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濃,大殿內只有些微的燈火傳出,在黑暗之中光芒顯得昏昏茫茫一片,好像散佈在黑色內被調和至最稀的程度。
老夫停下足來,微微喘了兩口氣,細細四下打量了一番,只覺萬籟無聲,夜風拂面,似乎帶來陣陣香煙嫋嫋的氣味。
老夫思索了一下,那黃袍僧人不知是否已經來到少林,不過從現下情形判斷,那神龍及飛龍寺的僧人都還沒有駕臨。
這少林寺老夫是經常來往,寺中幾個知客僧人老夫都很熟悉,於是不再遲疑,大步向大雄寶殿直行而去。
大殿木門未關,來到平行山道之上已可看見殿內空空蕩蕩,只有兩個僧人分站左右,閉目盤坐在蒲團之上。
老夫心中暗暗奇怪忖道:“這少林寺早已得悉警兆,理當日夜警戒才對,豈會如此鬆懈,夜半之時乃與平日一樣,僅僅留下兩個晚課僧人?”
心中思索不定,走到巨大殿下及五丈之處,突然呼地一聲,左右人影一陣亂晃,霎時之間掠出六七個僧人分左右將老夫圍在正中。
老夫吃了一驚,慌忙走神一看,只見其中有數人老夫識得,正是少林寺中和尚,這才明白少林寺中實是外馳內張,暗地裏戒備加強得緊。
老夫連忙側過身形,讓燈光照着面孔,口中低聲説道:“是我,各位大師請了。”
眾僧看清老夫,一齊圍攏來,老夫發覺每人面上神情肅然,彷彿有什麼重大的事情發生了。
老夫環顧一眼,無人發聲,這種神態甚為奇特,老夫忍耐不住,問那左側一位淨元僧人道:“淨元大師,寺中出了什麼事麼?”
淨元僧人望着老夫,微微點了點頭,低聲低語説道:“彭施主來得正好,那找人助拳之事可有眉目麼?”
老夫聽他此言,心中暗暗生奇,默忖道:“這找人助拳少林之事乃是方丈當日與我私下之言,況且總非什麼體面之事,豈會傳入淨元耳中,而且他當眾説來,竟絲毫不知保留?”
念及此處,神色之間不由露出詫異的模樣。
淨元僧人見老夫遲遲不作回答,一時也接不下話去,倒是其餘幾個僧人一臉都是焦急之色。
老夫頓了一頓,緩緩説道:“淨元大師,你怎會得知在下此去乃是為了請求幫手趕來少林?”
淨元大師啊了一聲道:“主持方丈告訴貧僧的啊?”
老夫咦了一聲道:“主持大師曾與在下私下説過此事不足道之於人……”
老夫話猶未説完,忽然那淨元大師雙目一重,兩滴淚珠直墜而下,悽慘地道:“主持方丈練功失步,已經……已經……”
老夫斗然大吃一驚,急急搶口説道:“大師已經如何?”
淨元大師忍不住哭出聲來,身旁幾個僧人黯然無語,然後一齊梵唱起來,老夫只覺背心一陣冷,打心底裏寒了起來,難道……難道……
老夫不敢多想,耳邊只聽那淨元僧人悲慼地道:“方丈主持已圓寂歸升了。”
老夫震驚得呆住了,短短四五天的功夫,少林寺竟然發生如此大事,實是令人難以預測。
過了片刻,老夫勉強平靜下激動的心惰,低聲問道:“現下貴寺由誰人執掌?”
淨元僧人答道:“掌門師叔破關先出,足足耗費了近兩載的修為,奉師叔之命,正當本門危急之時,萬萬不可將惡耗傳揚出去,今日彭施主連漏夜趕至,貧僧以為掌門生前與彭施主無所不談這才告知施主……”
老夫點了點頭,嘆口氣道:“在下晚來一步,真是終身之憾。”
淨元僧人頓了一頓接着又道:“掌門身危之時,曾告全寺同門,説明此次西域強敵犯境之事,對自身在此緊要關頭不能完成全寺對抗的大任極為難過,他老人家真是含憾而去的啊……”
老夫心頭一熱,只覺一股難以抑止的激動直衝而上,大聲説道:“在下這幾日四出奔走,總算得了結果,那西域強敵即使來犯,咱們只要同心協力,必將渡過難關。”
淨元僧人雖聽老夫如此説來,似乎仍不能放下懸疑的心情。緩緩説道:“彭施主所請的幫手可曾與你一同來麼?”
這一句話倒提醒了老夫,想起那谷三木此刻猶在危困之中,自己此來為了找尋黃袍僧人的底細,卻為少林方丈圓寂的驟變弄得迷茫起來。
想到這裏,老夫開口説道:“現下彭某想一見貴寺新主持,不知大師可否引見?”
淨元僧人點點頭道:“這個貧僧尊命。”
他口中雖如此説,但卻似乎有着若有所待的表情,倒叫老夫心中暗暗生奇,忍不住開口催促道:“事不宜遲,大師還有什麼指教麼?”
那淨元僧人慾言又止,頓了一頓揮手作出迎客之勢。老夫便緩步行入大廳,想起那黃袍僧人之事,便又回過頭來。
那知就在這一回頭之間,正巧瞥見寺廟外一道黃影掠向左方石堆雜木叢中,老夫心中大大一震,但毫未停留目光,僅僅對淨元僧人道:“正當危急之際,戒備人員們請就位,只須大師一人引導在下便成了。”
淨元僧人應了一聲,略略吩付其餘幾個僧人,便和老夫走入正殿,橫過大佛向左折行而去。
老夫一直到走入走廊之內,這才停下足步來,對淨元僧人沉聲説道:“大師,少林寺外已經來了敵人哪。”
淨元大師吃了一驚,回過身來,老夫一把抓着他叫他沉氣,口中低聲道:“今夜彭某在山麓之下曾遇上一個身着黃袍和尚,對彭某自稱為少林方丈,這人心術甚為不正,但行動之間卻鬼計難辨,方才彭某回首之間瞥見他已潛入寺廟前空地,只是目下弄不清楚他究竟是何人物……”
那淨元僧人忽然插口道:“一定是西域方面的人,否則豈會正巧趕上這個當口?”
老夫嗯了一聲道:“彭某雖也作如此想法,但卻並無絕對把握。但現下並不知彭某己弄清他乃是冒牌之人,又不知彭某方才已發現他的行蹤,這兩點對咱們來説可是大為有利,若是好好加以利用,立可查明此人身份。”
淨元僧人點了點頭説道:“只怕他果是西域的人,則對方大批人馬一定會立將駕到。”
這一句話令老夫心中也吃了一驚,微微沉吟了一會説道:“貴寺現在佈署如何?”
