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昌看過水滸傳,固然知道武大郎這個人,卻不知道這句損人的俏皮話,他的語言是在塔拉爾宮中跟那些喇嘛們學的,出家人的口中,自然也聽不到那些言不及義的談吐。
一丈青究竟在風塵中混久了,多少染上些邪氣,説出那句話,她就後侮了,因為她一直想留給夏志昌一個好印象的,幸好夏志昌聽不懂,她連忙岔開來道:「我是説你怎麼會養這種惡鳥的?」
「它們沒有什麼不好呀,是我在山上的樹洞裏掏回來的,而且它們的眼力尖鋭,我後來就在晚上跟它們比眼力,滿山去找野鼠,瞧誰抓得多,誰捉到就是誰的,起初老是它們勝,後來它們卻一次都贏不了我。」
「你也真是的,跟它們比捉老鼠,你不怕閒得無聊了嗎?」
「不,這是一種練眼力的特殊方法,野鼠是珠瑪老師父叫別人捉了來的,到了晚上,他再到山野間去,在遠處放出來,讓我們空手去捉回來,除了眼力之外,還要練輕功和速度,那兩頭夜梟長成以後,飛行很快,要勝過它們實在不容易。」
「你的武功就是這麼練成的?」
「是的,老師父督促我練功夫,可説是煞費苦心。他怕我練那些單調而持久的武功時缺少耐心,所以用各種方法來提起我的興趣。」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感情與懷念,使得一丈青很感動,頓了一頓道:「大家盼你將近十幾二十年,每個人都在用不同的方法獻出自己,總算把你給盼來了。夏少爺,你可千萬不能使人失望。」
夏志昌一怔道:「這我知道,可是大姊,我怎麼會使人失望呢?」
「你不會最好,我只是提醒你一聲。」
「你最好説得明白一點,我怎樣才是使人失望呢?」
「每個人都期望你能接下老王爺的傳統,接下鷹王府。你若是做不到,就是使大家失望了。」
「假如這是我的責任,我一定做到的。」
「這就好,你要記住這是你的責任,絕不能因為任何原因而放棄。」
「有什麼原因會使我放棄呢?」
夏志昌知道她的話中一定有所指,因而小心的試探着,但是一丈青很謹慎,不再説下去。
她只是避重就輕地道:「八王府盟主,在別人眼中,是一種無比的權勢與財富,但是你卻似乎看得很淡,不當一回事,所以我才提醒你一聲。那不但是一種權利,也是一項責任,不僅是你一個人的責任,也是很多人的責任,不容你輕易放棄的。」
夏志昌道:「我知道了。」
一丈青忙道:「我們下去吧!這下面有十幾丈深呢,你可不能再搶先了,跟着我下去吧!」
她又找出另一根垂下的繩子,雙手握緊了,緩緩的向下溜去,夏志昌這次倒是很乖,跟着她滑到了崖底,那全是奔湍的急流,卻幸好有一塊巨石,橫亙在靠岸處,急流到這兒迴轉旁流,巨石後面才有一個小小的平靜的水面,漂着一隻皮筏。
那是西北西南邊境常見的一種水上交通工具,用羊皮縫成一個個的袋子,吹足了氣,再用繩子捆住,連成一片,用以渡過急流,有些較為講究的,則用羊皮縫成獨木舟形,中間一段是空的,以堅木為支架,兩頭則仍然是以充氣的皮袋為浮力。
船有底,人可以坐在舟中操槳,一丈青坐來的就是這樣的一隻皮舟。
水面反映朦朧的天光,僅約略可見物而已,夏志昌卻看得清清楚楚,笑笑説道:「這玩意很有意思。」
説着就要跳上去,一丈青忙叫道:「你不會操舟,別亂動,等我來吧!」
兩個人都上了船,擠在一起並排坐着,因為船上只有這一點可容身之處,一丈青雙手操着一根木槳,把船推入急流中,卻無法維持平衡了,船在急流中不住地打橫旋轉,而且搖搖晃晃,差一點就翻了下去。
因為這是一種單人的皮舟,擠下兩個人,浮力是夠的,但是單槳操舟,重量不平衡,用力也不對勁。
夏志昌含笑把槳拿了起來,不過才撥弄了幾下,船已像箭般的,在急流中直直的急行而去。
一丈青有點不好意思,但又十分欽佩地道:「你會操舟,剛才怎麼不説呢?」
