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山裝作好心提醒過她,然後她還以為得計,利用一個機會把鋼鈕推到了前面去,結果槍沒有響!
那是保險掣沒錯,只不過原來是打開的,祁連山唬了她一下,讓她自作聰明地推上了,所以槍才不發火!
看見苗銀花把鋼鈕又扳了回去,她才知道自己上了當,但是她也僅僅來得及知道這個,接着她只感到一陣熱風,一聲巨響以及一股巨力把她推得向後倒去!
這是她在臨死前唯一的感覺,卻沒有感到疼痛,那一槍轟掉了她半片腦袋,使她永遠都不知道痛苦了。
祁連山已經爬起了身,孫二孃像小山般的身軀剛好倒了下去,紅的血,白的腦漿淌了一地,祁連山只嘆了口氣,頹然地丟掉手中另外兩把飛刀。
敢情這小夥子剛才順手撈走的是四柄,擲出了兩柄,指間還夾着兩柄,但是已經用不着了。
確實看到孫二孃死了,苗銀花才歉然地道:“少爺,真對不起,我早就該發槍為您解圍的,可是看到您跟她糾纏打鬥,我緊張得忘了,這個婆娘還真夠狠的!”
祁連山苦笑了一聲:“不但狠,而且還刁猾無比,十足是個老江湖,今天我算是真正領略到了江湖人的狠勁兒!”
“少爺!您也是的,既然你早已發現前面那匹馬上是個死人,就該告訴我一聲,我就不會上當了!”
“我怎麼知道你會在後面跟了來呢,我們主要的是截住後面那個通風的人,可不是一個死人。因此我必須不動聲色,把前面的死人放過去,才好截住後面的活人!”
苗銀花臉上欽色地道:“少爺,我趕來時,您還在沙地上張着眼睛做夢,我正想招呼,您已經跳了起來,沒多久,馬匹就出現了,雖然您離着比我近,可是到最後我發槍的時候,離着孫德那死鬼比您還近,我實在瞧不出那是個死人,您又怎麼知道的?”
祁連山用手一指天空道:“它們告訴我的!”
苗銀花抬頭看看天上,發現有幾頭食屍鷹仍在繞空盤旋,大概是等着他們離去時,奸下來大快朵頤,不禁恍然地道:“原來是這個,少爺,您想得可真仔細!”
祁連山一笑道:“我知道這種鷹專吃屍體,不但眼睛尖,而且鼻子更厲害,只要有動物新死,老遠就會被它們嗅到氣味了,然後就在頭上轉着,我在那兒躺着養神,老遠就發現這兩頭食屍鷹了,起先不在意,後來看它們漸漸往這兒移動,我就奇怪了,它們是聞着屍體的氣味而聚散,盤旋不去,就是發現了屍體,可是又慢慢移動,那表示屍體也在移動,大白天裏怎麼會有走動的屍體呢?”
“您那時就確定是孫德嗎?”
“幾乎差不多了,因為我們離開劉家寨子沒多久,那兒只有一個新死的孫德,食屍鷹的方向是往那兒移動的,可見是有屍體從那個地方往這邊移動!”
“食屍鷹對任何新死的屍體都感興趣,可不一定是人!”
“這個我知道,不過我們離開劉家寨子時,除了孫德,沒有別的死人,而且一下子聚了這麼多頭食屍鷹,可見死去的動物一定很大,而咱們經過的那條路上人跡常至,別的巨獸不會經過,也不會死在那兒,即使死在那兒,也不會移動,想了半天,只有一個可能,就是有人把剛死的孫德又給刨了出來,用馬匹載着過來,別的人不會幹這個,除了跟孫德有關係的人!”
苗銀花佩服得直點頭道:“少爺,真有您的,説您本事大,我承認,説您的江湖閲歷比我豐富,我絕不相信,可是從這次的事情上,我認了,您的江湖閲歷雖差,可是您的頭腦靈活,料想周到,遠比我的江湖閲歷管用,不過有一件事可叫我不佩服了,您既然已經隱身藏了起來,就不該目冒失失,空着雙手鑽了出來!”