淨元僧人微微一頓説道:“掌門新去,人心惶亂,佈署雖仍照舊時計劃,但實力上多少也須打個折扣,加以寺中人手不齊,除了排出羅漢大陣外,再無可戰之力。”
老人也知此段時期正值少林一脈青黃不接之際,若真如淨元僧人所説,則實力的確太過薄弱,雖説羅漢大陣由古至今未曾遭人破解,但對方卻是名震四方的飛龍十八僧,加之神龍親自出馬,真是凶多吉少。
老夫心中雖如此想像,但面上卻並不流露出來,僅説道:“既是如此,要探那黃衣僧人的底細,只可在言語上設法套索,強用武力只恐徒然無效。”
淨元僧人點點頭道:“只不知如何下手法?”
老夫嗯了一聲説道:“彭某現已知他所在,自寺後清源閣倒翻至他背面,驟起發難,採取最重手法,想他便是再強,五招之內,必被逼至大廳之前,此時大師立刻率眾僧燃起燈火,光明四射,他便要再跑也不可能-一”
淨元僧人點了點頭道:“咱們立刻動手!”
説着便向清源閣方向而去,老夫對這一條路甚為熟悉,幾個轉身來到閣前,淨元僧人望望天色,這時月已偏西,夜色蒼茫,他低聲對老夫道:“彭施主自此翻過,大約在半柱香時間內發動攻勢,則貧僧自大殿衝出正好接應得上。”
老夫點點頭,淨元僧人轉身便走了,老夫忽然心中一動,低聲説道:“大師請等一下-一”
淨元僧人站下身來,老夫低聲一字一字道:“必要時大師招呼羅漢大陣衝出大雄寶殿,將這人弄倒在少林山門之前吧!”
淨元僧人怔了一怔,點點頭急行而去。
老夫望着他行去的身形消失在黑暗中,心裏暗暗想道:“黃袍僧人既敢冒名少林方丈,功力造詣自是不錯,可怪他安排下墜石毒計,僅為加害那中年一人,而那中年人與狼骨卻又並非為少林之事而來,那麼黃衣和尚究竟是否西域之人,打的是什麼主意,實在有弄清楚的必要——”
轉念又想到方才他在石塊下墜時曾以劈空掌力下壓巨石,加快其速度而自己借力外揚,單憑這一手內力,輕功,均臻上上之境,老夫等會行動之際,可要全力以赴,打他個措手不及方才收效。
心中念頭反覆轉動,估計一下時間也差不多了,便緩緩提了一口真氣,輕輕縱身上得屋宇之上。
瞥目一看,只見一個黃袍背影端端在石堆之後,老夫仔細四下打量了一會,確定只有他一人,這才翻過屋脊落在地上。
這時老夫距他仍有五丈之遙,老夫放慢足步,一寸一寸移近了兩丈左右,俯身拾起一塊掌大圓石,放在雙掌之中,默默運氣將內部壓碎了,表面卻仍是完整一片。
然後向左方平平一擲而出,在石中加了迸旋之勁,那石塊向左飛出一段距離呼地向右前方轉向而去,同時受急變之力輕壓之下碎塊都散了開來,在空中呼呼發出凌亂的破空之聲。
果然那黃袍僧人立有所覺,但只見破風聲左右前後均有,他一時之間那裏分辨得清楚,只是偏過頭向左側疑神注視,老夫便乘這一瞬時間,猛吸一口真氣一掠而出,落地時距他只有半丈距離!
説時遲、那時快那黃袍僧人只覺身後衣袂破空之聲大作,呼的翻過身來,老夫左手一翻,右手立拳打出,拳緣帶起破風之聲,直逼向他胸側背部一帶。
這一拳老夫可是運足了內力,那黃袍僧人身軀僅僅半面轉側,再也無力反擊,只得一弓身向前急翻而出,閃出三步之外。
老夫拳勢不改,內力以綿勁延長髮出,那黃袍僧人身形才一落地,不料老夫內力延續良久,只覺背上又再受重力壓迫,只得再向前衝出兩步,並想借勢一個反身,方能佔取有利位置。
老夫明白他的心意,自然不會讓他得逞,連忙跨前一步,右掌變化為掌推之勢,一拍而出。
這時那黃袍僧人已然被迫躍出石堆,站在石板道路右側,老夫這一掌推出,原本是要將他逼到大路正中。
那知他雙足虛立,背向老夫,整個身體一折,腰際運勁向前一弓,將老夫攻向上盤的掌力化去大半。
同時間他足下一蹬,右臀猛力向後一式‘倒打金鐘’急繃而出,急迫之間雖僅發出數成內力,但老夫在兩丈之外已覺反震之力甚強,登時連環發掌之準備再難實行,那黃袍僧人好靈敏的思念,在這一瞬時間已洞悉老夫的用意,是以不惜冒險僅以數成力道發出一掌以間斷老夫左右連環的劈空掌力!
老夫不由略略一呆,就只有這一線停頓,那黃袍僧人已一個反身轉了過來,望着老夫咦了一聲道:“這位彭兄為何對貧僧狡施襲擊?”
