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一見蟻羣多得出奇,喊聲不好,忙吹口中銀笛。兩面崖頂蠻人早有準備,各將火把點燃朝下摜落。上面俱都塗有石油,做一圓圈由外而內往裏燒去。地下藤草,早被引燃。火和潮水一般齊往中心湧到,一時濃煙上騰,整座山谷成了一片火海,燒得那些兇犀焦頭爛額,狂迸亂跳,加上那無量數的黑蟻被火一燒,膏汁經火,越發助長火的威力,發出一種奇怪難聞的臭味。因是火由四面包圍,齊往中心燒進,當日又沒有風,蟻穴所在四面均是密層層的油藤,加上許多野草灌木和牛的膏汁,遍地皆火,谷口一面更成了一條火弄。那些蟻羣已被火煙包沒,看不出來,偶有幾隻兇犀在火焰中狂竄,身上依;日黑一片紫一片。忽然一股火浪往上一湧,那緊附在身上的黑蟻首先燒焦,兇犀跟着倒地,轉眼成了焦炭。因其四面隔斷,無路可逃,火勢又猛,先還聽到火中悲號跳擲之聲,不消片刻,大量羣犀全都橫七豎八跌倒火中,被烈火圍上燒了起來。
再用望筒仔細一看,那黑蟻也真多得出奇,地下一條條、一片片都是死蟻燒焦的黑影,中心一帶全被佈滿,蟻蜉中心更多,想是被火逼緊,齊往穴中逃回,無奈火勢太大,照樣燒死,已成了幾條焦炭殘灰,搭向穴口附近。最大的一羣竟比犀牛還要粗壯。因那火光發紫,容易分辨,先還當是燒焦的樹木,看出那是燒焦的死蟻而後,蘭花業已趕回,在旁笑道:"今日萬想不到除此一個大害。這毒蟲本來聚居在銀坑寨旁絕壑之下崖洞之中,不知何時移來此地,相隔這近,我們一點也不知道,如被突然之間大羣湧來,全寨的人畜休想逃得一個。且喜機緣湊巧,一場大火將它燒光。照這火勢,離地面十丈之內都被燒紅,就是它下面洞穴還有餘留也被烤死。好在這裏環着山腳這條大水溝,火起以後水被燒開,就有幾個逃出來的也無法越過。下面草木又多,油質着火全燃。此時全谷皆火,大家都被烤得難受,低處山石業已滾燙,不能立足,我們快些走吧,莫等危崖被火酥熔,隨同滾落,死得才冤枉呢。"
説時三人遙望谷口,兩面崖頂的蠻人業已避開,多半聚在谷後相隔裏許的峯崖之上,手持弓刀,正在戒備。耳聽犀羣奔馳怒吼之聲,由谷口旁邊飛馳而過,忙同退下,由谷後崖壁用長索縋將下去。等到下面,那數十丈厚的山崖俱都發熱,崖勢又高又陡,下面又是一條泥溝,等到越往對崖,互相對看,全都成了灰人,從頭到腳都是灰塵泥污,周身熱汗四流。總算時已申西之交,山風迎面,甚是涼爽,又朝火谷那面吹去,當時身上一鬆。蘭花大喜道:"方才我真膽寒,一面是那多的獨角犀牛,谷中又發現大量毒蟲,實在逼得無法,才用緊急信號招呼爹爹他們留守的人快些發火,將路隔斷,哪怕引起野燒。好在中間隔着幾片石山溪流,就被延燒過去再想法子,也比毒蟲之害要好得多。他們似因此事太險,先還不肯,總算犀羣業已繞過崖角,快要走到第三條大壑附近,才命人拿了火把在後追逐犀羣,過壑不遠,方始發動野燒。此時我才看明,今天樣樣湊巧,那片野地草木雖多,一則油藤極少,好些地方不易點燃,兩面均是石崖,不致引起大火。
就這樣,還恐下午風向不對,燒往我們那面。照此情勢,野燒已不致引起,這樣零零落落的幾處小火只燒掉一些樹木,草都不會點燃,再好沒有。早知如此,決不會用此火攻之計,白燒這許多犀牛。我們附近有此毒蟲,卻是兇險極了。"
