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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侯朝宗酒醒時,已是三更時分。

    他雙目緩緩睜開,發現和衣躺在竹牀上,身上覆着棉被。房內未點燈燭,籍着窗口射入的月光,見興兒坐在竹椅上打盹。

    他霍地撐身而起,推醒了興兒,急問道:“興兒!我是不是喝醉了?”

    興兒揉了揉眼睛,道:“可不是喝醉了,要不是那位姑娘找我回來照顧公子,小的還不知道呢!”

    朝宗追問道:“是你扶我進房的?”

    興兒搖頭道:“不,小的回來時,公子已經躺在牀上了。”

    當時的情形,朝宗已全然記憶不起來了,沉思一下,又問道:“兩位老人家和兩位姑娘呢?”

    興兒輕聲地道:“公子!今夜這兒可能會發生事故。”

    朝宗一怔,驚詫道:“你怎麼知道?”

    興兒道:“公孫先生聽説公子醉了,正親自來房裏探望,小順子突然跑來,向他嘀咕了幾句,好像發現什麼動靜,公孫先生和老叫化去了湖邊,到現在大概尚未回來呢!”

    朝宗暗暗一驚道:“哦!兩位姑娘也去了?”

    興兒道:“沒有,她們手裏提着劍,一直在水榭四周巡視,好像防人突襲,還特地關照小的,無論有任何動靜,都呆在房裏守着公子,千萬不可出房啊!”

    朝宗略一遲疑,向房外走去。

    興兒急忙跳起身,衝過去擋住了房門口,勸阻道:“公子,兩位姑娘交待下來的,咱們不能……”

    朝宗自負地道:“咱們遇上那批山賊都沒事,有什麼好怕的!”

    興兒愁眉苦臉地道:“那是虧得人家兄妹兩個相助,否則,就算脱出洞牢,也逃不出山寨啊!”

    朝宗想了想,覺得興兒説的也是實情,若非紀天虎、紅姑兄妹跟鐵豹的意見不合,起了衝突,以致反目成仇,憑他們主僕二人的力量,如何能逃過一劫。

    嘆了一口氣,他只好回身走到窗前坐下。

    窗外夜色正濃,月明星稀,湖上一片朦朧蒼茫。

    侯朝宗正探首向外張望,突見黑暗中伸出一手,連連搖動,示意他退回。看見這隻纖纖玉手,他猛然記憶起醉倒前的情景。

    當時,他正開懷暢飲,談笑風生,突然間,他一時情不自禁,緊緊地執住了銀妞的纖纖玉手不放……

    那時他真的醉了!

    現在酒已清醒,回想當時的情形,他真懷疑,自己怎會做出如此失態的舉動?在秦淮舊院的脂粉羣中,每當酒酣耳熱之際,尋芳客旁若無人而動手動腳的情形,已是司空見慣,不足為奇。

    即使是侯朝宗,他也有不老實的時候,但對象不同,那些落籍的妓女,幾乎無權拒絕,也不敢拒絕客人的騷擾。因為她們吃的就是這行飯。

    但是,這兩個少女不同,若以同樣心態看待,無異是冒瀆神聖!

    朝宗感到一陣的愧疚,急欲向她們致歉,可是此刻卻不是適當的機會。

    這時她們仍在水榭周圍環廊上巡視,不停地交換位置走動,全神貫注着湖中與湖邊的動靜。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只有風吹樹搖的“沙沙”聲。

    突然間,湖邊出現了幾條人影,身法快如流矢,直朝水榭撲來。

    金妞正好一眼瞥見,心中暗自一凜,急向銀妞發出輕聲的暗號。

    她趕來一看,也不由地一驚,輕聲急道:“咱們快到九曲竹橋上攔截!”

    説時遲,那時快,兩個少女身形尚未動,湖邊又出現兩條人影,由不同的方向趕到橋頭,正好及時阻擋了撲來的數人。

    兩個少女一眼就認出,他們是公孫令和東方長壽。

    撲來的數人身形一收,立即散佈開來,各自搶佔有利攻擊位置。

    東方長壽也已蓄勢待發,沉聲道:“你們怎麼只來了這幾個,還有的人呢?”

    對方為首的是個健壯中年上身黑色勁裝,手執吳鈎劍,嘿嘿地冷聲笑道:“就咱們幾個,已經足夠了!”

