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聽説遊先生神通廣大,他又有一位生死之交,也是非常人物,怎麼事情會攤到了孩子的身上?”
遊夫人道:“遊位他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列傳近兩年來,下落不明——衞先生,孩子——金福和紅綾,他們是自告奮勇,並不是我們要他們去做什麼的,事情再對我們重要,我們也不會不知輕重!”
我連透了幾口氣:“我對來龍去脈,一無所知,請你從頭細説。”
遊夫人又半晌不出聲——在真正的漆黑之中,又是真正的寂靜,這使我感到了極度的不舒服。我本來想縱聲呼嘯,但是想到對方突然不出聲,可能是在思索該怎樣開始才好,所以我不去打斷她的思路。但是我又實在忍不住靜靜地等着事態的發展,所以我一躍而起,迅疾無比地展開一套拳法。
這套拳法,需要配合迅速遊走的腳步,我肆意縱橫,根本沒有考慮到自己身在何處,把一套拳法,施展得酣暢淋漓,這才舒展了這種異樣的環境帶給我的心理壓力。等到我收拳站定,我才發現,自己像是置身於一個廣闊的原野之上,全無阻隔。
可是若是在野外,不論天色如何黑暗,也不可能黑到如此程度。我應該是在一個有遮蔽的所在,然而,又有什麼樣的遮蔽體,有如此廣闊?
一想到這一點,我心中一動,脱口道:“遊夫人,你來自什麼天體?”
遊夫人的聲音傳入耳:“你終於想到了。”
我道:“那並不難想,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和外星人打交道了。”
這句話,對我來説,確是實情,自從藍血人以來,我和外星高極和物的溝通接觸,不知有多少次,再增加一次,自然也平常之至。
可是遊夫人的回答,卻令我愕然,她道:“我不是外星人。”
我呆了一呆,突然之間,我把這句話,和她曾説過“我應該算是他的妻子”聯繫起來,這兩句話,同樣都有着不可解處。
我略想了一想,絕對肯定地道:“你不會是地責無旁貸!”
遊夫人回答得很快:“是”我提高了聲音:“你不是外星人,又不是地球人,那你是什麼?”
遊夫人的聲音很平靜,但是掩不住悲情:“我……不是……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們所説的‘人’,意思就是那個星體上,最高級的生物。”
遊夫人聲讞依早:“是,我明白,我……不是生物。”
我呆了一呆,即使是這樣的回答,我也不感意外,我“嗯”了一聲:“你是機械人,我知道機械人已經形成了新形和生命——”
遊夫人卻打斷了我話頭:“我不是機械人。”
我吸了一口氣,一時之間,有難以呼吸之感,不是地球人,不是外星人,不是機械人,不是生命。那麼,她是什麼呢?
遊夫人接着問:“你剛才所説,機械人形成了新形式的生命,那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點煩躁,在黑暗之中一揮手,像是想把黑暗揮開,我粗聲粗氣道:“先説説你的情形,你究竟是什麼?”
遊夫人低嘆了聲:“請略具耐性,因為我的情形,解釋起來比較複雜。”
我知道如此“弦外之音”——凡是越出了地球人生活範圍之外的事,用地球的語言,向地球人解釋,確實相當困難。
我道:“我會盡量理解。”
遊夫人也道:“我會盡量令你明白。”
然後,是一個短暫的沉默,遊夫人又道:“先打一個比喻,有人不見了東西,要尋找,他手拿電筒,射出光芒去尋找失物,我……我就是……”
我性子急,已忍不住道:“你就是那人?”
説了之後,就知道不對,因為她已説了不是人,我又道:“你是那……具電筒?”
在這樣説的時候,我已經很覺得怪異了,誰知道遊夫人的回答,更令人吃驚,她道:“我就是……那股射出去的光芒。”
一時之間,我也忘記了自己處身環境,只是集中力量,腦細胞急速地運作,想弄明白她這樣説是什麼意思。
但是,我實在無法理解,所以我只好不出聲。
遊夫人繼續道:“有人要尋找失物,自己力量不足夠。就藉助工具。那工具很特別,先射出一股能量,利用這股能量,去影響可以幫助尋找失物的人,使被影響者盡力效勞,努力找尋。”
我明白了!
我失聲道:“你就是那股能量!”