王翼笑道:"我也覺着犀牛雖然兇惡,周身都是有用之物,留在那裏慢慢獵取豈不是好?無奈這東西為數大多,實在無法,其勢又無法留出一些,只想一燒而光,永除後患,不料無意中去掉這樣一個大害,犀牛也未完全燒死,你是怎樣放它逃走的呢?"蘭花笑答:"我早就想到這東西從頭到腳全都有用,全燒可惜,又恐這條山谷容納不下,一個回頭驚竄,照樣有害;來時想好主意,谷外兩處火堆均有專人把守,可以移動,又在斜坡那面設下兩處火堆,谷口發火之後,犀羣自然望火驚避,旁邊火堆業被我們的人拆散,讓出一路,來路又起了野燒,逼得它們只得向前。到了前面平崖,再被火一擋,只有坡下空寬無火,自然不顧命順着斜坡驚竄下去。犀牛頗有機心,受此重創,以後恐不會再來了。因其天性猛惡,就是這樣,火初起時,當頭數十隻狂竄過來,收勢不住,仍往谷中竄進,被火燒死。你説這東西又有多厲害吧。"
説時,眾人已走往最高之處,遙望谷那面犀羣正和潮水一般紛紛順着斜坡滾竄下去,互相踐踏,怒吼之聲震動山谷,望去萬頭攢動,彷彿一大片灰黑色的瀑布順坡急馳,地方之大,數目之多,分外顯得驚人。再望來路,也有一二十處火頭帶着濃煙順風湧來,時斷時續。當地草木肥鮮,雖不易全數引燃,吃風一吹,濃煙滾滾,也似大小十幾條黑龍蜿蜒滾轉,隨風飛舞。犀羣后路已斷,奔馳更急,地又寬大,只陷身大壑那許多死傷的犀牛被火隔斷,又無法起立逃走,只在壑中怒吼而外,還有零零落落一二十隻走單的犀牛隔在野地無火之處尚在怒吼,往來驚竄走去,不消多時便可過完,一塊石頭落地,收穫更多。
眾蠻人早由不得同聲歡呼起來。有的還想等它過後跟蹤追殺,多打它些回去,蘭花忙即傳令止住,説:"為人不可太貪,今日已是萬幸,得了不少犀羣,過完便要想法滅火,免留後患。天上雖然有云,是否下雨拿它不定。還有口袋谷蟻穴也要仔細查看,毒蟲是否死光,有無遺留。野地裏那些殘餘的犀牛打它先非容易,此次犀羣多得出奇,也許別處還有,如不全數搜殺,與人遇上,就能將它打死,也不免於傷人。方才我看大壑下面死傷的犀牛至少近千,沿途死傷的還不知多少,聚集起來這一筆財便兩年不去採荒叔公也都喜歡,不致見怪。現在我便做主,至少放你們三月工,只在山中耕地,種出稻來,又是許多食糧,再種上菜,以後不打獵也有吃的。牛肉先吃不完,只鹽沒有那多,須要你們各人去採,到時每人約可分得一條牛,只將皮骨交還,想醃起來的鹽要自採,莫非這還不足麼?"
眾蠻人以前所得全數都要繳上,除每日兩飽外,一點也得不到,心想拼性命去往林中採荒,任得多少,俱都無份,雖然不敢不去,十九沒有心思。自從近年蘭花管理全山,賞罰分明,量力而分所獲,一面又請了人來學會織布,婦女無須去往林中採荒,以免喪亡。男多女少,常起爭殺,眾蠻人方始有了私財與家室之樂。所分物產也由蘭花暗求鳳珠與老王説好,和公物一樣運往山外,去換他們心喜的衣物用具,不消一兩年大家都有了衣服用具,好過得多。不似以前身上只圍着一片獸皮,冬夏一樣,冷熱不均。因此眾人對她萬分愛戴,只管令出必行,刑法嚴厲,極少有人怨恨。
