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言情小説 > 《夏天》在線閲讀 > 第八章

第八章

    “我們為什麼要帶着她,讓她自生自滅不是更好。”

    擁擠的地道是潮濕的,一根手腕粗的蠟燭等於所有的照明工具,充滿黴味的空氣彷彿傳來腐朽屍體的氣味,陰冷而不通風地給人一種壓迫感。

    迷宮一般左轉右彎,濕得滴出水的泥牆滿是青苔,幾隻死老鼠剩皮的掛在巖縫間,前方的路幽暗得似乎沒有盡頭,膽子小一點的人恐怕會嚇死。

    第一次走自家地道的寒冬夜有些欷吁,活了三十年才知道家的地底是長這般模樣,並無想像中的難受,只是濕氣重了些。

    剛吸了藥,所以他的呼吸道不算太糟,調穩了呼吸的速度他能控制支氣管的收縮,不致因不流通的氣流而產生氣悶現象。

    游泳增加他的肺活量,他能平順的呼氣吸氣不受影響,倒是他背上嘮叨的女人直喊冷,一副冬天提早到來的模樣令人莞爾。

    “寒冬夜你啞了嗎?我問你話幹麼不回答?”夏天無聊地想找人吵架。

    實在太悶了。

    “是她跟着我們,我們沒有帶着她。”他由眼角看一眼極其狼狽的女人,不同情她的自做自受。

    腳上少了一隻鞋不知何時掉落,發亂如草失了優雅,一低一高踩着水窪尾隨其後,不時跌跌撞撞地哀聲連連,讓原本詭異的地道更顯寒森。

    她的神情、她的高傲全被一層沙裹住,不再美麗的臉孔只剩倉皇,完全不像昔日高高在上的貴夫人。

    “帶着一個沒穿衣服的女人很丟臉,你是不是對她起了邪心?”雖然上了年紀,但身段保持得十分惹火。

    為之失笑的寒冬夜假意要丟下她。“少説些孩子氣的話,她有披件牀單。”

    不致赤身露體。

    “有披跟沒披差不多,若隱若現不知要勾引誰。”準沒幹好事,瞧她一臉慌亂。

    她的暗示讓唯一的男士不免好笑。“你要是話太多不妨下來走動走動,試試我會不會被勾引。”

    夏天瞪着寒冬夜的後腦勺勒緊雙手。“卡萊兒夫人,如果我謀殺了你的少爺會怎樣?”

    走在前頭的卡萊兒夫人沒回頭,冷淡的回答,“他的遺產分我一半。”

    神情冷肅,眼底卻流露一絲笑意,兩人像孩子般的對話讓她想起自己小時候,一段天真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無憂歲月。

    寒家是個冷漠的家庭,再加上她受英國禮教的緣故,她已習慣以嚴謹的態度待人,用嚴厲的神色管束僕傭,渾然忘了自己也有放恣的一面。

    受氣喘所苦的少爺從來沒有笑過,但是自從夏天來了之後,他不只神情變開朗了,笑聲也漸漸變多,連她都受了感染,不時微露笑意地感謝夏天的出現。

    “哈!説得太帥了,我要移情別戀愛上你,咱們合力花光他的財產。”不管多難也要努力,散金一定比聚金容易。

    “喂!尊重一下轎伕,我還沒死。”他活着更有價值,繼續累積財富。

    “不!我們當你死了,可惜沒把你的遺囑帶出來,”不過她的備份文件已傳回紐約,只差沒落款。

    遺囑?!

    一聽到遺囑二字,立刻拉長耳朵的伊芙不顧一身不適,踢掉另一隻鞋快步的跟上,生怕聽漏了一句便宜這兩個外人。

    她花了錢買兇殺人,可是得到的卻是差點害死自己,她一氣之下就把牀上的男人一把揪下,故意騙他窗外有人地將他推下。

    三樓説高不高,説低不低,看他扭曲的身體十分不自然,大概是死了吧!