    另一人也是黑色勁裝,年約四旬,身材較為瘦長,手握一條漆黑鋼鞭,盛氣凌人道:

    “老叫化,你倒真喜歡管閒事,特地跑來這裏,莫非自己找死?”

    東方長壽笑道:“這個不用耽心,儘管人家在背後咒我老叫化是西方短命,但我的命長得很,死不了的。”

    健壯中年怒哼一聲,轉向公孫令道:“公孫令,你怎麼説?是自動把人交出來,彼此免傷和氣,還是非要咱們動手不可?”

    公孫令不亢不卑道:“老朽早已封劍,不聞江湖事,如今在此安享餘年,寒舍總共只有男女老少四人,不知閣下要老朽交出誰來?”

    健壯中年怒聲道:“公孫令,你少裝糊塗,咱們要的是當年東廠二檔頭鐵頭豹子趙志良遺下的一對孿生兄弟?”

    公孫令冷冷地笑道:“你們的消息也太不靈通了,方圓數百里內,只要隨便打聽一下,就知道寒舍除了老朽與一童子,只有一對孿生姐妹,別無他人了!”

    健壯中年道:“哼!閣下以為把他們男扮女裝,就瞞得了人的耳目?告訴你,咱們為了那對兄弟,已找了十幾年。原以為他們長得一模一樣,目標顯著,應該不難找到,那知遍尋各地,毫無所獲。最近風聞此地有一對孿生姐妹,姿色絕世無雙,她們的年紀,正與那對孿生兄弟相符,才想到是你老兒藏匿他們多年。”

    公孫令暗自一驚,力持鎮定道:“你們真會想像,可惜找錯了對象!”

    東方長壽接道:“別説是找錯對象,就算找對了,魏忠賢老賊已死,東廠也已瓦解,你們還替那魏老賊的鬼魂賣命?”

    健壯中年冷森森地道:“咱們鐵衞十三鷹,曾在魏都督面前立下血誓,除非全部死光,只要留下任何一人,就矢志完成使命,絕不放過趙志良遺下的那對孿生兄弟!”

    東方長壽冷哼一聲,不屑道:“魏老賊已死,居然陰魂不散,仍能使你們為他殺人!”

    健壯中年道:“魏都督雖死,咱們的血誓仍在,除非十三人全部死光。”

    東方長壽怒道:“好!老叫化既然在此,就絕對成全你們!”

    健壯中年一聲“好!”字出口,身形已動。他首先發難,吳鈎劍一挺,直取老叫化的胸膛。

    他一出手,其他幾人那敢怠慢,立即攻向公孫令。

    東方長壽從不用兵刃,就憑一雙鐵掌及三十六式連環腿,在江湖中闖出了丐俠的名號來。

    “鐵衞十三鷹”乃是從東廠的錦衣衞中,精挑細選出來的,而且武功極強的十三名高手組成。不僅直屬都督魏忠賢親自指揮,也等於是他的死士,兼充殺手。

    老叫化面對如此強手,那敢裝瘋賣傻,掉以輕心。只見他一肩頭一晃,錯步斜跨,上身急向後仰,有驚無險地避開了吳鈎劍當胸一刺。

    這種兵刃與劍相似,劍身前端卻多一似鐮刀之彎形倒鈎。健壯中年一劍刺空,即時往回一帶,倒鈎仍向老叫化鈎去。

    東方長壽上身原已後仰,就勢急施“鐵板橋”功夫,成為兩膝以上全身向後仰倒。倒鈎疾劃而過,距離老叫化胸腹不及兩寸,驚險已極!

    東方長壽被對方連刺帶鈎,一招兩式,攻得怒從心起。一個挺身,就勢拔起了丈許,雙腿齊齊彈出,一口氣踢出了七八腳,逼得健壯中年連連閃避,吳鈎劍竟無法再出手。

    健壯中年向旁一掠,飄開兩丈,冷冷一哼道:“老叫化的三十六式連環腿,果然是名不虛傳。”

    東方長壽雙足一落地,振聲道:“你再試試這雙鐵掌!”

    這老叫化一向得理不饒人,雙掌一錯,欺身暴進,猛向對方連手搶攻。

    健壯中年不甘示弱,吳鈎劍連刺帶鈎,完全走的武當八卦劍路數,顯見此人縱非藝武當,亦必與武當派有着極深淵源。

    八卦劍路一經施展,氣勢如虹,威力無比。東方長壽非但毫無懼意,反而以一雙鐵掌硬向裏切,如此作風,簡直就像拚命三郎!

