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遊夫人來説,遊俠的作為,自然如同晴天霹靂一樣,使她震撼。
我也可以推測到,那是遊俠在已經明白了遊夫人真正身份這後所發生的事。
由此可知,遊俠並不是等候命運的撥弄,而是積極地在設法開創命運,達到他理想之目的。
他切斷了遊夫人和四號之間的聯繫,當然就是其中的一個步驟。
他在進行這項不可思議的行動,竟是孤身一個人,完全沒有人幫助,他行動的目的,念及全人類,關係全人類的生存尊嚴,可是他卻只是一個人在進行,這是什麼樣可怕的一種孤寂!
我對他本來就有敬意,這時,想及他獨自承受如此非凡的壓力,更感到他的偉大,更令人起敬!
我沉聲道:“所以,如今出現了這樣的非常境況,你也不去和四號聯絡?”
遊夫人道:“是,當時,我不明白,反問他為什麼要這樣,他告訴我,他和……
四號之間,正討論和我有關的一些事,四號拿我來威脅或強逼他,他不想我們永遠處於被控制的情形之下,所以要對抗。他告訴我,最後結果如何,並不樂觀。但如果我再去找四號,結果就必然會是極悲慘,不會出現奇迷!”
我心緒雜亂,但也可以想像遊俠和四號之間的激烈鬥爭的梗概。
四號以遊夫人脅持遊俠,遊俠不能放棄遊夫人——雖然他明知那只是幻覺,但是他已深深沉湎其中,無法自拔。而且,他要進一步使幻覺變成實在!這一切,都非依靠四號不可。
但是四號也要依靠遊俠之處,多看來,遊俠已為四號找回許多思想儀的組件,包括了一0九B,如今,又有四號非到手不可的一0九A,遊俠可以利用一0九A反國脅四號。
兩人的手段一樣,誰也不能説佔盡了上風。在這樣的情形下,把遊夫人和四號遠遠隔離,自然是最好的辦法,因為一旦遊夫人被四號收回去,那麼,遊俠就居於下風了。
在整件事中,毫無疑問,我應該站在遊俠這一邊,所以,我不該要遊夫人去和四號聯繫。
想到這裏,我忙道:“對,你如今的情形,最好聽他的話,我相信他必然有最好的安排。”
遊夫人道:“可是我實在擔心,若不是他的處境可怕之至,他不會使我和他聯絡不上——你或許不明白,我和他的感情極好,在他切斷了我和四號的聯繫之後,我的能量來源斷絕,我這股能量,總有耗盡的一天。我和他維持聯絡,可以在他的腦能量中,得到最低限度的能量補充,若是……若是……”
她説到這裏,現出嗚咽的聲音來,我吃了一驚:“你能維持多久。”
遊夫人道:“我不知道,而這種危急之極的情形,他絕對知道,我們兩人之間仍然無法取得聯絡的惟一原因,是他的處境,比我更危急!”
遊等候人説到後來,聲音又在發顫,我想安慰她幾句,竟不知説什麼才好。
因為我認為她的分析很有理——遊俠的處境,不妙之至,凶多吉少!
不然,他絕不會棄遊夫人於不顧!
若我的設想成立,曹金福和紅綾為了幫助遊俠,而把一0九A弄到了手,他們應該立刻找四號聯絡——他們當然不會笨到一下子就把到手的寶物拿出去,而要等談好和條件再説。
而他們如今音訊全無,最大的可能是,四號在談判的過程中,使用了非常手段!
這樣的推測,把中心關鍵又轉移到了四號的身上,似乎遊夫人和四號聯絡又屬必要。
到目前為止,我可以説,還處於茫無頭緒的情形之下,一切的事態,都只不過是推測,我當然不能以推測為依據,要遊夫人去冒被“收回”的危險!
我感到兩難,事情還攪和進了曹金福和紅綾,若不能儘快解決,夜長夢多起來,“四號”不是普通的對手,誰也無法想像後果會嚴重到什麼程度。
想到這裏,我心焦如焚,遊夫人覺察了:“你……感到了什麼?”
我反問道:“如果你要和四號聯絡,採用什麼方法!”
遊夫人遲疑了一下:“如果我沒有被阻隔,隨時都可以……我是由他控制着儀器所產生的。”
我道:“現在,他不能收你回去?”
