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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屋子在街頭,孤零獨立,王胖子就是看重了它的孤零,那便利他們談一些不願被人聽見的話。

    於七正抱了一瓶酒出來,看見王脖子就道:“老大,我把酒泡好了,為了使得藥散化開,瞧不出形跡,我一直不停地搖着。”

    王胖子道:“放下吧!”

    於七一怔道:“王老大,怎麼不用了呢,你放心,我開的是從山西帶進來的真正汾酒,好把藥味蓋住,打開瓶蓋,香透十里,要不是為了你鄭重的吩咐,我真還捨不得給人喝呢!”

    王胖子瞪了他一眼道:“捨不得你自己喝了!”

    於七又是一怔,這才注意到王胖子的氣色不佳,忙又陪着小心道:“老大!是不是出了什麼岔子?”

    王胖子進了屋子,先重重的在炕板上捶了一拳,把板縫裏的臭蟲都震了出來,然後才嘆着氣,把剛才的情形都説了。

    於七凝重的道:“倒是看不出吳長勝那老小子,竟然是咱們的同行。不過我可沒聽過有他這一號呀?”

    很少開口的賈桂這才道:“我們殺手這一行中,越是好手,越不出名,就以我們殺手無情王老大來説吧,人們只知道他萬無一失,卻沒幾人認識他的。”

    王胖子冷笑一聲道:“萬無一失的招牌這下子可要砸了,哥兒們,大家白辛苦了幾年。”

    於七又想了一下道:“老大,這倒不盡然,咱們還有機會的,首先要確定那小子是否正點子。”

    “那還用説嗎,我本來還想再求證一下,現在既然另外又有人盯上他,絕對錯不了。再説就算不是他,這一票也值得做,那小子身邊的一個小皮袋子裏,足夠咱們哥兒三個逍遙一輩子的。”

    於七的臉上立刻現出了貪婪之色:“有多少?”

    “無法估計,因為有許多是珍珠寶石,塔拉爾宮歷年接受各地教民的進貢,財富無匹,那小子大概得大喇嘛的寵愛,把一些珍貴的全給了他。”

    “呀!那就是價值連城了,不管他是否正點子,咱們都值得下手做一票。”

    王胖子看了他一眼。然後道:“只可惜人落在吳老頭的手中,咱們遲了一步。”

    “把他奪過來就行了。”

    “不行!事主曾經説過,他派出來的人不只是一批,若是前一組在進行時,他組不得搶奪或是破壞,一定要等到該組失敗時,另一組才能接下去進行。”

    於七笑道:“問題是咱們不知道吳老兒是另一組的人呀,事主可沒有通知我們。”

    “那怎麼通知呢,殺手本就是要不照面的。”

    於七道:“所以我們照樣可以下手,因為我們不知道吳老頭兒的真正身份。”

    王胖子搖搖頭冷笑道:“事情那能如此莽撞法,你別忘了我們現在是拿了一成的定金,實際的報酬還在事主的手裏沒付,到時候事主怪我們違反了紂定,拒不付酬,我們可不是白忙了一場。”

    於七道:“向來我們接下工作,不都是先收一半的嗎,怎麼這次只收一成呢?”

    王胖子哼了聲道:“事主説過了,要想全部先付都行,可是拿了銀子就得立刻辦事,點子在塔拉爾宮,我們難道闖進宮去不成?正因為要等點子自己出來時下手,所以只先付一成,而且這一成等於是給咱們的生活津貼,每年在這兒等上半個月,要是點子沒出現,這一成酬金就白送,明年再付一成,事主的銀子可沒少花,我們在這兒等了五年,也就領了半數兒了……”

    於七道:“敢情是這麼着的,老大,這樁買賣的報酬是兩萬,一成就是兩千了,啥事兒也不幹,咱們不過在這兒等上半個月,順便做些買賣。還可以賺上幾文,這生意可真上算,經常咱們一年的買賣合起來,也沒到兩千的。”

    王胖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於七,我答應你的報酬是每年兩百兩銀子,可曾少過一文沒有?”

    於七忙道:“沒有,沒有,每年你王老大總還多給個三五十的,在這點上,王老大可説是仁至義盡了。”

    “那就好,因此我每年進帳多少,用不着你來操心,那怕我一年中連一票生意也都接不着,我也不會少了你們的報酬。”

    於七這才發現,王胖子的臉色已經陰沉得可怕,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滿臉堆上了笑容:“老大,你別多心,兄弟從來也沒敢想管過你的事,只是關心你,因為兄弟入了這一行,就不得不關心你王老大………”

    這番話並沒有給他帶來好臉色,王胖子仍是冷冰冰地道:“於七,你只是我姓王的所僱的夥計,並沒有入我們這一行,而且你也永遠入不了這一行!”