「操舟我是學過的,只是沒弄過像這種船,所以我不敢説,可是後來一看,那跟一般的木船沒有什麼兩樣。」
「你從什麼地方看出跟木船一樣的?」
「看你所犯的錯誤以及船進行的狀況。」
「我犯的錯誤?」
「是的,你大概只會在平靜的小河裏劃劃小船,根本就沒經過這種激流。」
「誰説的,我來的時候也是一個人,不是好好的?現在因為多了一個人,不好使力。」
「大姐,這都不是理由,別説是多一個人了,你看過那些渡船上的船伕,滿滿一船的人,在滾滾的江水中,照樣走得很好,這完全是巧妙的運用,強辯也沒用的。」
一丈青只有不作聲了,她傾慕地看着身邊這位壯健樸實的少年,心中湧起一陣莫可名狀的情意。
頓了一頓,她才問道:「夏少爺,那位孫小琴姑娘是你在路上認識的?」
「是的,她肯棄邪歸正,放棄了大青嶺上的堂口,是個很了不起的姑娘。」
「看樣子你們的感情很深呀,那些人把她抓去了問你的下落,她咬緊了牙不開口,連刀子放在她的脖子上都沒開口。」
「她沒受傷吧?」
「沒有,你們的感情是不是很深呢?」
她還在追問着,夏志昌道:「我們相識沒有多久,相處的時間也短,這感情又怎麼深得起來。」
「可是她拚命也不肯吐露你的下落,你對她也是十分關切呀!」
夏志昌一笑道:「我們這一路上出死入生多次了,大家都已是生死患難中建立的交情,這是人與人之間的道義之交,生死與共,寧死不負,這是常見的事,對一個萍水相逢的人都能如此,何況我們已經相處了一陣子呢,這是義氣,卻不是感情。」
「我卻不以為然,我看得很多,男人之間,也許會有那種義氣,女人卻沒有過,女人不會講義氣的,只有在兩種情形下例外。」
「哦!那兩種呢?」
「一種是為了她所愛的人,她可以不顧一切,另一種是為她所愛的東西或事情,她也可以不計生死。」
「沒有第三種了?」
「可以説沒有了,也許她們表現的方法跟所愛的對象不同,但都不出那兩者。」
夏志昌笑道:「還有就是為理想,就像大姐你幫助小弟,並不為了什麼,只是為了理想。」
「我是為了我師父的要求,我是一個孤女,師父收養了我,教我武功以及做人的道理,他又是我的義父,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不能拒絕他的任何要求。」
「不!大姐,我想範大叔既然教了你做人的道理,就不會強迫你去做你不願意做的事。他雖然請求你,卻也説明了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也是你應該做的事,才使你答應的。」
「是的,所以你不必領我的情。」
「大姐,你誤會了,小弟我對你的感激是無可言喻的,但我的感激卻不如我的尊敬更有價值,你不會認識先父,也沒有見過小弟,雖説是出之於範大叔的請求,但是你的犧牲很大,除了你自己心裏認為這是件義所當為的事情外,你不會作這麼大的犧牲,正因為如此,我對你的尊敬之心,更甚於感激之情。」
一丈青很感動,輕聲道:「好,少爺,有了你這句話,我覺得已經得到補償了。」
夏志昌道:「孫小琴也是一樣,她跟我以前陌不相識,跟她見面時,我剛殺了她的哥哥,但她卻沒有仇恨我。她跟我在一起,除了她自己要擺脱江湖生涯,還有就是知道我在危急中,她要幫助我,完全是出於義氣,她不出賣我,也是為了理想。」
「那你對她的關切呢?」
「一樣的,她被積石崖的鐵獅劉球扣留下來時,我跟哈大哥拚了命,闖入碉樓中去救她,也是同一個道理,那是患難時的義氣,這與感情無關,比如説大姐現在被人抓住了,你會為了想活命而出賣我嗎?」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呢?」
夏志昌一笑道:「我有絕對的把握相信你不是那麼一個人,但我們才見面,談不上感情吧!」
一丈青看了他一眼,臉有點發燒,她自己在心裏問着自己真有那個情形,我會出賣他嗎?