孟雄叔侄雖覺此是創舉,一是愛女力爭,一是愛妻之命,不能不聽;蘭花和眾蠻人也真爭氣,果然行了新法,所得反比以前日有增加。蘭花乘機又和老寨主訂下一定歲貢,只要所得物產超出;日例一倍以上,便可休息,以養人力,做點興建之事,並還分班操作,比採荒輕鬆得多,好些均是蠻人公眾之用。每遇這類彩頭,眾蠻人格外高興,全都踴躍爭先。牛肉又極好吃,一聽每人可以分到一條,不禁歡聲雷動,喜出望外。內有好些年紀較大的蠻人竟紛紛搶將過來跪伏地上,要四人用腳踏他的頭。有的便將旁立蠻女的腳捧起親了又親,全都歡喜已極。那風雖由來路吹來,眾人所立峯崖恰巧偏在一旁,只管黑煙滾滾,舞空而過,一點也吹不到身上,前後一二十里長一片奇景全在眼底。因那峯崖斜往一角,與來路不相連接,還有好幾里長的犀羣正似潮水一般由斜刺裏湧過,尚未過完。這些犀牛連日連夜隨同大羣奔馳,大都飢疲交加,離開火場稍遠,前面的雖仍狂奔亂竄,後面來勢已漸漸緩慢下來,看出還有些時才可過完。那追逐在犀羣后面的蠻人均恐被火燒傷,蘭花又兩次命人吹動竹笙發令,不許再追,俱都停步,各持刀矛、弓箭、繩索之類將大壑中的傷犀殺死,一面把死的拖了回去。
蘭花看出犀多人少,全山連婦孺老弱不過七百餘人,去往森林採荒的強健男子不過三四百人,估計牛比人要多出兩倍,惟恐天氣太暖,不能久存,眾人還要連夜洗剝,連風帶醃,少説也要好幾日夜不停才能料理清楚。惟恐事久腐爛,忙又傳令,分出二百個強健蠻人抄路趕去,吩咐眾人先不要打那落單的犀牛,先在壑旁和來路設下幾處火堆,以防逃犀侵害,多備火把,小心防禦,一面將那死犀運往湖邊,先把腹中臟腑去盡,吊在樹上風乾起來;一面把寨底存鹽全數取出,就着鹽量挑那肥嫩的送往各處溪邊開剝醃好,除準備犒勞的暫時都不要沾生水,以防時久腐臭。實在來不及收拾的,送往地洞之中暫時保存,可以多放些日。另外再命那二十個蠻兵帶上三十名壯漢,隨時留意,乘天未黑,查看黑蟻蹤跡,是否還有漏網。
眾蠻人領命走後,隔了半個多時辰,遙望金牛寨那面,許多山民父女連十來歲的幼童都各持有刀斧用具趕往壑旁相助,抬的抬,拖的拖,遠望過來又成了一條人和牛組成的長龍,男女蠻人歡喜歌唱之聲相隔十多里均能聽到。中間還發現兩處走單的犀牛向人衝撲,仗着人多,好些拿有毒鏢毒箭,也都打死。就這樣還是傷了幾個人。四人要等牛羣過完才能回去。身邊還有數十個壯漢,正準備牛羣一過趕往前面野地將那些着火的草木餘燼撲滅,以防引起火災。眼看犀羣只剩一兩里長一段沒有過完,步法散漫,有的還在路旁吃草,天色業已將近黃昏,谷中火勢始終未熄,火頭高起數十丈,低處烈火早已快過崖頂,大量濃煙由谷中朝空直上。人雖立在上風,相隔裏許,那焦臭之味仍是觸鼻難聞。四人見那濃煙有好幾丈粗細,併成一股,朝下風羣犀逃路一面滾滾飛揚,內中雜有大量火星。雖是升出崖頂不遠便即熄滅,內中並未帶有火星的殘枝斷樹,終恐火灰隨風飄揚,落在油質的山藤枯樹上面引起野燒,又是禍害。而谷中蟻穴所在地底是否還有道路也不知道。天卻快黑下來,空中浮雲又多,各處山頭均有云霧,-然欲起,夜來月色決不會好,難於查看,歸途還有不少的事,身上滿布灰塵泥污,想要回去又不放心,人也不夠分配。
正在猶疑,越看形勢天色越覺可慮,王翼正説:"後面犀羣走得大慢,不等它過完,最要緊是這谷中毒蟻如何查看?我和二弟帶上幾個人繞到它的後面仍用火攻,催它快走如何?"蘭花方答:"犀羣走得雖慢,黃昏前後必可過完。此時我們人少事多,尚有危機,還是不要惹它,免得又生枝節。方才你也由望筒中看見,共總兩三隻犀牛有多厲害,我們那多的人,還帶有鏢矛毒箭,仍不免於有人受傷。這東西隨同大羣向前狂奔,由後打它無妨。此時其勢已衰,反倒招惹不得,其勢又不能插到中間,再用前法引逗激怒,這裏油藤又多,火攻更來不得,只有候它走完,別無善法。"
