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終南掌門死亡已經三天了。
這兩天中,萬小寶白天跑得沒有人影,晚上卻反而矇頭大睡,對放哨之事,理也不理,不知在玩什麼把戲。
羅成卻是每夜巡視,白天則雙眉緊鎖,心事重重。
這種情形看在駱秋楓眼裏,見羅成神容憔悴,心痛不已。她幾次想把萬小寶所見的記號告訴羅成,但話到口邊,還是忍下去,可是説與不説,始終在心裏交織着。
第三天夜裏,駱秋楓再也忍不住了,她衝出卧室,卻見萬小寶衣着利落,卻打着赤腳,招招手。駱秋楓一哼,道:“怎麼?今夜要出動啦!”“噓!”萬小寶豎指嘴邊一吹,輕輕道:“大哥在堂屋裏,別驚動他。”見他那種神秘的表情,駱秋楓一怔,走近道:“有什麼事?”萬小寶低聲道:“大姐,你還記不記得咱們獨特的傳訊方法?”“記得又怎麼樣?”“沒忘記就好,今夜你不能睡覺。”“莫非你知道兇手又要做案了?”萬小寶笑了一笑道:“我有第六感,平靜了二天,兇手今夜説不定會再動手。”駱秋楓道:“不睡覺又怎麼樣?”萬小寶道:“把大哥看住,別讓他出去,等我消息。”駱秋楓皺眉道:“假如他非要出去,我怎能攔得住他?”
萬小寶道:“你非想辦法把他攔住不可,否則我與他失去了連絡,這麼大的地方,臨時找他可把人急死。”“好吧!還有什麼吩咐沒有。”“大姐,夜間門不要開,你就站在門口,聽到小弟兄訊號,你就快叫大哥出去,外面放暗哨的小弟兄自會指點該去何處。”萬小寶説完一溜煙溜出房外,消失於黑暗之中。
駱秋楓出了廂房,卻見羅成也自房中走出來。她走到堂屋門口,打開門户,望了望外面天色道:“今夜好暗,連星星都沒有。”羅成也走到門口道:“你別出去,看好門户。”駱秋楓轉身道:“大哥,你要巡夜了?”“嗯。”“你這二天臉色不好,不能休息一夜嗎?”羅成搖搖頭,嘆道:“我何嘗不想休息,但萬一再生什麼變故,咱們怎麼再向那些來賓交代!”駱秋楓道:“反正外面有牛大叔、邱大叔,大哥不去,他們也不會偷懶的。”羅成道:“地方太大,人手太少,我不去怎麼行,楓妹,你快讓開!”駱秋楓扭了扭身子,撒嬌道:“大哥,今夜我決不讓你出門!”羅成皺眉斥道:“不要胡鬧!”駱秋楓逼得毫無辦法,只得道:“我不是胡鬧,我有要緊事情告訴你!”羅成一怔道:“什麼事?”駱秋楓道:“大哥先退後坐好,我才能説。”羅成無可奈何,只能退後,坐落椅中,道:“好吧,你把門關上,慢慢説吧!”駱秋楓斜依門口,笑道:“不必關門,我就站在這裏。”
羅成又是一怔,他感到駱秋楓神情有異,必定有什麼事在隱瞞自己,但是她心中藏着什麼事呢?
天下第一幫的賓舍中,大部份已熄去了燈火,只有少數仍舊亮着。更深人靜,天色一片漆黑,驀地,四進院中一條黑影沖天而起。那條人影剛踏上屋脊,又是一條人影橫空而落,停於先前那條人影面前,沉聲道:“原來是尉遲掌門,怎地還沒休息?”“啊!是邱大俠,心裏煩,睡不着,故起來看看有沒有動靜。”“敝幫每日巡視,有什麼動靜,自會處理,請尉遲掌門放心,不過尉遲掌門著睡不着,老朽不妨陪你片刻。”“好極了。”二條人影立刻自屋脊上瀉落,華山掌門尉遲文的房中燈火復亮。
夜又恢復了靜謐。
半個時辰過去了,尉遲文房中燈火覆滅,一條人影復騰上屋脊,疾如飄風,往東偏院賓舍掠去,一閃而沒。
這時,沉寂的晚空中傳來一聲聲貓叫聲。
羅成神色沉重地在屋中踱着方步,他聽完駱秋楓説出了萬小寶的發現後,心頭震動不已。
駱秋楓卻一直側靠在門邊,她正靜靜地注視外面動靜。但她心中也微微不安,萬一今夜沒有動靜,明天萬小寶知道自己露了口風怎麼辦?
驀地,一聲貓叫聲自院外傳來。
貓叫不足為奇,幫中就養了不少描,專門抓山鼠,但是駱秋楓聽了這聲貓叫,卻精神一振,疾道:“有動靜了,大哥快去!”羅成霍地一震,身形如電而起,掠過門口,喝道:“你不要出來!”飄出院外,轉角處倏響起一聲童音。“大哥向前!”羅成掠至五進院,轉角陰暗處又響起引指聲:“往四進院!”疾掠到四進院,又有童聲道:“大哥,往東偏院。”
東偏院是幫中招待不屬各門派的白道高手宿卧之處。此刻最後一排最末一間的紙窗上仍映出搖曳的燈火,燈火中映出二個半身人影,隔着茶兒對面而坐,敢情在棋坪上手談。
不錯,在賓客登記上,這房間是兩淮大俠“漫天花雨”常曼青的客室。
“漫天花雨”常曼青不過四十餘歲,一身功力已搏得兩淮大俠美譽。尤其他的暗器手法更是出神入化,但他有個僻嗜,對黑白二子,愛之若命,坐落棋坪,能夠鏖戰三日三夜不眠不食而不變色。故而武林中都知道他是個“棋迷”。
今夜,他硬拉着住在鄰室的“神鞭青萍”石臏手談一番。
“神鞭青萍”石臏也善弈棋,此刻卻有點神思不屬,以往他與“漫天花雨”常曼青是勢勻力敵,但是今夜他卻連戰皆墨。
現在是第三盤,“漫天花雨”又中盤勝。“神鞭青萍”石臏一推棋坪就欲站起來,卻被常曼青一把按住,笑道:“別忙,再來一盤!”石臏笑拒道:“夜已深,明天再與常兄決一雌雄。”常曼青道:“不行,明天有明天的事。”石臏為難道:“常兄,我的確還有事!”常曼青笑道:“更深人靜,我興趣正濃,石兄何必煞風景。”“明天一定奉陪到底。”
常曼青臉色一沉道:“石兄,你我知交,若你一定要煞風景,咱們今後一刀二斷!”
石臏知道常曼青的脾氣,嗜棋入迷,若堅在他興頭上罷手,説不定真的揮袖絕交,只得勉為其難道:“好罷,不過我要事先聲明,這是最後一盤。”
常曼青這才高興起來,笑道:“行行,就這一盤,我一定放你回房睡覺。”
於是二人清除棋坪,下了定石。石臏急於結束,存心敷衍,也不思考,落子如飛。
由於石臏佈局鬆弛,常曼青輕而易舉已在棋坪上隱隱連起一條大龍。
石臏明知已呈敗局,想也不想又落一子。
“漫天花雨”常曼青望了望窗外,又望了望石臏,手拈一粒白子,久久不落。
“神鞭青萍”石臏臉色微赤,有點尷尬,他以為常曼青已發現他心病,感到難以為情。見他拈子久久不下,不由心想:“他莫非故意在拖時間?”忍不住開口問道:“常兄怎不落子?”