    健壯中年的八卦劍路被迫一變,緊守門户,圖阻老叫化的瘋狂攻勢。

    因為他心知對手既仗雙掌成名,掌上自有獨到之處,且不畏刀劍,是以絕不可欺他赤手空拳,欲仗兵刃取勝。

    那知東方長壽竟奮不顧身,又一個欺身暴進,搶中官、走洪門,左掌虛晃,右掌疾發如雷。

    這一掌威力之強勁,實足驚人,掌力划起一股風嘯破空之聲,迎面狂襲而至。健壯中年雖撤劍疾退一丈開外,仍覺一股勁風拂面,如被火灼,隱隱刺痛,不禁使他心中大駭。

    想不到,老叫化的一雙鐵掌,功力如此深厚,難怪江湖中黑白兩道的人物,見了他都得敬畏三分呢!

    東方長壽無暇追擊,眼光一掃,見公孫令正被幾名壯漢合力圍攻。

    對方數人中,以那瘦長中年手中一條漆黑鋼鞭最具威力,連抽帶打,攻勢甚是威猛凌厲所幸公孫令雖封劍多年,平日仍以竹劍代替,傳授兩個少女及小順子劍術。是以,他的六合劍法,不僅未曾生疏,反而更為精進。

    劍已啓封,一柄古意盎然的利劍在手,威風不減當年。對方數人合力圍攻,雖全力以赴,亦是無法近身。

    這是一場纏鬥。

    老叫化一生闖蕩江湖,何等的經驗閲歷,他突然間想到,以公孫令的名氣之大,對方既找上門來,想必“鐵衞十三鷹”傾巢來犯,為何只來了數人?

    比常情判斷,他們絕不敢如此輕敵!

    然而,其他的數人呢?

    東方長壽頓有所悟,暗自一驚,急向公孫令招呼道:“公孫兄快回水榭,這裏就交給老叫化吧!”

    公孫令被他一語提醒,也不由地一驚,猛然想到其他數人可能由湖上來襲!狂喝聲中,老叫化已撲了過來,打算接替公孫令,以一雙鐵掌及三十六式連環腿,對付眼前這批東廠餘孽。

    健壯中年心知計謀已被識破,那容他們分身趕回水榭,也同時飛身火撲,吳鈎劍一挺,直向老叫化後腰部位猛扎。

    東方長壽彷佛腦後長了眼睛,頭也不回,只向旁一閃,吳鈎劍紮了一空,而健壯中年卻收勢不住,連人帶劍向前衝去。

    老叫化跟着挺身而進,出手如電,擊出雷霆萬釣的一掌,勢如狂颶怒卷。健壯中年閃避不及,被一掌劈中右肩,頓時身不由主,如同斷線的風箏,向左跌出兩丈開外,張口噴出一道血箭,倒地不起。

    圍攻公孫令的數人大驚,卻無法分身搶救。

    公孫令趁機發動猛攻,六合劍法一緊,勢如排山倒海,奔騰洶湧向那數人逼去。東方長壽掠身而至,喝道:“走吧!老叫化陪他們玩玩。”

    公孫令耽心水榭遭突襲,連攻七八劍,將那數人逼退。突然一轉身,直向九曲竹橋射去瘦長中年鋼鞭一掄,猶圖攔截,卻被老叫化雙掌齊發之勢嚇阻了。

    這時金妞銀妞,尚在環廊暗處張望,注視湖邊戰況。突見公孫令獨自掠身而來,立即現身迎出。

    公孫令輕聲斥道:“你們還在這裏幹嗎?快注意湖上!”

    兩個少女聞言一驚,急忙分從環廊兩頭,繞向朝湖的那一面。

    想不到小順子倒很機伶,居然蹲在暗處守着,目不轉睛的注視着湖面動靜。他一見兩少女趕來,霍地站起,輕聲道:“那邊好像有兩條船影!”

    説着,向湖面遠處一指。

    公孫令也已趕來,急向湖面上看去,約在百丈之外,夜色朦朧下,似乎確有兩艘扁舟,停在湖中靜止不動,載浮載沉。

    由於距離較遠,無法看得真切,但以公孫令的眼力,已可確定那是船影,且船上不見一個人。

    金妞不禁詫異道:“老爺爺!這湖裏從來沒有船隻出現,怎麼……”

    公孫令神情凝重道:“他們要弄兩艘輕舟放進湖裏,豈會是難事!”