“我怕她一個性子犯了,拿着槍給你一槍!”
苗銀花很感動,但是卻又不以為然地道:“那您該想法子把她的槍給奪下來呀!”
“我這不是想法子了嗎?”
“我的少爺,原來您是指這個保險栓的方法,那可實在不高明,您怎麼知道她沒玩過這種槍!”
“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那個時候非出來不可,你不肯屈服,她也不是善男信女,僵持下去惹火了她,只有給你一槍,那時就算能殺了她也沒用了!”
“少爺,我是説您可以在暗中給她一下,您這麼空着雙手出來,不是把自己也賣給她了嗎?”
“對於一個手中有着槍的人,絕不能用突擊的方法,就算能能掩到她身後,打她一悶棍,但是卻無法絕對防止她手中的槍不傷人,只要她的手指一加勁,你就完了,最好的方法,莫過於讓她看見我,而且還要讓她認為我完全對她沒有威脅,才能慢慢地想別的方法!”
這番理由是苗銀花的江湖經驗中沒學過的,但是仔細一想,的確比她的經驗更為有效,因此苗銀花翻着白眼道:“少爺!您到內地去的那幾年是在那兒?幹些什麼?”
“上海、杭州唸書,學畫畫兒,想法子花錢!”
“難道在學堂裏教的也是打打殺殺這一套?”
“怎麼會呢,那兒是很斯文的地方,那些女學生們看見一頭耗子都會嚇昏過去,還會打打殺殺嗎?”
“可是您的這一套主意卻老練得很?”
祁連山笑了一笑用手指頭道:“既然是主意,自然都是從這兒想出來的,用不着動手去學,而且多用腦子,少用手,才是養成一個高手的最重要條件……”
苗銀花尊敬地望着祁連山,她並不完全懂那些話,但是她知道自己的一切都無法與祁連山相比,想了一下才問道:“少爺,我在檢查孫德的屍體時,您躲到那兒去了?”
“就在附近,你現身看死人,我就隱身找活人!”
“那麼孫二孃掩過來偷擊我的時候,您知道嗎?”
“當然知道,那時我就盯在地後面!”
“您為什麼不通知我一聲呢,那樣就不會受她的脅制了!”
“我不通知你是有道理的,第一,我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假如她還有同黨,我一招呼你,咱們兩人都在明處了;第二,我看見地手裏拿着短刃,腰裏彆着一排飛刀,行動很俐落,更不敢輕易招呼了,因為你的位置太空曠,她卻在掩護下,你的槍未必能立刻傷到她,她的刀……”
“她的刀也不見得就能傷得了我!”
“很難説,銀花兒,這種薄薄的柳葉刀很難取準,但練成的人必非庸手,尤其是她插刀的位置,左右兩邊都有,這證明她雙手都能發刀,如果面對面,她發刀的速度不會比你開槍慢,這是一個很可怕的殺手!”
這番話苗銀花倒是全懂,因為是她接觸到的江湖圈子裏的事,但看來祁連山也不外行,使她更為欽佩了!”
祁連山卻感慨地道:“她是對槍械太迷信了,所以才放下自己最得力的飛刀而奪你的槍,如果她一直用飛刀逼住你,我就不知道怎麼為你脱困了!”
苗銀花卻笑道:“少爺,您的一切都沒話説,我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只有這句話,我不敢同意,飛刀的手法再快,還是無法與槍械比的,飛刀擲遠最多不過三五丈,我卻能在二十丈外,絲毫不差地打熄掉點燃的香頭兒,而且不管她的飛刀有多快,想傷我還不太容易,我總能接下她一兩柄的,卻從沒人能接得下槍口發出的子彈!”
這也是實話,祁連山無可辯駁,苗銀花望望孫二孃的屍體,輕嘆了一聲:“這個婆娘也夠厲害的,胸前捱了兩刀居然能挺得住,我不想叫她破相的,但實在沒辦法,要是不轟碎她的腦袋,恐怕這一梭子彈也沒法叫她定下來!”