老夫見他如此説,知他還在以少林方丈的身份妄圖矇騙。事已至此,老夫心想再和他裝迷糊做虛假已無意義,於是微微冷笑一聲道:“少林方丈與彭某相交甚久,大師不必多説了。”
黃袍僧人微微一呆,他料不到老夫會説出這一番話來,老夫見時機不可再失,大吼一聲,左拳一直,右拳平平推擊而出,化內力為外家硬對之勢,存心與他硬行拼對,一較高下。
果然他驟聞老夫之言,心神微微分散,一時之間出拳不易,只得半側過身來避開主鋒。
但老夫早已料到這點,等他身軀才側,左掌猛然擊出,這一掌卻是採用陰柔之勁,登時右拳內力道未散,再加上左拳之力,內外陰陽相濟相輔,威力更增數分。
黃袍僧人面目當時為之失色,勉強雙肩一縮,兩掌抱胸一翻,一式“野馬分鬃”斜拍而出,用的是太極門中斜撥之力,想引斜老夫主鋒壓力。
老夫只覺雙掌一滑,那僧人好精純的太極神功,攻出去的左右雙掌力道竟然一齊落向左方,但到底老夫所佔了主勢,那黃衣僧人受壓力一擠,身形站立不穩,一連向後倒退兩步方才拿樁穩住。
老夫不敢再行遲疑,身形向前急掠一步,到那黃袍僧人身前採取短攻近打之勢,左手斜出點向他眉心,右掌暗抱胸前隨時隨地準備襲擊。
黃袍僧人一再佔在被動之勢,眼看老夫指尖及身,頭部忽地一仰,猛地仰面張開口來,竟然一口咬向老夫食中雙指。
這一式變化好生奇異古怪,老夫這一指若是用的隔空內力他便吃大虧了,但是老夫短打之時都是採用實勁,眼見他一口咬來,要待變換為內力時已是不及,反倒遭受他的攻擊,這黃袍僧人心神之快,變應之靈委實是罕見的了。
説時遲那時快,老夫腦中思念電轉,咬牙橫心運勁指關,存着被他咬中之心,但右掌這時自左脅下呼地擊出,一式“肘底斜飛”用足力道攻向他前胸要害。
這一下若是被他咬實老夫指尖,必然要受這一掌擊中要害,諒來他也不敢冒此生命大險。
只聽‘嗒’的一聲,老夫只覺左手食中雙指一陣劇痛,但右掌已觸體接實,擊中他胸側要部。
猛然之間,老夫只覺對方胸側一軟,自己內力竟然有若石沉大海去而無回。
老夫大吃一驚,登時想起來一項神功,慌忙一撤勢,但已稍為遲緩,一股反震之力回襲而至,硬生生將老夫向後推出二步,左手指節仍是劇疼攻心,但此刻那還顧得了這許多,急忙望那黃袍僧人,只見他也向後急退兩步,身形前後一仰便是無事。
老夫大吼一聲道:“沾衣自跌,你,你來自青海是麼?”
那黃袍僧人冷冷一笑道:“姓彭的,你知道的可不少,閒事管的也大多了一點!”
他一邊説話,一邊緩步向前逼來,老夫此刻心內志斗然大幟,興出與他一較生死之念,不但不理會左手被他咬傷之處,一口真氣貫足右臂,準備發出獨門功夫。
正在此時,忽然左旁路邊兩道強烈燈光交射而至,登時方圓五丈之內如同白晝,人影閃動處魚貫自兩邊走出十餘個和尚!
老夫心知淨元和尚與接應者已出寺而來,黃袍僧人驟然吃了一驚,四周環顧一眼,眼見全寺少林僧人,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如何行動,不由怔在當地。
老夫冷冷一笑道:“大師還有什麼話説麼?”
黃袍僧人雙目之內精光流動下止,口中冷笑連連,那淨元僧人走上前來,合什一禮道:“大師夜至少林,不知有何見教?”
黃袍僧人微微一頓,冷冷地道:“叫少林方丈主持出來回話。”
老夫見他口氣甚大,知他自持功力,未將這一般僧人放入眼中,淨元僧人停了一停沉聲説道:“敢問大師是在那一處寶寺主持?”
黃袍僧人冷笑一聲道:“你看貧僧是何來路?”
淨元僧人雙眉一皺道:“大師既是不願直言明語相告,貧僧也不必再多説了,那西域飛龍的各位已經到了麼?”
黃袍僧人望了老夫一眼,冷笑不答,老夫嗯一聲道:“大師來自青海,原來柴達木的勢力也一併歸屬那西域神龍了,這倒是十幾年來罕見之事。”
老夫存心激他,故意在言詞上貶辱青海柴達木門派,那黃袍僧人卻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僅僅微微冷哼一聲。
老夫頓了一頓,心中估量他乃是在設法拖延時間,如今這人來自西疆,與神龍等人有關連已是必然之事,咱們大可立刻翻臉,先做翻他一人再説。
心念一定,大吼一聲道:“大師一人闖入少林,恃強自傲,想必是根本未將少林一門放入眼中,是可忍孰不可忍……”
淨元僧人不待老夫説完,低低喧了一聲佛號道:“如此説來,咱們便要有僭了。”
他左手一揮,一列五僧走上前來,雙掌均抱拳當胸,那黃袍僧人半側過身,並未付出多大注意力,僅僅一瞥,想來他仍不以為少林僧人真會動起手。
那知五個僧人為首者左拳一圈,右拳自肘部蕩了起來,一抖而出,正是正宗少林‘長拳’起手式。
黃袍僧人左肘一拐,集中內力於縮小範圍之內,反擊那少林和尚肩頭,這一招攻取的位置極為習怪,甚是難當,老夫登時便吃了一驚。
那知少林和尚不慌不忙,右掌斜推而上,硬架黃袍僧人的肘錘之勢。
兩股力道一觸,黃袍僧人自然佔在上風,那少林和尚身軀一陣搖擺,忽然身後四人魚貫伸手搭放在前面一人肩頭,為首一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右掌急向外劃了個半圓一推而出,那黃袍僧人斗然一聲悶哼,身形一個蹌踉,竟被推出三步之外。
老夫雖然知道這少林和尚掌上力道斗然加強的原因乃是由於其餘四人作出搭放肩頭的動作所致,但卻不明白這是什麼功夫,竟然能集結四人之力合而為一,而黃衣僧人功力再深,驟然不備在五個少林高僧內力聯合一擊之下也吃了一個大虧。
淨元和尚在一旁看在眼中,冷冷笑道:“幾位同門平日練功施用重手成了習慣,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則全力以赴,誤擊大師一掌,貧僧還得代表他們數人向大師致歉呢?”
那黃袍和尚便是再好的修養,這時也禁不住一臉急怒之色,加之胸前內力壓迫,一時之間喘息難止,半曲着腰動彈不得。
淨元僧人一揮右手,右方一列走上五僧,一左一右手臂都聯放成一串,為首一人掌勢一揚,再反擊向黃袍僧人。
五人內力合擊而出,才一動掌勢,漫天全是一陣鋭厲嘯聲,黃袍僧人咬牙釘立雙足,左掌連撥空門,猛地向下一帶,又使出太極門中最精緻的‘原地生樁’心法,生生將那一股力道引向地面,擊得地面一震,登時便現出一個淺淺的土坑。
老夫眼見過黃袍僧人連施兩次太極功,發覺他深得其中精髓,便是找太極門主持高手施展出來也未必較他高明。
正思索之間,忽然黑夜之中傳來一聲空空洞的敲擊物體之聲,入耳判斷彷彿是佛門木魚互擊所發出。
估計那發聲之處距少林大殿尚有廿餘丈,但那敲擊之聲卻緊凝不散,清清晰晰傳播了這麼一段距離,老夫心中只覺一震,暗暗説道:“看來是那飛龍寺的人來了。”
淨元僧人也聽到了這敲擊之聲,面色斗然一沉,雙手一揮左右兩列十人一起退回原處,他望了黃袍僧人一眼道:“可是大師接應的人來了麼?”