    於七雖然連答應了兩個是字,卻又不甘心地問了一聲:“為什麼?我跟你王老大也有好幾年了,各種手法也都學了不少,雖然跟你王老大比還差得很多,可是我看別的那些同行,可不怎麼樣。”

    王胖子這次連話都懶得跟他講了,只哼了一聲,動手收拾東西,那就是要動身的表示。

    賈桂拿了水桶,裝上了燕麥出去餵馬匹。

    於七覺得很沒意思,但是待在屋子裏跟王胖子在一起更沒意思,搭訕着也出去幫賈桂的忙了。

    很少開口的賈桂這次卻低聲地跟他開始了談話:“於七,你是否覺得自己可以自立門户了?”

    “我………我倒沒這個意思,因為我知道自己還不行,我只是覺得老大太瞧不起人了………”

    “他瞧不起你,是因為你的確太不上路了,你入不了殺手這一行,因為你的話太多,殺手是用手不用口的。”

    於七呆住了。

    賈桂笑了一笑道:“不過王老大也幹不長了,這一次的買賣他非砸招牌不可,一個殺手,只要有一次失手,就不能再在圈子裏混了。”

    沒有等於七問出為什麼,賈桂已經替他作了回答:“他的話也太多了。”

    口口口口口口夏志昌跟吳長勝在第二天清早就上了路,他們趕着一輛辦貨的雙輪大車,沒有車篷,兩個人都坐在前面的車板上。

    夏志昌的個子很高,腿特別長,兩隻腳幾乎可以拖着地,而吳長勝則像是沒睡醒似的,蜷縮在車子上。

    拉車的是一頭長耳朵的老灰騾子,老得連尾巴都禿了,只剩下十來根尺來長的尾鬃在無力的搖晃着。

    比起王胖子他們那輛大車,要顯得落魄多了,因為他們的那輛車子不但很新,而且還用兩匹馬拉着,不但如此,車後更拴着兩匹小馬,裝配好了鞍子,可以騎着走,也可以用來替換拉車。

    王胖子他們趕在前面,早走了半個多鐘頭,可是走到快中午的時候,已經下去有四五十里路,吳長勝的老騾破車,居然追了上來。

    吳長勝還很客氣地招呼着:“王老大,你們也走了,這次怎麼那麼快,你們才待了六七天,往常不是都要住足半個月才往回走的嗎?”

    他的話似無意,卻又像有心,尤其是半個月那三個字,説得特別清楚,也特別響亮。

    王胖子心裏在嘀咕,更確定了這老頭兒的身份。跟他一樣,是為了狙殺那小夥子而來的,否則不會對半個月的期限那麼注意。

    半個月是塔拉爾宮開放的期限,供一般的信徒們前往朝聖。也是宮中的人出來的時限,過了這半個月,高大的宮門就又深閉,與外面的世界隔絕。

    王胖子他們為了趕集場做生意,守着這半個月的集期還可以説得過去,吳長勝只是開飯鋪子,一年到頭都要做生意,他有什麼期限呢,除非他也在等侯着一個從宮裏出來的人。

    看到夏志昌也很注意自己,王胖子只有回答道:“今年趕早把東西賣完了,可以早點回去。”

    “哦!這麼早就賣完了,集期還有一半呢,大批的朝聖客都還沒來到,你居然能把貨都銷完了,真不容易!”

    他好像是存心在跟王胖子過不去,一定要點明王胖子提早上路是別有目的似的。

    王胖子恨在心裏,口頭上卻必須敷衍他,因為夏志昌看來還沒有意識到本身的處境,可不能引起他的疑心,否則就難以得手了。

    塔拉爾宮的技擊據説是天下無敵的,這小子在宮裏磨了十幾年,必然是個很扎手的人物,只有出其不意,才能順利的得手。

    因此王胖子笑了一笑道:“今年我的貨在一路上就銷了一半,剩下的本來就不多,所以我乾脆削價給賣了,好早點回去,免得在這兒受罪。”

    “那你不是要吃虧了嗎?你王老大一向都是精打細算,半點虧都不肯吃的。”

    “也不見得吃虧,至少可以省下一筆花銷,在那兒多住五天,給你這種狠心的飯鋪子敲竹槓榨去的銀子,不會此我削價賣貨的銀子差多少。”

    王胖子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回敬了一句。

    吳長勝卻笑笑道:“王老大,你別抱怨,這可是一廂情願的事,我開着飯鋪子,可是沒強拉着你進來,而且我已經收了鋪子,往後也沒有人硬敲你的竹槓了!”