“漫天花雨”常曼青搖搖頭道:“好妙的棋,這一六七手談落何處?難,難!”
大龍將成,勝契在握,坪上黑子散散落落,早已潰不成軍,他居然還叫妙棋,故作難以下手,這不是存心諷刺嗎?
“神鞭青萍”始則一怔,旋即臉色更紅,訥訥道:“常兄,你……”
常曼青截口道:“石兄,你認為我這一子是無關大局,隨便落於何處都可以,是嗎?”
頓一頓,不待石臏接口,又説道:“其實你錯了,你看——”
説着落手倏把自己的白子大龍一陣亂撥。
石臏開始還不懂他弄什麼花樣,目注棋坪,見棋坪上大龍已變成一個窗字。
接着又十指飛快撥動,窗字抹亂,又變成一個外字。
從撥字排字的速度上,也可看出這位兩淮大俠在暗器上的造詣,不但深,而且巧,十指像在玩魔術,輕輕撥動棋子,不但無聲無息,連排四個字,只不過是霎眼時光。
“神鞭青萍”看得心頭砰然一震,因為他已看完棋坪上連續排出的四個字,正是——
“窗外有人!”
如此深夜,窗外怎會有人?若是熟人,為什麼不打招呼進來?若是不識,又為什麼在窗外偷窺?
“神鞭青萍”滿心疑惑,轉首向紙窗望去。覺得除了呼呼風聲外,靜悄悄的哪有什麼動靜。
他雖知練暗器的人,聽覺比較靈敏些,但仍懷疑地收回視線,望着常曼青,意思是説:“窗外哪有人?”
“漫天花雨”常曼青微微一笑,道:“石兄還看不出嗎?……”
莫非那活兒來了!“神鞭青萍”心跳倏然加速,正想起身去開窗,常曼青已抓起棋坪上棋子,接着道:“……你看着,我來試試!”
話落指動,只見三道黑白二色棋子已向紙窗外飛去。
紙窗上下共有三格,三道棋子分打三格,每道棋子,接連七子串成一線,一粒跟着一粒,井然有序,而且上下二道是黑子,中間一道是白子,黑白二色分明,毫不紊亂,穿過紙窗,僅穿三孔,這種暗器手法,令人歎為觀止。當真盛名之下無虛士。
可是更令人意外的是,棋子射出窗外,既未聞落地之聲,也沒有別的動靜,這三七二十一粒棋盤,猶如石沉大海,不知所終。
“漫天花雨”常曼青神色也不禁愕住,方自從椅中站起,那一扇紙窗倏隨風無聲而啓,燭火下,窗外赫然靜靜屹立着一條人影。
二人大驚之下,定神一看,不由齊齊失笑道:“原來是邱大俠,真把我唬住了。”
窗外站的人正是“摩雲神鞭”邱振飛。只見他飄然越窗而入,含笑道:“巡更至此,見二位手談,不便打擾,正想離開,巧睹常大俠暗器絕技,難免見獵心喜!”
“漫天花雨”常曼青臉色一紅,道:“不知尊駕,魯莽出手,貽笑方家!”
“摩雲神鞭”臉色一沉,道:“錯非是我,別人怕不早已斃於你‘七星追月’手法之下!”
“漫天花雨”忙一揖道:“但請恕無心之罪!”
“摩雲神鞭”嘿嘿笑道:“何需請罪,常大俠若想殺人,邱某正可代勞!”
雙手一揮,黑白二色棋子紛射,齊都打在“神鞭青萍”胸前。
“神鞭青萍”一聲慘叫,連人帶椅仰天翻倒。
“漫天花雨”常曼青大驚失色,抖聲道:“你……你莫非瘋了?”
“摩雲神鞭”冷笑道:“我沒有瘋,倒是你瘋了,深夜不睡,還在下棋。”
伸手一掌,向對面胸前印去。
“漫天花雨”常曼青慌忙閃避,但他功力雖高,又怎能與“摩雲神鞭”相比擬?
羅成腳不沾地,奔入東偏院,只見萬小寶已自陰暗中竄出來,一言不發,牽着衣袖就奔向最後一進院落。
一個小把戲倏自牆角中站出來,輕聲道:“人剛進去!”
萬小寶疾問道:“什麼地方?”
小把戲道:“最後一間。”
萬小寶道:“鍾大叔發現了嗎?”
小把戲露齒笑道:“鍾大叔只注意屋頂上,人家自下面進去,他怎會知道。”
萬小寶道:“沒驚動他更好……”
羅成忍不住間道:“你們看到的究竟是誰?”
萬小寶道:“現在不便説,大哥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話聲剛落,倏劃空傳來叫聲。萬小寶急急道:“大哥快去抓兇手!”
羅成身形早已電射而出。掠到“漫天花雨”常曼青屋前,只見窗户敞開着,摒息靠近窗户,向裏一望,心神頓時大震!
只見屋中地上躺着二個人,一條人影已出後窗,一閃而沒。
雖僅匆匆一瞥兇手背影,卻依稀覺得好像是“摩雲神鞭”邱振飛。“怎會是他?”羅成在驚、疑、怒恨交織下,如怒龍升空,翻上了屋脊,與“摩雲神鞭”正好對上面!“摩雲神鞭”停身,含笑道:“公子亦來了?”
羅成見他坦然無懼的神態,毫無變化的臉色,頓時猶豫起來,沉聲道:“邱老丈,房中是怎麼一回事?”
“摩雲神鞭”一嘆道:“真想不到,竟發生這種事?”
羅成方自皺眉,屋檐下又是一人影沖霄而起,落於“摩雲神鞭”身後,語聲如冷道:“的確想不到,你竟化裝成我,深夜殺人!”
“摩雲神鞭”猛一回首,不由失聲道:“你怎沒有死?”
羅成見又冒出一個“摩雲神鞭”邱振飛,二人無論容貌衣着,完全一樣,心中又是一震!頓感一片迷惑,亦分不出誰是真,誰是假。
只見後出現的“摩雲神鞭”冷冷道:“我當然沒有死,連傷三命,今天總算抓到你,還不取下人皮面具,出示你真面目!羅公子,小心別讓他溜了。”
“哈哈哈……”先前的“摩雲神鞭”一陣狂笑,道:“好,好,你説你是真的,老夫今夜就讓你一步!”
話落飛掠而起。羅成正感到事態離奇,一見他要溜,雙掌疾揮而出,大喝道:“閣下不能走!”
掌起狂風,那知想走的“摩雲神鞭”雙掌虛虛一擋,竟藉着羅成劈出的勁力,飄出七丈,大笑道:“羅成,只怕你攔不住我!”
臨空身形再起,瞬眼沒入一片夜色之中。
這時“鐵面飛衞”鍾靈山也聞聲趕來,連連問道:“什麼事?什麼事?”站着未動的“摩雲神鞭”已連連跌足道:“讓他溜了,唉!還是讓他溜了。”
羅成如墜九里霧中,接口問道:“閣下究竟是誰?”
