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揚迎了上來,問道:“林兄見過周大俠了?”
林寒青道:“見過了。”
李文揚道:“他的傷勢如何?”
知命子反口問道:“令妹至遲需得幾日趕到?”
李文揚見聞廣博,一聽知命子反問之言,已知周簧的傷勢有變化,略一沉吟,道:“如若舍妹尚在家,以她腳程,快則三日夜,遲也不會超過五日。”
知命子道:“唉!只怕他已經等不及了!”
李文揚道:“怎麼?他的傷勢有了變化?”
知命子道:“他自被貧道敷過藥物,養傷密室之後,神智從無今日這般清醒,貧道擔心他傷勢要變……”
忽聽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了進來,道:“你這小牛鼻子,也不睜眼瞧瞧你們這座荒山野廟中,有幾樣值錢東西,還怕老夫輸了你們不成……”
於小龍突然一側身,疾如流矢般,躍出室外。
那青衣少女眼看於小龍急竄而出,生恐落後,緊隨着疾向室外衝去。
知命子一皺眉頭,道:“什麼人?好大的嗓子。”舉步向外走去。
李文揚道:“這聲音好生耳熟,我去瞧瞧。”喝聲中人已向外行去。
不見他撩衫奔行,但舉動卻是快迅如電,身形一閃,人已搶到青雲觀主前面。
林寒青突然低聲説道:“老前輩留步。”
知命子左腳已跨出門外,陡然轉過身子,道:“什麼事?”
林寒青道:“晚輩那位小師弟,淘氣得很,請道長多多照顧,他如問起晚輩,就説我守護密室,侍奉周老前輩。”
知命子微微一怔,道:“你要到哪裏去?”
林寒青悽苦一笑,道:“我要去追回那失去的一瓶參丸。”也不容知命子答話,飛身一躍,破窗而去。
知命子急急叫道:“使不得。”縱身追出窗外。
兩人相差也不過一剎工夫,但知命子追出後窗,只不過遙見一點白影,閃了幾閃,隱失不見。
他呆呆的站在屋頂上,自言自語的説道:“好俊的輕功,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
只聽那沙啞的聲音,傳入耳際,道:“青雲觀主在麼?”
知命子神智一清,趕忙跳下屋頂,躍入室中,關好後窗。
一陣步履聲傳入室中,夾着李文揚清亮的聲音,道:“你這老偷兒跑到青雲觀來幹什麼?”
知命子轉頭望去,只見一個五旬左右的瘦矮老兒,留着一把山羊鬍子,滿臉倦容,一身塵土,大搖大擺的和李文揚並肩而來。
於小龍和那青衣少女,緊隨在兩人的身後。
那矮瘦老者,突然大邁一步,跨入室中,也不容李文揚為他介紹,一抱拳道:“道長可是青雲觀主麼?”
知命子合掌應道:“貧道知命子?尊駕貴姓?”
那矮瘦老兒微微一笑,道:“不雅得很,老偷兒楊清風。”
知命子道:“久仰大名了。”
楊清風目光流轉,打量了房中佈設,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訪問觀主一聲,周大俠周簧,可是落腳這青雲觀中麼?”
知命子一皺眉頭,道:“楊大俠問他則甚?”
楊清風道:“風聞他受仇家暗算,身受重傷,不知是真是假?”
他這等單刀直入的坦然問法,一時之間,真還使知命子無法作答,措詞難籌,沉吟不語。
李文揚接道:“怎麼?老偷兒,你也作了東海雙蛟的爪牙了?”
楊清風愣了一愣,迢:“老偷兒這名號雖然不雅,但自信還有幾分骨氣,李公子這話未免問的太小覷我老偷兒了。”
李文揚道:“那你打聽那周大俠下落作甚?”
楊清風突然放聲大笑一陣,道:“首年老偷兒受過他救命之思,特地趕來探看一下,順便送上一瓶療傷之藥……”語音一頓,突轉淒涼道:“萬一不幸,周大俠已經去世,老偷兒也要在他的墳前祭奠一下,聊表寸心。”
知命子道:“周大俠傷得很重,只怕不是一般藥物能夠奏效。”
楊清風道:“如是一般藥物,老偷兒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送到青雲觀來。”
知命子道:“什麼藥物,可否先容貧道一看?”