二人正談論問,忽聽殷殷雷鳴之聲,仰面密雲層中已有電光,金線一般閃了兩閃,跟着飛沙走石,狂風大作,晃眼之間天空陰雲越密,已看不出一點青色,風也偏向一旁。
那草原上的十來處野火本已自行熄滅,只剩幾株着火的大樹還在冒煙,空中只當頂一片被火光映成紅色,來路那面只有幾股黑煙還在隨風飄動,相隔頗遠,已吹不過來;忽被狂風一吹,好些餘燼未完的草木立時熊熊火起。谷中烈火濃煙也被這一陣狂風由谷底捲起,耳聽危崖紛紛崩塌之聲越來越密,黑煙如龍,被旋風裹起,帶着萬點火星沖霄直上,威勢突比以前猛惡十倍。二女和男女蠻人全都驚慌起來。姬棠正説:"此時不降大雨,照這風勢,野燒非起不可,到時風頭一變,我們這裏雖是石崖,兩頭都被烈火隔斷,休想回去。那些抬牛的人更是危險。那一帶草木最多,崖洞之中到處都有幹石油,只要星星之火被風吹進,或將那些有油的藤樹點燃,立成野燒,連救都沒法救,這卻怎好?"
二人心方一驚,猛瞥見犀羣逃路斜坡側面有一石山,掛起一條黑印,映着斜陽,閃閃生光,忙取望筒仔細一看,正是大羣毒蟻在彼移動,忙告二女同看。蘭花首先口喊"天爺",慶幸不已。王翼便問:"這許多毒蟲必由谷中逃走,如何高興?"蘭花笑答:
"你哪裏知道這東西最是靈警,雖然天性猛惡兇殘,但與人獸未對面以前稍有警兆立即大羣遷移。我們留此不去,最注意的就是附近還有它的巢穴;漏網無妨,最厲害是它的道路和巢穴,如往我們一面,卻是凶多吉少。總算風火幫忙,方才一燒,風將毒蟻死後的臭氣連同蟻灰吹往前面。看這形勢,不是谷底還有一處蟻穴,便與谷底相通,聞到同類燒死的氣味,地再一熱,不敢停留,立時傾巢逃走。也許方才沒有留意,看這蟻羣並不甚多,已快逃光,否則後面不會這樣稀少。照它天生特性,這一遷移去路正是銀坑寨旁老巢一面,此去不會再來。至少三五年內不會見到它一點蹤跡。想不到二位哥哥一來,非但接連發生大喜之事,並還逢凶化吉,去掉兩個大害,真快活呢。"話未説完,便將王翼抱緊,直呼:"哥哥親我!"王翼本就喜她生得美豔,人又天真聰明,膽勇靈警,知其情熱,忙隨手抱住。正在誇獎、親熱,忽聽震天價一個大霹雷自空直下,震得山搖地動。目光到處,瞥見來路野燒地裏電光一閃,一株大可數抱濃陰密茂的大樹已被雷火劈成四片,一半分裂歪倒,一半仍立地上,跟着由樹腹中發火燃燒起來。一雷打過,空中雷電交鳴,金光閃閃,未過完的犀羣也受了驚,紛紛低着個頭連縱連跳往前竄去。
時再興心想,這樣猛烈的雷電第一次看到,念頭還未轉完,同時耳聽一聲驚呼,姬棠身子一歪,似要暈倒,連忙一把扶住。姬棠業已投向懷裏,嚇得臉容失色,立足不穩,大驚問故,才知姬棠小時在野地裏遇到雷雨,也是突然一雷打下,將附近大樹劈倒,人被震跌出去兩三丈,嚇暈過去。由此格外怕雷,遇到這樣迅雷,便嚇得面無人色,四肢綿軟,不能行動。蘭花又在一旁連説:"我們這裏規矩,二哥須將棠妹抱送回去,此時雖不好走,如何不管?"再興見姬棠嬌怯怯偎在自己懷裏,立都不穩,勉強掙扎之狀,也頗憐愛,不等説完,早將她攔腰抱住。停了一會,姬棠方始稍微清醒,仰面低語道:
"興哥不要怪我,你摸我的心還在跳呢。"再興見她説時,似恐自己疑她做作,滿面嬌羞,越發可愛,手又被她握住,由不得隨手往她胸前一摸,果然心頭怦怦跳動。手到之處,其軟如綿,忽想起王翼無意之中觸了蘭花的乳,幾乎惹出事來,心中一驚,忙想縮回;不料姬棠反把再興的手拉緊,往旁一按,恰巧握在乳上,心方發急,姬棠把頭靠在再興胸前,低頭悄説:"興哥不要多心,我姬家人沒有那樣風俗,反正興哥不娶,我也不會嫁與別人,你就有什心上人,我也不會藉故逼你,放心好了。"
再興聞言,正在進退兩難,忽聽眾蠻人驚呼之聲。目光到處,前後火起,除卻中間數里方圓一片石山,是有草木之處大都着火,吃狂風一吹燃燒起來。眼看兩面都被烈火隔斷,大片野燒非起不可,風力又猛,頭上已有大量濃煙帶着無數火星明滅閃變蔽空而過,時有熱砂飛落如雨撲向人的身上,形勢甚是險惡。下面羣犀逃竄更急,怒吼厲嘯之聲雜在風火聲中,聽去分外淒厲刺耳。蘭花急得雙腳亂跳,直喊:"天大喜事被這一陣大風送掉,少時風頭一回,我們全山皆火。雖有那大一片水,犀牛不説,人畜房舍還同花草全都受害,不知要傷多少!"話未説完,那一個接一個的大小迅雷忽然停止,風力也小了好些,犀羣恰在此時過完,已往斜坡那面狂湧而去,前見蟻羣也不知去向,火卻越燒越大,連看守各處火堆的蠻人也都衝風逃來,搶到崖上,都在叫苦。空中忽有雨點打下,二女和眾蠻人同時喜道:"大雨就到,這就好了。"
王、時二人雖知蠻荒暴雨説來就來,但是雨點又大又稀,這樣大的火勢恐難熄滅。
正擔心事,二女已同聲急呼:"我們快走,去到旁邊崖石之後避雨。"説罷,蘭花和眾蠻人已當先往相隔數丈的一片危崖之下馳去。再興看出姬棠驚魂乍定,行走勉強,念頭一轉,忽然回手抱起。姬棠好似喜極,也用對手挽住再興頭肩,橫坐在他雙手之上,低聲笑説:"原來興哥還是有點愛我,就死也高興了。"話未説完,忽聽嗒嗒連聲,滿空雨點宛如亂箭一般打將下來,打在山石之上密如擂鼓,又猛又急,中在人身彷彿冰雹一樣,隱隱作痛。姬棠連忙回手護着再興的頭,急呼:"興哥還不快走!"等到趕到石後崖凹裏面,雨由東面斜射過來,恰被山石擋住,這才沒有受傷。晃眼之間,雨勢已似天河倒傾急瀉下來,滿山都是瀑布飛流,平地水深二三尺不等,兩面的火當時熄滅,谷中已無黑煙冒起。那樣低凹的地方料火己滅。偏頭往外一望,到處水氣瀰漫,彷彿成了一片大海。天色不明不暗,如在大霧之中,什麼也看不見。離石稍遠,雨點打在頭臉之上和石子一樣。
王、時二人以前住在國境左近,原是炎荒之區,南方特有的狂風暴雨雖然見慣,似此猛惡之勢也是初次經歷,當時只覺地動山搖,雨聲震耳,對面説話均難聽出,彷彿天地就要混沌光景。蘭花還是神態如常,因這一場大雨萬慮皆消,反而興高采烈,拉了王翼同坐崖角山石之上,一面把腳伸向繞石而流的雨水之中洗那污泥,一面説笑商量雨後風涼正好洗剝犀牛,以及明日如何風乾醃製、分配眾人之事。姬棠素怕雷雨,始終偎在再興懷中,嚇得手腳冰涼,並説:"這類大雷雨便當地也不常有,自己因蒙蘭花愛護,平日遇到雷雨便藏向地洞石穴之中,似今日這樣尚是初次。除非興哥愛我,嚇也嚇死。"
再興見她雖然膽怯害怕,人卻滿面均是喜容,暗中嘆息。想起未來,好生愁急,但又無法出口,只得到時再作計較,便用温言安慰。姬棠心中越發高興,暫且不提。