“摩雲神鞭”伸手在臉上一抹,回覆原來面目,竟是剛才身中棋子倒地,橫躺屋中的“神鞭青萍”石臏。
羅成又是一呆,脱口道:“石大俠沒死?”
石臏面露苦笑,脱下外面衣衫,只見胸前捆着一張鋼片,上面滿是黑白棋子,像是故意嵌上去的。
他拱手道:“咱們還是快下去察看常兄傷勢,有話慢慢再談。”
三人翩然飄落,進入房中,萬小寶已在屋中,黯然道:“這位大叔氣息已斷,沒有救了。”
羅成一嘆道:“小寶,既然你已知道兇手,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萬小寶道:“邱大叔是大哥的患難知交,我雖懷疑他不是真的,但一時又找不出破綻,抓不到證據。所以不敢向大哥説,何況我又怕大哥知道後向他質問,使他有了警覺,未料到還是被他溜了。”
羅成又問道:“石大俠這張面具又從何處來的?”
石臏道:“就是這位小寶弟給我的!”
羅成一怔道:“小寶,你怎會有這種特製面具?”
萬小寶道:“我從‘鬼醫’那裏順手牽羊拿來的,後來事情一忙就忘了。”
羅成皺眉道:“那你何時才對‘邱振飛’產生懷疑?”
萬小寶道:“那傢伙一來,我就想起了懷中面具,當初只是奇怪‘鬼醫’為什麼要製作邱大叔的面具,後來我問石大叔這種面具是怎麼做的,石大叔當時吃了一驚,告訴我,要製作這種酷肖畢真的面具,必須在原主臉上打上石膏,塑成模型才能成功,我就猜想邱大叔一定死了,否則他怎麼讓“鬼醫”在他臉上打石膏,但是眼前的邱大叔分明活着,這又怎麼解釋呢?”
頓了頓,接下去道:“後來兇案連起,事出離奇,我對假邱老兒越想越可疑,才找石大叔幫忙。”
石臏接着道:“小兄弟是看我身裁長短與那兇賊相像,找我暗中商量,預定今夜要我戴上面具去找找那賊子試探一下,卻不知被常大俠拖住下棋,更想不到他居然來此行兇,要不是小兄弟一再提醒這安全問題,胸前掛了這塊鋼片,我這條命今夜也與常大俠一樣同赴黃泉了。”
“鐵面飛衞”道:“邱老丈想必已不在人世,忍辱受苦二十餘年,好不容易出天星宮,重睹天日,想不到競喪生金環門中,其一生命連何其悲慘!”
“神鞭青萍”忍不住問道:“依公子之言,此賊子莫非就是金環門中高手?”
羅成頷首道:“金環門中高手,多數在下已經會過,除了門主,餘者難擋我剛才一擊。
“神鞭青萍”石臏怔怔道:“想不到名不經傳江湖的金環門主竟有如此超絕身手!”
羅成道:“看來咱們又多一個強敵!”
“鐵面飛衞”道:“怕什麼?重九一過,我鍾某就去鬥鬥他,替邱老兒報仇!”
羅成道:“鍾大哥先準備辦理常大俠善後,兇手雖遁,好在真相已經大白,天明可向所有來賓公佈經過。”
此刻門外已聚滿了人,都是住在東偏院賓舍的各路高手,羅成又一一招呼致意,直到天明,才拖着沉重的腳步回到房中。只見駱秋楓伸手遞過壹張白箋,道:“是古大叔剛才送來的。”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道:“羅成小兒!略施小計,以泄彭城盜藥殺我門下之恨。未清之賬,來日再找,尚祈小心注意,山遠水長,後會有期,汝六陽魁首,暫寄頭上,到時割取,萬勿吝惜。”
下面署名的赫然是“金環門主”。
羅成沒有説話,也沒表情,雙掌一合一分,一張信箋已化作飛揚的白粉。
可是駱秋楓卻感受得到羅成此刻心中已充滿了恨怒。
重九之約,日漸接近。
天下第一幫中所有武林黑白二道高手莫不期待這一天來臨。他們對羅成充滿了信心,希望經過這驚天動地的一搏後,能使武林恢復往昔的平靜。
與此同時,離岳墳約一里之遙的李家廢園中,天星宮主也秘密地潛入駐居,靜候重九之約。
李家廢園範圍極廣,從一片斷牆危樓間可以看出這座巨宅當年的繁華。滄海桑田,變幻無常,如今已變成雜樹叢生,艾草沒脛,杳無人跡的鬼域。
白天孤鼠橫行,入夜鬼火磷磷,二十年來使附近居民皆視為凶地,就是太陽當頭,也都避道而行。
廢園中唯有後面一排四間廂房,尚稱完全。天星宮主一行隨從就居於這四間屋中。荒廢二十年的李家廢園第一次有了人跡。
可是如此幽靜的地方,卻並不寧靜,天星宮主潛居第五天,就發生了事故。是鬧鬼嗎?不是,是鬧人!每隔一夜,就有秘函神秘地出現於門口。可是這些秘函卻使天星宮主的情緒受到極大的衝擊。
夜深人靜。
廂房中,天星宮主猶自未睡,在房中來回慢慢踱步,雲大娘坐在靠窗一張木椅,不時觀望着天星宮主神色,臉上掩不住一抹輕愁。
剛過初更,房門倏輕輕被敲響。
天星宮主立刻止步輕喝:“進來!”
只見瑤光侍者啓門疾步而入,手中拿的又是一封信。雙手呈上後,退立一旁。
天星宮主接過,並未立即拆封,開口問道:“抓到人沒有?”
瑤光侍者垂首答道:“沒有。”
“信在什麼地方發現的?”
“仍是老地方,釘在前院榆樹上!”
天星宮主怒道:“都瞎了眼啦!接連二次,還可以説事出意外,這一次八院院主、三位姥姥隱伏了半夜,連人影都未見到,難道這院中真在鬧鬼,信會從天上掉下來的?”
瑤光侍者沒有説話,她知道此刻辯答,反而捱罵!
天星宮主愈想愈惱,憤言道:“傳令下去,伏樁警戒,一律撤回,與其抓不到人現眼,還不如干脆大方些回來休息。”“是。”
瑤光侍者垂手告退,雲大娘勸道:“宮主,何必發這麼大的脾氣,先看看這次信上又説些什麼?”
天星宮主這才拆了封套,抽出信箋,只見上面寫着:“字呈妝前:重九在即,生死之搏,務當慎防羅成預布伏兵暗算。若各憑功力,勝則喜,敗也榮,但如死於詭謀,豈非死不瞑目,遺恨千古!在下於天下第一幫中行蹤已露,無法再為仙駕效勞,此最後一函,請勿以虛言視之。”
這封信與前二次一樣,既無抬頭,也無署名。
天星宮主沉着臉,重重一哼!
雲大娘道:“宮主,能讓我看看嗎?”
天星宮主手一摔,信箋如一片浮雲飄出,雲大娘伸手接住,看完不禁皺眉道:“捏造謊言,挑撥離間。”天星宮主道:“我倒有點相信!”雲大娘急急道:“羅公子不是這種人!”天星宮主道:“他縱然不是這種人,但他周圍多的是這種人,難保不會替他出壞主意。”
雲大娘輕嘆道:“此人藏頭縮尾,敵友難測,宮主怎能深信?”