楊清風探手人懷,摸出一個玉瓶,遞了過去,道:“如若老偷兒沒有走眼,這該是參仙龐天化調製的千年參丸。”
於小龍目光一掠那玉瓶,立時驚叫道:“啊!是我們丟的千年參丸。”忽然想起了林寒青,大眼睛四下一轉,登時湧現出一臉愁苦,接道:“觀主,我大哥哪裏去了?”
知命子輕輕咳了一聲,道:“他有事去了,就要回來。”伸手接過玉瓶,打開瓶塞,登時滿室清香撲鼻,點頭説道:“不錯,果然是當今武林中第一等療傷聖品,參仙龐天化苦心調製的千年參丸。”
楊清風一抱拳,道:“周大俠傷勢好後,請代老偷兒問候一聲,我這裏告辭了。”轉身大步行去。
知命子高聲説道:“楊大俠請留步片刻,貧道尚有事請教。”
楊清風停了下來,説道:“觀主有何見教?”
他雖有不雅的偷竊之名,但做事講話卻是乾脆利落,豪爽異常。
知命子長嘆一聲,道:“周大俠確在我青雲觀中,得你楊兄這一瓶千年參丸,周大俠一條命算是撿了回來,貧道這裏代為謝過。”説完,單掌合胸,欠身作禮。
楊清風哈哈一笑,道:“我者偷兒受過周大俠救命之恩,也該當一報,在下也不再打擾觀主,就此別過。”説完就走,轉身急奔而去。
知命子望着楊清風的背影輕輕嘆息一聲,説道:“此人雖負偷兒之名,但為人卻是豪放得很。”
李文揚目光一轉,不見林寒青,不禁一皺眉頭道:“林兄哪裏去了?”
知命子素來不善謊言,李文揚這一追問,立時張口結舌的答不出話,呆了半晌,才一跺腳,道:“唉!他如多等候片刻工夫,也不會負咎而去了。”
李文揚吃一驚,道:“他到哪裏去了?”
知命子道:“他因周大俠傷勢嚴重,非得千年參丸始能相救,抱咎失藥追尋遺失參丸去了。”
李文揚道:“天涯茫茫——他要到哪裏去找?”
知命子:“唉!陰差陽錯的是這瓶失了的參丸,重又回到了我們手裏。”
李文揚忽然驚叫一聲,道:“糟糕!”
那一直未開過口的青衣少女,突然接口説道:“大表哥,什麼事糟糕了?”
李文揚道:“林寒青外和內剛,表面上冷若冰霜,內心中卻仁慈無比,雖然身負絕世武功,卻無法應付江湖上的險詐,何況……”
知命子似已經意會到李文揚言中的未盡之意,也不禁失聲接道:“李公子可是怕他孤身涉險去找那參仙龐天化麼?”
李文揚道:“不錯,這失去的參丸,又如投在海中的沙石,天涯遼闊,他又毫無可資追尋的線索,如何一個找法,但想到此丸乃參仙龐天化煉製之物,極可能去找龐天化了。”
知命子眉宇間泛現出一股焦急之情,道:“果真如此,那就危險太大了。”
李文揚嘆息一聲,道:“龐天化孤方自賞,從不和武林同道來往,只怕家母也不識他。”
知命子接道:“據貧道所知,中原武林同道中,和參仙龐天化攀得上交情的,只有武當派外家名宿,十方老人桑南樵。”
李文揚接道:“十方老人桑老前輩,在下倒是識得,只是此人有如閒雲野鶴,行無定處,一時那裏去找?”
忽聽那青衣女失聲叫道:“啊!那小鬼頭哪裏去了?”
李文揚、知命子同時聽得一怔,轉臉看時,果然於小龍已然不見。
李文揚一跺腳,道:“該死,倒是忘記留心他了。”
那青衣少女道:“咱們快些追吧!”
