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小玉聽得為之津津有味,忙道:“我師父怎樣向蘇薩長老報復了?”
尤婆婆道:“我早就説過,他是個頑皮透頂的傢伙,到了第二天,蘇薩長老所牧養的羊
兒,居然全都給剪掉了那山羊鬍子。”
嶽小玉一楞,道:“這就算是驚人的報復了?”
尤婆婆道:“驚人是假的,但令人忍俊不禁,卻是半點不假。”
嶽小玉道:“羊兒給剪掉羊鬍子,也不見得怎樣好笑!”
尤婆婆道:“但蘇薩長老頷下蓄着的山羊鬍子,也在那天晚上給你師父也偷偷地剪掉
了。”
嶽小玉聽到這裏,不由哈哈一笑,道:“這倒精采,羊兒不見了鬍子,牧羊人也不見了
鬍子,大家都一起颳得光溜溜,爽神暢快之至!”
尤婆婆道:“若是換上別人,這件事可能會弄得更不愉快,但蘇薩長老最後卻一笑置
之,還請你師父痛痛快快地喝一頓酒。”
嶽小玉道:“你妮?”
尤婆婆説道:“我也陪他們喝,還在黃昏的時候,陪着他們一起跳舞,一起唱歌。”
嶽小玉道:“你不打算去天竺了?”
尤婆婆道:“我説去天竺,其實也只是説説而已,可不是立下決心非要去不可的。”
嶽小玉笑了笑,道:“這麼説,婆婆前輩當年也是很頑皮的了。”
尤婆婆道:“只要是正常的年輕男女,都是頑皮的。”
嶽小玉點點頭,暗道:“小嶽子原來畢竟還是很正常的。”
尤婆婆續道:“但太頑皮的人,卻也可算是並不正常,就像你師父公孫我劍,他一出娘
胎就已頑皮胡鬧,直至如今老得連牙齒也沒剩下幾顆了,但還是死性不改,真是太不像話
了。”
嶽小玉道:“這也有好處。”
尤婆婆道:“這又有甚麼好處了?”
嶽小玉道:“最少他可以活得像是年輕人一樣,永遠都不必愁眉苦臉。”
尤婆婆嘆道:“你師父雖然為人豁達開朗,但他也不是全無憂愁的。”
嶽小玉道:“我師父憂愁些甚麼?”
尤婆婆道:“武功傳人!”
嶽小玉道:“那倒不必擔心,我師兄公孫咳一定可以繼承我師父的衣缽武功的。”
尤婆婆冷冷一笑,道:“你這個師兄公孫咳,大可不必再提。”
嶽小玉道:“何以不要提?”
尤婆婆道:“你師兄的資質,相當不錯,但他的聰明,只是在學醫方面才能發揮出來,
若説到練武,他最多隻能成為一個二流人物。”
嶽小玉道:“若與許不醉軒主相比,卻又如何?”
尤婆婆道:“自然是許不醉遠勝多了,即使是你師父,也不比許不醉強得了多少。”
語音一頓,接道:“但你師父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在武功研創方面,永遠都是努力
不懈的,這一點很重要,因為只有這樣的人,才會一直進步,向一座又一座的高舉攀登上
去。”
嶽小玉道:“難怪我師父在武林之中,能夠享有如此盛名。”
尤婆婆道:“你能夠拜公孫老兒為師,未嘗不是一種福氣,但有一點你要記住,你師父
雖然為人樂觀,但有時候卻也會十分固執的。”
嶽小玉道:“固執也有固執的好處,最少,固執的人通常也是意志堅強,永不言敗的
呢!”
尤婆婆道:“你這樣説,倒也不無道理。”
嶽小玉道:“婆婆前輩把晚輩帶到這裏來,不知道是為了甚麼事?”
尤婆婆道:“盈盈想見你。”
嶽小玉心中湧出一陣甜蜜之意,道:“她真的想見我嗎?”
尤婆婆道:“她心裏想怎樣,我是不難看得出來的,除了她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很想
跟你會一會。”
“是練宮主?”
“不錯,這裏是血花宮,若不是得到他的允許,即使是老身,也不能擅自把你帶到飲血
峯上。”尤婆婆慢慢的説道。
嶽小玉吸一口氣,道:“晚輩甚麼時候去見他?”
尤婆婆道:“等一會就可以了。”
“等一會?實在還要等多久?”
“等老身死後。”
嶽小玉道:“婆婆前輩的氣色很好,又怎會死?”
“我現在已是油之將盡,燈之將滅的時候。”尤婆婆悽然一笑,道:“命運是誰都不能
改變的。”
嶽小玉覺得很是古怪,忖道:“老子説這婆婆的氣色很好那是假的,但若説她很快就要
死掉,卻也令人難以置信。”
尤婆婆凝視着他,忽然輕輕一笑,道:“你心裏在想着些甚麼?”
嶽小玉“嗯”的一聲,道:“晚輩有點掛念堡主和師父。”他這句話倒也不算是撒謊。
尤婆婆道:“郭堡主是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嶽小玉道:“婆婆前輩何以肯定郭大哥一定能夠渡過這一次災劫!”
尤婆婆道:“因為那些解藥已送出去了。”
嶽小玉驚喜道:“是真的?”