天星宮主道:“第一封信上説羅成當着天下武林聲稱有信心擊敗我,彩雲出去購物,不是聽到幫下嘍羅向人吹噓羅成説的狂言麼?第二封信上,自稱他略盡微勞,在天下第一幫中搗亂,期使羅成在重九之約前分心勞神,彩雲報告説天下第一幫中嘍羅,在杭州連接購買棺木,顯見確有變故,前二函俱已證實,證明今天這封信上説的,也不會假!”
雲大娘道:“我總覺得此人心懷叵測,縱然所説皆真,也不是為我們,是為他自己另有所圖。”
天星宮主道:“不論他是不是幫我們,總歸是於我有利。”
雲大娘道:“宮主聰慧過人,一向料事百不失一,如今怎會對此尚未露面的人如此相信?”
天星宮主道:“因為我已知道此人是誰?”
“宮主猜他是誰?”
“不用猜也可以想得到,當今天下能逃過八院三老視線,投下此函,除了羅成與冷家老兒外,唯有一個莫於道。除了莫於道之外,誰還有這份功力!”
“宮主説此人就是那莫賊?”雲大娘黛眉不禁一挑,恨恨道:“果是此陰陡之徒,宮主更不能貿然信其所言。”
天星宮主笑道:“愈是大奸之徒,其言越是可靠,莫於道是何等人,他豈有不知本宮是何許人,怎會輕易信人之言,若非確有其事,若非能使我信,他白紙黑字,寫此又有何益!我的心理,又豈是二封信所能操縱的。”
雲大娘心中暗暗一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口説不受操縱,豈知已受操縱,自信不會落入陷阱,卻偏偏自己鑽入布好的陷阱。
縱是天聖,但怒蒙靈智,好惡之念一生,主觀深植,這正是人類之弱點。雲大娘明白這一點,卻苦以不知如何分析諒勸。
思之再三,不由一嘆道:“宮主,近日來你似乎對羅公子恨念更深了。”
天星宮主一哼,道:“我恨——”猛一拍桌子:“我的確恨他!”
雲大娘道:“認真説來,羅公子與我們並無多大仇恨!”
天星宮主道:“誰説沒有仇恨,苦力堂中弟子死傷殆盡,我怎能不恨。”
雲大娘愕然道:“羅公子冒死之險救了商雲,宮主不是親口答應他恩怨互抵了嗎?”
天星宮主道:“不錯,我這樣對待他,這麼寬容,他卻不知好歹,硬要逞強,攔下少林寺過節,與我作對,似乎我不死他就活不下去,叫我怎能不恨!”
説到這裏,尖聲長叫道:“我好恨,恨不得割他千劍萬刀——縱然割上千劍萬刀,也難消我心頭之恨。”
令人悚然的尖厲語聲便得雲大娘心頭暗暗一震,她注視着天星宮主,良久才道:“宮主,恕商雲有句話要問!”“問什麼?”“商雲要先求宮主恕罪才敢説。”“你説吧,我不會怪你。”雲大娘抑低語聲道:“宮主是否已愛上了羅公子?”天星宮主嬌容一變,默然良久。
雲大娘嘆道:“商雲是過來人,若非宮主愛之深,何來如此深恨,好在重九未屆,變化尚在未定之大,若宮主相信商雲,這件事包在商雲身上。”
話聲方落,窗外倏有人答話道:“這根紅繩,縱是神仙也拉不攏,羅成若有半分情意,豈能決意置宮主於死地!”
雲大娘心神大變,轉身一推窗户,人已越窗而出,天星宮主後發先至,早已飄落院中,鄰室的一干侍從也紛紛啓門湧出。
但是院中卻靜悄悄地,那有半個人影?
天星宮主朗聲道:“閣下好身手,既已來了,何不現身相見。”
七丈遠處一棵高大的榆樹上倏響起答話聲:“宮主天人,相見不如不見,重九之約瞬眼既屆,在下要奉勸宮主,千萬害不得單相思,免得到時一念之仁,反傷自身,免得後悔莫及。”
天星宮主臉紅耳赤,還好是在深夜,她羞怒交加,厲叱道:“匹夫,你敢出口傷人,本宮不信逼你不出!”
榆樹上話聲又起:“不要動,你們若要逼我,我可要溜了。”
一些天星宮高手本想動,聽了這番話,齊都不敢動了,她們知道,以對方這份身手,想要溜,絕對抓不住,一動反而不如一靜,聽聽他再説些什麼?
只聽得那人接下去道:“自古以來,良藥苦口,忠言難聽,在下是一片好意,奈何宮主誤為惡言,豈不令人傷心。”天星宮主一哼,道:“既是好意,為何要藏首縮尾!”
那人哈哈一笑道:“宮主如此堅持,在下苦再隱身,倒是落人口舌了。”話落人影已自繁枝密葉中沖天而起,飄然停於樹梢上。
月色下但見一身黑衣,胸前一圈金線,閃閃發光,臉上罩着黑色頭罩,充滿了神秘氣氛。
天星宮主道:“何不取下蒙面黑布。”
蒙面人道:“金環門外出行事向不出示面目,門規所訂,身為門主,不能不為表率,請多包涵。”
天星宮主不禁一怔,雲大娘已朗聲問道:“三次投函,莫非就是你所為?”
金環門主道:“略效微勞,何值掛懷!”
雲大娘道:“天星宮與你無親無故,你為何如此熱心?”
金環門主哈哈笑道:“貴宮與我無親無故,羅成卻與本門有仇有恨,彭城盜藥,傷我門中十八局手,若不置其於死地,豈非被門下笑我無能!”
雲大娘聽得渾身顫抖,卻見金環門主抱拳道:“立場已明,今後如有效勞之處,但請吩咐,時間不早,恕先告辭。”
身形飛逝,轉眼消失不見。
九九重陽終於來臨。
初更剛到,西子湖畔,嶽王墳前,一條人影如飛而至。只見他一身淡色勁裝,絲巾包額,英氣逼人,正是羅成。
天上淡月如鈎,略有微光。他打量了一下月照方位,選擇了背湖面廟的位置屹立。
人剛站定,遠遠一羣人影已出現視線之中。瞬眼走近,只見一頂黃金小轎,簇擁着一羣老少女子,正是天星宮羣雌。
黃金小轎在嶽王廟前停住,轎簾一掀,天星宮主身穿金色短襖褲,雍容地在八大元老,八大院主,以及雲大娘,二侍者的擁護下,向羅成迎來。
相距三丈止步,羅成已拱手一禮道:“宮主真乃信人!”
天星宮主也欠了欠身,道:“生死之約,天下矚目,本宮豈敢遲到片刻!”
羅成道:“宮主若無其他意見,就請準備動手一搏!”
“且慢!”天星宮主冷冷道:“我還有話問。”
羅成道:“請説。”
天星宮主目閃精芒,道:“只有你一人來此?”
羅成道:“正是。”
天星宮主道:“在天下第一幫中各派高人怎麼不來?”
羅成道:“在下昔日既説過與宮主各憑功力一決生死,外人何必參與!”
天星宮主冷笑道:“他們肯嗎?”