遊夫人的反應很平靜:“是。”
我的思緒紊亂之極,在黑暗之中,像是見到了一片光明,但是又立即消失,接着,光和暗翻翻滾滾,使我想到了一些什麼,但是又不能確定,整個人像是跟着思緒在劇烈翻騰。
這實在是很難形成一種具體的想法,在我以往的經歷之中,有過一種經歷,是某一種生命形式,本身就是以能量的形態存在的——無形無體,只是一組思想。但眼前的情形,又不是如此,雖然同是一股能量,但是她不是生命,只是其他生命運用某種儀器發射出去的一股能量!
如果單是這樣,那問題倒也簡單了,如今顯然這股非生命的能量,作為工具的一種,有了新的變化、新的動向,這就使事情變得複雜無比了。
確然複雜,以致我一時之間,幾乎連一個頭緒也理不出來。
在黑暗之中,我無助地揮着手,道:“等一等,請……嗯,我很難一下子就進入問題的中心,所以請你從頭説起,我的意思是,請儘量用我能理解的語言,循序漸進,把事情説明白。”
遊夫人的回答是:“好!”
然後,又是好一陣子的沉默,她才道:“在若干時間之前,有……有人遺失了一些東西——”
我本來是準備全神貫注的聽她敍説的,但是她才説一句,我就不得不打斷她的話頭:“請説得具體一些,什麼人?遺失了什麼東西?”
遊夫人道:“好——如果你認為有必要的話,具體地説,是有一個宇宙飛行組,在地球上遺失了一組儀器。那組儀器,在宇宙之中,獨一無二,在多種生命形式中起重要的作用——高級生物的生命形態各異,但是生命的形式,離不開思想的活動。”
遊夫人才一開始講不久,我的心便已開始急速地跳動,她的話,對我來説,並不陌生!
非但不陌生,而且,正和我近來一連串的經歷,大有關連!
一時之間,我思緒更是亂上加亂,首先,我不明白何以遊夫人要對我從頭説起,因為她至少應該知道我最近的經歷,她應該知道的原因是,我在那些經歷中的一個重要人物,神必高人正是遊俠!
但是她像是完全不知道我的經歷,因為她説了一大段之後,還在問我:“這樣説,你是不是比較容易明白?”
我吸了一口氣,我的回答是:“我明白,那一組宇宙飛行員,一共有四個,屬於第二十九組。那個儀器,不是遺失,是由於意外而碎裂,部件散落在地球的各處,這儀器可以稱之為‘思想儀’,在意外發生之後,四個宇宙飛行員分開了,一二三號在一起,四號變成了遊離分子……”
我一口氣説下去,把敍述在《將來》和《改變》這個兩個故事中的都説了出來,在説的時候,心中大是感慨,因為我再也想不到,事情兜兜轉轉,還是和一二三四號及思想儀有關。
等我説完之後,我才問了一個問題:“好了,你是由一二三號派出來的,還是由四號派出來的?”
遊夫人的反應奇怪之至,她長吁了一口氣,道:“原來是這樣!”
我大奇:“你不知道,還是我説得不對,你和這些事無關?”
遊夫人道:“不,你説對了,我正和這些事有關,但這些事的真正來龍去脈,我卻不知道。”
還沒有等我問:“怎麼會呢”,她又道:“還記得那個比喻嗎?我只不過是電筒中射出的一道光、我只知道自己是由電筒中射出來的,至於那電筒是握在什麼人的手裏,這具人和其的人,又有什麼關係,我是沒可能知道的。你所説的一切,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我感到整件事,奇詭莫名,遊夫人的這種説法,聽來虛幻之至,但卻也可以成立。
我陡然想起,遊俠(神秘高人)在蒙古,曾對我説過,當年被我沉進了大海之中的一個圓形物體,我只知它叫“叢林之神”的,是通過他找到的,那是思想儀的一個部件,編號是一0九B,現在已醫學入四號這手。
遊俠既然打撈了一0九B給四號,那麼,遊人人自然也是四號派出來的了。
(這一切,都由一系列已敍述過故事伸延而來,不知過去,難明現在。而且沒有辦法,事情的過程太複雜,絕不是三言兩語能交代的。欲知詳情,請看以前的幾個故事。)
遊夫人又道:“聽了你的話,我才知道自己的來龍去脈,看來,我是四號通過了儀器發出來的。”
我道:“顯然是,由於你的努力,遊俠一直在幫四號尋找思想儀的部件。可是顯然,情形已經脱出了四號的掌握範圍。”
這其中的情形,相當複雜,那次寒夜聚談,遊俠告訴我,他會和四號“胡調”,不讓一0九A面世,使他們的思想儀不能趨於完整。
如果一切還全在四號的掌握之中,那不會有這種事發生。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事,令得四號失控的呢?