那黃袍僧人仰起頭來,冷冷一笑道:“看來是下會錯了。”
那木魚敲擊之聲愈來愈近只見山路上緩緩走出一隊人來,個個身着紅衣,頭戴紅色僧帽,正是飛龍寺僧人的裝束打扮。
這時淨元僧人所帶的幾支巨大的火炬將四周照得絲毫畢露,那隊人個個面上沉重嚴肅,木無表情,雙目之中均是寒光閃閃,一見便知都是罕見的內家高手。
那為首僧人年約五旬,頜下面留着一束銀髯,根根直立,威猛異常,絲毫沒有出家人內藴之氣,久聞西疆僧侶強厲之氣最難消除,看來果然是不錯的了。
走過兩個山拗,少林大宮巍峨而立,那為首僧人緩緩立下足來,仰首望着斜飛的屋子,然後掠過門前站着的眾人,面上神色木然不動,沉吟了一會跨步一直向大雄正殿走去。
除了他一人之外,其餘八僧均駐立當地不動。
他一路走上來.到了山門之前,也就是老夫等人所在之地,淨元僧人左手一擺,左右兩側走出兩個僧人,左邊一人合什為禮向那紅衣僧人道:“大師請了……”
那紅衣僧微微一笑道:“免禮!”
隨手一揮,氣度之間甚為狂傲,兩個少林僧人相互對望了一眼,左面那人頓了一頓又説:“大師駕臨敝寺,可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一路由西方趕來的麼?”
他乾脆直截了當説了出來,那紅衣僧人嘿了一聲説道:“貧僧求見少林主持方丈!”
那兩個少林僧人對望了一眼,淨元微微一咳,上前一步單掌問訊道:“貧僧淨元,為敝寺知客,大師……”
他話未説完,那紅衣僧人插口打斷説道:“淨元大師,我此來是求見主持方丈!”
這個紅衣僧人言詞之間不甚客氣,淨元和尚臉色微微一沉説道:“敞寺方丈閉門不見外人。”
那紅衣僧人臉上神色微微一動,口中冷冷説道:“是麼?”
淨元雙眉一皺説道:“僧無戲言。”
那紅衣僧人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之中充滿了內家真氣,直要上衝雲霄,攝人心神,好一會他才收住笑聲,大聲説道:“好一個僧無戲言,好一個僧無戲言!”
淨元僧人已升起怒火,但猶強自剋制,冷冷地道:“大師此言何解?”
紅衣僧人哈哈笑道:“你説少林方丈此刻閉門,此言是出自肺腑真言麼?原來中原少林正宗僧人也是滿口狂言隨機答辯……”
老夫見這個紅衣僧人出言不遜,想來他的用意即是激怒少林眾僧,以便作為動手的籍口。可憐西域飛龍寺數十年清高聲譽這一次被神龍控制在手中,不得不忍痛予以犧牲了!
果然淨元僧人重重哼了一聲説道:“大師請思而後言,萬勿信口開河。”
紅衣僧人哈哈笑道:“想是貴寺久居中原首位,自恃絕學目中無人,一向狂傲慣了是麼?”
他句句語存挑釁,淨元僧人合什道:“罪過!大師出口一再傷人,貧僧嗔念雖除,卻再也難以忍受。”
紅衣僧人斗然面色一寒道:“咱們廢話少説,我再説一句,大師最好入內通報方丈主持,以免情勢弄僵。”
淨元僧人冷笑一聲,目光轉註至老夫面上,老夫在一旁觀察,看這模樣神龍寺並未親來,那麼這個來自青海柴達木的黃袍僧人可能是負責此次行動之人,一念及此,老夫上前一步,指着黃袍僧人道:“久聞西域飛龍古寺源深流長,技握牛耳,這次在下驟聞竟然受命犯侵中土,原來總抱着半信半疑之心,今日一見,眾僧果真不遠千里跋涉而來,由這位青海的大師負責,實在不容在下不信了。”
老夫故意如此説來,果然那飛龍寺眾僧個個面上神色大變,激動之情形之於色,那為首紅衣僧人望了老夫一眼,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樣。
淨元僧人頓了一頓,對那紅衣僧人説道:“事已如此,可謂天道劫數,人力難挽,大師也不必一再動言挑釁,神龍交待諸位如何便請劃下道來。少林門人定然捨生以赴,全力應付。”
紅衣僧人面上落寞寡興之色一掠而過,繼之而來的乃是一片強暴橫捩之氣,沉聲一字一字説道:“既然如此,你便先試試!”
淨元僧人微微一哼道:“貧僧敢不聽命?”
紅衣僧人斗然仰天長笑,那笑聲好比千軍萬馬,聲勢驚人之極,淨元心中一震,大吼一聲道:“接招!”
只見他僧袍飄起,雙掌微分,身形不進反退向後一掠,一股勁風卻已揚掌直擊而出。
那少林‘百步神拳’武林稱絕,淨元乃是少林謫傳弟子,這神拳練得自是精純無比,數丈之外勁風襲體而生,那紅衣僧人面上神色不由為之一驚!
他呼的一聲吸了一口真氣,迎著淨元的拳風,反掌疾拂而出。
這一式左右雙掌交互正反,重疊相置,雙掌之態極其古怪,淨元僧人剎時只覺自己拳風盡失,一股古怪力道透體而生,心中一驚,來不及出拳相抗,慌忙一閃身形,倒飛出好幾步遠,方才擺脱對方壓力。
老夫在一旁見了大吃一驚,這淨元僧人的功力相當高強,在少林二代弟子之中乃是佼佼者,一個照面之下居然不斷後退,這西疆武學古怪神奇之處真是令人再也意料不及。
紅衣僧人一掌拂出逼退淨元和尚,也不追擊,淨元僧人喘了一口氣,忽然雙手一伸,左右十個僧人一齊緩步退到大寶殿之內。
他沉聲説道:“請進正殿!”