    銀妞驚問道:“老爺爺!他們真是鐵衞十三鷹……”

    金妞急忙作個手勢,又指指朝宗房的窗口,示意她不要説下去。

    公孫令輕聲問道:“侯公子酒醒了沒有?”

    金妞點點頭,道:“我已關照他們,無論發生任何情況,都不可出房。”

    這時,忽聽小順子叫道:“你們看,船在動了。”

    放眼看去,湖中原先靜止的兩葉扁舟,果然已在緩緩移動。

    公孫令道:“金妞銀妞!你們進屋裏去,這裏有我跟小順子就夠了!”

    金妞不放心道:“可是,老爺爺……”

    公孫令沉聲道:“要你們進去,聽見沒!”

    金妞不敢違命,應了一聲,即與銀妞轉身入內。

    公孫令再定神一看,就這眨眼之間,湖中那兩葉扁舟上,竟然各出現三人,突然雙獎齊劃,火如流矢般朝水榭飛駛而來。

    湖邊七人,兩艘小舟上各三人,“鐵衞十三鷹”,果然已到齊了。

    公孫令力持鎮定問道:“小順子,你的石子準備好了?”

    小順子手一舉,提着個沉甸甸的布袋,笑道:“這麼大一袋,夠了吧!”

    公孫令微微地點點頭,目光注視湖面,只見兩艘小舟已在十丈之內,輕聲交待道:“力道夠得上,立即出手!”

    小順子應了一聲,即從布袋內抓出一把小石子,緊緊扣在手中,蓄勢待發。一轉眼,兩艘小舟已距水榭不足三丈。

    船尾一人操獎,船頭兩人已霍地站起,躍躍欲試,準備距離一近,即飛身直掠水榭。這當兒,只見小順子手一揚,一把小石子如飛蝗般疾射而出。

    兩艘船頭上的四人,被攻了個措手不及,只聽得連聲怪叫,接着“噗通!”兩聲,兩個壯漢跌落湖裏,另兩個則仰面倒栽,跌回船艙中。

    船已無法收住,直衝而來,猛然撞上水榭。

    坐在船尾操獎的二人,受這猛力一震,雙雙被彈起半空。他們身手竟十分了得,凌空一個鷂子翻身,直射水榭環廊。

    小順子的石子未及出手,舟上二人已射到。公孫令那容他們登上水榭,疾喝聲中,身起劍出,划起一道寒虹。

    劍鋒過處,帶起了一片血雨,只聽得連聲慘叫,兩名企圖強登水榭的漢子,已頭下腳上的栽入湖中去。

    跌入船艙的兩人,見狀大驚失色,忙不迭爬起投入湖中,各自游水逃命。公孫令的劍法果然厲害,一出手就解決對方兩人,使其他四人嚇得不戰而退。這一幕驚心動魄的血腥場面,驚得連小順子也發了呆。他從沒有見過殺人,更沒有見過公孫令殺人。

    湖邊上的東方長壽也不含糊,憑一雙鐵掌及三十六式連環腿,大發神威,使對方一死一傷。剩下五人見勢不妙,只得倉惶逃命,連同伴的屍體也帶走了。

    老叫化並不追殺,眼看他們已逃遠,才轉身趕回水榭。當他獲知公孫令這邊的戰果後,不禁笑道:“鐵衞十三鷹已損其三,只剩下九個半了!”

    小順子詫然道:“東方爺爺,明明還剩十人,怎麼會是九個半?”

    東方長壽道:“其中一人受了重傷,已經去了半條命,自然只能算他半個啊!哈哈……”

    公孫令卻沒有他這麼樂,神情肅然道:“他們在湖邊已揚言,除非十三人全死光,否則絕不罷手。今夜雖鎩羽而歸,恐怕不會死心,必然將捲土重來!”

    東方長壽冷聲道:“只要他們不怕死,儘管來,別怪老叫化心狠手辣,來個趕盡殺絕,成全他們!”

    公孫令強自一笑,道:“至少今夜他們是不敢再來了,老叫化,咱們進去喝兩杯,暖暖身子吧!”