王、時二人均覺這樣大雨平地水深數尺,加上雨後山洪,路都難走;那些犀牛被水一泡更易腐臭,何況雨下正大,不知何時才止,能保得一半已是幸事,哪知當地大雨來去均快,共總下了半個多時辰左右。四人正在相對説笑,忽聽蠻人喜報説雨已止,出洞一看,已是雲散雨收,滿空濕雲疾如奔馬,紛紛隨風捲去。天上重又現出一片深碧,上面點綴着一些疏星。夕陽雖早落山,天邊還有一抹紅影。一輪明月也自升向樹梢,雨後清光未到中天,看去已極鮮明,料知當夜月色分外皎潔。遠近羣山溪澗平野之間到處都是飛瀑流泉,萬壑爭流,水聲轟轟,宛如雷鳴,空山迴音分外聒耳。遙望來路前面已有人影火光閃動,才知方才水聲大洪,沒有聽出雨住,想不到雨會住得這樣快法。一問二女,均説平日暴雨還難得有這樣長的時候,沿途溝壑甚大,休看水大,不消多時便可流盡收幹,反更好走。對崖有路,只谷口一段要涉水而過,也不甚深。有這一場大雨,便有毒蟲也不怕它了。説完一同起身,越過下面野地,走往斜對面的山崖之上,一同歡呼、歌唱而回。還未走到那片火燒的野地大壑前面,眾蠻人業已紛紛趕到,踴躍爭先,動起手來。後面跟隨的蠻人見狀同聲歡呼,也紛紛搶向前去,有的竟由崖坡滾下,踏着未流完的雨水向前狂奔。"
四人又累了這一日夜,都想回去稍微洗浴,換了衣服,乘着月明,率領眾人早將這些犀牛運回,分別洗剝保存,沒有跟去,原路大遠,也未回走,中途改道,由死犀堆積的大壑旁邊擇一水淺地高之處上下攀援,橫斷過去。眾山女已搶向前面準備。過時,看出壑底死傷犀牛堆積得數不過來,還有好些受傷滾落、斷了腿腳、身陷水泥之中無法逃走的。正在厲聲怒吼。因恐天熱,暫時並未管它,只將死犀用繩鈎套搭上去,放在幾副大竹排上,一頭着地,由壯漢拖走。四人繞上正路,沿途均是運牛的人,問知就這一會運回洞去的前後己有好幾百條。森林來路一面,自相踐踏、死傷倒地以及日裏隨後追逐打殺的還不在內,計算總在三千條以上,當夜決運不完。王翼見那竹排甚是長大笨重,想起一個主意,吩咐再斫上一些竹竿,兩根上排,着地的一頭用牛皮紮好,拖起來比較輕便。蘭花立時傳令照辦,笑説:"他們因見犀牛又大又重,挑走一隻少説也要兩人,大的便要四人才能抬走,想用竹排來拖,這樣每副竹排可載五隻以上,前頭高起,用牛和人在地上硬拖,比較少費一點人力。能夠想出這種法子已是難得的了。其實,用藤裹成一個大球,外包牛皮,拖起來還要好些,到家再説吧。"
時再興正想,牛比人多出好幾倍,一個來不及風乾醃製便要糟掉,忽聽遠遠傳來兩聲獅吼。蘭花首先聽出那是兩隻小獅的吼聲,想起二獅失蹤之事,側耳一聽,忙喊快走。
那吼聲來路正是前日二人所經樹林一面,忙同趕去。這時四人已快走到崖角,正往前跑,忽聽峯崖上守望的老蠻用蠻語警告,説有好幾只犀牛由早晨走散,竄往樹林那面,不曾歸隊,請四人留意。二女聞言,心方一驚,又聽二獅吼聲越急,一看各人身帶毒箭鏢矛暗器之類俱都現成,沒有用過,忙喊上面老蠻將塗有油膏的火把丟些下來,每人拿上兩枝並告二人:"林中犀牛厲害,好在樹木甚多,都是古木大樹,有好幾抱粗細,如見犀牛對面衝來,千萬不可硬敵。這東西來勢如風,又準又急,目力更好,縱時,稍一疏忽,被它獨角挑中,不死必受重傷。二獅也許被這犀牛圍攻,我們快去救它們回來。"邊説邊往前跑。相隔不到半里,轉眼尋到,因聽獅吼越厲,料知必有猛惡之物,越生戒心。