李文揚道:“其人輕功不弱,只怕此刻已走出數里之外,咱們哪裏還能追趕得上?”
知命子道:“唉!當真是一誤再誤,貧道一生之中,就未作過這等糊塗之事。”
且説林寒青離開了青雲觀後,一路施展輕功提縱身法,疾如破空流矢一般,直向江岸奔去。他為了趕路,避開了人行官道,認定了方向越嶺而行。
一路上從不停歇,趕到江邊,已累得汗水濕衣。
他捧起江水,沖洗下臉上汗水,使自己的神智冷靜了下來。
抬頭看去,只見一葉漁舟,遠行在十丈左右。
林寒青目光過人,凝神望去,只見那般梢之上,站着一個身披袈衣,頭戴竹笠的老人,立時一提丹田真氣,喊道:“老伯伯,可否把漁舟駛過來,載帶在下渡過江面,當重金相謝。”
他喝的聲音,聽起來不大,但遠隔在十數丈外的老人,在江濤奔騰聲中,仍聽得異常清楚。只見他收了漁網,轉過身來,打量了半天,才看到林寒青,搖櫓緩緩駛來。
那漁舟距岸尚有二丈多遠,林寒青已迫不及待飛躍而上。
他輕功絕佳,落在那小小的漁舟之上,有如輕葉飛絮,小舟動也不動一下。
那老人大為驚愕的打量了林寒青一眼,道:“啊!年輕人,你可是會飛麼?”
林寒青淡淡一笑,道:“我不過練過幾天武功罷了,有勞老伯伯把我送過江去,我有樁緊急之事要辦。”
那老人點點頭,雙手搖櫓,向對岸劃去。
林寒青目往那滔滔江流,看了一陣,臉色忽然大變,一伏身,鑽入艙中,閉上雙目,倚在艙壁上,臉上一片青白。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光,突然那老人叫道:“相公,船已靠岸了”。
林寒青睜眼望去,只見太陽已然偏西,當下縱身一躍,飛登上岸,探手從懷中摸一塊金錠説道:“老伯伯,這點銀錢,酬作酒資,謝謝你啦!”轉身大步行去。
那老人接過黃金,定睛一看,立即高聲叫道:“太多了,老漢如何能受?”
林寒青頭也不回的大步行去。
他心急如焚,匆匆而行,直向桃花店中奔去。
桃花依舊,盛放迎風,桃花店仍然是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
林寒青略一猶豫,直向店中間去。
他心中對桃花店,早已有了個概略之念,繞過那環繞桃林建築的酒棚,直向桃林深處行去。
白石小徑上,飄落了幾片早謝的花瓣,曲轉在密茂的桃林中。
轉過了幾個彎子,到了一處岔道所在,林寒青停下腳步,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形勢,沿着正中一條道上行去。
這景物幽美,花紅草綠的桃花林中,看似悦目如畫,毫無戒備,實則每一段距離之中,都有着森嚴的戒備,林寒青行約四五丈遠近,忽由兩株巨大的桃樹之後,轉出來兩個身着青衣的少年。
這兩人年齡都在二十左右,長的甚是俊秀,只是眼神閃爍不定,隱隱流現兇光,面色蒼白不見血色。
林寒青目光一掠兩人,仍然舉步行去。
兩個青衣少年忽然轉入路中,擋住了去路,笑道:“客人要到那裏去?”
林寒青冷漠説道:“飛翠樓。”
兩個少年同時微微一愕,道:“飛翠樓?”
林寒青默然不語,只把兩道凌厲的目光,投注兩人身上。
兩個少年,打量林寒青一陣,左首一人緩緩説道:“大駕可是要造訪綠綠姑娘麼?”
林寒青微一點頭。
兩個少年相互望了一眼,道:“綠統姑娘的約會,已定到三日之後,有勞大駕留下姓名,三日之後再來。”
林寒青冷冷説道:“在下今日非得見她不可!”舉步向前行去。
兩個少年四顧一眼,不見人蹤,立時欺身而上,左掌一揮,疾向林寒青前胸迫去,口中冷冷喝道:“站住!”