    東方長壽一聽又有酒喝,不禁振奮道:“好哇!,晚上喝的尚未盡興,就忙着去四下巡視,是該讓老叫化喝個痛快了!”

    公孫令為安全起見,命小順子留在環廊巡視,偕同老叫化回進廳內。

    兩個少女已將燈點起,雙雙迎上前道:“二位爺爺辛苦了!”

    東方長壽笑道:“還不是為了你們這兩個小……”

    公孫令急忙輕碰他一下,又向耳房一施眼色,示意房中尚有朝宗主僕,才使老叫化把話止住。

    金妞笑道:“二位爺爺坐下歇歇,我去沏杯熱茶。”

    東方長壽搖頭道:“茶不用了,來壺酒吧!”

    金妞笑應道:“是!咱們這就去準備。”

    兩少女轉身入內,去準備酒菜。二老剛坐下,朝宗卻從耳房走了出來。

    他滿臉驚詫之色,問道:“方才可是崑崙派的人?”

    顯然他尚未弄清是怎麼回事,更未聽到方才湖邊雙方叫陣的那番對話。

    公孫令微微搖頭道:“不是他們,要來也沒有如此之快。”

    朝宗並不懂江湖規矩,事不關己,多問是犯忌的,但仍是好奇地問道:“那又是什麼人?”

    公孫令雖能諒解,東方長壽卻不悦道:“小夥子,不干你的事,最好少問!”

    朝宗只好尷尬地笑了笑,沉默地站在一旁。

    公孫令無暇招呼他坐,卻憂形於色道:“老叫化,他們今夜吃了大虧,必不會善罷甘休,尤其知道有你在此,心知不宜力敵,恐怕會改用智取啊!”

    東方長壽自負道:“哼!你説怕他們施用詭計?在我老叫化面前,那可是班門弄斧了!”

    朝宗突然忍不住道:“請問老人家,來人若以火攻,如何破之?”

    東方長壽被問得一怔,吶吶道:“這……”

    侯朝宗正色道:“方才湖上衝來兩艘小船,在下在窗口正好看到,當時真耽心,萬一船頭置有引爆炸藥之類,衝撞上水榭,後果就不堪設想了。今夜他們以為憑武力已足對付,不意鎩羽而歸,如果再度來犯,説不定就會想到用火攻了!”

    公孫令頷首道:“不錯!非常有可能。”

    東方長壽神態一變,哈哈大笑道:“讀書人果然有頭腦,來來來!小夥子,咱們坐下商量商量。”

    朝宗這才逕自坐下,謙道:“在下只是杞人憂天,也許……”

    公孫令道:“不!絕對有此可能,幸虧侯老弟提醒,咱們不能不未雨綢繆,以防萬一呢!”

    東方長壽把頭一點,道:“對!這件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小夥子,你既想到有此可能,如果對方真用火攻,你可有什麼良策?”

    朝宗沉吟一下,始道:“水榭建在湖中,四面環水,一旦遭到火攻,取水滅火倒是近便,只是必須要有足夠人手。因水榭全系以竹建造,屋頂又是茅草。久經風吹日曬,乾燥易燃,遇火一發不可收拾,若是人手不足,搶救起來就難了。”

    侯朝宗道:“那倒不必勞師動眾,若能在湖中及岸邊設下障礙,阻敵於火箭射程之外,則水榭即可無慮火攻。”

    東方長壽連連點頭大笑道:“我懂了!我懂了!小夥子要咱們在湖中及岸邊,設下機關消息,根本不容他們接近水榭。”

    公孫令迫不及待問道:“侯老弟可懂得製造機關消息,或精通奇門易數之學?”

    侯朝宗搖頭笑道:“在下只讀過孫子兵法,在此恐怕派不上用場。”

    公孫令失望道:“那湖中及岸邊的障礙,將如何設置?”

    東方長壽也輕嘆道:“是啊!這玩意不能隨便設置,非但要發生阻敵之效,還得不易為敵所破才行啊!”

    侯朝宗極欲乘機表現一番,無奈對這方面毫無經驗,縱懷滿腹經論,也是派不上用場的二老一少正陷於苦思,兩個少女已備好酒菜,端出來置於八仙桌上。

    金妞發現三人均面帶愁容,不禁詫異道:“老爺爺!你們是怎麼啦?”