我等着遊夫人的回答——在知道遊夫人甚至不是生物之後,和她的對話,也變得十分虛無,當然是有一股能量在影響我的腦部活動,使我以聽到她的聲音,那種香酒,只怕也是幻覺,昏迷也是要一樣。
但無論如何,一團黑暗之中,事情反倒漸露曙光了。
遊夫人道:“我被派出去尋找失物——精確地説,我的任務是,由我去選擇一個目標,由這個目標去動力尋找失物,因為我本身是沒有能力去進行什麼行動的。”
我“嗯”地一聲L:“你找到了遊俠!”
遊夫人道:“我必須找一個有強強能力的人,這類人的腦能量強,有異於常人,遊俠就是這種人之中,極其出色的一個,所以他成了我的目標。”
我感到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寒意——誰也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能量在找尋目標,被找中的目標,豈不是禍從天降,莫名其妙,就成了工具?
我的聲音也有點苦澀:“被你認定了的目標,就必然成為你的工具,不能抗拒?”
遊夫人對我的這個問題,並沒有立即回答,可能是她感到這個問題中,有着人類對異類的敵意在。過了一會,她才道:“當然可以拒絕,但是……遊俠他沒有拒絕我……當然,我用了些方法……”我悶哼:“什麼方法?也使他喝了酒之後昏迷?”
遊夫人道:“不,我啓動了他腦部能力之中的愛情部分——每一個地球人的腦中,都有這樣的一個組成部分,這個組成部分藴藏在腦中,可能一生一世也不動用,便也可以一經啓動,就引發出無比的能量來,甘願為了愛情,去做任何事。”
我不禁呆住了出聲不得——自古以來,不知道有多少途徑去了解愛情,“問情是何物”也一直困擾着人類的心靈,但是從來也未聽到過從這樣的角度去了解人類愛情的。愛情是腦中儲藏的一種能量,一經啓動發作,就可以驅使人去做任何事!
這就是人類一直猜不透的“情”?
我的聲音有點含糊:“於是,你就裝成一個令他愛你的女人。”
遊夫人道:“不是,我啓動了他腦中的愛情能量部分,使能量釋放,使他愛一個他心目中認為最完美的女人,可以為她做任何事的女人,一切都只是他的感覺,事實上我是不存在的。”
我感到身子有點搖晃:“他可以抱你、親你,和你説話,雖然在黑暗之中,他可以感到你的存在,但實際上你是不存在的?”
遊夫人結結實實地回答:“是!”
我又感到一陣暈眩——這種情形,算不算是佛家早已指出的“色即是空”,“一切都屬虛幻”呢?
我道:“那你又何必躲在黑暗之中?乾脆可以讓他也‘看’到你!”
遊夫人的回答,令我愕然,她道:“本來是可以的,但是發射我的儀器不完整,我的力量打了折扣,不足以刺激人的視覺神經,所以亦只好不讓他看到,不然,他看不見我,其他的感覺,也就受了影響。”
我喃喃地道:“幻象,幻象,一切全是幻象。”
遊夫人道:“如果在感覺上,是實實在在的,真實和幻象也就沒有分別,人的感覺,都是腦部活動產生的幻象,幸福或悲苦、快樂和悽慘、飽和餓、冷與暖、極樂和至痛,都只不過是感覺而已。”
對於她的話,我無法反駁。
人的一切感覺,的確皆由腦部活動的感應而產生。如果刺激腦部的活動,使一個人感到温香軟玉在懷抱,千股愛憐在心頭,那麼,他就必然是一個不折不扣,沉浸在愛情中的人,有着享受愛情者的一切反應!
而四號掌握了思想儀的許多部件,發射出一股能量去對付地球人,即使這地球人是遊俠那樣的高人,也一樣可以手到拿來。
我用手在臉上用力抹試着,雖是思緒紊亂,但是我還可以想到一箇中心點,那就是:事情進行到後來,必然有了不可測的變化,要不然,也不會有如今我和注重夫的“相會”!