尤婆婆道:“老身怎會騙你?解藥是布狂風親自從練宮主手裏討取的。”
嶽小玉“噢”一聲,道:“布公子見過練宮主了?”
尤婆婆道:“不錯,而且他們在血花官中見面,已經是無數次的事情。”
嶽小玉更感意外,道:“原來布公子與練宮主早就很有交情了?”
尤婆婆道:“識英雄者重英雄,這又有甚麼大驚小怪!”
嶽小玉只得連連點頭,道:“不錯,其實布公子在飲血峯下多時,必然早已跟練宮主有
所聯繫。”
尤婆婆道:“練宮主很賞識布公子,所以兩人初次見面時,就在碧血樓台之外交手百
把。”
“碧血樓台?”嶽小玉叫了一聲,心中卻在尋思:“這名字好像有點耳熟,老子在甚麼
地方聽人説過了?”
再仔細一想,這才猛然憶起:“對了,是老子的老子曾經説過,在許多年以前,他曾經
和一個叫慕容青煙的人,潛到碧血樓台盜寶!”
這時候,尤婆婆又道:“這十餘年以來,練宮主絕少與人動手,就算偶然過招,也絕不
會超過五十招以外,因為能抵擋得住他五十格的高手,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嶽小玉忍不住道:“練宮主若跟我師父動手,那又怎樣?”
尤婆婆道:“不瞞你説,還是以練宮主略高一籌。”
嶽小玉道:“難怪江湖中人,提起了練宮主的名頭,都會嚇得魂不附體了。”
尤婆婆道:“但若談到武功手法,卻是你師父正宗得多。”
嶽小玉“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心中卻不免嘆道:“武功再正宗,若是打不
過人,到頭來還是變成龜的孫子,龜蛋的祖宗!”
尤婆婆又接道:“從今以後,但願你能夠好自為之,切莫令公孫老兒失望。”
嶽小玉恭聲答道:“晚輩遵命!”
尤婆婆滿意地一笑,忽然從背後取出了一件式樣奇特的物事來。
她凝視着這物事,道:“這就是當年蘇薩長老送給咱們的銅號角,你説好看不好看?”
嶽小玉看了好一會,才道:“精緻極了。”
尤婆婆道:“這是蘇薩長老年輕時,一個牧羊姑娘送給他當作紀念的。”
嶽小玉道:“既是那位姑娘所贈,蘇薩長老又如何能將之轉贈?”
尤婆婆道:“那牧羊姑娘後來嫁給了一個壞人,蘇薩長老很傷心,所以不想再睹物思
人,徒添傷感。”
嶽小玉道:“原來如此!”心中暗暗失笑,忖道:“連醋罈子都打翻了,這撈什子號角
自然不要也罷!”
尤婆婆嘆了一聲,緩緩道:“但不管怎樣,這號角是很好很好的,它比甚麼都更好更
好……”
嶽小玉儘量忍耐看,心中卻已罵了起來,道:“甚麼很好很好,更好更好,照老子看來
實在一點也不好。”
尤婆婆卻已把這銅號角遞給了嶽小玉,同時道:“好好保存着它,把它送到你師父手
裏。”
嶽小玉點點頭,道:“晚輩遵命!”
尤婆婆面上露出了笑容。
這笑容很安詳,她的眼睛慢慢地閉上了。
然後,尤婆婆就以打坐的姿勢,沉靜地一直坐着,彷佛已睡着了覺。
尤婆婆在破廟裏靜坐不起,她不是睡着了,而是坐化了。
嶽小玉初時還是槽然不知的,但漸漸地,他發覺到不對勁了。
尤婆婆的臉色已變得很白,而且身子硬直得像塊木頭。
嶽小玉越看越是心中發毛,忖道:“莫非就此去也,歸西之乎?”
正想伸手去探一探尤婆婆的鼻孔,看看她還有沒有氣息,忽然背後有人長長嘆了口氣,
道:“不必了,我師姊確已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嶽小玉嚇了一跳,那人稱尤婆婆是他的師姊,莫不是練驚虹來了?
口口口
練驚虹,黑道高手中的頂尖高手!
他是飲血峯上血花宮宮主,外號人稱“茹毛飲血鬼獨夫”,又叫做“六親不認斷腸
人”!
如此人物,自然是絕不簡單的。
天下雖然大,武林雖廣闊,但像練驚虹那樣的人物,實在是沒有多少個的了。
廟內氣氛更陰森,嶽小玉不禁為之膽顫心驚,忍不住微微發抖起來。
練驚虹就在他背後。
他可以回頭麼?他敢回頭去看這位練老宮主麼?
沒有人知道,就連嶽小玉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跟練驚虹那樣的人單獨相處,是一件詭秘,而且驚心動魄的經歷。
在這經歷裏,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應付能力是怎樣的。
對嶽小玉來説,這是一個考驗。
即使是對任何一個武林人物來説,這都是一個考驗。
嚴重的考驗。
口口口
嶽小玉畢竟還是站直了身子,然後緩緩地回頭向後望去。
他看見了一個人,這人也看着他。
“你就是這裏的主人?”嶽小玉問。
這人落寞地一笑,用左手指尖捻動着顎下的花白鬍子,忽然反問道:“你可知道,這裏
是血花宮最神聖的地方?”