    公孫令這才收起了蹙容,若無其事地道:“來來!咱們邊喝邊聊,也許能觸發靈感,突有神來之策。”

    東方長壽酒癮早已犯了,樂不可交道:“對對對!知我者,公孫兄也!老叫化不喝酒,別説靈感,連説話都提不起勁啦!哈哈……”

    銀妞嘟着小嘴兒,上前斟酒。

    朝宗忙手按杯口,婉拒道.!“在下不能喝了,以免酒後失態去……”

    銀妞嫣然笑了笑,似無責怪之意。

    只見東方長壽笑道:“小夥子,酒後失態算得了什麼,老叫化滴酒不沾,也照樣瘋瘋癲癲,語無倫次,那才叫失態呢!”

    一陣轟笑,使朝宗不便堅持,只好把手放開,讓銀妞斟酒。

    斟完酒,銀妞並未入座,與金妞隨侍在側。

    公孫令道:“天時不早,你們去歇着吧,咱們自己斟酒。”

    東方長壽卻道:“她們也許有主意,何不坐下來,説給老叫化聽聽也好。”

    公孫令遲疑一下,才示意兩個少女入座,遂道:“老叫化,咱們既要談正事,你就少喝些,免得滿嘴胡言亂語,讓侯老弟看了笑話!”

    這是暗示,警告東方長壽説話要謹慎些,有朝宗在場,不得不有所顧忌。東方長壽那會聽不出他話中有因,會意地笑進:“放心!老叫化這張破嘴,只要有酒有菜就忙不過來了,那還能空下來胡説幾道。”

    朝宗卻道:“老人家是性情中人,有話儘管説,不必顧忌在下。”

    其實他們顧忌的就是他!

    如果沒有朝宗在揚,此刻他們必然是暢所欲言,共商應對之策。但他們所商談的事,關係重大,有些秘密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而朝宗畢竟是個局外人。

    東方長壽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遂自抓起酒壺,自斟自酌連幹三杯,似乎讓氣順了一下,才咧嘴怪笑道:“這樣好多了……公孫兄,老叫化有精神了,咱們來談正事吧!”

    公孫令道:“若有必要,城裏那班人對老朽倒是十分尊敬,找些人手來是毫無問題,但此事老朽不願驚動外人,且萬一造成傷亡,又如何善其後!”

    東方長壽沉思不語,他是很少如此嚴肅的,顯見事態確實相當嚴重,連這平日從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的老叫化,一時也黔驢技窮,無計可施了。

    突然,老叫化的眼光移向朝宗,沙啞着嗓子道:“小夥子?你這讀書人腦筋靈活,又讀過什麼兵法,難道沒有一點主意?”

    朝宗道:“孫子兵法上説,知已知彼,百戰百勝,如果能知今夜來的是什麼人,武功如何,以及來此的目的,在下或能提供一些愚見!供二位老人家參考。可是,在下對此全然無知……”

    東方長壽不置可否道:“這個嘛……小夥子,你只要知道這些?”

    朝宗把頭一點道:“在下絕非藉此探人隱密!”

    東方長壽猶豫了一下,又瞥了公孫令一眼,見他未加阻止,始道:“好吧!告訴你也無妨,方才來的那批殺手,乃是鐵衞十三鷹,是從東廠精挑細選出來的十三名高手,當年由魏忠賢親自指揮,等於是他的死士。”

    侯朝宗忽道:“鐵衞十三鷹好像聽過,是否魏忠賢所養的一批殺手,專門用以對付異己及殺害忠良?”

    東方長壽道:“不錯!就是這批傢伙,崇禎皇帝即位後,東廠中有人不滿魏忠賢,曾向聖上密告魏老賊十大罪狀,甚至舉出他殘害忠良的鐵證,以致使聖上決心除此鉅奸,重振朝綱。魏忠賢懷疑是東廠二檔頭趙某出賣他,密令鐵衞十三鷹殺其滿門來泄恨。趙某全力拒敵,掩護其妻攜一對孿生幼兒逃命,結果趙某寡不敵眾而喪生,鐵衞十三鷹仍不放過那母子三人,各處搜尋追殺,迄今已十餘年未獲……”

    侯朝宗詫異道:“魏忠賢早已死了,他們還不放過那母子三人?”

    東方長壽沉思道:“據他們表示,曾在魏忠賢面前立下血誓,除非十三人全部死光,否則必殺那母子三人而後甘休。”

    朝宗聽得不寒而慄,道:“想不到魏忠賢人已死,卻仍陰魂不散!”