答案是肯定的,不管在任何的情形下,即使要賠上性命,她絕不會出賣夏志昌。
但是那理由呢?果真是沒有一點感情的成分嗎?
假如夏志昌不是這樣一個英俊的小夥子,而是一個面目可憎的傢伙,她也能為他不計一切的犧牲嗎?
那個答案連她自己都不能肯定了。
直到河牀較寬的地方,水流輕緩,一丈青道:「好了,把船靠岸,我們從岸上繞回去。」
「你平時也走這條路?」
「還要遠得多,要從這兒上山,到達河的上游,再乘皮筏順流而下,才能到那個地方。」
把船靠了岸,夏志昌問道:「船呢?」
「隨它流去好了,有人會來收的,這是我自己租來的船,船主自己會到河裏來收取的。」
「沒有別人來取走嗎?」
「沒有,因為它只能在這條河裏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記號,不會弄錯的。」
「我是怕有人從這條船想到大姐身上,而對你不利。」
「你放心,租船的人是我的朋友,他駕車送我上山,還幫我把皮筏送到河邊,那是個可以信得過的人。」
「大姐跟這個人很熟了?」
「是的,很熟,熟得可以為我做任何事。」
「不知道還能不能麻煩他一下?我想把人救出來之後,在他那兒躲一躲,躲到後天,等到事情解決。」
「躲一躲當然可以,但是為什麼呢?他的家裏人口很簡單,住二、三個人沒問題,不過哈吉泰的族人是信回教的,在那兒住得慣嗎?」
「只有孫小琴跟吳老爹,連我都不在那兒。」
「你要到那兒去呢?」
「我隨便在那兒都可以容身,那怕找個山洞,在裏面打坐都可以過兩天,一直等到後天,八大王族在塔爾寺中集會舉汗時,我再趕到就行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我想這兩天夏維光一定會拚命的找我。」
「不錯,前一陣子他還很放心,以為他派出那麼多的殺手,一定可以把你解決的,這兩天不得消息,他已急得快發瘋了。明天是最後一天,若是找不到你,他會把西寧城都翻過來。」
「所以我才躲起來,明天他必然會不擇手段,跟我在一起的人,必然會有危險。」
一丈青微笑道:「夏少爺,你真能替人打算。」
夏志昌道:「我知道這不是一個很好的辦法,他們還是很有被找到的可能,但卻是我唯一能想出來的法子。」
一丈青道:「找不找出來是另外一碼子事兒。只説你夏少爺的這份用心,就夠人感激涕零的了,你自己把多仁多義的英雄角色爭着做了,卻叫大夥兒去扮貪生怕死的混蛋。」
夏志昌一愕後,急急地道:「大姐,你知道我不是這意思。」
「哦!那你是什麼意思呢?」
夏志昌本來就不善於言詞,在辭鋒峻厲的一丈青面前,自然格外地窘迫了。
一丈青卻不肯饒他,冷冷的又接着道:「像我義父他們兩個老人家,一個屈志易容變音隱姓埋名,投身在鷹王府中操行賤業,還把個女徒弟兼乾女兒陪上,送到聲色場中;吳大叔放下一身本事,一個人跑到邊遠無人的小鎮上去開飯館,一窩幾十年,這些人是為的什麼?」
夏志昌低下了頭道:「都是為了我。」
「不!不是為你,只有那位孫小琴才是為你,因為她認識你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你的身世,她衝着的是你這個人,我們都是為了鷹王的世子夏小王爺,大家忍受辛苦屈辱,為的就是把你小王爺安全的扶上鷹王府的王公寶座,而你卻要在最後重要關頭上,叫大家避起來。」