嶽小玉直視着這老人,道:“尤婆婆前輩已對我説過了。”
老人道:“任何人,若沒有經過我的允許擅進此地,一定死而且還會死得很慢很慢。”
嶽小玉聳了聳肩,道:“反正是死,死得快與死得慢又有甚麼分別的?”
老人瞧着他,目光忽然冷得像是冰裏的刀鋒,道:“你是真的不知道?”
嶽小玉給他瞧得心中發毛,再也不敢耍花樣,只得道:“若是非死不可的話,自然是死
得越快越痛快了。”
老人這才神色稍緩,道:“我喜歡聽老實話,尤其是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更加不願意看
見有人在我面前撒謊。”
嶽小玉道:“晚輩知道了。”心中卻想:“日後在你心情愉快的時候,小嶽子才大撒謊
言好了。”
老人乾咳一聲,道:“在我面前,你不必自稱晚輩。”
嶽小玉一呆,問道:“這又有甚麼錯了?”
老人道:“你應該知道,我就是血花宮宮主練驚虹。”
嶽小玉吸一口氣,道:“是的。”
練驚虹淡淡道:“所以,我就是你的義父!”
“義父?”嶽小玉不禁傻住,半晌才道:“小嶽子雖然曾經在一夥強盜面前吹牛,自稱
為練無敵,更是練宮主的乾兒子,但那是為勢所逼,但願老宮主切莫見怪才好。”
練驚虹面色倏地一沉,冷冷道:“這麼説,我真的不是你義父了?”
嶽小玉勉強一笑,道:“本來就不是的。”
練驚虹忽然笑了,但笑得很特別,道:“你既然不是我的乾兒子,你憑甚麼資格站在這
裏?”
嶽小玉猛然一驚,忙道:“我是給尤婆婆前輩帶到這裏來的,可不是自己潛入此地。”
練驚虹冷冷道:“尤婆婆又怎樣?她是她,我是我!”
嶽小玉念道:“可是……”
“不必説了!”練驚虹的面色更冰冷,道:“既然不是我的義子,擅闖禁地就得格殺勿
論!”
嶽小玉本來早已給他嚇得快要撒尿,但給他逼得緊了,反而怒氣陡開,忍不住大聲道:
“練宮主,是不是我承認你是義父,就可免一死?”
練驚虹“唔”一聲,道:“不錯!”
嶽小玉“呸”一聲,道:“這算是甚麼?為免一死就得亂認老子了?”
練驚虹臉色一變,喝道:“放肆!你竟敢這樣對我説話?”
嶽小玉昂起臉,冷冷道:“老子不錯是個放肆的人,但總比以強凌弱,恃老賣老的惡鬼
好一點!”
練驚虹瞳孔收縮道:“你真的不想活了?”
嶽小玉道:“我為甚麼不想活?老子想長命八百歲,還想練成天下無敵的武功,但光是
想又有甚麼用?在江湖上,人人的本領都比小嶽子強,所以就算是第八流的武林大飯袋也可
以把小嶽子折磨得不成人形,更遑論名驚五湖四海的血花宮宮主了!”他越説越是激憤,臉
上再無半點懼怕之意。
練驚虹嘿嘿冷笑道:“你可知道,我的外號怎樣稱呼?”
嶽小玉道:“鬼獨夫、斷腸人!”
練驚虹説道:“你知道就好了,所以無論是誰激怒了我,都是最愚蠢不過的事情。”
嶽小天道:“我激怒你又怎樣?千古艱難唯一死而已!”
練驚虹道:“但我若要你慢慢的死呢?你是否可以忍受得了?”
嶽小玉道:“若真個忍不住、受不了,大不了嚼爛舌根早早了斷……”
語聲甫落,倏見練驚虹右手食指一劃,嶽小玉的説話就再也接續不下去。
練驚虹冷冷一笑,道:“你現在不妨嚼爛舌根給我看看!”
嶽小玉暗地叫苦,原來練驚虹食指輕輕一劃,已把他的“下津”、“尾二”、“啞穴”
齊齊點住。
這三個穴道同時被制,那就不但不能説話,且連嘴巴也僵硬起來,完全無法動彈。
練驚虹在嶽小玉身邊慢慢地繞了一個圈子,才淡淡地道:“嚼呀!為甚麼還不把舌根嚼
爛,省得以後受折磨,死得更加修?”
嶽小玉怒目相視,又用腳重重在地上踩了一下。
練驚虹瞧着他,冷冷笑道:“在這時候跺腳又有甚麼用了?除非你肯認錯後悔,本官主
也許還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嶽小玉仍然怒瞪着他,臉上殊無後悔之意。
其實在這時候,嶽小玉心裏又已變得驚多怒少,但既已騎上了虎背,唯有再充硬漢一
陣,以免太過丟臉。
練驚虹又用深沉的目光瞧了嶽小玉良久,才道:“你要怎樣死法?”
説着,又輕輕伸手拍開嶽小玉被制住的穴道。
嶽小玉立刻大聲道:“要剛、要殺,要蒸、要烤,任悉尊便好了。”
練驚虹道:“但只要你肯叫我一句義父,就可逃過這場劫數!”