    公孫令神情肅然道:“可笑他們尋找那母子三人多年未獲,最近風聞老朽這裏有一對孿生姐妹,立見然指鹿為馬,懷疑她們即是那一對孿生兄弟。”

    朝宗瞥了兩個少女一眼,不禁啞然失笑道:“他們居然男女都分不清!”

    金妞突然笑問道:“侯公子分得出我們是男是女嗎?”

    朝宗笑了笑,道:“在下此刻滴酒未沾,就算喝醉了,大概也不致如此糊塗吧!”

    金妞也笑了笑,正要説什麼,公孫令卻忙把話岔開道:“侯老弟,大致情形就是如此,你有何高見?”

    侯朝宗沉思一下,問道:“他們武功如何?”

    公孫令道:“以老朽與老叫化二人,已足應付,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怕他們施壞招。”

    侯朝宗胸有成竹道:“既然如此,那就好辦了。咱們不妨就地取材,去岸上竹林多砍些高大的巨竹,將兩頭削尖,插於三五十丈外湖中,不使露出水面。對方若從湖上來犯,必為水中的障礙所阻,甚至沉船湖中,萬一突破,則咱們多備火箭,在下曾習過射箭,可帶興兒及小順子負責防守,只要船一衝近,即發火箭射船,相信必可奏效。”

    公孫令微微頷首道:“這主意不錯!”

    朝宗接着又説道:“至於湖邊,也在射程之外設下障礙,一有動靜,兩位老人家便全力阻敵,絕對不容他們任何一人突破了防線,最好是能夠一網打盡他們,永絕後患!”

    東方長壽剛喝完一杯酒,將空杯放下,一面斟酒一面笑道:“這主意也不壞!”

    一旁的銀妞急問道:“咱們兩姐妹幹嗎呢?”

    朝宗道:“兩位姑娘身手矯健,可作機動支援。倘若湖中障礙及火箭,無法阻擋犯敵。

    你們即刻趕來,如果岸上情況緊急,亦可迅速趕往支援。”

    公孫令讚道:“侯老弟不愧是個讀書人,精通孫子兵法,如此周密的安排,咱們就萬無一失了。”

    東方長壽笑道:“那咱們就行動吧!”

    公孫令道:“那倒不急!等你老叫化喝足了,才有精神幹活啊!”

    東方長壽哈哈大笑,又舉杯一飲而盡。

    朝宗沉吟了一下,忽説道:“二位老人家,恕在下冒昧,對方既然志在那一對孿生的兄弟,若是向他們説明,甚至證明兩位姑娘並非他們所要找的人,豈不是可以免去一場干戈呢?”

    東方長壽冷哼一聲,口不擇言地道:“怎麼證明?莫非脱光了給他們看不成!”此言一出,兩個少女頓時面紅耳赤,嬌羞萬狀。

    公孫令瞪他一眼,道:“老叫化!當着姑娘們的面前,又有侯老弟在場,你説話可得有點分寸!”

    東方長壽卻不以為然道:“老叫化説的可是實話,跟那批不可理喻的殺手,除非如此,空口説白話他們會相信嗎?”

    公孫令輕嘆一聲,道:“此話倒不假,他們真可能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否則絕不會善罷甘休!”

    東方長壽推杯而起道:“這酒留着,老叫化幹完活兒再來喝,咱們走吧!”

    公孫令無奈地搖頭笑笑,呀附兩少女帶着劍,隨老叫化出廳。

    朝宗也叫出興兒,跟上岸去幫忙。

    湖邊不遠就有一片竹林,這是朝宗來時就見到的,所以會想到就地取材。老叫化以一雙鐵掌代替刀斧,挑中高大巨竹,舉掌一劈,巨竹便齊根而斷,“嘩啦啦!”地倒向一旁。

    公孫令以劍砍竹,速度更快,兩少女則負責用劍削去節枝,再將兩端削尖。朝宗脱去外衣,挽起了兩袖,跟興兒合力將一枝枝巨竹抬回湖邊。

    只不過一頓飯時間,湖邊已堆了數百枝削好的巨竹。

    興兒還好,朝宗那幹過這等粗重的活兒,早已累得氣喘呼呼,但他欲在兩個少女面前力求表現,咬緊牙關,勉強硬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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