夏志昌有生以來也沒受過這麼嚴厲的斥責,額上汗珠直冒,吶吶的道:「大姐!我不會説話。」
一丈青看他那份着急的樣子心中又覺不忍,掏出了身邊的帕子,替他擦着額上的汗珠,笑道:「少爺,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只是好心用得不當,卻比惡言謾罵更為傷人。」
「是,大姐,我知道錯了。」
「那就好,以後再也別提那些話了,而且説了也等於白説,誰也不肯躲起來的,我們這些人,連那位哈小王爺在內,都已經準備把性命也給你了,沒有一個肯在這個節骨眼上離開你的。」
夏志昌只有靜聽的份了,兩個人默默的走着,但一路上卻全是荒僻的山徑小路,直到將接近市區時,一丈青才低聲道:「快到了,咱們得避着點人。」
她把扎頭的絲巾拉低一點,夏志昌倒無所謂,因為根本就沒人認識他。
慢慢的穿過兩條街,由於已經入夜,顯得很荒涼,一直等來到一道高牆外面,一丈青才道:「到了。」
夏志昌望了望道:「就是這個裏面?」
「是的,這兒就是天香樓的後院,從這兒翻牆進去,就是他們關人的七星坪。」
「那我們就進去吧。」
「等等,少爺,這兒可不像別的地方,由得你隨便亂闖,夏維光的全部私人秘密,差不多全在這兒,戒備之嚴,遠超過你的想像。」
夏志昌嘆口氣道:「大姐,那怕是銅牆鐵壁,龍潭虎穴,也總要進去的。」
「話固然不錯,但是多瞭解一點才進去,總此你一個人單闖好吧?」
「大姐,你對這裏面是不是非常之熟?」
「也不熟,因為這不是我管的範圍,沒事兒我不會來,每次來了,也總是有人帶着,因此我也只能告訴你一個大概。」
夏志昌道:「大姐,假如你只能瞭解個大概,還不如不説的好,由着我自己去闖,我會每一步都小心,若是聽了你的,稍一疏忽大意,反倒會受牽制了。」
「這話是怎麼説呢?」
「你認為絕對安全的地方,我心中有了先入之見,自然會放鬆戒備,要是突然遭了埋伏,就會措手不及了。」
「那怎麼會呢?我每次經過那裏佈置都差不多。」
「大姐,我在塔拉爾宮中時,那兒有座金庫,裏面放着善男信女們奉獻的各種奇珍異寶,每到朝聖之期,那兒也開放供人蔘觀,只是警衞重重而已,而且也要有僧侶引導,才能通過那些機關埋伏,可是一過了朝聖期後,金庫就關閉了,一切的機關埋伏和佈置,也都換了形式位置,只有幾個人才知道的。」
「為什麼要這樣子呢?」
「我也問過老師父,他説這是為了安全,財帛動人心,有些人利令智昏,想入廟盜取寶物,一定會依照以前的禁制而來,就很容易查覺了。」
「那是聖地,也有人敢前去冒瀆嗎?」
「一般的信徒自是不敢的,但是參觀的人,不全是喇嘛信士。有些是外族的王公,有些是漢家的官員。」
「他們也會起盜心嗎?」
「這很難説,人心難測,宮中常抓到一些外賊,他們都是王公或官員的侍從人員,有的是愛了指使,有的則是私自前來想撈一筆的。」
「那又如何發落呢?」
「若是外賊,發交他們的主人領回責罰,若是內賊,則斬去右手,驅逐出宮。」
「若是受了指使前來,該處分他們的指使人才對。」
「真是受了指使,也不會承認的,老師父不想太得罪人,發交原主領回,那已經很丟人了。」
「你説還有內賊?」
「有,都是入宮修行的僧侶。」
「他們也會偷盜宮內的東西嗎?」
「怎麼不會,財帛動人心,對出家人也是一樣的,只有幾位修為有素的老師父,才能真正的四大皆空,那些寶物大部份是他們自己的,變更的禁制也只有他們才清楚。」