祁連山也只有苦笑一聲,沒有説話,苗銀花解事地道:“少爺,您那兩飛刀也真有勁兒,我看得出您是下過真功夫的,如果您那兩刀要取她的咽喉,也能把她給擺平了,您留下她的性命,原是想間她口供的……”
祁連山點點頭道:“是的,我還想問問,她在瑪爾乞米部裏安下什麼陰謀,所以才沒殺她,可是我沒想到她有如此頑強,幸虧你那一槍及時,否則我還會吃虧的!”
苗銀花卻道:“少爺,這倒不是,我也可以不必這麼快殺死她,槍在我的手裏,已經受我控制了,比如説在她腿上打兩槍,叫她動不了,我還是辦得到,但是我沒有那樣做,因為我知道她不會開口説什麼的,這一類的江湖人有股子狠勁兒,就是把她剝了皮抽了筋,她不開口就不開口。把她弄殘廢了,照樣問不出什麼來,到時候您又不忍心再殺地,反而難以處置了,留着她怕泄密,帶着她又累贅,反倒是麻煩了,所以我才直截了當幹掉她算了,而且也只有那時候下得了手,如果把她擺平了再殺她,我們這邊誰也下不了手,因為我們都不夠狠,否則我們也不會想反出白狼大寨了,我們不怕殺人,但不會殺死一個受了傷,無力抵抗的人!”
祁連山點點頭道:“説得對,銀花兒,當你開槍的時候,我是有點埋怨,倒不是為了要問話,我也知道可能性不大,而是我覺得咱們已經扳回了劣勢,不必對她如此狠了,現在聽你一説,還是你做得對!”
他到後面的草叢裏去轉了一下,牽出一匹馬來,那是孫二孃騎來的,是一頭很高大的蒙古種,馬背上沒有裝鞍子,不由皺皺眉頭道:“她怎麼什麼都不帶?”
苗銀花笑笑道:“她又不像我們一樣要遠行,帶那些瑣碎幹嗎?這匹馬光馱她半截鐵塔似的身材已經夠沉了,也擱不上其他的玩意兒,何況也沒有那麼大的馬鞍能安得下她磨盤似的屁股,倒是這個樣子還俐落些?”
“難道説她在路上不吃不喝嗎?”
“從這兒往前去,就有她們的哨眼了,大漠上是滿天雲的地盤,她熟得很,自然不必帶什麼?”
祁連山嘆了口氣,又開始在四下裏尋找。苗銀花道:“少爺,您要找什麼,告訴我好了,這兒我也挺熟的,二十里地內,那兒有塊石頭我都清楚!”
“我想找根枯木,刨個坑把兩具屍體給埋了!”
“少爺,您別説笑話了,大漠上除了亂草外,連棵半人高的樹都不長,那來的枯木呢,您一定要埋人,就得騎了馬把範五他們叫來幫忙,他們帶了鏟子,不過這一來一往,又得耗掉不少時間,很可能會撞上別的行人,泄了行蹤,就失去殺人的本意了,過往的如果真是普通商旅,咱們既不能宰了人滅口。也不能叫人不聲張,何況都認識我們!”
“總不能把屍體擱在這兒不管吧!”
“那當然不行,拖離大道遠一點,就放在草堆裏,天也快黑了,只要天一黑,食屍鷹、草狗、土狼,還有那些野獸們都會來的,一夜就能料理得乾乾淨淨。”
“那行嗎?咱們把屍體搬上這匹馬身上馱了去,找到他們後,大夥兒一起幫忙,找個隱僻的地方埋了,也不會耽誤多少時間,人已死了,還要他們葬身獸腹……”
“少爺,在沙漠上你不會比我清楚,除非你花大功夫,刨個很深的坑埋下去,否則野獸們還是能刨出來的,再説除了兩具人屍外,還有一具馬屍呢,只有一匹馬,把三具屍體馱了去是不可能的,你總不能管人不管馬吧?”