説着伸手肅客,那紅衣僧人略一遲疑,便大踏步向山門而行,身後一十七僧魚貫限行。
老夫見淨元和尚已準備以攤牌方式與對方一較勝負,心中不由暗暗緊張起來,也一起走向殿中,黃袍僧人一言不發,走在紅衣眾僧最後。
不一會大家一齊進入少林大殿,此時殿中四壁均燃起燈火,一片輝煌。
那十個僧人進入殿中,不由東看西視,眼見中土佛門聖地建設宏偉,氣度莊嚴,香煙嫋吳,便是老夫經常出入此地仍免不了興起一股肅然起敬之感。
這時左側走道上緩步行出一個六旬老僧,老夫識得,正是少林掌門師弟,也便是新任主持天凡大師。
老夫見他已親自出來,心中暗暗忖道:“看來少林精英盡出,這一戰是勝是負便是少林日後數十年命運之寄注。好在那神龍未至,否則谷三木仍在危困之中,哪談得上助拳之事?”
正思索之間,那天凡老僧走過來,淨元僧人向他説了幾句,他思索一會,緩步走到為首紅衣僧人面前不及半丈之處,注視着他好一會。
紅衣僧人不知老僧是誰,但見他目中精光露而不閃,分明藴精於微,乃是內家絕頂高手之輩,心中一驚,不由暗暗吸了一口真氣。
天凡大師拂了拂頷下白髯問道:“這位大師言出不遜,意存挑釁,用意可否見告?”
紅衣僧人見他單刀直入,乃冷笑道:“我要見貴寺主持方丈,這和尚不肯,兩下説僵動起手來!”
天凡大師目中神光驟射,沉聲道:“大師自西域飛龍寺,未將敞門放在眼中,必是身懷絕技,老僧天凡斗膽要向大師領教一二。”
紅衣僧人料不到這老僧竟然就是當今少林方丈師弟,武林中盛傳此僧一身內力造詣已臻登峯造極之境,心中不由暗暗吃驚。
他微微咬了一聲冷然説道:“既是如此吩咐,我只有一言請教!”
天凡大師微微一怔,雙眉微軒説道:“請説。”
紅衣僧人冷冷一笑道:“倘使我能勝過大師……”
他話猶未完,天凡大師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道:“絕無此可能。”
紅衣僧人疾哼一聲,上跨一步,天凡大師笑聲鬥止,頷下白髯籟籟而動,寬大僧袍鼓起,有如風球。
紅衣僧人斗然一揖到地,口中冷冷道:“大師接招!”
天凡大師面上神色一變,雙拳一合當胸而立,然後一分一分向外擁出。
紅衣僧人一揖之式不變連吐三次內力,天凡大師面上紅雲三現,雙足卻始終訂立下動。
天凡但覺對方力道斗然一止,他驀然吐氣開聲,反守為攻,雙拳一拱而出,內力剎時如泉而湧。
天凡大師二十多年絕少涉足武林,每日禪坐參練心法,內力心法最為深厚,這時~股力道疾發而出,勁風呼嘯而生,大殿兩側燈火曳滅,好一番威風。
少林眾僧一齊喝起採來,紅衣僧人斗然身形向後一仰,雙足不移,左右雙掌正反上下,一拂而出。
老夫吃了一驚,這一拂古怪打法方才對付淨元僧人之時便曾使出過一次,剎時天凡大師只覺一股絕大的內力由很古怪的方位如破竹之刃,一穿而入,自己如山內力競如石沉大海蕩然不存!”
這一霎時天凡大師震驚得無以復加,百忙之中他深吸一口真氣左掌平收,橫放在胸腹之間。
只聽‘喀’、‘喀’之聲大作,天凡大師所立地面有如長蛇一般裂碎開來,斗然他大吼一聲,右拳一劃而下,平平衝擊,那紅衣僧人一聲悶哼,一連倒退三步猶自立足不穩搖搖欲倒。
天凡大師感覺胸前有氣悶之感,但他內力造詣甚深,仰面吸了一口氣,登時舒通過來。
勝負乍分,四周的人均一時看得呆了,紅衣僧人默默站了一會,忽然雙手一揮,身後羣僧一齊走了出來。
天凡大師環視了一眼,緩緩開口道:“要羣起進攻麼?”
那紅衣僧人方才在拼較內力之際吃了一虧.這時調息漸漸平靜,聞言沉聲回答道:“久聞少林鎮山三寶之一羅漢大陣流傳數十代,從無人能在陣中自由出入,便是近十餘年來從未逢過使用的時機,今日貧僧等自不量力,願以敞寺飛龍陣法拋磚引玉,見識見識羅漢大陣絕世威力!”
天凡大師早料到這便是最後攤牌的時候了,他嗯了一聲,並未答話。那紅衣僧人説完這一段場面話也不再多言,隨手一揮,身後眾僧個個默然無言,左右四下分散開來,每人之間間隔兩步左右,十八人站定了方位,方圓三四丈的範圍,乍望上去,只見僧人東站西立,毫無規律法則可言,但卻人人之間聯絡密切,好比是一件整體,首尾相關相御。
老夫見他飛龍陣已然排列出來,心中不由想到谷三木所説這陣式的厲害,想不到那神龍單人匹馬破去此陣,扶持至少林與羅漢大陣一較高低,這也是百年來少見的盛會,雙方的陣式均為僧人所列,各佔中原。西疆數十年盛名之顛,今日一戰鹿死誰手實是難測。
天凡大師望了一會,忽然轉過身來,對那黃袍僧人冷冷地道:“大師不也一道加入上?”
黃袍僧人冷笑一聲道:“等飛龍寺破了羅漢陣之後,貧僧直驅而入見到少林方丈時自會説明一切!”
天凡大師見他説得囂張,不由有些火起,微微冷呼一聲説道:“大師手中功夫若是能與口頭功夫相齊,那就是罕見的高手了。”
黃袍僧人冷笑不答,天凡大師走到左側天井內,望着一口巨大的銅鐘,微微沉吟了一會,雙手齊舉,曲指輕彈,一股勁風撞擊在銅鐘之上,發出清勁鐘聲。
霎時大雄寶殿左右人影閃閃,一下掠進十餘個僧侶,個個身法如電,像是追趕着什麼,這時鐘聲餘音猶自未盡,可見這些僧人早已等在一側。
這時陸陸續續又竄進來好幾批人,登時大廳之中站滿了僧人,老夫計算了一下,少林灰衣僧人共有三十六人,正是羅漢全陣的人員。
天凡大師待三十六僧到齊,左右不再有人,這時回過頭去,沉聲説道:“淨心居中,三三輪換,七七大合,首尾相貫相連!”