    “不錯,明年或許會不受你的敲榨了,可是今年卻沒法子,誰叫我自己不爭氣,吃不慣那些蕃子食攤上的東西呢,因此你吳老頭兒一走,我也只好跟着走了,否則我就得捱餓了。”

    吳長勝哈哈一笑道:“真沒想到你王老大還這麼喜歡我,只可惜現在我已經不開飯鋪子了,你跟着我也沒用,到吃飯的時候,我可不再侍候你王老大了。”

    “笑話,我也不會再受你的剝削了,再往前走六十里,就有打尖的地方,人家那兒賣的飯菜,至少比你便宜個三四倍的。”

    吳長勝笑了一笑,輕輕地抖動繮繩,那頭老灰騾鼻子裏噴着氣,卻把車子拉得飛快,超過他們,一直衝向前去了,那是一段上坡路,而且很陡,騾子似乎很吃力,可是速度並沒有慢下來。

    王胖子心裏有氣,不甘心落後,吩咐駕車的於七也加了兩鞭子,可是他的車子上載了三個人,還有一大堆的行李以及牲口的口料,拉不快,路又崎嶇,怎麼都走不快,眼看着落下了一大截,忍不住開口罵道:“媽的!於七,你是怎麼趕車的,兩匹馬還趕不上一頭騾子。”

    於七也在吆喝着拚命摧馬,一面回答道:“老大,這可是不能怪我,咱們的馬匹原是騎乘用的,根本就不習慣拉車子,不像那頭騾子,一直是拉慣了車子的,再説他的車子也比咱們的輕,又比咱們的好!”

    “什麼,那輛破車子還比咱們的好?”

    “老大!他的車子雖然破了一點,卻是專走這種山路的,車輪寬,那老小子又釘上了膠皮,而且還上了油,不像咱們的車子,包着鐵皮的輪子雖然結實,在這種碎石路上又跳又滑,陷進去的車轍又深,再加上牲口不懂得使力,怎麼樣都比不上人家。”

    他對車子倒是很內行,説了一大堆理由都在情在理。

    王胖子的火大了:“虧你還好意思説,你是管車子的,既然知道有這些毛病,為什麼不早點修改?”

    “老大!這你更怪不了我,我又不是專管拉車的,只因為咱們選了那個行當做掩護,而我又會趕車,所以才落到我頭上。”

    “既然落到你頭上,你就該想得周全……”

    於七也火了道:“老大,你若是要個趕車的,二十兩銀子一年有人爭着幹,用不着找我來給你搭手!”

    王胖子差點就想抽他一鞭子。

    倒是賈桂開了口:“老大,你的確不能怪於七,大家都是玩玩票,誰也不是真幹這個的。”

    “不怪他難道還怪我!”

    “那當然也不能怪你老大,因為我們都沒想到中途會插出一個吳長勝,更沒想到會要在路上賽車子,現在的問題是不是一定要追上他們。”

    “那不是廢話嗎?當然要了,咱們若是跟在後面,叫那老頭子得了手一跑,咱們不是白忙了。”

    “那簡單,咱們乾脆棄車,騎了馬追上去。”

    王胖子一怔道:“棄車?車子不要了?”

    “點子已經出來了,咱們還要這車子幹嗎呢?往後也用不着了,咱們又不是真指望着趕車子賣雜貨。”

    “可是車上的東西呢?”

    “細軟值錢的帶着,咱們還多一匹馬可以馱着,笨重的傢伙就扔了。”

    “扔了?買這輛車子,花了我四十兩銀子呢,再加上那些皮革,帶到內地就是上百兩銀子,還有那幾袋子的虎骨、野山當歸。”

    “老大!捨不得金彈子,打不到巧鴛鴦,百兩銀子固然不少,可是那小於身上一顆珠子,也不止這個數,何況還能在事主那兒收上一大筆的報酬。”

    於七這時也開口了:“可不是嗎?老大,你假如捨不得,快點上去把他們給做了,回頭再來收拾也不晚,這個破地方,別的好處沒有,就是不怕丟東西,車子放在路邊的山溝裏,準保沒有人會拖了去。”

    王胖子想了想:“車子可以棄掉,但還得讓人相信才行,否則我們追了上去,見了他們又是怎麼個説法呢,如果叫那小子犯了疑心,可就不好收拾了。”

    賈桂道:“這倒是,光是兩個人,咱們還能吃下去,怕就怕在這條路上遇到了朝聖的隊伍,點子是從塔拉爾宮出去的,很容易取得本地土人的相信,只要他們一會合,咱們就人單勢孤了。”

    王胖子道:“可不是,我若不是顧慮着這個,在鎮上就下手了,那小子功夫雖好,可也逃不過一槍去,我要跟着他們,無非也是找個無人處好下手。”

    於七道:“剛才就是個好的機會,前後都沒人。”