祁連山的確沒話説了,因為人死了還是他們自己找的,那匹馬才死得冤枉,無怨無仇,白賠上一條命,他只有皺皺眉頭。苗銀花道:“人死不記仇,我絕不是跟他們過不去,不過我説的辦法是最妥當的辦法了,既是大漠草原,行事不能依着內地的規矩的!”
祁連山最後還是照着她的方法,靠着那匹馬的幫忙,把兩人一馬的屍體都搬到遠離大路的一個淺坑擱好,然後才跟苗銀花兩人合騎那匹馬,趕到前面去會合其他的人。
等他們到達前面的山坡地,天色已經將黑,李光祖從掩蔽處跳了出來,接住他們就道:
“少爺,您可來了,我們聽見了一陣槍聲,因為是銀花的槍響,沒聽見別的聲音,我們才沒跟下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咦!這不是母夜叉的那頭大蒙古嗎?怎麼叫您給弄來了。”
其他人也跟着出來了,小金鈴兒看見祁連山坐在馬上,苗銀花的雙手還抱着他的腰,神色就不太自然了,冷冷哼了一聲:“我説你們是白操心吧,有銀花姑娘跟了去,祁少爺就等於貼了一道張天師的護身符,管保是諸邪迴避,大吉大利,這不是安然地回來了嗎?而且是舒舒坦坦的,一路上欣賞大草原的風光,溜達回來的!”
苗銀花跳下了馬,輕笑一聲道:“可不是,小妹子,下次再有這種輕鬆差事,就讓你去好了!”
小金鈴兒更不是滋味,冷笑一聲:“你捨得嗎?支着大夥兒聽你擺佈,你卻個人悄悄溜回去獻殷勤了!”
苗銀花卻毫不在意地一笑:“這次是我自作聰明,滿心想獻殷勤,那知沒幫上忙不説,反倒連累少爺差點兒也賠上了一條命,要不是少爺真有兩下子,我這條賤命就扔在草原上了,不過小妹子,聽我這老大姊勸你一句,在這草原上你不會比我熟,論江湖經驗你也不會比我老,連我都招呼不了的事兒,換了你更糟,所以再有那種事形,你跟我都老實一點,耽在後面守着才是最好的辦法!”
“笑話!難道就是你行,別人都不如你了!”
“小妹子,在今天以前,我是個不服輸的人,天王老子我也敢碰,可是今天我一連栽了兩次,不得不認了,栽在少爺手裏沒話説,他是比我高,可是連孫二孃那個死豬似的婆娘也把我吃得死死的,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窩囊!”
李光祖不禁愕然道:“怎麼,你們遇上的是孫二孃?”
“瘦麻桿兒,你這不是裝糊塗,一見面你就認出了這母夜叉的大蒙古,這會兒你又來上了這一句!”
李光祖摸着腦袋:“我……只是沒想到你姊姊留在寨子裏摸底的人會是孫二孃,看她那樣兒實在不像!”
苗銀花笑了:“當然不像,因為她不是我姊姊的人,可是你把別把她當成了省油的燈,這婆娘可潑着呢,像你瘦麻桿兒這樣兒的,三個也不夠她一根手指-的!”
“這個我承認,甭説別的,就憑她那個身量,一條大腿就能把我壓得喘不過氣來,所以儘管她那個乾女兒沒事兒盡朝我拋媚眼兒,我也是不敢搭理,倒是孫德那小於,沒事兒還往她那邊兒溜,而且還是去找老的!”
“你怎麼知道的?”
李光祖笑笑道:“有天半夜裏他起來,我因為好奇也跟着去瞧瞧,見他摸進了孫家,我還以為是去找小丫頭的呢,可是沒多久,那小的就出來了,孫德還在裏面,一窩就是兩個鐘頭,可見是跟那老梆子粘上了!”
苗銀花神色一動問道:“怎見得他不是跟小的呢?”
“不可能,我一直在守着,那小丫頭也一直在堂屋裏坐着,直等天快亮了,我才回到屋裏,孫德後腳也來了!”
苗銀花急道:“少爺!糟了,我們漏了個小的了!”