羅成道:“各派高手雖感失望,但已被在下勸阻。”
天星宮主一哼,倏轉首目光一掃道:“八位院主聽令。”八大院主上前齊齊行禮道:“宮主吩咐!”“速向四周搜查,看有無可疑人跡!”“請示範圍!”“一里之內,若無人跡,再回來覆命。”“遵命。”八大院主立刻仗劍散開。
羅成臉色不禁一變道:“宮主這是什麼意思?”天星宮主冷冷道:“你佔盡天時、地利、人和,若我不加小心,再陷入陰謀暗算,今夜豈不死定了。”羅成怒道:“宮主以為我是這種人嗎?”天星宮主道:“小人好防,君子難測,我不能不小心些。”羅成想了一想,平下怒火,微微一笑道:“我羅成生平為人,不論對友對敵,俱可心昭日月!”天星宮主道:“可惜你身邊的狐羣狗黨太多,本宮能信過你卻信不過其他人。”羅成道:“宮主既如此説,在下就靜候片刻!”
雙方頓時沉默下來,雲大娘倏上前道:“羅公子,宮主對你早已捐棄仇恨,今日之戰,能否罷手。”羅成一揖道:“勢成騎虎,大娘恕我。”雲大娘嘆息道:“公子,令堂呢?”羅成回答道:“家母已去少林!”雲大娘道:“令堂難道贊成你這麼做嗎?”羅成訥訥道:“家母雖未贊成,但也未阻攔!”雲大娘道:“她去少林何事?”羅成想了一想,道:“家母未説,我也未問。”雲大娘道:“你不能延後約期,等令堂回來嗎?”
羅成艱難地搖搖頭道:“天下武林目光,皆集羅成一身,我羅成不敢失信天下人!”
雲大娘又嘆道:“你有把握能勝嗎?”“沒有。”“若你死了怎麼辦?”“我若身死,自然再管不了陽世事。”“但是你有想到你母親嗎?羅氏單傳,今後香煙又有誰來嗣承?”羅成心頭一震,這些話都是他從未想到過的事,他從未想得這麼遠,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
雲大娘嘆道:“你沒想過這些是嗎?那你該先好好想想才對,本宮可以返回天星宮,宮主若死,下一代宮主在八大元老查考下立刻可以誕生,但是你如何對你母親交代呢?又如何對你先人交代呢?”羅成沉聲道:“生死之搏在即,大娘切勿亂我心神。”雲大娘道:“羅公子,我是一片好意,不要以為我是故意使你心神紊亂。”“羅成知道。”“知道就好,你要知道,我不願見你死,我自然也不願見宮主有所損傷,只希望彼此都好好活着,仇恨可以想辦法解決,人死了卻無法挽回,你該瞭解我此刻心情。”羅成一嘆道:“大娘這句話説得太晚了。”雲大娘道:“尚未動手,還算不晚。”“可是天下武林俱寄望我羅成,若今日回去毫無交代,旁人又會有什麼看法?我羅成豈不雖生猶死!”
雲大娘還要苦勸,天星宮主已喝道:“雲娘,這種人比木頭人都不如,你何必與他多廢話,回來!”雲大娘黯然一嘆,默默退回天星宮主身後。
這時三面人影連閃,飛掠而至,只見八位院主不分先後齊齊返回,向天星宮主一禮,齊聲道:“一里之內,毫無可疑人跡。”
天星宮主貝齒咬朱唇,沉思片刻,道:“既已搜遍無人,爾等速回廢園等候。”
妲姥失聲道:“宮主要我們走。”“嗯!”“這怎麼行,留宮主一人在此,我們萬萬不能放心。”“姥姥,對方單槍匹馬赴約,本宮豈能留爾等在此,落人口舌!”妲姥道:“宮主,我們不動手,只在旁邊觀戰不行嗎?”天星宮主斬釘截鐵道:“不行,爾等在此,雖然不出手,但對方心理上一樣會感到威脅,高手相搏,不能差一絲一毫,這情形你不是不知道。是以本宮不想佔這點小便宜,兔得弱了天星宮威名。”
羅成忍不住道:“在下並無此種感覺,宮主不必趕她們走!”天星宮主移目冷冷道:“用不到你插口!”“宮主……”妲姥還想説話,卻被天裏宮主瞪眼打斷話聲道:“姥姥,你莫非要違我諭命嗎?”妲姥惶然垂首道:“老身不敢!”天星宮主也語氣婉和道:“爾等不回廢園也行,但決不能接近一里之內。”妲姥道:“老身遵命,宮主珍重。”天星宮主螓首仰夭,道:“此刻已是二更,天明未見我離此,爾等就可以來收我屍體,另立下一代宮主。”“是。”
羅成靜靜地聽着,心中倏然感到無比的蒼涼,雲大娘的話不禁又在腦中盤旋起來。“難道我一定要與她拼嗎?”他暗暗自問,同時想起母親,來時堅決的心理慢慢動搖起來。
天星宮主所有的侍從已走得無影無蹤,天星宮主這時冷冷道:“你準備好了嗎?”語聲驚醒了羅成迷惘的心神,他頓時摒棄雜念,震聲道:“宮主請!”“請!”一切聲音都沉寂下來,只剩下淒厲的風聲和低聲呻吟的秋蟲,大地似已毫無生氣。
羅成的目光愈來愈亮,宛如二盞明燈。
天上的月鈎漸漸斜移,淡淡的光芒,正照着面水而立的天星宮主,使她手指的指套,金光閃爍,猶如妖魔精靈在霎眼睛。
半個時辰過去了,二人如石像一般,動亦不動。
驀地——響起了一絲聲息。聲息卻起自湖中。但是這聲息極為輕微。羅成聽到了,卻並未在意,蓋西湖中多魚,魚躍水波之聲,本不為奇。何況剛才聲息稍起即逝,與魚躍水聲並無二樣。天星宮主也聽到,心中卻自一緊。因為她面對湖水,一目瞭然,發覺湖邊有了動靜。湖邊的確有了動靜。有個黑黑圓圓的東西伸出湖面。赫然是一顆人頭,一顆活人的頭。這人全身水靠,頭上包着油布,來時水面毫無波紋,輕輕冒出水面,居然不露一點聲音,若非有精純的水底工夫,何能臻此。接着又是一顆人頭靠湖邊冒了出來。一個,二個,三個,四個,竟有八個之多。天星宮主黛眉倏升起一股凜人的殺氣。好啊!搜了半天,原來埋伏是在湖中,難怪岸上看不見人,羅成啊羅成,我並未存下殺你之心,你卻虛偽奸詐,用這種卑劣手段……由於先入為主的觀念,使她感到羅成實在無可饒恕。
羅成這時也發覺了。
人在水底,可以毫無聲息,此刻露出水面,必須呼吸,八個人的呼吸聲,近在咫尺,怎瞞得他聽覺。
他不由一怔,弄不清楚這些水中來的人是友是敵?用意何在?但他卻不敢回頭看。
天星宮主星眸中精光大盛,這表示她的內力已調提至巔峯,正在查看自己全身破綻之處。若是一回頭,對方必然閃電出擊,這一出擊必是致命煞手,自己萬萬無法閃避抵擋,是以心中雖疑心大起,卻不敢略為分心。甚至連目光都不敢動一動。
不回頭就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誰,在做什麼?想以聽黨代替視覺,除了微弱的呼吸聲,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
他不禁暗忖道:“難道這些人是來看熱鬧的。”
這八個湖底升上來的水鬼,的確似像來看熱鬧的。他們自露首水面後確實一動未動,只瞪着八對眼睛,靜靜地望着。
一個是武林中人見人畏,聲名赫赫的天星宮主,一個是聲名方日正當中的絕世英俠,這場生死之搏的確太吸引人!