嶽小玉不理睬他,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
練驚虹臉色一沉,怒道:“好,既然這樣,本宮主也不客氣了!”緩緩舉起右掌,向嶽
小玉天靈蓋上作勢欲拍。
嶽小玉暗叫一聲:“這番不好玩也!”在此生死關頭,再也嘴硬不了,正待高呼:“投
降!”忽聽一人尖聲急叫:“師父,掌下留人!”
但練驚虹恍如未聞,依舊一掌拍下。
口口口
當練驚虹名震天下之時,嶽小玉還沒出世。
以這位江湖巨擘的掌力,不要説是嶽小玉,就是練過鐵頭功的少林鐵頭和尚,也一樣抵
擋不住。
嶽小玉這顆腦袋,當然更加抵受不住練驚虹的掌力。
在那剎那間,嶽小玉覺得眼前一黑,兩腿發軟,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老子完也!”
但過了片刻,本已為之一黑的眼睛,又再漸漸明亮起來。
練驚虹仍然面對着他,但臉上的表情已沒有剛才那麼峻厲,而且居然還露出了一絲友善
的微笑。
在這位茹毛飲血的鬼獨夫身邊,還出現了另一個人。
這是一個穿着藍裙、明眸皓齒、容貌漂亮之極的少女。
“穆盈盈!”嶽小玉失聲叫了起來。
這少女不是穆盈盈,又還會是誰?
口口口
穆盈盈的一張臉蛋,本來是很蒼白,但當嶽小玉怔怔地望了她片刻之後,她的臉忽然就
脹紅了。
練驚虹的臉色陡地一沉,道:“嶽小玉,你看夠了沒有?”
嶽小玉死裏逃生,本來再也倔強不來,但在穆盈盈面前,卻也不能大失威風,便道:
“若是看你這位練宮主,當然早就看夠了。”他一面説,目光仍然望在穆盈盈的俏臉上。
練驚虹正臉色一變,穆盈盈已朗聲叫道:“弟子盈盈,拜見師父!”
練驚虹嘆了口氣,緩緩地回過頭,望着穆盈盈;道:“你瞧我這個師父,是不是越來越
不中用了?”
穆盈盈連連搖頭,臉上彷拂很吃驚的樣子,道:“師父這麼説,是不是責怪弟子沒有好
好侍候你老人家?”
練驚虹道:“不,你很孝順師父,師父是知道的,但對着師伯,卻就不怎麼孝順了。”
穆盈盈嘟了嘟嘴,説道:“弟子既孝敬了師父,也孝敬師伯,嗯……師伯她怎麼
了?……”
練驚虹嘆息着,緩緩道:“你師伯已然坐化,再也不會強逼你練功啦!”
穆盈盈的臉色倏地變得雪般蒼白,一雙明亮的眼睛卻立刻紅了。
“不!”她嚷叫起來,道:“師伯不會死的,師伯,師伯!你快醒過來!弟子還有許多
招沒有練好……”她一面叫喊,一面向尤婆婆撲了過去。
她撲向尤婆婆懷裏,不停地抽抽噎噎的在哭泣。
但尤婆婆沒有答應她,也沒有稍動一下。
嶽小玉看見穆盈盈這樣傷心,憐惜之意不禁油然而生。
“尤婆婆睡着覺啦!她現在不是很安詳嗎?”嶽小玉把穆盈盈拉了起來,道:“不要悲
傷,尤婆婆前輩是不喜歡別人在她面前哭泣的。”
穆盈盈道:“你怎麼知道?”
嶽小玉道:“是她告訴我知道的。”
練驚虹眉頭一皺,顯然知道嶽小玉又在信口開河,哄騙着穆盈盈。
但練驚虹也明白嶽小玉的心意,所以只是眉頭一皺,也就算了。
過了很久,穆盈盈才止住了哭聲,道:“師伯為甚麼會死掉的?”
嶽小玉摸了摸腦袋,道:“這可問倒小嶽子啦!我剛才還跟你師伯談了半天話,但忽然
間,她就不再説話,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穆盈盈噙着眼淚,悲聲道:“既然是好端端的,為甚麼會變成這樣?”
嶽小玉道:“這就不知道了。”
練驚虹嘆了一聲,道:“她是耗盡了真力,而且還受了極嚴重的內傷。”
嶽小玉一楞,道:“是誰傷了尤婆婆前輩?”
練驚虹説道:“是一個叫葉紅棉的女人。”
“葉紅棉?誰是葉紅棉?”
“葉紅棉的父親,就是江湖上有‘情痴’、‘書痴’兼是‘菊痴’之稱的葉上開。”
“葉上開?菊痴葉上開?”嶽小玉心中叫道:“鐵老鼠不是説過,那玉山羊就是葉上開
昔年送給‘菊谷仙子’皇甫嫣的禮物嗎?”
只聽見練驚虹又緩緩地接道:“葉上開是個很痴情、也很古怪的人,他一生之中,唯一
喜歡的紅顏知己,就只有‘菊谷仙子’皇甫嫣而已。”
嶽小玉心念一動,忙道:“這樣説來,葉紅棉是葉上開跟皇甫嫣的女兒了?”
“卻又非也!”練驚虹搖搖頭,道:“葉紅棉的父親姓葉,孃親也姓葉。”
嶽小玉目光一閃,倏地吃了一驚,道:“莫不是‘不開花女後”葉大娘嗎?”