祁連山沉思片刻才道:“你是説孫二孃的女兒!”
“母夜叉一付絕户相,那裏會有女兒,那也是她領的,小妖精年紀不大,一付可憐相,嘴巴卻很伶俐,説話的聲音嬌滴滴的,人人都討厭母夜叉,卻沒一個不喜歡她的,孫二孃既然是滿天雲的人,那小妖精也一定是!”
李光祖吁了口氣:“原來母夜叉是滿天雲的人,對了,我記起來了,滿天雲的手下弟兄們經過,多半是往她們家跑,只是我以前沒有想到而已!”
苗銀花踏過去,牽了自己的馬來。祁連山道:“你打算回到劉家寨子去殺死那個小女孩子?”
“是的,絕不能讓她跑了!”
祁連山搖搖頭:“不必了,跑就跑了吧,她不是白狼大寨人,不把你們背叛白狼大寨的消息傳出去就行了!何必又要多殺死一個女孩子呢,尤其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
苗銀花急了道:“少爺!這可不是發善心的時候,孫二孃已經知道我們的目的地何在,那小鬼丫頭還會不知道嗎,如果消息傳了出去,事情就糟了!”
祁連山笑道:“我是為了要套套孫二孃的話,才告訴她多一點,其實我還希望滿天雲知道我要上瑪爾乞米去,因為他的計劃也安排是要我去,只要他不知道我是為什麼去,很可能就會暗中幫助我到達那兒呢?”
“但是孫二孃已經知道您查出了殺害祁大爺的真兇,所以才急着要對付您!”
“她起先也並不知道,是我告訴她後她才變卦的,否則她在劉家寨子就不會讓我活着離開了!因此我不要你回去打擾那個小丫頭,那對我們反而有好處!”
苗銀花笑道:“少爺,還是您成,那就饒過她了!”
祁連山道:“滿天雲不會阻止我們上瑪爾乞米部,白狼大寨卻不會放過你們。留下那個小丫頭,説不定還會幫咱們掩藏行跡呢,只不過我們已經在劉家寨子殺了人,事情鬧得很大,還是快點離開這兒上道吧,進人大漠越深,白狼大寨勢力越難達到,我們的麻煩也越少!”
他沒有走過江湖,但思慮之深,料事之明,卻比任何一個人都精,這些老江湖只有佩服的份,自然而然地,祁連山成了一夥人的中心,他説走,每個人都開始行動,拆起架好的帳篷,收拾上路。
小金鈴兒因為開始時忍不住,説了幾句刻薄話,惹來劉老好的幾次白眼,心裏很不安,這時把燒好的乳茶倒了一杯,送到祁連山面前,低聲道:“少爺,我一直在給您温着,這玩意兒涼了有腥味,熱了又走味,這會兒恰到好處,您快喝了吧,它不僅管飽,還能提神!”
白色的乳汁,被茶磚的茶色染成金黃,聞着倒是挺香的,祁連山喝了一口,差點沒吐出來,為了不忍心讓小金鈴兒失望,勉強嚥了下去,苦着臉道:“怎麼是鹹的!”
小金鈴兒道:“加了鹽,當然是鹹的!”
苗銀花笑道:“少爺,在大漠上,鹽的價錢比黃金還貴呢,全靠它長力氣驅百病,這是寶貝!”
祁連山把杯子遞給她:“你説是寶貝,你就喝了吧!”
小金鈴兒臉色一變,祁連山卻笑着道:“金鈴兒,真難為你,這會兒上那兒去弄來的鮮乳!”
小金鈴兒道:“是我那匹母馬身上現擠的,在必要時,可以拿它當飯吃,因為它只要吃草就行了,這匹母馬走不快,載不重,我不嫌麻煩帶着出來,就是為了這個,我們可以習慣-酸奶,您可能受不了那個味兒!”
祁連山道:“真虧你想得周到,我是在牧場上長大的,就是喝不慣酸馬奶,只是我也喝不慣鹹馬奶,如果不太麻煩的話,就請你再給我擠一杯,在火上滾一滾,別放茶葉,也別放鹽,我的馬包裏有冰糖片塊兒,加一塊下去,這下子可真謝謝你了,我正在發愁,從小喝慣了鮮馬乳,就是少不了它,打出玉門到這兒,我已經憋了幾天了!”