遊夫人道:“我不是很清楚,是遊俠安排的,應該是如此。”
我説得很小心:“是不是可以通知四號,我願意……和他溝通,我曾和他溝通過,我相信如今已出現了一個僵局,而我可以設法解決或化解。”
遊夫人道:“你……或者可以採用遊俠和四號聯絡的一些儀器。”
我大喜過望,不禁頓足:“唉,你怎麼不早説!唉,我應該早問!”
遊夫人道:“那些……儀器,他不準別人碰,連我……他也叫我……不要接近!”
這時,我也沒有閒暇去設想如何一股能量不去接近一些東西,我只是道:“現在情況可能很危急,請你帶我去看看那些東西,若是能和四處聯絡,那就好了!”
遊夫人道:“你大概忘了我不是人了,我不能帶你去,你要自己去!”
我呆了一呆:“可是你卻把我帶到了這裏來!”
遊夫人道:“根本沒有這裏或哪裏,一切都只不過是你的感覺。”
我用力揮着手,這時,我不及去探究什麼,我追問:“如何才可以使我接近那些儀器?”
遊夫人道:“你離開這林子,向北走,走向東的岔道,就可以到達湖邊湖邊有一片林子,林子中有白楊樹,你記着,一進林子,從看到第一棵白楊樹起,你就數,數到第一百棵,那棵是假樹,是一個機關,向左轉三下,再向右轉三個,就能進入遊俠經營的秘室,一切設施,全在那裏。”
遊夫人説一句,我答應一聲,把她所説的緊記在心中。遊夫人説完之後,又幽幽地長嘆了一聲,我差別:“如果我的行動,有什麼結果,如何和你聯絡!”
遊夫人的聲音,聽來悽婉之至,她竟然道:“不必聯絡了!”
我失聲道:“這是什麼話?”
遊夫人道:“若你成功找回了遊俠,我和他有了聯繫,就不必再和人聯絡。若你找不到他,我存在的時間,不會太長,也不能和你有聯絡了!”
我呆了片刻,只好道;“很高興能和你交談。”
遊夫人道:“很感謝告訴了我那麼多,我身在其中,反而不知道。”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想説什麼,但是又不知道該説什麼地好。
而就在這時候,眼前好像有了一點光亮。那一點光亮,在乍一出現之際,如夢如幻,遙遠又不真實,但漸漸地凝聚了起來,變得真實了,看清了那是微弱的火把上火頭投射在一隻空酒瓶中發出的光芒。
酒瓶是空的,我用力定了定神,從看到一股酒箭,射向空瓶想起,把我經過的一切,都想了一遍,一切細節,都想得起來。
但是,我卻禁不住自己問自己:“我真的曾有這樣的經歷嗎?”
我還在那間小房間中,酒瓶仍然是空的,甚至我坐的位置,也沒有動過。
可是我口中,還有着芳香的酒味,耳際還親繞着遊夫人幽幽的長嘆。
直到這時,我才真正體會到“如夢如幻”的境界是怎麼一回事!
我告訴自己,剛才感覺到的,都是實在的事,並不是虛幻。
雖然把“感覺”和“實在的事”聯在一起,並不是地球人的語言習慣,那是由於地球人以前不知道有此可能之故。
隨着地球人閲歷的增進,知識領域的擴充,有許多本來不是習慣語言會變成習慣。
我根本一動也沒有動過,可是我卻有了剛才的那一番經歷。
這種類似的經歷,若是發生在古代人的身上,流傳開去,就會以“託夢”“神遊”等等的形式來敍述,而事情其實和這是一樣的。
我性急,不等天亮,吵醒了房東,他們聽説我要趕夜路,現出驚愕的神情,道:“有狼!”
我笑道:“狼有什麼可怕的。”
那兩人心地不錯:“別那麼説——多帶火把,反正天也快亮了!”
在他們的堅持下,我帶了一個火把上道,策馬不到裏,火把就真的派上了用處。至少有十七八條大灰狼,或前或後,嗥叫着逡巡,若不是揮動火把,只怕很要費一番功夫,才能把他們打發走。
但是世上的事,相互之間都有聯繫,有一利,也必有一弊,在漆黑的曠野中,火把的揮動,我估計可以傳出很遠,不一會,就聽到了機動車的聲音。接着,四道車頭的燈光芒和一陣槍聲,令得胯下的馬,直立起來,驚嘶不已。
槍志趕走了狼羣,兩輛吉普車疾馳了過來,車上各有四軍人。
一名軍人停了車下車,另一輛車卻轉着我打圈。這可不是火把可以驅走的了。
那軍人向我走來,隔老遠就吐喝:“幹什麼的?”