還未到達,便聽前面呼呼亂響,林木蕭蕭,聲如潮湧,仰望月光如晝,滿地清陰參差,雖有一點微風,並不搖動。地上水已退盡,只沿途高崖上玉龍飛舞,掛着許多大小瀑布,往山溝內流去。到處溪水高漲,已快平岸,狂流滔滔,其激如箭,映着初起來的月光,一條條銀練也似,夜景越發清麗。獅吼來處並非樹林,由林旁一條崖溝裏面傳出,溝中也有好些樹木。雨後山洪正順溝底狂瀉,還未到達,便聽風雨之聲,不時瞥見大片水點宛如銀雨,由壑底噴起,滿空飛灑。心方奇怪,姬棠在前忽然回手連搖示意,往旁邊一株大樹後掩去,三人見她神態驚慌,獅吼之聲又由溝中傳來,料有驚人警兆,悄悄掩過,往下一看,不禁大驚。
原來那崖溝對面大片峭壁高達八九丈,一面便是來路平崖,地勢最低,上下相隔只兩三丈,右首盡頭崖勢更高,左首便是山洪去路,溝中怪石甚多,另外稀落落生着十幾株大樹,水由對崖流下,瀑布也似。二獅吼聲似在盡頭溝底崖凹之中,月光被崖角擋住,看不出來。離開盡頭峭壁不遠有一怪石,並不甚高,上半丈許有一巨角突起,形如一柱,上面盤着一條大蟒,約有水桶粗細,在樹上盤了十好幾圈,頭和長尾全都露出在外,兩頭亂擺。長尾起處,石旁的水打得四下激射,上流衝過來的浪花立被帶向空中,飛灑如雨,映月生光,甚是猛惡。前半身蛇頭特大,竟有好幾尺方圓,前面好似還有兩爪,粗看還當什麼怪物,後才看出那是一隻犀牛,不知怎的蟒、犀惡鬥,那犀犯了野性,對面衝來,被蟒猛張大口,將前頭半截吞下。無奈牛身太大,來勢又猛,牛角又極堅硬鋒利,頭頸連肩被蟒吞進,牛的兩條前腿也衝進了一小半,蟒口卻被卡住,牛角又嵌進在蟒頸骨裏,吞是吞不進去,吐又吐不出來,急得上下亂甩,無奈牛已緊嵌咽喉之內,甩它不掉。石旁水中和淺坡上還倒着兩隻死犀,似被蟒尾打死。方才風雨之聲便由此而來。
那蟒看去甚是靈巧,頭尾亂舞了一陣,又用長尾,頭尾相接,想將口中犀牛打落;犀牛脊骨似被打斷,下半身倒垂下來,偏是上來心兇,打算一口吞下,遇見對頭吃了大虧。眼看那蟒越舞越急,二目兇光——,宛如電射,知這東西猛惡無比,如其留在當地,又是一個大害。這樣大蟒便是森林之中也難見到,看那形勢,二獅必由地洞之中尋到別的洞穴,無意之中竄來此地,正遇此蟒將去路隔斷。這一帶崖坡又陡,雨水高漲,無法上來,困在下面,嚇得連聲急吼。此蟒甚是兇惡,如不乘此時機下手,將來除它更是兇險。
四人互相低聲商汁,把人分成兩面,各用毒鏢毒箭分頭打去,只要打中蟒目和頭頸要害,便可殺死。商計停當,再興忙同姬棠搶先繞出,剛趕往另一臨崖大樹之後,便見兩三條大小寒光由方才大樹後朝下打去。那蟒真個靈警,這兩枝毒鏢、一技毒箭全被頭上死犀打落,只有一技中在死犀身上。再興剛將暗器取出,忽聽姬棠低聲急呼:"此蟒兇極,此時周身在動,目光對準蘭姊、大哥一面,必有惡意。它那蟒口已被死犀撐足,無法合攏,口角還有空隙,我們朝它口內打進也是一樣。"話未説完,再興瞥見那蟒兇睛正注崖上,周身亂顫亂動,大有前躥之勢,心中一驚,更不怠慢,忙將鳳珠所贈小毒鏢取出,用連珠手法照準蟒目、蟒口打去。旁邊姬棠見勢緊急,也將身後弓箭取下,照準蟒口便射。那蟒本極靈警,無奈口中塞着小半條犀牛,大半身拖在外面,動作沒有往日靈活,這一箭又是由下口角射進,更難看出。先又覺着上面有人暗算,當時激怒,正朝王翼那面注視,稍有動靜便往上躥,沒想到另一面也伏有敵人。