練驚虹嘆息一聲道:“不是她又還有誰?”
嶽小玉心中大奇——
諸葛酒尊曾經説過:“葉上開是武林奇葩,皇甫嫣更是人間絕色,這兩口子本該是
武林中最匹配、也最登對的一雙俠侶。”
葉上開既是武林奇葩,又對皇甫嫣那麼痴情,如何卻又會跟葉大娘扯在一起,生下了一
個叫葉紅棉的女兒?
卻聽得練驚虹又自緩緩嘆道:“葉大娘生下了這個女兒,真是瞞得我好苦。”
嶽小玉一呆,道:“難道你竟然毫不知情,不知道葉大娘生孩子嗎?”
練驚虹道:“不知道,完全被矇在鼓裏。”
嶽小玉道:“人人都説練宮主精明厲害,怎會連葉大娘生孩子都不知道?”
練驚虹嘆了口氣,道:“那是因為葉大娘更加厲害,把這件事清暗中隱瞞得很好。”
嶽小玉道:“這就奇了?葉大娘再厲害,只要有了孩子,肚子就一定會脹大起來的,那
又怎能瞞得過練宮主的眼睛?”
練驚虹道:“她若站在我面前,自然瞞不過。”
嶽小玉“哦”的一聲,道:“我明白了,當葉大娘挺着大肚子的時候,根本就不讓你看
見她。”
練驚虹道:“她很聰明,當她發覺肚子日漸脹大之際,使索性在外面興風作混,與洞庭
湖的一夥強盜展開火併!”
嶽小玉道:“火併又有甚麼用?”
練驚虹道:“她跑到外面跟強盜火併,就再也不會逗留在宮中了。”
嶽小玉道:“難道這一次火併,居然打了幾個月不成?”
練驚虹説道:“不多又不少,恰好半年。”
嶽小玉説道:“練宮主沒有親自參過戰?”
練驚虹道:“那時候,血花宮也陷於動盪不安局勢中,我不敢輕出飲血峯。”
嶽小玉道:“練宮主從來沒有懷疑過葉大娘?”
練驚虹道:“她對我忠心耿耿,那是不必懷疑的。”
嶽小玉冷冷一笑,道:“但她只對你一個人忠心,除了你這位練宮主之外,凡是跟你有
密切關係的人,都是她要謀害的對象……”
練驚虹臉色驟變,喝道:“住嘴!”
嶽小玉見他真的生氣,也就不再説下去。
長久,練驚虹才緊握拳頭,恨恨的道:“葉大娘一直都是我最信任的女人,因為她是個
醜八怪,她絕對不可能利用美色來迷惑任何人!”
嶽小玉忍不住又開口,道:“但她還是不斷的欺騙着你!”
練驚虹道:“她是經常向我撒謊!”
嶽小玉道:“越是擅於撒謊的人,就越是不會隨便撒謊。”
練驚虹點點頭,道:“不錯,天天撒謊幾十次的人,只可以騙倒比豬還蠢的蠢材,但説
話一直是老老實實的人,若偶然撤一次謊,就可以連最狡猾的老狐狸也為之上當。”
嶽小玉道:“葉大娘就是這種撒謊高手了。”
練驚虹道:“她跟洞庭湖的大盜頭子素有夙怨,那是半點不假的,但當時又有誰知道,
她與強盜火併為名,實在是另有隱衷的。”
嶽小玉道:“她生孩子,為甚麼不能讓練宮主知道?”
練驚虹道:“她不但不能讓我知道,甚至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嶽小玉道:“為甚麼?”
練驚虹道:“因為葉上開根本就沒有和她成親。”
嶽小玉道:“成不成規,真的那麼重要嗎?”
練驚虹道:“當然重要,一個女人若還沒有出嫁就生孩子,那是醜聞。”
嶽小玉道:“既然這樣,大可以不生呀!”他到底還是不怎麼懂事,對男女間的事清只
是似懂非懂。
穆盈盈比嶽小玉更加不懂,她只想知道尤婆婆為甚麼會死。
“葉紅棉在那裏?我要找她!”穆盈盈恨聲説道。
練驚虹苦笑道:“葉紅棉在那裏,我也很想知道。”
嶽小玉道:“葉紅棉的武功怎樣?”
練驚虹道:“當然不差!”
嶽小玉道:“連尤婆婆都不是她的對手?”
練驚虹道: “若在正常情況下,尤婆婆總比她略勝一籌,但近來,我師姊的身子並不
太好,也許是年紀太老了,再也難以和昔日相比。”
嶽小玉道:“尤婆婆怎會遇上了葉紅棉?”
練驚虹道:“不是遇上,而是葉紅棉早就在心要殺她。”
嶽小玉吸一口氣,道:“她們之間有甚麼過節?”
練驚虹道:“不必有甚麼過節,總之,葉大娘母女都想殺掉本宮主身邊的人。”
嶽小玉驟然道:“難道這對母女都是瘋子不成?”
練驚虹冷冷道:“瘋子也不一定會殺人的,她倆簡直比瘋子還要可怕!”
嶽小玉道:“練宮主,這種人是萬萬不能輕易饒恕的!”
練驚虹道:“你呢?”
嶽小玉道:“我又怎樣?”