聽了這番話,小金鈴兒也不計較苗銀花喝掉那杯乳茶了,忙着又去擠馬乳,在火上煮沸了,吹去上面的泡沫,又吹温了,才把它倒進一隻白瓷碗裏端過來,祁連山接在手中笑道:
“你還真細心,出門還帶着這麼細緻的傢俱!”
小金鈴兒見祁連山端着瓷碗,一口口慢慢地啜着,好像十分欣賞,心中很高興,笑着道:
“為了侍候您少爺嘛,那還能不經心,否則龍叔知道了不扒了我的皮才怪!”
她的確是夠細心的,背上一個小木盒兒,裏面襯着絲綿,為的就是安放這一套瓷碗,祁連山喝完後,她小心翼翼地擦乾淨放了回去,蓋緊盒子,用白布巾兜着背在背上,然後又提着個布包,牽了馬準備上路,祁連山問道:“你幹嗎不騎馬,憑兩條腿走還行嗎?”
小金鈴兒道:“行!少爺!您放心好了,我走慣了,跑起來絕不比馬匹慢,既然您每頓都要喝鮮奶,我不能太累了它,這畜牲嬌着呢,累了就擠不出奶!”
劉老好笑道:“丫頭!別胡鬧了,你知道要走幾天,這可不是一兩天的事兒?”
小金鈴兒道:“不管走幾天,我都捱得下,每天最多百十里路吧,牲口經得起,我就經得起!”
苗銀花拉了取自孫二孃的那頭大蒙古過來笑道:“小妹子,剛才承情喝了你一杯奶茶,無以為報,這是孫二孃的馬,她用不着了,扔了又可惜,你就費心替我照料着吧!”
望着苗銀花誠摯的笑臉,小金鈴兒一陣慚愧,低下了頭,微感哽咽地道:“謝謝你,銀花姊!”
苗銀花笑道:“別謝我,你去謝少爺去!”
祁連山道:“怎麼謝我呢,孫二孃是你宰掉的,按照大漠上的規矩,誰殺死了敵人,誰就有權取得敵人的一切作為戰利品,這個規矩我是懂的,馬該是你的!”
苗銀花笑道:“出門沒多久,您就説過小妹子的這頭坐騎不管用了,還説要設法在路上給她換一頭,剛才您把那杯乳茶轉賜給我,不就是存心算計着這頭大蒙古嗎?”
説得大家都笑了,於是那些許的誤會與隔閡也都消除了,祁連山最高興,他知道小金鈴兒有點小心眼,雖然他很討厭這種事兒,但是畢竟他在內地念書時,相處過的女同學很多,對於女孩子的心理很清楚,如果他明白表示了,不僅於事無補,反而會更加深彼此的裂痕。
而且他是個受過新教育的人,雖然不至於為西洋婦女至上的騎士作風所感染,至少不願意去傷害一個少女的自尊,這個結果是他最滿意的了。
一羣人踏着塞上冰涼的夜意向前走着,這一段路很好走,還有一條路印可循,須要仔細分辨記號,認方向,所以他們可是趁着夜涼趕路,免去了受日炙之苦。
緩緩地,卻是一鼓作氣,毫不休息地走了好幾個鐘點,來到了第一處水源,天色已微見黎明,計算着走下約摸是七八十里路了,領在前面的範五停了下來道:“大家在這兒歇着吧,吃喝過了,就找地方睡覺,馬匹可以不用栓,放開讓它們自己吃草,分班守衞,每人一個鐘頭!”
劉老好笑道:“五爺,趁着早上涼快,咱們還可以趕一陣的,三十里外,我記得還有第二處水源!”
範五也笑道:“我知道,那兒不但有大水源,也有一片大草原,趕上個三十里也累不着那裏去,只是那兒恐怕會亂一點,要跟別的人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