這種情形經常發生,使煬帝常恨自己沒出息,為什麼見到楊素就會六神無主,但今天卻恰好能配合他所帶來的消息。

    亭中燃着一爐檀香,爐上烹着一壺沸水,兩名侍女跪在一旁煮茗,席上一架短幾,雍容美麗的樂昌公主跪坐在一端,几上則散着一副棋盤,幾個殘子。

    樂昌公主是最重禮儀規矩的,整個越公第,煬帝對她的印象最好,她從皇帝進來起,就低頭跪侍一側,等到皇帝坐定了,她才膝行過來叩見。

    煬帝忙道:“夫人,不敢當,不必行此大禮。”

    樂昌公主道:“臣妾不敢損卻廷威,這是臣妾的本份。”

    楊素初時感到很不順耳,後來倒也習慣這種腔調了,因此笑道:“陛下,老臣家中只有徐夫人是受過宮廷規矩的,所以也只有她懂得這一套,陛下別見怪。”

    他是為其他人的失禮而道歉?還是為樂昌公主的多禮而解釋,他沒作進一步説明,皇帝也只好含糊地應着道:“不敢當,不敢當。朕微服而來,就是不認為自己是皇帝,大家隨便一點的好。”

    每個人都很隨便了,皇帝這樣説,無非也是給自己裝點一下面子而已,坐定後,侍女捧上新沏的茶來,皇帝-了一口,不禁讚道:“好茶,好茶,入口芬芳,香充齒頰而不散,國公倒是懂得享福……”

    楊素大笑道:“老臣一生戎馬,生死沙場,那裏懂得這些!都是徐夫人來後,才帶領着老臣也沾了光。”

    煬帝道:“帝王之家,享受之道也是一門大學問,而直也是氣勢的表現,只可惜先帝不懂這些,把舊日宮中的人都遣散了,新換進宮中的,則根本不懂,説來笑話,現在皇宮中有許多東西,有的不知名目有的不解用途,只好任其閒置,看來那天徐夫人得閒,到宮中去指點他們一下,也免得糟蹋了好東西。”

    楊素不待樂昌公主開口即已道:“等徐夫人有空,老臣立即送她入宮去好了。”

    這根本是一句敷衍的話,皇帝要徵召一名女官入宮,還得等她有空,豈不是笑話了?可是皇帝卻為之無可奈何,因為得閒入宮是皇帝自己説的,楊素沒有當面拒絕,就已經很給面子了。

    無論如何,這在皇帝而言,總是件不大高興的事,所以皇帝訕然他顧,為解除自己的難堪而問道:“聽國公説曾經為朕邀約過李藥師入朝效命。”

    楊素道:“這個老臣倒是確曾盡過力,因為此人才堪大用,老臣雖然能給予方便,容其儘量發揮,但是陛下卻能給予他正式的名義,使其功有所償!”

    這話使皇帝高興了一點,連忙道:“是啊!人材當為國家朝廷之用,才是正途。”

    “可是老臣卻碰了一鼻子的灰,被他拒絕了,而他拒絕的言辭使老臣無以為辯。”

    “這……他是怎麼拒絕呢?”

    “他説與老臣無怨無仇。為什麼要送他上死路去呢?”

    皇帝勃然怒道:“這是什麼話?怎見得為朝廷效力,就是死路一條?”

    “陛下,他的話一點不錯,因為有人容不得他,若是到朝為官,必死無疑,誰也保護不了他。”

    “誰會容不了他?”

    “宇文氏一族。前兩年國舅老爺在市上為人所殺,兇手是他的朋友,宇文氏把帳都記在他頭上了。”

    皇帝約略地聽過這件事,眉頭微皺道:“這個嘛,殺人者死,國有明文,他若是個明理的便不該包庇兇手。”

    楊素道:“問題是宇文惠及那小子確是該死,在長安市任意殺人,搶擄民女,無惡不作,他的那些朋友,乃是見義勇為而殺人。王子犯法,尚應與庶民同罪,那天宇文惠及橫行不法,竟無人去管束他,江湖義士,替天行道,李藥師自然不會把他的朋友交出來。”

    (孤劍生掃描武俠屋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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