練驚虹道:“你這個人也同樣可惡,我師姊若不是去找你,也不會遇上葉紅棉這個妖
女!”
嶽小玉道:“尤婆婆前輩找我,到底是為了甚麼事?”
練驚虹道:“因為我們師徒都想見見你。”
嶽小玉吸了一口氣,道:“晚輩受寵若驚了。”
練驚虹道:“你還是不肯認我做義父嗎?”
嶽小玉道:“不是不肯,但晚輩卻有個要求。”
練驚虹怫然不悦,道:“本宮主從不受人要脅!”
嶽小玉道:“小嶽子豈敢要挾練宮主,這只是一個小小的要求而已。”
練驚虹盯着他,道:“你想怎樣?”
嶽小玉道:“晚輩想要求練宮主去對付一個人。”
練驚虹道:“對付誰?又該怎麼對付法?”
嶽小玉道:“隨便你用甚麼法子去對付他都可以,最好就是一不做二不休三不留後患,
四拳五腳六七刀就把這王八蛋斬開九大塊。”
練驚虹皺眉道:“你説的這個人,是不是叫嶽小玉?”
嶽小玉連忙雙手亂搖,道:“小嶽子這副踐骨頭,又怎值得練宮主動手!”
練驚虹道:“那麼這人是誰?”
嶽小玉深深地吸一口氣,又默然片刻才道:“是神通教教主!”
練驚虹笑了,但笑得很特別。
“噢!原來你這個小小的要求,就是要找我這副老骨頭,去對付提龍王府的主人,乃神
通教教主萬層樓,對不?”
嶽小玉陪着笑,道:“對,就是這件小事。”
“小事,小事!真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事。”練驚虹忽然狂笑,道:“萬層樓算是甚麼東
西,要殺他,只須一刀就夠了。”
嶽小玉點點頭,道:“不錯!只要一刀戳在他的喉嚨上,那麼這個神通教教主就會像只
死狗般躺下去。”
練驚虹仍然在笑,説道:“不錯,一刀已很足夠了,但誰去接近萬層樓?誰去下手?”
嶽小玉道:“晚輩現在正是求你老人家出手嘛!”
“我?”練驚虹嘿嘿冷笑,道:“你太看得起本宮主了,你以為萬層樓是甚麼人?可以
隨隨便便就把他送上西天去?”
嶽小玉道:“萬層樓再厲害,也一定比不上練宮主!”
練驚虹望着他,過了很久才緩緩地説道:“江湖上的人,對本宮主都很忌憚,甚至有人
把本宮主當作是黑道上的第一高手,對不?”
嶽小玉也不知道對不對,卻不住的點頭道:“是的。”
練驚虹道:“嘿嘿,甚麼第一高手、黑道盟主,吃人不吐骨的混世魔王,統統都加在本
宮主頭上,但世人都瞎了眼,只看得見猴子在偷果兒吃,卻沒看見獅、虎、豺、狼在猴子的
背後張牙舞爪,殘酷為虐,真是可笑復可磷之至。”
嶽小玉呆了半晌,才道:“練宮主,倘若連你也不肯去對付萬層樓,那就真是萬事皆
休,中原武林大啁呵也矣!”
練驚虹道:“江湖之上,以正派俠士自居之輩不知凡幾,他們何以不去鋤奸衞道,維護
正義?”
嶽小玉覺得有理,道:“此輩中人,複雜之極!”
練驚虹道:“甚麼複雜之極?”
嶽小玉道:“所謂正派俠士者,有些根本就是浪得虛名,空有嚇人聲勢,卻無真實本
領,又如何可以擔負得起那如斯重任?”
練驚虹沉吟道:“這話倒不錯。”
嶽小玉又道:“另外一些正派高手,也許武功不錯,甚至達到驚世駭俗的階段,但卻練
就了一身烏龜神功,所以還是不提也罷!”
練驚虹道: “烏龜神功,那是怎樣的一種武功?”
嶽小玉道:“烏龜神功並有三招,第一招是‘龜眼眨眨’,第二招叫‘龜尾搖搖’,第
三招就是‘龜頭縮縮’。”
練驚虹淡淡笑道:“龜頭縮縮這第三招,本宮是明白的,正是縮頭烏龜,萬事少理。但
第一招和第二招又該怎樣解釋呢?”
嶽小玉道:“當形勢不急,隔江觀火之際,那是十分過癮的,正是黃家村大戰趙家村,
那些烏龜王八大可以豎起一把梯子,居高臨下,瞧個清清楚楚,一面看一面比手劃腳,看得
龜眼眨眨,不亦樂乎。”
練驚虹“唔”一聲,道:“這等好事之徒世間多得是。”
嶽小玉道:“等到趙家村打不過黃家村了,趙家村就氣急敗壞的走過來,對那些烏龜王
八蛋説:‘姓黃的欺人太甚,真是兇惡得緊,喂!你們平時都是看不過眼的,如今正好聯手
鋤奸,替天在道!’那些烏龜王八登時“哈哈”一笑,龜尾大搖不迭,意思是説:‘俺要回
家吃龜飯,將來娶個龜老婆回來生個龜兒子,創立一個烏龜的家,你們的事,術管誰是誰非
咱們是絕不理會的。’所以,這‘龜尾搖搖’, 就是烏龜神功的第二招,到了後來,趙村
長光火了,要把這些烏龜王八好好教訓一頓,但這些烏龜王八乖巧得很,統統把烏龜腦袋住
龜殼裏一縮。這一招就是‘龜頭縮縮’是也。”他一面説,目光不斷放眼瞟向練驚虹,分明
是説:“你若不肯出手去對付萬層樓,就是烏龜王八了。”
練驚虹自然一聽就懂,但他也不生氣,只是緩援地道:“你為甚麼這樣痛恨萬層樓?”