    王胖子道:“你懂個屁,即使前後沒人,可也沒法子靠近他們,咱們的傢伙都揣在懷裏,想要掏出來,能不被人看見嗎?那個吳老頭兒是頭老狐狸,他的眼睛就一直盯着我,所以咱們必需找個最好的下手時機,而且最好是無聲無息,放倒了往地裏一埋。”

    於七這次雖然捱了罵,卻心平氣和,他知道自己在殺手這個圈子裏,要學的還多,不過在某些地方,他還有些個小聰明,因此他猛地加鞭,把車子朝一塊大石頭上趕去。

    那塊石子並不大,只不過像個小腳盆,大概是從山上滾下來的,梗在路中心。

    車子可以從上面滑過,只要不挨着車輪,是不會有妨礙的,可是於七把車輪硬往石塊上輾去,他的技術不錯,居然輾個正着,車子跳了起來,斜斜地落下,重量側在一邊,跟着一頓,喀吧一聲。

    輪軸斷了,車子也翻倒了下來,好在車上的人都是身體矯捷的江湖殺手,早已跳開了。

    王胖子罵道:“於七,你瘋了!”

    賈桂卻讚許地道:“於七,這一手不錯,現在咱們有了最好的棄車理由了!”

    輪軸斷了,自然不能再駕車前進了。

    王胖子想通了情由,也不能不佩服。可是他口中卻斥責道:“你難道不能先告訴我一聲。”

    於七笑道:“我要是先説了,你老大可能會捨不得,因為這麼一來,我們是必須放棄車上的東西了,輪軸一斷,恐怕得到都蘭才能找到個木匠來修換呢,一來一往幾千里路,沒有一個木匠肯跑那麼遠的。”

    王胖子哼了一聲:“反正扔掉的不是你的銀子,所以你不心痛!”

    於七道:“王老大,你若是真捨不得,不妨留下一匹馬給我。我自己一個人慢慢的做,,破費個一兩天的時間,準能把車子修好,一直送到西寧去。”

    王胖子氣得沒話説了。

    賈桂道:“王老大,於七這個法子很好,那個吳長勝是個老江湖,如果他真是咱們的同行,後面一定還有人來接應的,看到咱們斷的車軸,才不會犯疑心,這一車子的損失,不過一百多兩銀子,你真要心痛,就扣我的報酬好了。”

    “扣你的,你有多少報酬?”

    “事兒議成了,照規矩,我跟於七可以提取一成的報酬,我可以分到一千兩,扣我兩百兩也還有八百兩呢。”

    王脖子哼聲道:“事情辦妥了,我還會在乎這點銀子,我王老大又不是這種小氣的人,我説的是事情辦不成,我們一共只有兩千兩銀子,一切花費,就去了一半,你們兩個人要分去四百……”

    於七忍不住道:“就這樣,你老大也還落下六百兩呢,就心痛到這樣子了?”

    王胖子心中其實也想要棄車了,只是不願意叫於七告訴他怎麼做而已。現在聽見於七又在跟他算細帳了,忍不住瞪起眼睛來剛要開口。

    賈桂開口了:“老大,要準備棄車就得快,咱們還得略略整理一下,那也是時間,如果拖得太久………”

    王胖子發現連賈桂都變得多話,而且對他這個老大不那麼尊敬了,倒是為之一怔,他倒並不怕他們犯上,相信憑自己這兩手,穩能吃得住他們的,但是貼身兩個助手跟自己不齊心,這可是件很討厭的事,所以他忍住了話,沒有再開口。

    賈桂笑笑説道:“老大,不是我要催你,點子已經下去了,若是叫別人給先得了手,咱們跟在後面,連骨頭都挨不着啃了。”

    這才是最讓王胖子擔心的事,因此他連忙一揮手叫道:“棄車,把東西搬上馬匹去!”

    叫人動手,他自己可解下了一匹馬,自顧騎了上去,由着賈桂跟於七兩個人弄去。

    那兩個人倒是沒什麼抱怨,因為他們跟着王胖子,乾的原也是打雜、望風的幫閒活兒,,真正要動手的時候,輪不到他們的。

    三把兩把收拾了一下,就已經打點好了,王胖子瞧着丟了滿地的東西直心疼,因為那都是銀子,搬到內地能值上好幾百兩銀子的,就這麼不聲不響的扔了,他實在捨不得,正想開口叫他們再整理一下,遮掩起來,好等有空再回來拿取,忽然遙遠處傳來了槍聲。