“這些人就在他身後,他卻聞而不見,分明已有默契,看來金環門主的警告確非虛言……”
天星宮主心中更加肯定了,但她仍感到懷疑!
“既是埋伏,已經現身,這些人為什麼仍在水中不動呢?莫非別有陰謀詭計?”
由於水中八人,分別在羅成二旁排列湖底,每人間隔三尺,正面太寬,超出視界之外,故而她心有所疑,時間一久,忍不住眼珠左右一溜。
這一分心,立使羅成有可越之機!他面對強敵,身前情況不明,身後處險境,心中正自焦急。豈有再錯過這剎那之間的一分先機。就在天星宮主目光一溜之間,身形電射而出,雙掌排風,向天星宮主上下二路幻影攻去。
他這一動,天星宮主也動了,湖邊來歷神秘的八名水鬼也跟着動了。
羅成掌力剛沾天星宮主衣衫,天星宮主身形已如陀螺一般,旋轉升空而起,雙臂斜張,十柄指劍幻出層層金光,猶如一柄金色雨傘。
這正是絕妙的兼攻俱守妙招。
她卻未料到就在這時,湖邊機簧連響,八支鋭利的短箭如扇形向她上半身射至。
顧下無法顧上,天星宮主駭然失色,情況本在她意料之中、但她未料到湖邊那些水鬼,會在這種時機下,以諸葛弩配合羅成攻勢襲擊。
危機一發,已不容她多想,她雙臂一振,內力猛吐,掌起狂風,向襲身利箭掃去。
先機已失,身起空中,四面不靠,本已不利,故她雙手十指劍俱是向下,防的是羅成自下向上追擊。
然而此刻振臂掃箭,下面空門立刻大露——
羅成攻勢展開,若一擊不中,就等於為下一記煞手鋪路。天星宮主身形旋升而起,他人影已如附骨之蛆,也跟着上升,雙掌十指,已蓄足真力欲發。
在這欲發未發剎那,耳聞機簧之聲,忽見十柄利箭自頭頂夾着風吹,射向天星宮主。
這剎那他心頭驚怒交加。以為是各派同道借來此地,要暗助自己一臂之力!他怎能想到,那些水鬼根本不是住在天下第一幫中的武林同道。
該死,勝機已握,你們卻偏偏在這時候插手,我羅成此刻縱然一擊得逞,使天星宮主喪生,但問心何安?
此念一起,他十指真力立收,身形急瀉,準備停手後先叱退那批幫倒忙的同道,再重新一戰。
要知道他對人雖然隨和、謙恭有禮,但內心剛直,覺得生死事小,失信事大,天星宮主剛才摒退隨從,力求公平,自己雖勝機已握,又豈能乘危出手,勝亦蒙恥。
哪知天星宮主誤會已深,又怎能知道他心中想法。
她振臂掃落八支利箭,一見羅成並未追擊,暗暗道:“你是該死!”
嬌軀臨空疾翻,棄劍用掌,內力再吐,一掌向羅成當胸劈去。
羅成腳剛沾地,猝不及防,胸頭一窒,張口噴出一股血箭。
他怎麼也未料到天星宮主在自己收招不發,完全善意之下,竟會迅若雷霆下此毒手。內傷加上怒火,一聲狂吼,全身真力如山洪暴發,隨着雙掌十指,飛彈而出。
這是亡命反擊,也是失去理智的一擊。
天星宮主也未料到羅成在重傷之下,還有強大的反擊力量,嬌軀方閃一半,腰際與丹田三處重穴,頓被強勁的指風掃中。一聲悶哼,摔倒地上。
只見羅成口中鮮血泉湧,搖搖幌幌地逼近,英俊的容貌已變得淒厲可怖,厲聲道:“你好狠。”吃力地舉起手臂,力擊而下!
天星宮主此刻真氣已散,毫無還手之力,她右手正伸入腰囊,想取冶傷聖藥沉香龍涎膏,眼見將死在羅成掌下——
這剎那,一條黑影如幽靈般橫飄而至,揚手一掌向搖搖幌幌的羅成揮去。
嘭的一聲,羅成身影倒飛一丈,仰天摔倒。那人影揮退羅成,彎腰抄起天星宮主,腳下一墊,方向倒地的羅成欺去,忽見遠外一條人影飛掠而來,急忙身形一轉,掠進嶽王廟中,一閃而沒。同時之間,湖邊八名水鬼也沒入湖中不見。後來的黑影掠至當場,目光一掃,失聲叫道:“成兒!”疾撲到羅成身旁,竟是遠去少林的羅夫人。
羅成暈迷中耳聞呼聲,覺得被人抱住,勉強睜開無神的雙目,看了一看,噙着鮮血的嘴一張,叫道:“娘!孩兒雖受了傷,但天星宮主也好不到那裏去!我總算沒有敗。”
“成兒!”羅夫人噙淚失聲道:“少林掌門已答應我與天星宮和平解決冤仇,不再堅持使用武力……”
羅成悲慘地笑道:“娘,你……已來晚了一步……可恨我本已掌握勝機,卻被天下……第一幫中……那些武林同道……幫了倒忙……娘,你要問問他們……為什麼不聽我……”
話未説完,頭一歪,再度暈了過去。
“成兒……”羅夫人一聲悲呼,迅從懷中掏出一瓶藥,撬開羅成牙關,整罐藥倒了進去。這正是救雲大娘剩餘下的八寶續命散。剛灌好藥,一羣人影蜂擁而至,正是天星宮高手。雲大娘先失聲道:“瓊妹,公子受傷了?”羅夫人微露悲切的笑容道:“傷勢沉重,已剩一息,不過已服下八寶續命散,諒不礙事。”雲大娘跌足長嘆道:“我一再苦勸,奈何力不從心,果然造成悲局……”妲姥已接口驚叫道:“咦!宮主呢?”眾人四下掃視,哪有天星宮主影子。
羅夫人道:“我來時已不知宮主人影,聽成兒説,她已經受傷,卻不知她去了何處!”雲大娘揮手疾喝道:“快搜!”一干天星宮高手立刻四散搜尋。雲大娘剛要走,羅夫人叫住道:“雲姐,找到宮主後,請來天下第一幫!”雲大娘問道:“什麼事?”羅夫人道:“少林已肯摒棄仇恨,和平解決,你我何不趁此機會促成協議,制止殺劫。”雲大娘欣然道:“好,無論是否找到宮主,我與她們必到天下第一幫聚首。你先走,我還要找宮主,不送了。”説完,飛掠離開。羅夫人也身形疾起,向天下第一幫奔去。
嶽王墳前恢復了寧靜,湖水依舊漣漪圈圈,餘波盪漾。驀地,嶽王廟中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上疾射下一條黑影,竟是剛才救走天星宮主的黑衣蒙面人。胸前金圈生光,赫然就是“金環門主”。他脅下依然挾着暈迷的天星宮主,疾掠到湖邊。
這時湖中一條稜形快艇疾馳而來,奇怪的是船上沒有撥獎的人,好像船有靈性,自己在動。金環門主抱着天星宮主飛身上船,水中倏露出一個人頭。正是剛才在湖邊暗算天星宮主的水鬼之一。金環門主疾喝道:“快起程!”人頭立刻沉落湖中,稜形小艇疾馳如飛,轉眼沒入湖面深處。
羅夫人抱着羅成回到天下第一幫。那些企首等候消息的各門各派,黑白二道高手見狀齊都震驚失色。
牛釗首先失聲痛號,竟跪下來迎接羅夫人,悲呼道:“公子——”“牛大俠快請起。”羅夫人閃身避禮:“成兒還沒有死!”一聽羅成沒死,牛釗猛然跳起來,道:“夫人!”話又給羅夫人打斷!“成兒雖然傷重,已服靈藥,尚無大礙,你就抱他回房安頓。”“是。”牛釗謹慎地接過暈迷的羅成拔足就向後寨飛奔。有些人跟在牛釗後面想走,卻被羅夫人叫住:“各位請留下來,妾身還有許多話要奉告。”