嶽小玉道:“邪惡之徒,人人得而誅之,這是用不着解釋的。”
練驚虹道:“本宮主呢?本宮主也是個邪惡之徒,你為甚麼不把我殺了?”
嶽小玉道:“原因有二,第一、我殺不了你。第二、你不是一個真正的大惡人。”
練驚虹眉頭一皺,道:“誰説本宮主不是真正的大惡人?”
嶽小玉道:“我!”
練驚虹道:“何以見得本宮主不是個真正的大惡人?”
嶽小玉道:“你若是個真正的大惡人,決不會容許布公子逗留在飲血峯下。”
練驚虹道:“布狂風又跟本宮主有甚麼相干了?”
嶽小玉道:“依晚輩看,一定大有相干,若是沒有相干,你們早已打了起來,殺得天昏
地暗。”
練驚虹道:“你認為布狂風是個怎樣的人?”
嶽小玉道:“不要命的蠢人。”
“不要命的蠢人?”練驚虹面露訝異之色,道:“你認為他很蠢?”
嶽小玉道:“真正的俠士,沒有一個是聰明的。”
練驚虹道:“何解?”
嶽小玉道:“一個人若是聰明,就絕不會為了別人的事情而去拚命,説書先生經常私底
下對小嶽子説道:‘為他人火中取粟者,必然頭大無腦,前生吃草,會見閻王肯定早。’”
練驚虹道:“你很相信説書先生的話?”
嶽小玉立刻大搖其頭,説道:“盡信書不如無書,盡信説書先生之言不如早點去自盡,
想那些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説書先生,十句話最少有九句杜撰,還有一句也是模稜兩可,
又豈可視之為金科玉律?”
練驚虹道:“不是金科玉律,自然就是放屁之言了,對不?”
嶽小玉道:“那又不然!”
練驚虹道:“實在如何?”
嶽小玉想想道:“金中有屁,屁中有金。”
練驚虹道:“你説得太玄奧,本官主不懂。”
嶽小玉道:“練宮主不是不懂,只是認為小嶽子出言鄙俗,不屑應對而已。”
練驚虹陡地怪叫道:“男兒漢,頂天立地,説幾句他媽的放屁的,那又有甚麼相干了?
須知斯文每每多敗類,仗義每多屠狗輩,你再出此言,老子就操他媽的老祖宗!”
嶽小玉登時精神大振,心想:“原來練老魔也是同道中人,正是吾道不孤,實在他媽的
值得高興。”
但由於穆盈盈在旁,他也不敢過分放浪形骸,以免小佳人有所不悦。
過了一會,練驚虹又目注着嶽小玉道:“你拜師公孫我劍的門下,覺得怎樣?”
嶽小玉道:“很不錯!”
練驚虹道:“聽説他很喜歡踢你的屁股,是不是有這回事?”
嶽小玉道:“那只是偶爾而為之,無傷大雅之至。”
練驚虹道:“平心而論,你師父是個很了不起的人,本宮主也很想跟他交個朋友。”
嶽小玉道:“這個容易,待晚輩去告訴他老人家知道好了。”
練驚虹道:“這樣不好,他若聽見你這麼説,一定又會踢你的屁股。”
嶽小玉道:“為甚麼?”
練驚虹道:“你師父從不以俠士英雄自居,但卻偏偏是個真正的人間奇俠,天降奇
才。”説到這裏,淡然一笑,續説道:“老實説,你師父對本宮主,是絕無半點好感的。”
嶽小玉道:“卻是何故?”
練驚虹慨嘆一聲,道:“昔年,本宮主年壯氣盛,的確做了不少令江湖中人為之側目的
事情,就像是冀南聶家堡,就是給本宮主一手夷為平地,並把‘聶氏五義’齊齊斬首,把腦
袋放進油鍋炸得通透熟爛的。”
嶽小玉悚然道:“油炸腦袋,有何用處!”
練驚虹道:“用是沒有用的,但卻可以令本宮主心中大為痛快。”
嶽小玉吸一口氣,道:“這聶氏五義,究竟是何許人也?”
練驚虹道:“冀南名門望族,又是五兄弟。”
嶽小玉道:“此五人為人如何?”
練驚虹又説道:“俠名遠播,樂善好施。”
嶽小玉道:“然則練宮主何以大動殺機,把聶家堡夷為平地?”
練驚虹道:“這聶氏五義,欺世盜名,陷害俠盜沈青煙,使之死於贓官柳摹之手,並從
中混水摸魚,把十萬兩本來準備給冀南大水災災民的銀兩吞沒。”
嶽小玉道:“這聶氏五義不是樂善好施的善長仁翁嗎?”