    槍聲很輕微,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方向卻是在前面,使得三個人都變了神色。

    夏志昌跟吳長勝已經下去了,就算這槍聲不是衝着他們放的,他們也一定遭遇上了。

    雖然王胖子的目的也是在放倒夏志昌,但卻不肯讓別人先得了手,即使是事主另外還託了別的同行,他們不能再揮上一手,但是夏志昌身上的那個包兒卻不能叫別人撈了去。

    王胖子再也顧不得那些貨物了,當先飛快地鞭着馬,追了上去,於七和賈桂也不甘落後,三人四匹馬,一個勁兒的往前急趕。

    槍聲稀落的又響了兩下,然後就停止了,這使得王胖子他們更為着急,策馬更急,跑下了十幾里路,卻是一個小窪子,在路旁有一片平地,而且山溝在這兒,也積成了一個小小的水池。

    吳長勝那輛大車已經趕在平地上,而且把騾子卸了下來,騾子在池子裏喝水,旁邊還堆了一堆草料。

    而夏志昌跟吳長勝,卻正在火邊,烤着一大塊黃羊肉,在他們的腳旁,還堆着半頭血淋淋的帶毛黃羊。

    黃羊是生活在高原上的一種野羊,動作敏捷、跑得快、跳得遠,膽子又小,很怕人,所以很精明的獵人也很難捕到它的,這兩個人居然獵到了一頭。

    王胖子看見了他們安然無恙,似乎鬆了一口氣,驅馬到了跟前,下來問道:“夏老弟,你們沒什麼吧,剛才我聽見有槍聲。”

    夏志昌沒有回答,專心地烤着那塊羊肉。

    吳長勝卻笑笑道:“沒什麼呀,是我們在水池邊上瞧見了一羣黃羊,我連開了四槍,都沒打下一根羊毛來,倒是夏少爺行,他用一口飛刀,刷的一聲,就放倒了一頭。”

    王胖子道:“那可真是本事,吳老頭兒,你有槍?”

    吳長勝笑道:“在高原地方討生活,幹那一行都得有槍桿的,我有枝破槍,只是拿不住準頭,連放了四槍都沒打中那頭羊,還是夏少爺的飛葉子行。”

    王胖子眼睛四下亂找,就是沒有看見吳長勝所説的那枝槍,他是個職業殺手,對槍械很敏感,一聽聲音就知道是發自一種長程的馬槍,槍膛內可以裝八發子彈,輕輕一拉槍機推上,就能退殼上膛再放,射程長、取準好,是時下最好的一種槍,原名兒叫來福,在高原上卻沒有個準名兒,因為沒幾個擁有這種槍,卻想不到這個瘟老頭子居然能有一枝。

    王胖子一直就想弄一杆,花多少銀子都不在乎,卻一直未能如願,因此他盯了吳長勝一眼,決心要把它弄過來。

    吳長勝卻不知道他心中打的是什麼主意,笑笑問道:“王老大,你們的車子呢?怎麼騎了馬來了!”

    王胖子哼了一聲道:“都是於七那個混球,把車輪碰在石頭上,輪軸兒斷了,我們只好乘車騎馬趕路了。”

    吳長勝硬着嘴道:“那可是大麻煩,得到都蘭城才能找到鐵匠鋪子買到新的,再帶了來換上,一去一回就是半個月,你的那些貨擱在路上行嗎?”

    “不行也沒法子,只有碰運氣了。”

    夏志昌忽然開口了:“王老闆,其實你用不着趕到都蘭去的,這幾天隨時都有到塔拉爾宮朝聖的人,他們去的時候,帶着供品,回程時都有空餘的馬匹,你可以央他們帶些貨,他們都肯的。”

    王胖子不能説出自己真正的目的,只得道:“算了,求人不如求自己,我也知道那個方法省事,可是我受不了那些人身上的氣味。”

    夏志昌道:“他們身上沒什麼氣味呀!”

    “怎麼沒有,他們整天以牛羊肉為食,又很少洗澡,身上那股腥味,聞了就叫人作嘔。”

    “我倒是見過很多朝聖的人,聞不出來呀!”

    吳長勝一笑道:“夏少爺,你自幼過的也是那種生活,身上也帶了那種味道,自然聞不到了。”

    夏志旨哦了一聲。

    王胖子連忙道:“沒有的事,夏老弟身上可沒那種味道,他一定常洗澡。”

    因為他看見夏志昌的身上很乾淨,不像是那些高原土著,身上常年油膩膩的,所以忙作了解釋,幸好這次的解釋後夏志昌滿意了。

    笑笑道:“那倒是,在塔拉爾宮中,我洗澡不是為了乾淨,而是為了練功夫,每天一定要在水裏泡上個把鐘頭,就是大寒天裏也一樣。”

    “那練的是什麼功夫呢?”