所以,我只是簡單地道:“請説下去,遊俠墜入情網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遊夫人道:“他完全接受了我,深信只是由於某種原因,我不能接觸任何線,他也習慣了和我在黑暗之中生活,我們很恩愛……很……恩……愛……”
她在重複説她和遊俠“很恩愛”時,語音悠悠,大是感懷。
那令得我心中一動,我記得以前,我有一次經歷,一個外星人很是感慨地對我説:儘管在字宙之中,地球人的科學文明十分落後,但是地球人的腦部活動之中,有一種叫“愛情”,在其他星體的高級生物之中,根本沒有。而這一種特殊的活動,有一種強烈的感染作用,使外星人在一接觸這後,就像是受到了病毒的感染一樣,也產生同樣的效應。
這一段話給我的印象,相當深刻。
我想到的是:“遊夫人會不會也受到了遊俠深情的感染,弄假成真了呢?”
這又是什麼樣的一種怪異:一股力量,在一個地球人的腦中,製造了一段幻象愛情,但結果這股力量也陷進了情惘之中!
太不可思議了!
我吸了一口氣,聽遊夫人繼續説下去。遊夫人的聲音仍很平靜:“我向他提出要求,他盡力去滿足我,我提出要找尋思想儀的部件,他民上天下地去找,而且從來不追問什麼。”
我靜靜地聽着,心中複雜無章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遊夫人繼續道:“這樣過了很久,在一個地球人的生命來説,已經佔了整個生命的一個相當比例,那一次,他在海底撈起了一個部件,過程艱難之至,他為了這個行動,受了重傷——”
遊夫人説到這裏,略頓了一頓,我知道,這個東西,是早年我拋入海中的,那東西,命名接近它的人,有預知能力,導致了好幾個人的死亡——被稱為“業林之神”。一直到最近,我才知道,那是“思想儀”的一個重要部件,編號是一0九B。
遊夫人嘆了一聲:“他受傷如此之重——地球人的生命形式很特別,當傷重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人的記憶組,就會離開身體。”
遊夫人使用的詞彙很奇怪,但是我扣到這裏,着實吃了一驚——所謂“記憶組離開身體”,那就是死亡!
我大聲道:“他面臨死亡?”
遊夫人沉默了一會,並不理會我的驚呼,只是自顧自道:“在他的記憶組快要離開他的身體之際,他對我説,他實在不捨得和我分離,他説,多年夫妻,他雖然連我是什麼樣子都沒有見過,但是那並不重要,他深信我們是世上罕有的好夫妻,他説可能連衞斯理和白素也比不上,那是我首次聽到你兩位找名字。”
我想不到我和白素的名字,會在這樣的情形下被提及,我只好含糊地應了一聲。
遊夫人又道:“他又説,這些年一來,他一直知道我不是地球人,他並不要求我告訴他我的身份,只是想知道,在他的記憶組離開了身體之後,他是不是還有機會,和我發生聯繫。他……”
遊夫人的聲音漸漸流動感人:“他……他説得那樣真摯動人,剎那之間,我受到了感應。人類腦部活動所產生的一種叫愛情的因素感應了我,使我也有了這種感覺,我的能量之中,混入了愛情的因素,他不再是我尋找失物的工具,他是我的丈夫!”
我聽得有點如痴如醉——誰説天下的愛情故事千篇一律,這一個就古怪之至,而且,也極其驚心動魄。
遊夫人繼續道:“這對我來説,是一個巨大之極的變化。我本來根本不是生命,可是突然在我能量之中,滲入了生命的因素,我向生命邁進了一步,可是我還不是生命,我——”
我聽到這裏,忍不住道:“既然有了生命的因素,你就是生命,這一點毫無疑問,你是新形式的生命,情形和康維十七世相類似,可能比他更先進,至於康維十七世的情形,我會向你詳説,遊俠怎麼樣了?”
遊夫人道:“我起了變化之後,感到我自己萬萬不能失去他,但是我又無法阻止他的記憶組離開身體,我們都不知道他的記憶組離開身體之後的情形會如何,所以我們不能冒這個險,我在無法可施的情形下,明知我經過了變化之後情形,不會被原來的儀器接受,但我既然從那裏也就是惟一可以求助之處。”
我“啊”地一聲:“你去找四號了?”
遊夫人道:“我不知道他是誰,我只是循我出現的方位回頭找,通過儀器,我和他——你所説的四號,取得了溝通。”
我吸了一口氣——那種情形,遊夫人等於是四號的叛徒,本來她自四號發射出去,作為搜尋失物的工具,但是現在,她的能量之中,有了生命的因素,有了地球人的愛情,四號能容許有這種變化發生嗎?
再聽下去,遊夫人的敍述,更是奇絕。
她道:“我在意識之中,知道他是我的主人,所以我才向他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