我沉聲道:“老百姓!”
照説,老百姓是最大的了,但是手中有槍的,自然比老百姓更大,那軍人大喝一聲:“下馬來!”
我不想生事——而且,想生事也不易:對手是全副武裝的八個軍人。
下了馬,又在一連串哈喝聲中,交出了各種證件——那是多謝小命不保宣保,這些花樣繁多的證件,全是他替我準備的。
在我看來,這些蓋上大印的紙張,一文不值,可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居然很起作用。
那軍人一面查證件,一面不斷在問一些無聊問題:“你是三0一勘察隊的?”
“你們其他隊員呢?”等等,卻給我隨便應付了過去。
最後,他説了幾句話,卻令我不知如何才好。他道:“你打回頭吧,不能再向前去了,前面正進行特別軍事任務,不準通才,若有違犯,不論何人,都當現行反革命分子處理。”
我發急道:“我也有任務在身,一定要前去!”
在車上的一個軍官哈哈大笑:“勘察隊有什麼了不起的緊急任務?礦藏埋在地下幾千萬年,不會生腳跑掉!”
我聽他説話,略有常識,就衝着他叫:“不是換礦藏,是找重要的危險物件!”
那軍官揚聲:“找什麼?”
我“哼”地一聲:“你這個少校軍銜小官,還不夠資格與聞這國家的一切機密!”
那軍官“哦”地一聲,一躍下車,向我大踏步走了過來,大聲道:“那誰才夠資格?”
我和軍人胡扯,本來並無目的,只是想拖延一下時間,找出可以繼續前進的方法來。
我已經猜到所謂“特別軍事任務”,必然就是要找尋遊俠、曹金福和紅綾的下落。
在這一個目的上,我和他們的目的一致——在未曾瞭解事實真相之前,我和他們像是站在對立的位置上,但同在知道事情的主要對手是外星人“四號”,那我就不必再和他們對立了。
所以,在一問一答之間,我已有了主意,我説了一個名字,就是“首長”的名字,然後道:“他就夠資格!”
這“首長”的名字,還真夠威力,本來,那軍官氣勢洶洶,向我逼來,揚着手,看來不是準備抓我,就是準備打我了。
但這個名字一出口,他竟然倒退了一步,用又是懷疑,又是憤然的目光望定了我,説不出話來。
我也冷冷地望着,其他人都大氣不透。過了好一會,軍官才道:“好,帶你去見他!”
我正想如此,所以欣然答應:“請帶路!”
我想翻身上馬,但那軍官立時道:“不必了,上車!”
在我作這樣決定的時候,我也知道要和這些人講正常的道理,是十分困難的事,他們自有一整套行事的準則,與正常的理念相反,但他們卻自認,那是放諸四海而皆準的真理,可是,當時,我沒有第二個選擇。
我必須儘快和四號聯絡,解決四號和遊俠,以及曹金福、紅綾之間的事——我相信情況已到了極其緊急的地步。不然,遊俠不會不和他的愛妻聯絡,紅綾和曹金福也不會音訊全無。
雖然我和四號曾經有過溝通,他看來除了追求個人自由之外,很是和平,但是誰知道在存亡的重要關頭上,他會採取什麼非常手段。
而那一0九A,卻正關係到他的存亡。
比較起“首長”來,四號是外星人,“首長”畢竟是地球人,再不同,也可以找出相同之處來,而我如果單獨行動,在如此嚴密的戒備下,我要接近那湖邊的可能,不是沒有,但必定費時失事,事倍功半。
若是在以前,我也不會有這樣的決定,當年我和白素深入神宮聖地,把“天外金球”帶出來情況只怕比如今要困難十倍,但如今有曹金福和紅綾的緊急情況急待處理,我就不能孤注一擲了。
我之所以不願解釋這種情形是,因為當時我認為我的決定是對的,等到後來,知道錯了,後悔莫及,這才得到了教訓——別以為同是地球人,總好商量,大謬不然,在更多的情形下,寧願和異星人打交道,也比和“同類”好得多,容易溝通得多。
閒話休説,且説當時,我上了車,兩輛軍車風馳電掣向前駛去,沿途但見崗哨處處,巡邏得嚴密無比,軍車通行,要經過精密儀器的核對才能通過。
到了天色大明時,滿天朝霞,照着一望無際的草原,景色壯麗無比。
這時,馳到一個崗哨前,那崗哨雖是臨時的,但極其誇張,不但有八輛大軍車,且有火箭發射裝置和多輛鐵甲車。看來,就算有一團士兵,要衝過去,也非得經過激烈的戰鬥不可。
更令人驚訝的竟然是連載我的軍車,也通不過去,帶我來的軍官,向崗哨一箇中校軍官員嘰咕的一陣,那中校不斷向我望來,我知道他們是在説我。
這時,我已經覺出有點不對勁了,但事已至此,此際絕無跳車逃走的可能,只能見機行事。
不一會,中校向我走來,臉上帶着相當狡猾的笑容,態度也相輕佻,衝着我不懷好意地笑,同時道:“地質勘察隊的,嗯?”