林寒青右手颶然而出,抓住了左面~人,默運內力,向前一帶,橫向右面一人撞擊。
那人只覺半身痠麻,全身力道完全失去,才知遇上了高手,心頭大為震駭。
右面一人眼看同伴的身子,硬向掌勢上面撞來,只好一收掌勢,急躍而退。
林寒青早已成算在胸,那還容他逃走,右手鬆開,急躍而上,一把抓住了那人衣領,低聲説道:“動一動我就震斷你的心脈,要你立時氣絕當場。”
那少年果然不敢再動。
林寒青隨手一掌,拍在那少年背脊之上,説道:“你們兩人都被我震穴斬脈的手法,傷了要穴,七日之內,不能妄運真氣,和人動手,否則吐血而亡。”
兩個少年穴道雖然受制,無能反抗,但雙目中卻流現出一片狡詐的光芒。
林寒青冷冷説道:“你們如若不信,不妨暗中運氣試試。”説完之後,推活了兩人穴道。
那兩個少年依言一試,暗提真氣,果覺背脊之上,兩處要穴凝血不行,真氣倏然中斷。心頭大為震駭,立時改顏相向,欠身説道:“我等有限不識泰山,尚望大駕恕罪。”
林寒青冷漠的説道:“暫時委屈你們一下,待我離開之時,再解開你們被點的穴道。”向前行了幾步,突然又回頭説道:“記着你們兩人的生死,已完全操在我掌握之中,半月之內,傷穴不解,太陰經脈,即將凝結爆傷,終生一世,不能再習武。”
兩人雖然默不作聲,但卻連連點頭。
林寒青不再理會兩人,大步直向飛翠樓前走去。
一片高聳的青竹,環繞着一座高樓,兩扇青竹編成的籬門,半掩半閉。
林寒青一推籬門,大步行了進去。
一個容貌清秀的小婢,快步走了上來,欠身説道:“大爺,你可走錯門麼?”
林寒青冷漠一笑道:“這可是飛翠樓?”
青衣小婢道:“不錯,客人要找那一個?”
林寒青道:“綠綾。”舉步向前行去。
那青衣小婢,急急説道:“姑娘沒空,請客人留下名,改日再來吧!”
林寒青道:“我今一定要見她。”
那青衣小婢道:“不行,姑娘眼下正在筵客。”
林寒青不再理她,大步行入廳門。
大廳中一色的紫綾垂遮,四張紅漆太師椅上,卻擺了雪白的坐墊,四個壁角,放置了四座盆花,香氣濃郁,撲鼻沁心。
除了這華貴擺設之外,廣敞的大廳上,寂無一人。
林寒青目光一轉,只見大廳左側近壁,有一座白綾鋪墊的木梯,立時舉步而上。
走完了十八層木階,又是一座敞廳,九個濃裝少女,一排共坐在敞廳一側,看到了林寒青,立時一湧奔來,聯肩並立,攔住去路。
正中一婢打量了林寒青一眼,緩緩伸出玉掌,道:“拿來!”
林寒青冷冷的説道:“什麼?”
那正中婢女似是羣婢之首,柳眉兒揚了揚,道:“姑娘的筵客請帖?
林寒青搖頭答道:“沒有。”
那婢女道:“沒有受召之帖,來此作甚?”
林寒青轉眼望了望那上登三樓的木梯,道:“我要找一個人。”
羣婢齊聲喝道:“找什麼人?”