想走的人不走了,於是眾人一起進入大廳,分主賓落坐,長白掌門屈仲信首先問道:“羅公子身受重傷,這一戰莫非天星宮主勝了?”這正是眾人最關心的一個問題。
羅夫人道:“奉告各位,天星宮主也已受傷,不知去向,這一戰可説是兩敗俱傷!”“啊!”大廳中所有人齊齊起了一聲輕噫。華山掌門尉遲文道:“這驚天動地之搏,天下矚目,夫人能否一述經過?”“對,對,請夫人説説,咱們雖未能目睹,聽聽也是好的。”有人接口跟着要求。所有人齊都神色振奮。靜靜等着羅夫人敍述。在他們心中,認為羅夫人的敍述,必定精彩絕倫,聽了必定過癮。哪知羅夫人神色冰冷,緩緩道:“事過境遷,搏鬥經過已不重要,賤妾倒是有二件重要大事向各位奉告。”
一盆冷水,澆得廳中羣雄神色齊愕,華山掌門道:“羅夫人請説。”羅夫人目光一掃道:“第一件請問各位,剛才有人離開,潛伏去嶽王墳前嗎?”“沒有啊!”“咱們都被羅公子勸阻,沒去啊!”回答聲此起彼落。一旁的“鐵面飛衞”怔怔道:“夫人,此問何意?”羅夫人道:“據成兒稱,與天星宮主動手之間,倏有人出手幫忙,可惜幫的是倒忙,若非如此,成兒也不會受傷!”“鐵面飛衞”道:“這就奇了,我可以保證,所有人都沒有離開過。”羅夫人一怔,微露笑容道:“既然沒有,我也不必再提,好在事過境遷,無關重要。賤妾現在要奉告第二件事——”
頓了頓,接着道:“少林掌門為免殺劫蔓衍,已願與天星宮和平談判,解決仇恨,好在天星宮再出江湖,除了少林一派外,還未與其餘門派結仇,故請各位能共襄此舉,為武林共締祥和。”此言一出,羣雄神色,更加震愕不已,有的甚至感到失望。長白掌門屈仲信道:“夫人是從何處聽來的?”羅夫人道:“賤妾親耳所聞,天痴大師親口答應。”屈仲信一呆,道:“原來夫人去過少林,但這並非單方面的事,天星宮主肯答應協議讓步嗎?”羅夫人道:“賤妾一律承擔,故而今後尚希望各位善視天星宮中人,彼此和平相處,武林才有祥和之氣。”話聲方落,一名幫徒疾奔而入道:“天星宮娘兒們在外求見羅夫人!”“快請!”羅夫人站起來,目光一掃道:“天星宮中人已至,各位對賤妾剛才所言,不願附從者,或不願見天星宮人者,就請暫退。”羣雄面面相觀,僅存觀望態度,雲大娘等一行人已急急而入。
羅夫人首先問道:“恕我未迎接各位姐妹姥姥,找到宮主了嗎?”
雲大娘憂色重重地搖搖頭。妲姥接口問道:“羅公子醒了嗎?醒了老身要問問他經過,宮主究竟何處去了?”
天星宮主何處去了呢?快艇飛馳,穿過殘斷橋洞,進入外西湖,在一片林邊停了下來。金環門主抱起天星宮主,飛身上岸,艇二旁水下也同時躍起八名水鬼。金環門主開口道:“今夜你們勞苦功高,本座皆有犒賞。”八名水鬼齊齊一禮,道:“謝門主賜恩。”金環門主道:“但汝等今後對今夜之事切勿泄漏一點風聲,若有違令,殺無赦。”“屬下知道。”金環門主這才穿林而入。
林中有一處小樓,紅牆綠瓦,頗為精緻。金環門主方到,小樓門户已啓,開門的赫然是“鬼醫”王元孔道:“門主回來了!”金環門主嗯了一聲,進門就奔入後廳,上了樓梯。樓上是二間精緻的雅室,牀桌俱全,佈置得豪華驚人。綠色的窗簾,流蘇錦帳,檀木妝台,這一切令人進來一看就想舒適地躺一下。
金環門主把天星宮主輕輕地放在桌上,船上他已點了她幾處穴道,止住了她的傷勢惡化,又拍了她睡穴,此刻看來,猶如一朵沉睡的睡蓮。
金環門主靜靜地站着,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天星宮主嬌豔動人的臉蛋,此刻她神色雖已蒼白,但這份蒼白更襯出她冰清玉潔,柔弱堪憐的女性魅力。看着看着,金環門主目光中漸漸浮起了慾火。有花堪折就當折,面對着如此豔人,誰又能不動心?他伸手輕輕地褪下天星宮主衣衫,衣衫一件件剝落,露出羊脂一般的皮膚。高聳堅實的雙乳,平滑的小腹,還有那雙胯間神秘的幽谷。所有少女的神秘,已完全呈露眼前。金環門主雙手在這完美無暇的身軀上撫動時,喉頭咯咯輕響,目光中幾乎噴出火來。
可是倏然間他輕輕一嘆,停止了一切褻瀆的動作,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氣,這霎那,他赤紅如血的目光漸漸恢復正常,又把褪下的衣衫為天星宮主一件一件穿好,然後在她腰囊中取出一瓶沉香龍涎膏,託開她下顎,瓶口對着失血櫻唇灌了下去。接着蓋上錦被,悄悄退出,輕輕下了樓梯。
“鬼醫”已迎上來道:“門主,她傷勢如何?”金環門主道:“她有秘製靈藥,片刻即可痊癒!”“鬼醫”神秘地一笑,親熱地道:“門主動了她嗎?”金環門主搖搖頭。“鬼醫”神色一怔,道:“錯過這機會,只怕再也找不到機會。”金環門主嘿嘿一笑,道:“這樣苟合,有何味道。”“可是——”“等她醒來就晚了麼?”“嘻嘻,門主,鮮花該折須當折,莫待花落徒悔恨。”金環門主陰森森笑道:“王大夫,你敢與本座打賭麼?”“鬼醫”一怔,道:“門主要與屬下打什麼賭?”金環門主道:“打賭天星宮主自願嫁給我,我不但要與她同牀共眠,而且要使她自投懷抱。”“鬼醫”哈哈一笑道:“好,好,我倒要看看門主手段。”
天星宮主悠悠醒轉,迷濛中第一個感覺,她感到自己不是睡在地上。地上決沒有這樣輕柔,也沒有這麼温暖。這好像是睡在牀上。睜開星眸,立刻發覺自己的感覺沒有錯,睡的不但是一張牀,而且是一張舒適而華麗的牀。
但她反而大吃一驚,挺身坐起,這一坐起,她又發覺自己的傷勢已經痊癒。目光疾掠,卻見牀邊擺着一隻自己腰囊中的翠玉瓶,拿起一看,瓶中的沉香龍涎膏已空,顯然已有人侍候自己服下。“這是什麼地方?”“救我的人又是誰?”心中正在猜測,樓梯倏登登響起,只見四名青衣小婢,魚貫而入。
第一個手中捧着一盆清水,帶着白色布巾。第二個拿着銅鏡木梳之類整妝之物。第三個捧着一疊衣褲,金光閃閃,質料顏色竟與身上穿着的一模一樣。第四個卻是雙手端着一隻盤子,存着四色精緻的粥菜,加外一碗清粥,一碗紅棗藕粉。天星宮主方自一怔,只見四名小婢各自放落手上的物,齊齊一禮。第一名小婢已道:“家主人命婢子等侍候宮主整妝!”第二名小婢道:“宮主身上衣衫已污,請宮主整妝後換上新衣,家主人説如此才能恢復宮主天香國色。”第四名小婢道:“一夜未食,宮主想必肚中已飢,惜山野之中。倉促之間,無法備購佳餚,只能粗餚饜客,望宮主勿嫌!”