一丈青想了一下道:「你是説我看到的情形,未必是真確的?」
「我不能確定,但是若無變更,你走過一兩次,自己就知道了,不必每次都要派人領路了。」
一丈青道:「不錯,你這麼一説,我也想起其中真有點蹊蹺了。少爺,那我就不告訴你,由你自己去判斷了,這種事是出不得錯的。」
她想想又道:「不過囚人的地牢是在園中的八角亭下面,那是不會改的。」
「入口呢,有幾處?都在什麼地方?」
「我知道的只有一處,就是在西北角上的那棟小石板屋子,裏面堆着很多種花的工具,每次我都是從那兒出入,不過我相信另外一定還有出入口的。」
「好,我知道了,大姐,你請去吧!」
「我得去一下。哈吉泰也快帶人來鬧事了。他們一定會找我,我也得亮一亮相,少爺你可千萬小心,若是被人發覺了,你儘快脱身,躲到我的地方去。」
「我在園中最高的那棟樓上,有兩個丫頭跟一名僕婦,她們都是我的體己人,無論找上誰,都能幫你藏起來的。」
「那不是要連累你了嗎?」
「不要緊,除了是夏維光自己來,別的人還不敢惹我,上我那兒搜查去。再説,你已經來了,我也不必再在這兒幹下去了,鬧開了也好。」
夏志昌想想答應了,一丈青又叮嚀了一陣才道:「我上那邊叫門去,那時他們會注意那邊,你就可以翻牆進去了,若是找不到方法進地牢,也彆着急,我會給你想辦法造成機會的。」
她終於去了,夏志昌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地飄身上了牆頭。
牆內是一片花園,規模很大,亭台樓閣,假山魚池,佈設得很豪華,然而夏志昌卻嗅得到這兒的危機重重,樹下、石旁,有陰影處都有人在守伺着。
夏志昌知道派在這兒守門的,自然不會有頂尖高手,可是這兒全是夏維光私人所網羅的武士,身手也絕不會太差,所以他沒有逞險溜過去。
萬一驚動了他們,脱身自然沒問題,但是自己的目的是來救人,打草驚蛇,對方的戒備加強,救人就很困難了,所以他只有耐心地伏在暗處,等候機會。
幸好,他沒有等多久,一丈青已經來替他製造機會了,遠遠的有一個人影過來,立刻就有兩個漢子迎了上去,低聲喝問道:「什麼人?」
然後是一丈青的聲音道:「我!還會有誰打前邊兒過來,我也沒變樣子,你們就不認得了。」
一個漢子陪笑道:「原來是青姑娘。」
一丈青好像是存心找碴,抖手就是一個嘴巴摔上去。
一丈青沉聲道:「你叫我什麼?」
説着又向那漢子逼去。
那漢子捂着臉道:「我叫你青姑娘。」
啪的一聲,他的另一邊又捱上了一嘴巴,那漢子明明看到她出手,卻就是躲不掉,嘴巴並不重,但這是一個很令人氣惱的捱打位置,而且含有教訓懲誡及侮辱的意味,所以那兩個嘴巴把那漢子打呆了。
一丈青餘怒未息,怒聲道:「不錯,姑娘的別名叫一丈青,外面的人也都叫我青姑娘,你到了外面,也可以那麼叫,那只是在外面,到了這裏面,你該知道我的身份,這三個字也是你能叫的。」
那漢子道:「可是平常都這麼叫你的。」
一丈青哼了一聲道:「平常我是不計較,總想等你們自己學點規矩,那知道你們竟是以為我好欺侮,順着杆兒往上爬了,我要問問你們的頭兒,是怎麼教你們的。」
她到了後來,簡直是在大聲嚷嚷了,果然沒多大功夫,園中轉出來了一箇中年漢子問道:「什麼事?」