林寒青道:“綠綾。”右臂一伸,接造:“閃開去,在下不願出手。”
羣婢大震,怒聲喝道:“好大的口氣。”七八隻纖纖玉手,齊齊向林寒青抓了過來。
林寒青劍眉轉動,俊目放光,橫臂一掃,逼開羣婢掌勢,左手突施一個擒拿手法,手掌翻轉之間,抓住了那正中婢女右腕,用力一帶,那婢女登時被帶的打了一個轉身,直向羣婢撞去。
他出手一擊,先聲奪人,羣婢無不大駭,齊齊向後躍退。
林寒青借勢一個閃身,穿過羣婢,直向樓上奔去。
羣婢似是自知難以攔擋,竟然都停步不追。
三樓上又是一番景色,前半部廳房並列,後半邊卻是一座寬敞的涼台,綠綾遮天,紅氈鋪地。
涼台上盛筵未散,兩個身軀魁梧的大漢,正舉杯對飲。
一個容色照人的綠衣麗人,端坐在兩個大漢之間,白絹掩口,眉目含笑,一雙大眼睛不停的轉動,在兩個大漢的臉上打轉,顧盼間風情萬種,媚態撩人,瞧的那兩個大漢,神不守舍,林寒青在那涼台上站立良久,兩人竟似毫不知覺。
還是那綠衣麗人神智未昏,眼角流動間,看到了肅然卓立的林寒青,突然取下了掩口白絹,正容而坐。
兩個大漢相對呵呵大笑,飲了杯中之酒,目光轉動,突然發覺了林寒青,臉色忽然一變,齊推杯而起。
那背東面西坐的大漢冷笑一聲,道:“好小子,膽子到不小。”一按桌面,急竄而出。呼的一拳,迎胸劈到。
林寒青聽他一拳生風,知對方武功不弱,身軀斜斜一轉,一個“倒踩七星步”,閃過那攔路大漢,闖入了涼台之中,目注那綠衣麗人,冷冷喝道:“你就是那綠綾麼?”
那綠衣麗人,神色鎮靜,嫣然一笑,道:“賤妾正是綠綾,相公大名?”
林寒青道:“你不用問我姓名……”
那面東背西而坐的大漢,突然一掌,擊在木桌之上,冷然接道:“好狂的口氣,格老子先要教訓你一頓再説。”
林寒青看他落掌之處,指痕宛然,心中暗道:“好雄渾的內力,此人倒是不可輕敵……”
這時,那當先出手的大漢,已然返撲回來,一式“餓虎撲羊”,右手五指箕張當頭抓下。
林寒青雙肩一晃,又閃開了數尺,仍未還手。
那面東背西的大漢突然離位而起,疾衝而上,舉手一拳,擊向林寒青的後背。
林寒青橫裏跨了一步,避開一拳。
兩個大漢一前一後,同時展開了迅快的攻勢,拳拳交錯。虎虎風生。
林寒青穿行在拳掌交錯之中,始終不肯還手,但他身法奇奧,任兩人拳腳如雨,竟是一拳也打他不中。
那俊美的綠衣麗人,似是甚為欣賞三人打鬥之情,面帶微笑,凝神相注。
那兩個大漢攻勢愈來愈猛,但林寒青的身法卻是愈來愈見奇奧,步若行雲流水,不論兩人掌拳如何猛惡,始終無法沾得他一寸衣角。
那綠衣麗人微笑漸斂,神情也逐漸轉變的十分嚴肅,緩緩站了起來,走到三人身側,高聲喝道:“三位不要打啦!”