姬棠這枝毒箭首先由口角縫中射進,箭有奇毒,斜貫咽喉,本是致命的傷,不過還有些時才能發作。那蟒正對作勢,待要往上尋仇,冷不防又中了一技毒箭,越發暴怒如狂,急得長頸往回一縮,身子一鬆,那盤在石上的上身立時全數下落。再興還不知那蟒身子一鬆就要躥來,耳聽姬棠驚呼,也未顧及,乘着蟒頭一低之勢,手中毒箭已朝蟒目打進。本來不易打中,因是那蟒急怒交加,只顧想要報仇,怒極心昏,蟒口一合,又被犀角多刺進了一些,微一疏忽,右目先被打瞎了一隻。事有湊巧,那旁王翼、蘭花二人的鏢矛毒箭正相繼飛到,連另一隻蟒目也同打瞎。再興不知厲害,第三隻毒鏢還想朝前打去,猛覺膀臂一緊,耳聽姬棠急呼。"再不快逃來不及了!"聲才入耳,已被拉開。
同時瞥見那蟒中半段長身好似轉風車一般,由頭到尾晃眼脱光,蟒身一挺,長虹也似帶着一股極強烈的腥風直射上來。這時四人全都警覺,分成兩面逃走。那蟒似因雙目全瞎,痛極心昏,不知想顧哪頭是好,竟朝這兩株大樹的中間一直躥上。等到全身落地,箭一般衝出好幾丈,突將長尾左右一掃,再興立處大樹相隔較遠,未被掃中,對面一株兩抱來粗的古木竟被一蟒鞭打碎,樹身幾乎折斷,連晃幾晃,枝葉紛飛,灑落如雨。
二人見此厲害,正在觸目驚心,互相慶幸,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待要輕悄悄往旁溜去,走遠一點,免為所傷,忽聽獸蹄急馳之聲由斜刺裏樹林中傳來。再興家傳武功,練就耳目,對敵時稍有動靜,立時警覺,忙中回顧,正是一隻大犀牛低着個頭狼奔豕突猛躥過來,相隔已只一兩丈,暗道不好,不顧開日,一時情急,雙手抱着姬棠猛力一縱,跳向側面大樹之後。剛把人放下,拔出緬刀,口中急呼:"棠妹快逃,待我殺它!"聲才出口,還未説完,那隻犀牛已風馳而至,來勢絕快,正由二人腳旁底下,猛衝過去;只要縱得稍慢,或是稍低,便是不死也非受傷不可。驚魂未定,那犀衝出兩丈,一見撲空,忽又將身側轉,連顛帶跳,目注二人,兇光——,又要猛衝過來。
不料那條大蟒上來一蟒鞭將大樹打碎,想是用力太猛,尾部也受了傷,皮鱗全碎,前面鏢箭傷毒還未大發,後面又痛不可當,本就快要瘋狂,將身盤起一半,口銜死犀,蟒頭高昂,旗杆也似豎在當中,正在留神查聽仇敵動靜。犀牛一路奔馳,蹄聲已被聽出,好似想起方才犀牛猛衝人口的仇恨,又聽有人驚呼之聲,傷痛也漸發作,不由兇威暴發,悄沒聲猛衝過來。二人百忙中瞥見那蟒由前衝到,越發驚慌,剛同往旁縱避,犀牛聞得腦後腥風,也自警覺,回顧那蟒昂頭追來,非但不逃,反而據地發威,把頭一低,哞的一聲朝前猛衝過去。那蟒先前上當,吃過苦頭,聽出仇敵又是對面猛衝,口中有物塞滿,無法吞噬,猛將身子一偏,想要讓過,一面把長尾向前拋去,就這樣,仍被犀牛頭角撞了一下,由身旁硬擦過去,鱗皮又被牛角衝碎了些,越發負痛激怒。那不知死活的犀牛還待回身拼鬥,已自無及,吃蟒尾卷將過來,當時攔腰纏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