我不和他羅嗦,他的神態表明他已識穿了我假冒的身份,所以我直截地道:
“帶我去見首長,我有重要的訊息。”
那軍官行事倒也爽快,他哈哈一笑:“是,衞先生,首長等你很久了!”
我並不感到奇怪,他們的天羅地網,究竟也不是白擺的,只怕方圓幾百裏,多一個人,少一個人,他們是已調查得清清楚楚了,忽然多了一個人,除了我還會是誰?
我揚了揚眉:“不好意思,我要去進行一些事,所以來遲了!”
那軍官沒有再説什麼,作了一個“請”的手勢,我跟着他上了一輛軍車,從那一刻開始以後的大半小時之中,沿途只見巡邏不絕,戒備森嚴,警衞之嚴密,超乎人的想像之外。
我心中暗暗詫異:首長的地位雖然高,但怎需要如此的排場?
軍車在一排一望就知是臨時房屋前的空地停下,在空地上,停有流動的小型地對空飛彈的發射台,房屋上也有武裝,以防空襲。
我心中存着疑惑,也不多問。下了車之後,進入了房屋,就看到了兩個少將,向我點了點頭,示意我坐下,不一會,穿着大將式服的首長,就在另兩個少將的陪伴之下走了進來。
於是,我這個一介平民,就面對了五位將軍。
首長的臉色,難看之極,他四方國子臉,不怒而威,看來令人肅然起敬,我拱了拱手:“將軍,幸會,內人在何處!”
白素是早已和他見過面的,所以我才有此一問。
他並不回答,只是用鋭厲的目光盯着我看,忽然説道:“你的化妝術真出神入化,了不起。”
我反倒有點不好意思:“雕蟲小技,何足道哉!”
他們當然已把我的資料全掌握了,此際我外形全然改變,所以他才這樣説。
他又來回踱了幾步才站定,伸手直指着我:“一句話——把東西交出來,再接受處罪。”
我呆了一呆,想向他解釋:“東西究竟是誰拿走的,現在還不能肯定——”
首長厲聲道:“絕對可以肯定,是曹金福和衞紅綾!”
他倒也不是一味發官威,説了之後,冷笑三聲:“若不是他們,你也不會大駕光臨,是不是?”
我知道向他多説什麼“還未有確鑿證據之前不能肯定”之類的話只屬於多餘,因為在他的思想範圍之中,不會有這樣的概念。
我道:“就算是他們,也要找到了他們,才能知道東西在哪裏,我來是為了——”
首長用力拍桌,更是聲色俱厲:“你少在這裏拖延時間——時間無多,你要立刻作坦白交待!”
我望着他,這員虎將,其時真是氣勢懾人之至,我感到和他之間的溝通很困難,我嘆了一聲:“在你看來,老人家時間不多,但事實不如你想的那樣,其中還有你不知道的事在!”
我這幾句話,倒不是虛言恐嚇,老人家和勒曼醫院之間有過交易,在生命上,有二十年的彈性——這件事我也曾參與,我相信老人家絕不會對任何人提起,而這也是我的“王牌”,不憑此,難以應付如今如此惡劣的局勢。
果然,我的話頗擊中要害,首長呆了一呆,但隨即更加暴怒,作出了更多的吼叫和威嚇。
我等他發作完,才冷冷地道:“如果你不願講理,只願用你的吼叫來浪費時間,我倒沒有什麼意見,只怕老人家會不同意。”
這幾句話,我説來輕描淡寫,但是很有用,首長的臉色難看之至,可是卻説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一扇暗門緩緩打開,走出了一個人來。五個將軍,包括首長在內,立時挺立,我也站了起來——自暗門中走出來的,不是別,正是那位老人家!
我這才恍然大悟——一路來,警衞如此森嚴,不是為了首長,是為了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