一丈青冷笑道:「許武!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問問你這位好弟兄去。」
那個捱打的漢子忙上前低聲説了,這個叫許武的傢伙上前一腳又將他踢了個跟頭,罵道:「混帳東西,王姑娘在外頭掛牌,只是一種掩護,她是王爺派駐在這兒的監察人,連咱們餘老大都要對她恭恭敬敬的,你居然敢對她無禮。」
那漢子被踢得打了幾個滾。
許武又罵道:「不怪王姑娘生氣,青姑娘三個字可是你叫的,我們哥兒四個,口口聲聲都喊她王姑娘,你們倒抖得像大爺了。」
提腳又要踢人,倒是一丈青把他叫住了道:「算了!許武,我可不是來爭這口氣的,平時你這些弟兄也是這麼沒規沒矩的,我都不計較,今天實在是他們太不像話了,我才借個題目發揮一下。」
許武道:「王姑娘,這些狗頭們是不像話,但是也不能怪他們,因為他們可能不知道你姓什麼,跟着前面的人叫。」
「笑話!他們會不知道我姓王!」
「就算是知道吧,他們也不知道你對一丈青這個名字犯忌諱,跟着大夥兒叫順了口,我們哥兒幾個,要不是聽你發了回牢騷後改了口,以前不也是那麼稱呼的?」
「這麼説我該一個個,對每人都發次牢騷了?」
「王姑娘,你這不是罵人嗎?是我們哥兒四個沒小心,忽略過去了,往後一定沒人再冒犯你了。王姑娘,你到後面來是有什麼指示嗎?」
一丈青道:「沒什麼,今天關了兩個重要的人,應該特別注意警戒,我特別來看看。」
「那你可以放心,從人帶回來開始,我們已經加倍佈哨了,所有的人全出動了,哈吉泰那兒留下了話,他早晚會來的。」
「他已經帶了人來了。」
「哦!王姑娘怎麼知道的?」
「我自己去看了一下,親自瞧見的。」
「你自己還去瞧了一下。」
「許武,你別跟我打馬虎眼兒了,我出去了一趟,你會不知道嗎?」
許武低頭不好意思的道:「姑娘出門,我們是派了兩個人跟着去保護的。」
「那還會不知道上那兒去了?」
「可是那兩個傢伙轉了兩圈兒又回來了,説是跟丟了,所以姑娘以後的行蹤,我實在不清楚。」
一丈青冷笑道:「這可見你的人實在太差勁。」
「是!是!這個我以後一定會注意,不過姑娘又上馬同回那兒去幹嗎呢?」
「替你們補漏洞去,你們從馬回回那兒弄了兩個人來,都不是正點子,你們留下了話,叫哈吉泰來作個交代,卻只丟了個七星坪的地址,哈吉泰怎麼知道七星坪在那兒?」
「他不知道可以去打聽。」
「上那兒打聽?西寧城裏就沒一個叫七星坪的地方,只有咱們自己人才知道。」
「我瞧見他往夏維洛那兒去打聽了。」
「夏維洛會知道嗎?」
「我正在懷疑那老小子靠不住,特別耍了記死招看看他是否知道地方,若是他指出了這兒,就證明這老小子包藏之心,早巳留心上咱們了。」
「許武!我不能説你做的事不對,可是你卻分不出輕重緩急,如果夏維洛指不出這兒呢?」
「那我會想法子通知他的。」
「許武!這是什麼時候了,還能容你慢慢的拖?後天就是王爺決定性的大日子,若是不能把正點子給解決,王爺的寶座,連同我們這兒的基業都前功盡棄了。」
「沒那麼嚴重吧,就算王爺不長鷹王府,咱們這兒的江山卻動不了半點。」
「你是木頭做的腦袋,天香樓在西寧城裏撐起的那點基業,要不是王爺在後頭支持着,有這麼舒服?」
「這話我不認帳,我們從沒有打着王府的招牌招搖過,還不是好好的。」