其實只有那兩個大漢在手不停揮的一味迫攻,林寒青始終未還過手,但那綠衣麗人一喝,兩個大漢立時倒躍而退。
林寒青雖未還手,但他亦覺到這兩人的武功,十分高強,掌力雄渾,乃兩個強勁之敵。
那綠衣而人目光一掠林寒青,盈盈一笑,道:“二虎相鬥,必有一傷,三位如若這般相鬥下去,不論那個受傷,都是一件大煞風景的事。”
那兩個大漢拳腳齊飛的猛攻了數十招,竟然未能打到林寒青一拳一腳心中大為震續,那綠衣麗人出言一勸,也就借階下台,默不作聲。
林寒青微微鎖着眉頭,憂鬱中帶着一片冷漠,對那綠衣麗人相勸之言,未置可否。
他一身雪白的衣服,因急急趕路,濺的滿身泥漿,但卻無法掩蔽住他那英秀之氣。
那綠衣麗人欠身對林寒青施了一禮,道:“綠綾薄命弱女子,身操踐業,迎來送往,幸得各位思客們榮賜寵愛,得以小享盛名,公子如不見棄,尚請入席小座,賤妾當重整殘席,為公子接風……”
語聲微頓,嫣然一笑,目光斜斜掠過那兩位大漢,接道:“不打不相識,有道是英雄相借,三位這一戰,真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才,賤妾雖然不甚解武事,但也看得出,決非一半個時辰之內,能夠分出勝負……”她自説自語,不容別插口,柳腰款擺,欠身肅容。
林寒青也不答話,一轉身大步行到席前,自行坐了下去。
綠綾蓮步細碎,也隨在林寒青身後入了席位。
那兩個大漢緊追在綠綾的身後入席。
綠綾輕擊兩掌,立時有兩個青衣小婢,應聲走了過來,綠綾吩咐二婢撤去殘席,重整酒筵。
不大工夫,美酒佳餚,齊齊送了上來。
林寒青的漠然和冷峻,使那兩個大漢,無法和他攀談。
還是綠綾舉起了酒杯,笑對林寒青道:“公子高姓大名,何以知得踐妾?”
林寒青沉吟了一陣,道:“無名小卒,説出來姑娘也不知道。”
綠綾盈盈一笑,道:“公子既不願説出姓名,賤妾自是不便要強。”目光一驚那兩個大漢,接道:“這兩位乃江南武林道鼎鼎大名之人,蘇州常天鍵,揚州魯白平。”
林寒青微一頷首;道:“久仰大名。”
常天鍵一抱拳,道:“不敢,兄台似非江南武林道上之人?”
林寒青道:“在下來自遙遠邊荒。”
魯白平接道:“兄台身法奇奧,乃兄弟等生平僅遇高手,在下借花獻怫,奉敬一杯。”
林寒青端起酒杯,就唇欲飲之際,突然又放了下來,緩緩説道:“在下力不勝酒,素不沾唇,有負兄台雅愛了。”
綠綾微微一笑,目往蘇揚二傑,説道:“公子既不吃酒,咱們豈能強人所難,賤妾代他奉陪一杯就是。”也不問兩人是否同意,舉杯就飲,一飲而盡。
常天鍵哈哈一笑,道:“姑娘既肯相代,我等索性奉敬一個雙杯如何?”
綠綾揚柳眉兒,目光一溜林寒青,笑道:“只怕是路柳牆花,難以看在公子眼下。”説完話,果然又自行斟了一杯,一仰而幹。
魯白平雙目中神光閃了兩閃,突然站了起來,説道:“榮承款待,已然酒足飯飽,不便再多打擾,就此別過。”
常天健一抱拳,道:“在下也要告辭。”
綠綾緩緩站起,欠身説道:“今日未能使兩位盡興而返,賤妾甚感抱歉,容待異口作東,再奉兩位一醉。”
常天鍵淡然一笑,道:“如得寵召,自當依限趕來。”轉身大步行去。
魯白平冷冷的看了林寒青一眼,拱手説:“後會有期。”轉身急行而去。
綠綾望着兩人的背影,消失於夕陽晚霞之中,微微一笑,回顧了林寒青一眼,道:“蘇揚二傑含怒而去,只怕這筆帳要記在公子的頭上了。”
林寒青冷冷説道:“我和他們無怨無仇,有什麼可記之帳?”
綠綾笑道:“美色醉人,情劍濺血,古往今來有幾個英雄豪傑,不是傷敗女人手中。”言來眉開眼笑,一片自負神色。
林寒青冷冷説道:“但在下卻不是慕姑娘美色而來。”
綠綾微微一笑,道:“公子人中之龍,自不能和常人一樣。”
林寒青臉色仍然是一片冷漠,對綠綾的頌讚之言,也不知是喜是怒?
陰沉的綠綾,實有着驚人的鎮靜,任憑林寒青惡言相加,但始終不動聲色,淡然一笑,道:“公子劍眉星目,風采動人,可惜這身衣着使公子減色不少,賤妾深閨之中,尚藏有兩套男裝,公子請換過衣服,咱們再秉燭長談如何?”