    “水性,老師父説了,在高原上的人不會水,我把水性練好了,危急時往水裏一跳,敵人就沒奈何了。”

    “老活佛也是多慮了,你跟人無-無仇的,那來什麼敵人呢?何況你又有一身好功夫,誰敢惹你?”

    “這個我可不知道,反正老師父是這麼告訴我的。”

    王胖子還想開口説什麼,可是夏志昌霍然站了起來,伸手把王胖子往旁邊一推。

    王胖子嚇了一大跳。正想問他幹嗎要推人。空中忽的一聲,一柄鋼叉直落下來,插進了地面,正是王胖子剛才站的地方,若不是夏志昌推了他一把,這柄鋼叉就會插在他的頭上了王胖子的驚慌成了恨怒,忍不住罵了聲:“是那個不開眼的王八旦,亂扔傢伙,要是傷了人怎麼辦?”

    話才罵完,已經有一個粗啞的聲音接口道:“是你爺爺扔的,就是要宰你這頭胖豬。”

    那是一個滿頰虯髯的大漢,站在山丘上,就像是一截鐵塔,跟在後面,又湧出了一羣粗眉大眼的漢子,手上拿着刀棍鐵叉,看起來好像是高原上的獵户。

    但王胖子卻知道不是的,他對這條路上,江湖道上的人物很清楚,認得這正是積石崖的瓢把子鐵獅子劉球。

    劉球在積石崖聚了有十來個人,專門卻掠過路的小股客商,聽説此人兇狠成性,殺人時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積石崖離這兒很遠,這也不是他的地界,他帶了人上這兒來幹嗎?會不會是也受了事主的委託,跟自己搶起生意來了?

    王胖子在心中犯着惻怛,卻不想去得罪這位黑道上的煞星。但是又不甘心示弱,正在不知如何是好,劉球卻已帶了那批漢子,像鐵球似的從山丘上滾了下來。

    他先看了王胖子一眼,冷冷的道:“胖子,你已經知道是劉老子扔的鋼叉,打算怎麼辦?”

    王胖子看了一眼那批大漢,個個都像凶神惡煞似的,雖然他們都只拿着棍棒叉,而自己的腰裏卻彆着短傢伙,但是在這種距離下絕討不了好處,最多能放倒一兩個,其他人卻會一哄而上,而他們手中的傢伙都是又沉又尖,捱上一下很夠人受的。

    因此,他堆下了一臉的笑:“劉老大,兄弟王大為!”

    劉球卻沒聽過王大為這個名字,冷冷的道:“你叫王八都沒關係,你認得劉老子?”

    王胖子忍住氣道:“兄弟在這條路上做生意,經常經過劉老大的積石崖,常受到劉老大的照顧。”

    “你是做什麼生意的,老子怎麼不認識你?”

    “兄弟是販賣雜貨的,每年都要經過積石崖。”

    劉球的眼中流露出不屑之色,冷哼一聲道:“原來只是個做買賣的,你經過積石崖,可曾少了孝敬?”

    “那怎麼敢呢,每次都是向一位薛老爹繳納例費的,劉老大問他一問就知道了。”

    劉球哈哈大笑道:“薛五隻是老子派在山下收帳的小夥計,他認識的人,居然敢罵老子了。”

    “劉老大,先前兄弟不知道是你。”

    “現在你知道了,又打算怎麼呢?”

    王胖子怔住了,沒想到劉球會如此的不上路,但是,他也放心了,劉球對他王大為這個名字毫無印象,至少不會是跟他抱着同一目的了,因此他謙和地道:“兄弟怎麼敢跟劉老大計較呢?”

    劉球粗獷地大笑起來:“胖小子剛才你叫陣的時候多威風,怎麼現在軟下去了,老子平生最敬重骨頭硬的漢子,你要是一直硬下去,老子倒是認了這頓罵了,因為老子差點要了你的命,你是該罵人的。可是你這一軟下來,老子可就不能嚥下這口氣了,胖小子,你説吧,該是怎麼個消遣你法?”

    王胖子久混江湖,看出了一點端倪,劉球離開積石崖,跑到這兒來,已經顯得很離奇,黑道上最講究的就是規矩與義氣,他率眾撈到別人的界上了,這已經破壞了規矩,也破壞了同道的義氣,而且他一出頭,竟像是專找自己的麻煩,這尤其不合理,説什麼他也沒有看上自己的理由,這裏面一定有原因。

    想到這兒,他也不再軟弱了,冷冷一笑道:“劉老大,兄弟雖然是做小買賣的,但是這條道兒上也跑了幾年,那一處的堂口,都沒少了恭敬,前面不遠的大青嶺上,孫老虎孫當家的,兄弟也去拜會過了。”

    劉球卻不耐煩地説道:“你別拿孫老虎來壓人,老子向來只興自己的規矩,可不認識什麼孫老虎!”