練驚虹説道:“這話也不能算是錯,最少,這五兄弟在吞沒十萬兩銀子之後,又再善心
大發,送出了五千兩來賑濟災民。”
嶽小玉説道:“其餘九萬五千兩又怎樣?”
練驚虹道:“贓官柳驀佔了三萬五千兩,其餘六萬兩用來開設一間賭坊。”
嶽小玉道:“既是江湖名俠,居然也經營這種生意?”
練驚虹道:“這種生意,他們自然不會親自出面主持,反正靠聶家堡吃飯的江湖中人,
沒有一千也有八九百,隨便找一夥人,就可以代為主持大局了。”
嶽小玉道:“好主意!”
練驚虹道:“其實,這都是小事,最令本宮主無名火起三千丈的,就是這五個混蛋竟然
還冒名血花宮高手,暗中與木排幫水盜勾結,想把黃河下游的第一水寨挑了。”
嶽小玉道:“第一水寨?”
練驚虹道:“第一水寨的總瓢把子叫向水笑,是個不折不扣的硬漢,木排幫跟他勢成水
火,但卻還是不敢輕易跟他展開正面的衝突。”
嶽小玉説道:“這也是木排幫跟第一水寨的過節,他們跟聶氏五義又有甚麼相干了?”
練驚虹道:“這隻怪向水笑的押寨夫人,實在十分要命。”
嶽小玉道:“這押寨夫人很美?”
練驚虹道:“不但很美,而且風情萬種,教人一見就想醉了。”
嶽小玉道:“聶氏五義中,有其中一人迷上了她?”
練驚虹道:“不是其中一人,而是五兄弟都給她勾掉了魂魄。”
嶽小玉嘆了口氣,道:“定力太差,殊非智者。”心中卻忖道:“老子定刀更差,就像
如今一見盈盈,就已三魂去四、七魄去九,這不是魂魄不交,而是在統統不見之餘,還得欠
下一魂二魄。嘿嘿,這番死也,死也!”
練驚虹盯着他,良久接道:“你年紀還小,自然不明白女人的厲害!”
嶽小玉道:“晚輩只聽人説過:‘紅顏福水!’又説:‘自古紅顏多薄命!’其餘的就
一概不懂。”
練驚虹道:“聶氏五義為了要得到向水笑的押寨夫人,不惜冒名本宮中人,與木排幫水
盜勾結,想把向水笑除掉!”
嶽小玉道:“他們成功了沒有?”
練驚虹道:“向水笑給聶氏五義逼得落荒而逃,那押寨夫人便已落入聶氏五義手中,後
來本宮知道這一樁事,就殺進冀南,把聶冢堡夷為平地。”
嶽小玉道:“殺得好,正是大快人心,值得喝采!”
練驚虹道:“但一般江湖中人,卻並不是這樣想。”
嶽小玉道:“為甚麼?”
練驚虹道:“除了極少數人之外,根本就沒有人知道聶氏五義的廬山真面目,人人都只
當這五兄弟是正人君子,仁義慷慨的江湖大俠。”
嶽小玉道:“練宮主沒有把這五兄弟的罪狀公諸於世嗎?”
練驚虹道:“就算公諸於世,那又怎樣?有人會相信嗎?”
嶽小玉道:“練宮主只要提出聶氏五義的種種罪證,人們就不能不相信了。”
練驚虹冷冷一笑,道:“為了這種人而花費力氣的事,本宮主絕對不幹。”
嶽小玉道:“宮主澄清此事,乃是為了血花宮與宮主的清譽,絕不是為了這五個卑鄙無
恥的偽君子、真小人。”
練驚虹哼一聲,道:“若為了自己,那就更不必多費唇舌。”
嶽小玉奇道:“這又是甚麼道理?”
練驚虹冷冷道:“本宮主獨霸一方,獨斷獨行,甚至經常獨來獨住,所以才能贏得鬼獨
夫這個賤號,正是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那又何必為了這點雞皮小蒜的事而大
費周章?”
嶽小玉道:“但如此一來,武林中人都會以為你殘害忠良,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大惡魔
了!”
“沒相干,沒相干!”練驚虹道:“人生在世,不外匆匆數十寒暑,甚麼人死留名、豹
死留皮之類的調調兒,本宮主是聽不進耳孔裏的,總要活得痛快,幹得過癮,就算遺留下萬
載臭名,本宮主也是自得其樂的。”
嶽小玉想了一想,不禁撫掌大笑,道:“亦是道理,亦是道理!”
練驚虹用左手按住他的肩膊,又沉吟了一陣,道:“你不肯認我做義父,是不是怕公孫
我劍師父不高興?”
嶽小玉道:這倒不是。”
練驚虹道:“你不怕你師父?”
嶽小玉道:“師父又不是老虎,他是不會吃人的,更不會吃掉自己的徒弟,那又有甚麼
好怕?”
練驚虹道:“你師父雖不吃人,卻喜歡踢你的小屁股。”
嶽小玉道:“只要踢不死,任踢卻又何妨?”
練驚虹道:“你師父是個老怪物,我也是。”
嶽小玉道:“晚輩呢?”
練驚虹哈哈笑道:“你當然就是小怪物了!”
嶽小玉貶了眨眼,道:“這算是甚麼意思?”
練驚虹道:“物以類聚,大小怪物一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