    沒人拿了她的錢能隨便的唬弄她、該殺的人還活得好好的,而她卻受人恥笑地抬不起頭見人,他不死活着也沒用,只會讓她看了更生氣。

    沒骨氣的萊莉亞説走就走也不會力爭到底,好歹她是煙草大王的女兒,還怕爭不贏嗎?只要抬出她父親的威迫必有轉機。

    可是她居然放棄了,連帶的帶走她的幫手冬雪,合母女之力至少能讓夏天難堪,就算趕不走她也要讓她自覺待不下去而離開。

    偏是一個個不長進,留下孤軍獨戰的她難免落了下風,處處受限發揮不了平日的功力。

    總有一天她要扳回一城,將大權一手捉不容人旁分,獨自享受勝利的成果,高高在上地要所有人臣服她腳下,乞求她的垂憐。

    想到此,她得意的笑出聲。

    “大火燒壞了她的腦袋不成,傻呼呼的直笑。”夏天直搖頭,真可怕,瘋子最難纏了。

    “別理她,房子毀了她也無家可歸,我們和她再無牽連。”他沒必要替人養女人,他的父親已死了九年。

    “喔!”聽來好像很無情。

    “你説什麼沒有牽連,我還是你的母親你敢不養我。”她不能少了這張長期飯票,即使她最想當的是他的女人。

    “是繼母,請別搞混了。”他沒有這種寡廉鮮恥的母親。

    “就算是繼母也是母親,你有養我的義務。”這是他的責任。

    無恥。寒冬夜冷道:“我不會養一個不守婦道的繼母,拿我的錢去養其他的男人。”

    他沒那麼傻,她的所做所為他全看在眼裏,只是不想揭穿她而已。

    “你……你説話要憑良心呀!我幾時養了男人,你一年才給我一千萬我自用都不夠,哪有閒錢給人。”她也不過上幾次牛郎店消費,包了個大學生同居半年罷了。

    那年花了她快五百萬,可是非常值得,夜夜春宵地讓她有種活過來的感覺,整個人像年輕了十歲容光煥發。

    “自己明白何必説破,喬治常説你是慷慨的富婆,替他付了大學學費還幫他養老婆。”難怪常常伸手要錢。

    “什麼,他拿了我的錢還玩女人……呃……我……我還年輕難免有生理需求,所以……呃……我就……”哎呀!她怎麼那麼不禁激,連不該説的話也説出口。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直接説自己飢渴難耐不就成了,都四十歲了還好意思説年輕,魚尾紋深得都快跨不過去。”

    “蘇麻家的野丫頭你插什麼嘴,我們的家務事豈容你這外人多事。”敢暗諷她老了,她一定要把她趕出月牙灣。

    夏天頑皮的眨眨眼,朝她抬起右手。“看仔細點!這叫鑽石,不過俗氣的人都喊這鑽戒。你不會不瞭解這代表的意義吧?”

    “你……”她不相信,這是不可能的事,一個野丫頭哪能蓋過她的丰采。

    “她説的是實情,我已經向夏天求婚了,再過不久她將成為我的妻子。”美麗的夏日新娘。

    露出欣慰笑容的卡萊兒夫人為兩人高興着:心想她又有得忙了,完全忘了身體上的疼痛。

    氣憤的伊芙當場挖了一把泥上擲向夏天。“我不同意這件婚事,你們不能結婚。”

    夏天在寒冬夜耳邊嘀咕,“她丟我。”

    他臉色當下一沉。“我的婚事不需要你同意,你最好有自食其力的心理準備,我不會再供給你生活上所需。”她得意太久了,不曉得如何向人低頭。

    “什麼……”顫了一下,伊芙驚慌的衝上前拉住寒冬夜的手。“我是你父親的妻子,你不能不管我。”

    “他死了,婚姻關係也終止,我之所以繼續給你生活費是因為冬雪還小需要母親,而她看來長大了,可以單飛。”再跟着她只會更憤世嫉俗,不相信真愛。

    以前他不曾關心她,現在還來得及補償。

    他怎能無情的待她,他們是一家人呀!“難道你絕情如此,父親一死就不當我是一回事,好歹我也是寒家的一份子。”

    “下次算盤打精些,別以為老的死了就能獨霸財產,他比你想像的更精明。”

    什麼也沒留給她。

    “我是他的妻子本來就該得到他一半的財產,他憑什麼不給我。”她恨。

    恨他不念夫妻情份,居然將財產全轉到兒子名下,讓她一毛錢也得不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父親的死因,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不值得信賴的妻子。

    父親死前幾天曾語重心長的説他這輩子只愛過一個女人,那就是他的母親,可是他卻因一時愚昧而害死她。

    因為父親的坦白,所以他決定原諒他。

    “他是失足落海,與旁人無關。”他死了,可是卻死得不乾脆。

    “我在懸崖底下。”想念曾在海中游泳的女孩。

    伊芙的震驚全寫在臉上,語氣發顫得幾乎無聲。“你……全看見了?”

    “非常清楚。”是的,他看見了。

    “這不能怪我,是……是他的錯,他想殺了我好謀取鉅額保險金,就像他殺了你母親以及第一任妻子,他要我的命呀!”