    王脖子道:“可是這兒是孫大當家的地界!”

    劉球的嗓門雖然低啞,但吼起來的聲勢卻很驚人,彷佛是在打悶雷,連腳下的地都在震動。

    他呸了一聲,大聲喝道:“誰定的地界,老子就要撈過地界來,看他姓孫的能怎麼樣?啃了老子的鳥去?”

    這是公然的叫陣了,王胖子不由得一怔,忽而他想通了,劉球不是個不講義氣的人,否則他在這高原上就站不住腳,他之所以敢如此囂張狂妄,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跟孫老虎之間有了默契。

    孫老虎早年也是幹殺手的,現在雖然在大青嶺上落了腳,但是沒放棄那一行,是江湖上僅有幾個知道自己底細的人,事主這樁買賣,必然也跟他談過了。

    由於事主怕託人少了,辦不成事,託人多了,又怕爭奪而壞了事,所以才立下了規定,一組在進行時,其他各組就不得插手。

    孫老虎一定也早就派人在鎮上盯着了,自己跟着這夥子下來,他當然也知道了信息,格於規定,不便公然下手,卻把劉球給拖了來。

    看來劉球也是瞧準了自己,想先把自己除去,再對夏志昌下手,所以剛才那一鋼叉,是對準自己飛來的。

    王胖子心中很憤怒,暗怪孫老虎不夠意思,但目前的難題更亟待解決,面前這個鐵塔似的鐵獅子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別的不説,他在山丘後,飛空一鋼叉,居然能筆直對準廿丈外的目標,這份手勁、準頭,就很難有人能比得上。

    眼看着善罷不了,必須一拚,但是對方人多,拚必須有個辦法,至少得纏住對方的手下,全力放倒這頭鐵獅,再去對付他的手下,才有勝望。

    自己不能分身對一羣大漢,必須要有幫手才行。

    想到幫手,他立刻想到了於七與賈桂,他們是自己的助手,而且也還學過兩手。這正是用得上他們的時候。可是氣人的是他們遠遠的候在馬上,根本沒過來。

    王胖子儘管心裏生氣,卻無法開口罵他們,或是叫他們過來,因為他還不想泄漏自己的身份與目的。

    孫老虎儘管約了鐵獅前來,也還沒有泄漏他的身份,因此他或許可以從夏志昌這兒得到幫助。

    所以他故作輕鬆地朝夏志昌笑一笑道:“夏老弟,你在塔拉爾宮所學的功夫,這下子有機會施展了。”

    這傢伙老奸巨猾,他一開口就把夏志昌硬給套上了,夏志昌果然上了當,一跳向前道:“喂!你們不要仗着人多欺負人,那可不是好漢的行為。”

    鐵獅劉球哈哈大笑起來:“仗着人多麼,老子要收拾這胖子還用得着打羣架,我一個指頭也捏死了他。”

    夏志昌道:“那行!這些人不出手,我也不管,要是他們不講規矩,我就不客氣了。”

    他擺出了一副公證人的姿態,卻顯得很嫩,一個漢子忍不住冷笑道:“小子!你不客氣能怎麼樣?”

    誰也沒看見夏志昌是怎麼出手的,因為他的動作太快了,像一陣風般地捲了過去,臂影一掠,啪的一聲脆響,那個説話的漢子已經平跌了出去,半邊臉腫起老高,口角有血水流下,臉轉向一邊,再也轉不回來。

    夏志昌的一巴掌不但打腫了他的臉,更將他的脖子打得擰了過來,可見這一巴掌的份量。

    其他那些漢子都鼓譟了起來,拿着傢伙圍上了夏志昌。

    這小子卻凜然不懼,雙手抱着胸,淡淡地道:“我不許人開口叫我小子,做人要有禮貌。”

    劉球大吼了一聲:“退下去!”

    這一喝很有威嚴。那些漢子雖然不情願,卻不敢違抗劉球的命令,紛紛退了下去。

    劉球看了夏志昌一眼,笑笑道:“小兄弟!好身手!”

    夏志昌一笑道:“也沒什麼,你要找人打架可以,卻要招呼你這些人乖一點。”

    劉球頓了頓才道:“好!小兄弟!衝着你這份身手,你也夠資格説這句話。”

    然後他回頭對那羣漢子喝道:“聽見沒有,一個個給我老實點,別給我丟臉。”

    那些大漢退在一邊,嘴裏還在咕咕噥噥地,被劉球一頓斥責後,果然都不出聲音了。

    劉球笑着向王胖子道:“胖小子,現在你沒得嚕囌了,乖乖的過來,由老子消遣你了吧!”