「哼!難怪王爺對你們不放心,要我來監視着,你們的確是一批大混蛋,不讓你們打出王府的招牌,是避免跟王爺直接的扯上關係。在暗中,要沒有王府的後台,憑着天香樓這一塊半堂子半酒館的招牌,侍候別人還來不及,能吃得了誰?」
「可誰也不敢吃了咱們,除非他不要命了。」
「你講的是強盜理,這可不是你們當鬍子的時候,也不是你們的地盤;這兒是省城,是青海的省城,而且這兒還多半是八王府的勢力,八大王族的頭兒鷹王府不吭氣兒,別人才不便多事,要是王爺不掌鷹王府了,誰還理這個碴兒,不出三天,就能把天香樓給抄了。」
「笑話,來一個宰一個,來兩個宰一雙。」
「要是省府調來一個團的保安隊呢,你是否也能把整個團給吃了?許武!鬥狠要看對象。」
許武這才沒話説了。
一丈青道:「查夏維洛,清內奸,有的是時間,現在最要緊的是把王爺的江山保穩,幹掉夏志昌。」
「把兩個人質控制在手,不怕那夏志昌不來自投羅網,賈桂説過了,這兩個人跟夏志昌的關係很密切。」
「密切個屁!夏志昌是孤身一人離開塔拉爾宮,那個吳老頭兒跟姓孫的丫頭,都是在路上搭上夥的,充其量只有一點道義交情罷了。」
「那也行了,據我們後來得到的消息,夏志昌那小於很重道義,孫小丫頭失陷在積石崖,也跟哈吉泰兩個人硬闖了去,火拚了鐵獅劉球把人給救了出來。」
「不錯!是有這碼子事兒!我已經問過了。」
「王姑娘!你問的誰?」
「這個不必告訴你,我這個監督自然有我的路子。我現在要提醒你的是,夏志昌並不跟他們在一起,他已經到了西寧城,-只有哈吉泰一個人知道他在那兒,你抓住人質,只能把哈吉泰引來,再從哈吉泰口中,才能套出夏志昌的下落,經得起你慢慢的拖嗎?」
許武似是詞窮地道:「他不是來了嗎?」
「那是我通知他的。」
「你去通知他的?」
「不錯,據我所知,哈吉泰在夏維洛那兒,並沒打聽到什麼消息,我只有輾轉把天香樓的地方告訴他。」
「他來了就好,咱們再把他給圈住。」
「許武!我不願説你們什麼,你們去擄來兩名人質都沒什麼,可是錯在不該殺了一個哈薩克。」
「那是尤老大一時失手。」
「哈吉泰號稱天山雕,是西南最難纏的一個人,他跟夏志昌本來沒什麼關係,最多是一點點交情而已,而且他的那一族常鬧窮,咱們只要出錢,原可以打發的,可是你們殺了個人,那就難辦了。」
「有什麼難辦的,虎落平陽不如犬,這兒不是大漠,可輪不到他神氣。」
「好!這可是你説的,他把十幾個人都帶來了,回頭你去對付。」
「我早知道他有十幾個人,早就安排好了,只要他進了這個圈子,管保有他受的。」
「哼!你把哈吉泰瞧得扁了,他那十幾個人,個個都是生龍活虎般的好手,而且都有長槍。」
「長槍!他的人不都是空手嗎?哈吉泰最討厭別人用槍的。」
「那是哈吉泰,他有這個本事,他的族人沒他那份本事,他也不反對他們用槍,以前他們是窮,買不起好槍械,這次在積石崖,並掉了劉球的精鋭,每人都弄了支最新式的長槍程來福槍,你知道那種槍,連鷹王府也沒幾桿,現在殺過來了。」
許武道:「那也不在乎,咱們有管水聯珠。」
一丈青冷笑道:「那是我保管的,我很清楚,這已經不知道是多少年的老貨了,唬唬人還行,真到打起來,恐怕響不了幾下子。」
「那怎麼會呢,我問過操作它的小杭州,他説每隔幾天就上油一次,機件靈活得很。」
「那頂個屁用,要打得響才行,就算機件好,子彈都長了銅綠,是否能用可難説,上個月我跟他去試槍,一條彈帶上打響了九發,九十一發是沒用的啞彈。」
許武一驚道:「這個混蛋,他怎麼沒告訴我。」