那些灰衣僧人一齊行動,各站各位,站在大殿西邊角落,與十八位紅衣僧人對面而立,人數正好是他們的一倍。
老夫看見那羅漢陣中立着一人,年齡才不過十七八歲,想來便是淨心和尚了,可怪他以如此幼齡握承全陣樞紐之任,只見他面上神色莊嚴內藴,氣度宏而不露,倒很有幾分架式,老夫暗忖此人必是練武奇才!
天凡見各僧已然就位,轉過身來對黃袍僧人道:“大師,你我不如退至寶殿外罷。”
黃袍僧人冷冷望了他一眼,絲毫不動,天凡大師咦了一聲道:“原來大師是想發動飛龍陣勢,加入行動拼鬥麼?”
天凡大師説完話,忽然身形一動,驟起突擊,雙掌一錯,急掃而出。
老夫在一旁看得一怔,不明白他為何要突起發難,只見那黃袍僧人身形一側,左掌平平伸出,右臂一扣,反掌劈出一式‘斜飛掌’,又是太極門中功夫。
天凡大帥只覺自己攻出的內力一軟,已為對方憑空化掉,霎時只覺對方力道反盛,臉色為之一變,急急向後斜掠了半丈。
黃袍僧人雙足一點,閃電一般追到一掌拂出。
説時遲那時快,天凡大師右袍揚起,左拿一撥而出,身形不再後退。
只見他寬大的衣袖上,隱約現出千百道紋路。正是‘小天星’內家真力,夾在白步神拳中悉吐而出。
兩股力道在半空中一觸,黃袍僧人冷笑一聲,忽地施出“散”字訣,想一拳擊敵對方內力。
那知他力道方發,斗然之間一股至剛至強的內力反擊而出,‘散’字決力道竟然擊之不開。
黃袍僧人驚得雙目盡赫,身形一個蹌踉倒退三步,一丈外天凡大師收拳而立,只聽‘啪’的一聲,一道玉光自黃袍僧人左手中落在地上。
老夫這才恍然,天凡大師之所以突起發難原來乃是為了這一方玉塊,不知究竟是何等事物。
老夫急閃目望去,只見那玉牌面上刻着一條龍形,飛騰半空之中,半雲半霧栩栩如生。
老夫心中一怔,思想武林之中傳説飛龍寺主持代代相傳的信物便是所謂的飛龍玉令,眼前這一塊玉牌多半便是此物,卻不知如何落在黃袍僧人手中。
這飛龍玉令亮出一如主持親臨駕到,發號施令絕不含糊,黃袍僧人能控制玉牌,這些紅衣飛龍寺僧人自然非得聽命於他不可。
這時玉令落地,天凡大師一步跨上前去,正等俯身拾起,忽然左右雙方兩股力道夾擊而至,均是採用劈空掌力,劃過半空發出嘶嘶之聲。
老夫吃了一驚,只見發掌者除了黃袍僧人之處,還有一人竟是左方一個紅衣僧人,兩股力道夾擊之下威力奇猛,天凡大師只覺半彎俯的身形受到巨大的壓力,只得不待拾起玉令,先行弓身向前猛竄出兩丈距離。
那兩人劈空掌力一齊落空了,打在石板上發出砰的一聲。黃袍僧人距離較遠,紅衣和尚一步跨上前去,俯身飛快拾起那塊玉牌。
老夫心中一喜,暗暗忖道:“這紅衣僧人乘勢奪回玉令,便不須再聽令於對方,則此番與少林寺作對之舉已失去必要性了。”
老夫心中如此思想,那知紅衣僧人握牌在手,仔細考慮了半晌,緩步走到黃袍僧人面前,默默將玉牌又遞了回去。
這一下確實大出老夫意料之外,怎樣也想不透為何將得手的令符重行交之於人,從他滿臉無可奈何的表情上看來,內心顯然極為不願,這其中又有什麼曲折一時再也想之下透。
黃袍僧人接着玉牌,斗然冷冷一笑道:“堂堂少林高僧竟然猝施偷襲,分明是自恃人多勢眾想要吃定咱們。眾位大師注意,斜角發動!”
他一面説着,一面將玉牌舉過頸頂一晃。
只見霎時一十八個紅衣僧人個個面上神色肅然,為首一僧這時已調息妥當,斜地裏向前行了二步,中心線一行六人一齊移步,居尾一僧向右上前彎曲而行,來到為首者右側形成一列倒彎。
只見紅衣閃閃飄動,個個移形換位極為熟悉,分毫不差,整個陣式就好比聯為一人一體。
天凡大師眼見‘飛龍大陣’已然發動,退後了兩步,左手一舉向前平伸,右臂向下一擺一振,口中低沉的聲音説道:“梅花散形,盤石歸心。”
老夫雖為少林僧中常客,但始終沒有機會能一見這名震天下數十年的‘羅漢陣’操練,這時眼見立將發動,又是與飛龍大陣相對抗,心中不由興起又是興奮,又有些緊張之感。
那天凡大師話聲方完,灰衣一陣閃動,只見中心的少林僧人一齊向外散開,各佔方位,暗配子午,外圍的僧人卻個個行走弧形路線,向內收攏,由於羅漢大陣共有三十六人,人影紛爭,老夫一時間那能明瞭此中奧妙。
只見雙方一邊要換陣式,一邊越移越近,到了雙方先頭僧人已可接臂之近時,天凡大師斗然大吼一聲説道:“第一陣十式發動!”
霎時之間,每個少林僧人好比脱弦之箭一般,呼呼竄動身形,左右兩側僧人每每交叉通過,雙掌齊出,一人陽拳,一人陰拳,巨大的內力一波一波向前衝擊。
那居中的僧人則五五成行,各伸一臂互相連接,每出一掌即聯合五人內力,威力之大難以想像。
這不過只是一個起手式,奧妙複雜就已如此,老夫可算是開了一次眼界,摒着心神看着一動也是不動!
少林羅漢陣首先發動攻勢,卻見那些紅衣僧人個個沉着,左右閃掠,暫時不採攻勢,僅僅固守。
老夫看了一會,發覺一些奧妙之處,那紅衣僧人在陣勢之中有進有退,有的橫閃有的直掠,但就整個‘陣式’來看則是向後退守,其中每一份子則有前有後,由此可見這一十八行動之間,其聯合相關密切的程度,已達完全整體的地步!