    王胖子見夏志昌出手打人後,心中暗喜,以為這下子可以把目標轉移到夏志昌身上了。

    那知道劉球仍舊是對着他,倒是有點意外,拱了一下手,陪笑道:“劉老大,你一心要跟兄弟過不去,總有個原因吧,兄弟可沒有惹你。”

    劉球道:“可以!老子是為了朋友出氣,非打扁你這胖王八不可。”

    王胖子一怔道:“為朋友出氣?劉老大,兄弟可沒有得罪貴友過。”

    劉球吼道:“他媽的,胖小子,你這就不像漢子了,好漢做事好漢當,你打了我的朋友是你的本事,老子來找你是為朋友出氣,你有種可以把老子也打一頓,你這麼耍賴不敢承認,老子可要罵人了!”

    王胖子忍住了氣道:“劉老大,兄弟若是真得罪了貴友,自無不敢承認的道理,可是兄弟實在記不起來在何時何地,跟貴友起過沖突了。”

    劉球怒吼道:“你記不起來了,老子就提醒你一聲,我的朋友叫李老實,也是個販買雜貨的,帶着個閨女兒,十天前就在這個地方,叫你給打了一頓。”

    王胖子倒是記起來了,十天前他趕着車子經過這兒歇腳,剛巧另外也有父女倆駕着一輛車子在這兒生火烤肉打尖,由於那女孩兒裏了一對小腳,長得很俏皮,王胖子一時高興,口頭上説了幾句輕薄話。

    那知道這女娃兒潑得可以,居然摔他一個大嘴巴,王胖子那能忍受這個,抓住了那個女娃娃的手腕,卻又捱了一扁擔。是那瘦子老頭兒出的手。

    王胖子施展拳腳,奪下那老頭兒的扁擔,又打了他幾拳,剛好又有一隊行商走過,勸解開了。

    這根本是件小事,連王胖子自己都忘了,沒想到劉球是為這個來的,那倒真是麻煩了。

    劉球怒道:“你想起來了,也不開口了。媽的!胖小子,看你倒像個人樣兒似的,卻做出那種事兒,仗着你會兩手功夫,在路上調戲婦女,欺凌老弱……”

    王胖子擠出一臉的笑容道:“劉老大,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朋友。”

    劉球怒聲道:“放屁?那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我的恩人,我從小三歲就沒娘沒了老子,差點沒餓死,是他拾荒把我拉拔大的,有時候斷了糧,他寧可自己捱餓,卻也留下一個乾糧來給我吃。老子發了財,他因為不肯用我的不義之財,不要我供養,仍然自己帶着閨女兒販貨做小生意,這條路上,那一處堂口都不敢收他的例費,你這胖小子有幾個腦袋,居然敢調戲老子的侄女兒。”

    王胖子吸了口冷氣,這是他想不到的事,偏巧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惹上了這檔子事兒。

    無可奈何下,只得陪笑道:“劉老大,我也沒有對他們怎麼樣,而且他們也都打了我。”

    劉球怒吼道:“他們打你活該,你本就該打,我那老哥哥做人最和氣,要不是你欺負了他的閨女兒,他絕不會動手打人的。現在他吐了血,還躺在我的寨子裏,我那侄女兒跟我直哭,老子下山我就留下了話,説是找遍了高原,也要宰了你這狗頭……”

    王胖子知道事情無法善了,嘆了一口氣道:“劉老大,我不過對那女娃子開了幾句玩笑,卻捱了她一個嘴巴,那個李老實還打了我一扁擔,我只不過回了他幾拳,真要算起來,還是我吃虧。”

    劉球呸了一聲道:“你吃個鳥的虧,我那位李老哥還躺在牀上,你卻汗毛都沒少了一根,,胖小子我一聽消息就找了下來,雖然我的人多,卻只有我一個人向你討教,胖小子,你等着捱揍吧!”

    王胖子朝夏志昌看去,發現對方正以不齒的眼光看過來,他嘆了口氣,知道無法再跟對方攀上交情,而且也無法取得對方的諒解與幫助了。

    劉球攤開大手,當胸一把抓來,看上去好像根本不會打架,但是王胖子卻不敢掉以輕心,他知道這個外號叫鐵獅傢伙,絕不會像他的外表那麼魯莽。

    所以王胖子一縮脖子,身子蜷成一個肉球,朝着劉球滾去,快滾到面前時,肉球突然炸開,拳腳齊施,對準劉球的下盤攻去。

    王胖子當了多年的殺手,他所習的功夫也都側重於實用,攻人之所弱,一擊而致命。

    現在他對劉球的攻擊就是如此。他知道自己在身材與氣力上都吃虧;劉球的個子高大,想來下盤功夫略差,所以一出手,就是攻向劉球下盤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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