林寒青道:“盛情心領,我看不用了。”
綠綾激揚眉梢,大眼睛眨動了兩下,道:“公子這般推辭,實叫賤妾難以猜想出公子來意?”
林寒青冷峻的目光,緩緩由綠綾的臉上掃過,道:“簡單的很,在下來討取一件東西。”
綠綾微微一怔,道:“什麼東西?”
林寒青道:“一條絹帕。”
綠綾櫻唇啓動,格格一陣嬌笑,道:“我還道是什麼大不了的珍貴之物,原來是一條絹帕,公子既然登上了飛翠樓頭,不論你為何而來,就是我綠綾的客人,先請開懷暢飲幾杯,賤妾立時奉上絹帕。”
林寒青萬沒想到,討回絹帕之舉,竟然是如此的順利,不禁微微一怔。
綠綾伸過來纖纖玉手,端起林寒青面前的酒杯,又把自用的酒杯推到林寒青面前説道:“武林中人,賤妾見過不少,人人都免不了多疑之心,公子自是難以例外,請用賤妾之杯,對飲一盅如何?”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林寒青欲待推辭,又恐受人譏笑太膽小,只好端杯就唇。緩緩喝下,暗中卻運集了一口真氣,把飲下的一杯酒托住。
綠綾微微一笑,道:“公子遠道來此,如若空手而返,豈不有虛此行,賤妾自幼習吹玉蕭,自信小有成就,公子如有清興,賤妾極願吹奏一曲……”
林寒青道:“不敢多勞姑娘,在下還有緊要之事,不便在此多留,有負雅意。”
綠綾探手入袖,摸出一支翠玉蕭來,説道:公子雖無賞蕭之興,賤妾卻有吹蕭之情。”也不容林寒青答應,舉蕭就唇,吹了起來。
一縷清音,飄揚而起。
她的吹箭之技,似已臻出神入化之境,蕭音動起,立時湧出一片幽怨。
如昆崗鳳鳴,如深閨私語,説不完的如慕如訴,九曲百轉,哀傷動人。
林寒青不自覺的被蕭音,勾起滿腹愁思,他本已憂鬱的臉上,又復罩上了一片哀傷。
忽然間蕭聲轉越低沉,聲音更顯得哀怨動人,聲音欲斷還續,生似一個纏綿病榻柔弱女人,對久別情郎訴説着相思之苦。
林寒青似被那婉轉的蕭音所醉,凝坐不動,直待那蕭聲頓然停歇,才如夢初醒般,抬頭四顧了一眼,看暮色四周,天已入夜,心頭忽然一凜,暗道:我幾為她蕭聲所誤,當下長長吸了一口氣,緩緩站了起來。
綠綾收了翠蕭,不容得林寒青開口,搶先説道:“相公品評品評,賤妾吹蕭之技如何?”