    伊芙招供了。

    有一天她和情人偷完歡之後,無意間發現丈夫私底下為她投保了幾筆上億的保險,而受益人都是他的名字,她不免起了疑心。

    後來她私自跟蹤他、調查他,這才明白丈夫又故技重施了,利用妻子來謀取巨利好壯大自己,他第四任妻子人選正是希臘鉅商的遺孀。

    為此她恨極了,一不做二不休的先下手為強,約他到懸崖附近散步,假意掉了耳環低下身尋找,趁他沒防備的時候推了他腰腹一下。

    原本以為他死得毫無警訊,留下的身後事必由她一手打理,鐵礦、煙草的收益夠她一生無虞了。誰知律師的遺囑一讀她當場傻眼,千算萬算居然沒有算到他暗留了一手,事先做好了財產轉移免扣税金,為獨子留下更多的財富卻吝於分給妻女。

    “你這女人怎麼像沒事人一樣還吃得下,我的心臟嚇得都快掉出來。”漢娜就怕看見一具躺平的夏天。

    “餓了自然要進食,河豚媽媽。”瞧!她吃得比她還多呢!哪有受驚嚇的模樣。

    “你還取笑我,當我看到寒家全燒光了真的嚇了一跳,以為你死得屍骨不全。”

    她都哭了,差點把漢斯嚇死。

    她從來不哭的,就為這個死女人落了生平第一次淚,結果還被嘲笑孕婦情緒本來就不穩定,要她多保重,都快氣死她了。

    “只燒了一半,你少帶一顆眼睛出門嗎?”還好月牙灣四面環海,吆喝一聲全島動了起來,不到三小時就把火滅了。

    而他們卻在地底下走了近五個小時,出來時還碰上當自己見鬼的練大醫生。

    “都怪漢斯那顆死腦筋反應太慢,沒能及時阻力炸彈客逞兇,我罰他去翻舊檔案背好每一個犯人的身家資料。”真是太胡塗。

    要是他能認出當日調戲她的老頭正是炸彈客的父親,資料一調不難查出他並無女兒只有兒子,那名自稱是他女兒的女子必有問題。

    可惜他們疏忽了,才會讓男扮女裝的他給得逞了,又炸掉一幢房子。

    夏天瞄了漢娜一眼,很痛心的説道:“格蘭特女士!你剛吃了我的巧克力,你會胖死。”

    “什麼嘛!我才吃你一顆巧克力就和我計較呀!要不是我推你一把你會找到這麼好的老公嗎?”讓人眼紅得想掐她幾把。

    “還不是。”她囂張的抬抬眉,趁機多補充些熱量,省得待會兒沒得吃。

    夏日的最後一天,風輕雲淡,晴空朗朗,適合做户外活動。

    “你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傢伙令人咬牙切齒呀!今天結婚的人還敢囂張,你的良心呀偶爾也拿出來曬曬太陽。”

    非叫那幾個小子灌醉她,尤其是失戀的威廉,她一定要慫恿他親吻新娘,然後讓新郎醋意大發的吼她兩句才像話。

    “結婚呀!”夏天傭懶地哺了一句,斜睨着不像貓的可樂。

    它竟然成了婚禮的前領者,穿上帥帥的禮服還是隻露出眼睛和爪子,可是它是隻母貓呀!誰把它打扮得像只雄赳赳、氣昂昂的帥公貓?

    難怪它哀怨地瞪着她,彷彿在説:我是女生,我是女生,我是女生……

    “時間差不多,你們準備好了嗎?”一個新娘,一個伴娘,但怎麼看都不像兩個大人。

    閒懶的夏天自己蓋上頭紗地走過來卡萊兒夫人身邊,笑容燦爛的低聲説:“地底那個女人你熟嗎?”

    強做鎮靜的冷然表情仍掩不住一絲驚嚇。“地底有女人嗎?我看你是太過緊張產生幻覺。”

    夏天笑了笑,遞給她一樣東西。“月夫人説別再煮難吃的馬鈴薯泥,她快反胃了。”

    笑聲遠去,楞在一旁的卡萊兒夫人簡直説不出話來,半瘋半癲的月夫人怎麼會清醒地説她不要吃馬鈴薯泥?自從她死裏逃生的躲入地底已有三十年沒見過外人了,除了她。

    手中的銀鈴是月夫人的最愛,夏天是如何拿到它的?

    夏天,一種季節。

    夏天,一個女人。

    夏天緩緩走向等候她的男人,慢慢將手放在他手心。

    執子之手,相約白首。

    愛意流動在彼此眼中,深情不悔。

    夏天找到了她的幸福。

    在夏日的最後一個午後,幸福的鐘聲悠然響起。

    月牙灣的天空下起花瓣雨,像在説着——

    夏天,我愛你。
此页面为HK繁体版,其他版本: 中文简体 | TW 繁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