「告訴你,你不扒了他的皮,他敢告訴你?」
「那你也該告訴我一聲呀!」
「我幹嗎要向你報告!是你來向我報告才對。你不説,我調查出來,只向王爺報告。」
許武這才急了道:「王姑娘,那要看什麼事,像這種重要的事,你自然該向王爺報告一聲,但同時也該知會我一聲。才好設法補救。」
「這個不用你操心,王爺並不打算使用那玩意兒。」
「這……為什麼?」
「不為什麼,反正在這個地方,也不適合使用那些玩意兒,王爺在這兒設立一個堂口是秘密的,不想鬧得人人都知道,這兒究竟不是八大王族的轄地,中央還有個省政府在這兒,民傢俬藏軍火,那個罪名可不輕。」
許武呆住了,這時卻又有一個大漢跑過來道:「青姑娘,老闆請你出去一趟,有位哈小王爺,帶了十幾個人找上門來。」
一丈青道:「他指名要找我嗎?」
「這……倒沒有,可是他指名要找院裏最紅的姑娘,那除了你還有誰。」
一丈青道:「我不去,他找的是姑娘,我雖然在院裏掛名,可是隻有我高興時才應酬,今天我不高興。」
那漢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許武也道:「王姑娘,你就去一下吧,好歹敷衍他一下。」
一丈青道:「你倒説得好,你難道不知道他是為什麼來的,他要真是來逛窯子,我出去一下不在乎,他是找岔子來的,我不是自找倒楣了。」
許武道:「人是你找來的。」
「沒有的事兒,你留下了七星坪的地名,我只是告訴他七星坪在那兒,你都安排好了,自然是由你去見他。」
園門處已經起了爭執聲,想是哈吉泰帶了人過來了。
一丈青道:「你留下地名時已經準備好他要來的,人來了你卻躲着不敢見面,這是什麼意思。」
許武咬咬牙道:「好,我去見他去。」
一丈青道:「人質那邊兒的戒備如何?」
許武道:「錯不了,胡老三、葉老四兩個人親自坐鎮,還有四把快槍看着,哈吉泰如果只帶十幾個人,想把人搶走還沒這麼容易。」
一丈青道:「那好,這是你們的事,我不管,我到自己的屋裏去了,有事別扯上我。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別讓你的人去找我。」
她説完,從一條小路閃身溜了,許武牙齒咬得格格直響,可是門口那邊吵得更厲害,而且還有兩聲槍響,許武沒辦法,只得一招手,帶了兩名漢子過去,每走十來步,他就招招手,就有兩個漢子從暗中出來。
大概是聽説對方人多,他也要多帶幾個人。
夏志昌一直在暗中聽着他們説話,對一丈青十分佩服,她故意一陣吵鬧,把暗椿都驚動了,而且又利用機會,把地牢的虛實也刺探出來,變相告訴了自己。
夏志昌也配合得很及時,於是他沿着陰影,急速地向前移動,他踩的是一丈青所行的路線,因為一丈青每走幾丈,必然會停下來。確定沒有人了才又繼續前進,分明是在為他指路。
一直到達八角亭駙近時,她才指着一塊假山石,喃喃自語道:「該死的許武,這麼重要的地方,也不留一個人守着,要是有人摸過來了怎麼辦?」
一面説一面折向另一條小路,夏志昌明白,她是在指明地道的入口,遂不再跟她走,慢慢地向着那塊假山石接近過去。
這塊假山石不過有兩丈多見方,堆峙在花圃間,一面磨平了,鑲着塊大青石板,石板上題了四個大字曲徑通幽實在很不倫不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