林寒青仰臉望着耿耿星河,答非所問的説道:“時光不早,我要走了。”
綠綾柳眉微聳,一抹殺機,閃掠而過,但一瞬間,又恢復了動人的笑容,接道:“相公請稍候片刻,賤妾去取絹帕。”站起身來,舉步行去,但見她蓮步細碎,腰肢輕擺,走的風情萬種。
林寒青冷眼相視,看她走入室中。
但見火光一閃,室中亮起一盞紗燈。
林寒青迅快的移動方位,選擇一處視線遼闊之地,直視着隱入室中的綠綾。
窗欞上倒映出一條人影,移動了一陣,突然靜止不動。
時光在林寒青等待中,悄然溜去,頓飯工夫過去了,仍不見綠綾出來。
林寒青等的不耐,不自覺的舉步向室中行去。
半掩朱門,遮去了室中一半景物,也遮住了室中的綠綾。
林寒青正待舉步而入,忽然心中一動,暗道:夜暗孤樓少年男女,我豈可闖入她的閨房,當下重重的咳了一聲,還未開口,室中已傳出綠綾驕媚的聲音,道:“相公太拘謹了,飛翠樓不是王侯宅,賤妾亦非貞烈人……”
林寒青冷冷接道:“姑娘快請還絹帕,在下還有要事趕辦。”
一聲幽幽長嘆、傳了出來,緊接着響起了一縷蕭聲。
林寒青冷笑一聲,一腳踢開了半掩朱門。
目光觸處,不禁一呆。
只見綠綾身着褻衣,披一層薄如蟬翼的白紗,斜倚榻上,手捧翠玉蕭,櫻唇微微啓動,蕭音嫋嫋而起。
她星目中閃動着異樣的光芒.臉上是一股似笑非笑神情,凝望着林寒青。
蕭音婉轉,如語還休,輕喚個郎,撩人春情。
林寒青忽覺心神微震,只感這婉轉的靡靡之音,如針如劍,刺入心中,立時警覺不對,當下一握真氣,劍眉聳揚;運起內功,鎖心猿,控意馬,神馳物外,排拒那震盪心神的蕭聲。
綠綾蕭音轉急,如洪瀑流水,綿綿衝來。
林寒青神色激動,臉紅似火,頭頂上微微現出汗水,大約一盞熱茶工夫,才緩緩恢復鎮靜,眼廉低垂,靜如山嶽。
斜倚在榻上的綠綾,卻是神色大變.急急的站了起來,大約在室遊走,蕭聲也更見急促.如驚濤駭浪,洶湧而至。
只見她越轉越快,到了後來,滿室中奔行如飛,淋漓香汗,濕透了她被身的薄紗。
忽然間響起了一聲大震,繞室奔行的綠綾,一跤跌摔在地上,蕭聲隨着中斷。
林寒青緩緩啓開雙目,望着那跌摔在地上的綠綾,緩緩舉起右手掌。
綠綾靜伏地上,似是毫無反抗之能,林寒青掌勢一落,勢非被擊斃當場不可。
但他卻緩緩收回了掌勢。
綠綾在沉靜的暈迷中,渡過了死亡的一刻後,緩緩伸動一下手臂,坐了起來。
她手中的翠玉蕭滾在三四尺外的壁角處。
只見她嬌軀微微震動了一下,吐出一口鮮血。
林寒青忽然別過頭去。冷冷道:“我不願殺你這個婦道人家,快些還我絹帕,我要走了。”
綠綾雙手據地,慢慢的站了起來,奔行幾步,到了榻前,爬上木榻,驕喘一陣,説道:“我傷得很重,行動不便,絹帕在我枕下,你自己過來取吧!”
林寒青怔了一怔,終於緩步行了過去。
綠綾長髮零散垂枕邊,面色蒼白,微閉雙目,嘴角間血跡仍存。
她傷勢極為沉重,仰卧在木榻上,有如死人一般。
林寒青猶豫了片刻,突然伸手向枕下摸去,果然取出了一條雪白的絹帕。
展開看去,白絹無痕,一陣陣幽香,撲入鼻中,那裏是自己要尋之物,不禁大怒,正待發作,忽覺眼前一黑,暗道:“不好!”舉掌向卧榻上的綠綾劈去。
他功力剛聚,掌勢劈落一半,內功似發未發之際,人已難再支持,但感頭重腳輕,雙腳突軟,身子搖了幾搖,倒掉在地上。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光,林寒青由暈迷中清醒過來。
睜眼看時,四外一片漆黑,手腳抬動,起了一陣叮叮咚咚的金鐵交鳴之聲,敢情全身已被鐵練鎖了起來。
林寒青鎮定了一下心神,運足眼神望去,但見四壁都是堅牢的石壁,不見一絲天光,原來這是一座專以用來囚禁重要人犯的石牢。
林寒青覺着這石牢深入地下,不禁暗自一嘆,忖道:我料敵有誤,死在這地牢之中,那也是自取其咎,但周大俠等候參丸,卻如大旱之望雲霓,奄奄一息,急待搶救,如若因此誤了性命,實是一件終身大恨大憾之事。
思忖之間,忽覺壁上響起了一陣軋軋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