雙方陣式越轉越快,益發顯出配合之妙,運用之熟,到後來只覺一片灰影交雜在一起,再難分離。
只見五十四個僧人越行越快,各自拼出全身輕功造詣,搶佔方位,由於行動太過迅速,均是甫停便閃,是以各人均未有機會停身運氣,掠動了好幾周也難得有人以內力發掌,換句話説這便是雙方純粹在陣法變換奧妙之上一爭高低。
過了有半盞茶時光,老夫只覺眼花瞭亂,那少林寺以一倍多的人數逐漸站住了外圍各位置,但紅衣僧人在內圍左右連擊更加方便密切,整個形成一體四面八方嚴防戒備,雖是處於防守地位,但卻毫無雜亂之相。
葛然那為首的紅衣僧人在陣中大吼一聲道:“穿甲分心,斜波連變!”
他話聲未完,忽然整個局勢大亂起來,只見十八個紅衣僧人身形斗然一停,一齊半蹲下身來。
這時少林大陣移轉不休,紅衣僧人們這一停頓,霎時每人面前已掠過四五個不同的少林僧侶,紅衣僧人雙掌均平伸在胸,每有一個少林僧人自面前經過,雙掌便向外推出一寸,同時身形或前或後移動不休,剎時一十八人形成一條斜線,在灰衣閃閃之中顯得十分醒目。
説時遲,那時快,斗然之間所有紅衣僧人一齊飛掠在半空中,自首至尾雙掌不停連環下擊,凌空而下威力倍增。
老夫一時不明白他們這是什麼作用,即便在半空以內力硬拼但卻決不能持久,落下來時豈非又是依舊的局面?
那知每一個少林僧人神色立時緊張起來,彷彿有重大的難題難以應付,個個仰面向上,足下雖仍不停移動,但雙手都自袖中伸出,左右齊推,以最耗氣力的少林百步神拳向空還擊。
忽然那為首紅衣僧人在半空中疾吼一聲,雙拳交互一路下擊而出,拳拳貫足了內家真力,面目上顯出一付拼命之色,大有勝敗成負就此一舉的模樣。
只見地面上一連三個少林僧人急掠而過,卻無一人能攫其鋒,眼見那紅衣僧人一路打下來便要落在地上。
老夫忽然心中一動,暗呼一聲道:“是了是了,這紅衣僧人乃是要想搶佔此中樞地位,若是為他一步搶佔,則少林羅漢大陣立刻失去中心,聯絡交換再難貫通,加之其餘一十七人向外急衝,不難將羅漢陣突破缺口來!”
老夫思念電轉,突見左側一個少林僧人忽然一個躍身,伏倒卧在地上,背部朝天,雙肘撐地。
紅人僧人一掌凌空擊下,正好擊中少林僧人背上,只聽“噗”的一聲,那少林僧人當場吐出一口鮮血,但他一個翻身,仰面向上,右手猛可戟指一點而出,嘶地一聲由下而上,攻敵最難預料之部位。
這一指點出,乃是運足少林謫傳心法‘金剛指’功,他雖已受了一記劈空拳力,但此刻展開‘金剛指’若是中敵仍足以致人於死。
那紅衣僧人料不到他採取這等拼命打法,寧可挨受一記拳風,也要先佔得要地,驟下重手攻擊自己最難預防之部位,自己身在半空,上下艱難,拳勢又已走老,若要閃避,非得向左或向右橫掠,但如此則失去佔領中樞地位的機會了。
情勢緊急之至,也再不容他多作思考,猛地吸了一口氣,雙臂勉力一振向左橫飄出三尺左右,落在地上,少林僧人的‘金剛指功’走空,呼地一聲衝向半空,聲勢十分威猛!
紅衣僧人們眼見為首者並未能佔取中心部位,顯然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少林僧人拼命挽回危局,登時整個紅衣僧人每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彷彿不明白下一步應採取何種手段。
那捱了一掌的少林僧人這時長長噓了一口氣,緩緩蹲坐在地上,不住喘息。那紅衣僧人一掌結結實實擊在他的胸前,方才他乃是憑一股鋭氣支撐,此刻眼見危機已渡,心神一鬆再也支持不住。
其餘的少林僧人也一齊停下足來,這一下形勢驟變疾動着雙方均停頓下來,老夫鬆了一口氣,忽然瞥見那站在一邊的黃袍僧人忽然伸手再度摸出那一塊飛龍玉令,高舉手中連連晃動。
老夫心中一怔,忙側目注意那些紅衣僧人,只見眾僧面上都露出遲疑之色,但過了一會均變為堅決的表情。
突然之間,一十八個僧人一齊伸手入懷,大袍飛快向外一揮,登時漫天揚起一片白霧。
那片白霧散發得十分迅速,片刻之間已將半個大廳籠罩得混混沌沌,老夫在驚震之中只聽天凡大師急吼的聲音喊:“有毒,快摒止呼息。”
老夫只覺鼻端有一股淡淡香氣,連忙停止呼吸,心中只覺那飛龍寺僧人竟會卑鄙至此地地步,實是始料所不及,雖説那黃袍僧人以玉令協迫,但此種下毒煙傷人的手段,實是下三流的門檻。
少林僧人個個摒息運功,不斷與那煙毒相抗,但那些紅衣僧人卻是絲毫不畏毒煙,轉身齊進,各自攻向少林僧人。
在這等情況之下,少林僧人只得紛紛閃躲,不能分神以內力相抗,不消半刻功夫,紅衣僧人已搶得各關鍵位置,雖見少林僧人左右成羣,那‘羅漢大陣’名存實滅,已遭對方所控制了。
老夫只覺有一股難以抑止的不服之感在心中洶湧,旁觀者已如此,想來少林和尚個個身厲其境,更怨恨交集,直氣得個個胸腹起伏不已,但仍不敢換氣以防吸入毒煙!
天凡大師一臉又怒又慌的神色,雙目注視着那黃袍僧人好像要冒出火來,這時那黃袍僧人仰天一聲大笑道:“久聞少林羅漢大陣自古傳今未曾遭遇瓦解,今日一戰可真是青史留筆,令人再難相忘!”
他一邊説着,一邊向天凡大師一步一步行去,老夫心知他想一舉擒住天凡,心中不由更為焦急,只是一時之間百思無法。
正在這時,忽然廳門外一陣足步響起,一條人影呼地掠了進來。
側目一望,只見那來人面目出眾,老夫驚得嚇了一跳,原來竟是那與咱們見過面動過手的長白郭以昂郭大先生!
老夫望清楚了,心中不由長嘆一聲,忖道:“神龍北上勾結郭氏,兩下配合,在此當口闖入少林,又值羅漢大陣因毒計被困,方丈主持練功圓寂,看來少林寺這一次厄運的確難渡過了!”
只可惜不遠千里奔波,為少林訪請助拳高人,谷三木被困巨石之下,説來説去都是那黃袍僧人一手造成,此人一身是青海派功夫,卻猜不透他真實身份究竟為誰。
老夫心中思索不止,只見那郭以昂行入大廳,斗然看見一片白煙,少林僧人個個摒息運功,不由呆了一呆。
然後他的目光轉註到老夫面上,略略一怔,倒並沒有十分驚異,想是他早料到老夫會到少林寺來。
再看那些紅衣僧人個個面色自然,分明不畏白煙的威力,立刻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只見他呼地一個閃身,來到大殿中央,老夫心中暗暗嘆息,眼見事不可挽,那知他略一停身,伸手入懷摸出一個不大不小的方盒,掀開盒蓋持在手中,身形掠動繞着白煙範圍急走。
一件令人再難相信的事斗然發生在目前,只見那漫天白煙忽然都向那方盒飛去,彷彿那方盒之中有什麼東西在吸收白霧一般,其勢甚為急速。
老夫看得呆住了,那郭以昂足下行走如飛,手持方盒沿殿疾走,登時白煙大大減滅,到了第五個圈子時,整個白霧均消失無蹤。
少林眾僧一齊大大鬆了一口氣,反倒是紅衣僧人一個個呆怔當地,望着郭以昂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老夫心中更是迷惑,想這郭以昂此來居然不是與紅衣僧人一路的,換句話説便也未與西疆神龍有所勾結,咱們一切疑慮均落了空。
這當口也不容老夫細想他到底遠征中原是何居心,只見他從從容容將方盒蓋好放入懷中。
那黃袍僧人看傻了眼,這時他正站在郭以昂身後不及半丈之處,老夫偶一瞥眼,只見他雙目之中兇光斗然一盛,雙膝半蹲,兩拿一合環擊而出。
這一式‘懷抱醉松’乃是外家功夫最難練的一招,這時黃袍僧人斗然施出,存的完全是偷襲之心。
老夫大吼一聲道:“留神身後!”
郭以昂呼地半側轉過身來,左掌一領,右手握拳急追而下,只聽‘嗡’的一聲巨響,彷彿平地驟起一陣大風,那黃袍僧人掌勢猶未遞全,斗然一個蹌踉,雙手抱肩倒退三步之外!
郭以昂下手可不留情!一招得手,一個箭步掠向前去,雙指平揮,拍地抓住黃袍僧人手腕脈門,老夫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這黃袍和尚一身功夫相當高強,怪招如雲,卻在一式硬對之下遭郭以昂到手擒來,喜的則是郭以昂既已公開動手,這一場架是幫定少林一門了!
登時老夫心中大松,只見郭以昂口中冷冷一笑説道:“在下生平最看不慣的便是這等偷雞摸狗手段!”
黃袍僧人咬牙看着老夫道:“原來你們兩人是一路來少林助拳的!”
郭以昂微微一怔,老夫連忙故意接口説道:“少林源久流長,在下到此助拳那是豈敢,僅僅是湊個人數罷了。”
老夫當面承認此來的目的,用意乃是在告訴郭以昂,黃袍僧人一臉激動之情轉目望着郭以昂道:“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郭以昂微微一笑道:“以你之見如何?”
那黃袍僧人喘了一口氣道:“貧僧一生所逢名門高手如雲,卻未見過施主此等功夫,貧僧乃是心服口服,但請施主説明身份,好讓貧僧心頭明白!”
郭以昂啊了一聲,微微頓了一頓開口説道:“在下姓谷,草字三木!”
黃袍僧人驚呼一聲道:“原來是蓋世金刀,貧僧有眼無珠,佩服佩服!”
老夫心中大大一震,想是郭以昂聽老夫説出來少林助拳之事,又想到老夫與谷三木同路而行,是以故意如此加答。
郭以昂此言一出,整個少林大殿之中一片騷動,老夫上前一步,沉聲説道:“西疆飛龍寺史源悠久,料不到竟使出如此卑鄙技倆,雙方以陣法相較,不分高下,居然突使毒霧……”
老夫話未説完,只見個個紅衣僧人面上神色甚是激動,卻是欲言又止,心想他們一生浸淫佛法,此次行動完全受人所控制,自己的話未免也大過份了一些,於是住下口來。
郭以昂望了黃袍和尚一眼,忽然放開手來,後退一步,冷冷一笑道:“谷某一路上風聞飛龍僧人大舉入侵中原,要尋少林寺一較高下,這雖是件罕聞之事,但仍可説得過去,今日趕來大雄寶殿,就見滿殿毒霧,實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老夫嗯了一聲道:“這個,他們也是身不由已,受了這位黃袍和尚的令牌所制!”
郭以昂噢了一聲,打量了黃袍僧人一眼道:“閣下乃是來自青海柴達木了。”
他緊緊握住黃衣僧人脈門一刻便能判出他的來歷,郭以昂見多識廣實是令人歎服。
黃袍僧人哼了一聲不答,郭以昂又道:“西疆神龍崛起,據聞控制西域各境,想來飛龍寺也在其內了。”
紅衣僧人個個面上怒容畢現,黃袍和尚冷冷道:“正是如此。”
郭以昂輕輕一頓又道:“神龍單身匹馬闖入飛龍古寺,獨力破解飛龍大陣,這一點谷某實是百思不得其解!”
黃袍和尚咦了一聲道:“為何?”
郭以昂道:“他苦果能如此,其功力已入仙境之流!”
老夫心中一震,想起谷三木也曾如此對老夫説過其中恐有內幕,這時郭以昂如此説來,紅衣僧人個個面上均有釋然之色。
郭以昂忽然回身對紅衣僧人道:“飛龍大陣七七四十九式連環變化,奧妙複雜無方。神龍能獨力一一破解,谷某不敢盡信,請問各位大師,其中詳情究竟如何?”
那為首三個紅衣僧人口中嚅嚅欲言,卻又忍耐下去,分明是什麼難言之隱。
郭以昂嗯了一聲,又道:“難道是西疆神龍有什麼物事把持着你們麼?”
他話聲方落,忽然一條人影如鬼魅一般掠身進入大雄寶殿之中,冰冷的聲音説道:“誰在背後呼喚在下?”
老夫只覺心頭一緊:神龍神龍,原來是神龍親臨,只見郭以昂呼地一聲轉過身來,面上已隱隱露出緊張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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