天星宮主覺得這四名青衣小婢不但容貌清秀,而且談吐應對恰當有禮,設想周到,好像受過嚴格訓教,由此可以想像出她們主人是何等人物!
她本絕代天人,傷勢已愈,功力無損,神志已定,雍容的氣度立刻恢復,口含微笑道:“多勞四位小妹。”立刻下牀坐於牀畔凳上,前二名青衣小婢立刻忙於為她整妝梳髮起來。她本是自小就受人侍候的,此刻絲毫不覺侷促,趁機問道:“貴主人是誰?”梳髮小婢道:“家主人要奴婢們侍候妥宮主衣食,並要宮主略作調息,不過宮主若急於見家主人,奴婢侍候完,自當代宮主傳召!”天星宮主笑道:“傳召不敢,承貴主人相救於先,寬待於後,就説商天英求見。”
整好衣裝,吃完粥點,四名小婢各自收拾,又齊施一禮才離開,頃刻樓梯聲響起,一人從容而入。
這人長眉細目,皮膚白暫,五宮端正,年約四十餘歲,天星宮主一怔道:“閣下莫非就是此間主人?”那人點點頭。天星宮主又道:“承出手搭救,請賜告姓名,也好報答大恩!”那人道:“聽説宮主聰慧過人,何不猜上一猜!”天星宮主星眸一轉,道:“莫非閣下就是金環門主?錯非是你,何以能適時現身……”“哈哈哈!宮主果然天人,在下的確是金環門主。”天星宮主道:“但是你此刻臉上仍帶着皮面具,何不取下剖誠相待?”金環門主又大笑道:“高明,高明,在下決不使宮主失望,一定剖誠相待,但有一件事想先問問宮主?”“請説。”“在下已再三示警,以宮主天人,何以仍會如此粗心大意,嶽王墳前遣走了身邊侍從,不作一絲預防?”一提起這件事,天星宮主如花嬌容頓時籠罩着一層濃濃怨怒與殺氣,喃喃道:“我一直以為他坦蕩磊落,是個君子,豈知……”金環門主朗聲笑道:“宮主現在相信我的話了嗎!”天星宮主目注窗外,話聲如冰道:“閣下也用不到幸災樂禍,本宮不殺羅成,誓不為人!”金環門主倏然長嘆道:“情之微妙,最易變化,最難預言,何況以今日一搏來看,羅成氣候已成,聲名已隆,今後武林又將是羅家天下,宮主只恐心有餘而力不足!”
“住口!”天星宮主輕喝道:“你敢小視我?”
看到天星宮主那種怨毒盛怒的表情,金環門主的心裏更得意了。但口中卻長嘆一聲道:“宮主!我知道這一戰對你的自尊心,是一次極大打擊,羅成雖用了陰謀,但你不能否認他的功力的確已可與你相搏,就是不施展陰謀,他未必一定會敗!”
天星宮主一哼,道:“若非他埋伏的人使我分心,我豈會重傷敗落?”
金環門主頷首道:“不錯,可惜今後宮主將永遠無法勝他!剛才在下檢查宮主傷勢,只見腎俞之間一片青紫,想必氣血已塞,可惜在下不知如何着手……”
天星宮主道:“剛才你檢查過我的傷勢,誰叫你這麼做?”
金環門主道:“若我不檢查你傷勢,又何以挽回你一條命!”
天星宮主嬌容微紅,羞得幾乎無地自容,金環門主卻又接下去道:“事出非常,迫不得已,好在已事過境遷,宮主不必難過,還是先試試連氣,看有否阻礙?”
天星宮主默默轉身,盤坐牀上,垂簾運功起來。約盞茶時辰,她星眸陡睜,道:“你説得不錯,我肺氣二經被阻,功力無形之中減低二成……”
金環門主道:“能自解嗎?”
天星宮主道:“一個月自療,諒必能衝穴順氣,恢復功力!”
金環門主拱手道:“那該向宮主恭賀了。”
天星宮主咬牙切齒道:“我好恨……”
金環門主道:“恨不如記,宮主若決心報仇,在下保證能把那小子手到擒來,殺以泄恨!”天星宮主冷笑道:“若這麼有把握,為什麼你不早動手?”
金環門主道:“宮主以為我是在吹牛嗎?”
天星宮主道:“至少你言不盡實。”
金環門主哈哈一笑道:“宮主的確法眼,我並非言不盡實,卻是不敢言盡其實。”
天星宮主道:“為什麼?”
金環門主道:“我着殺了羅成,只怕宮主就想殺我!”
天星宮主道:“哪有這種話?你殺了羅成,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想到殺你?”
金環門主哈哈道:“今天宮主有這種想法,不足為奇,但在以往,情形就不同了,宮主所以恨羅成,只是由愛生恨,在下殺了那小子,宮主説不定由恨轉愛,我費盡心力,除一強敵又造成一強敵,所為何來?”
天星宮主臉色飛赤,喝道:“你胡説!”
金環門主又笑道:“就算在下胡説,不過在下有件事可以轉告宮主,三天之內,我可以奉上那小子人頭,讓你知道,我説出的話絕對辦到。”
天星宮主一怔道:“憑武功嗎?”
金環門主道:“憑心智!”
天星宮主道:“你真能制羅成於死地?”
金環門主道:“言出如風,宮主何不等三天試觀究競!”
天星宮主倏沉聲道:“我不准你殺他!”
金環門主道:“宮主莫非仍情絲未斷!”
天星宮主瞪目道:“我要親手宰了他!”
金環門主哈哈笑道:“這麼説,宮主是想與本門聯手結盟嗎?”
天星宮主道:“只要能讓我手刃羅成,隨閣下要本宮如何!”
金環門主道:“但在下倒希望宮主仔細考慮,天星宮與金環門結盟,是破天荒的一件大事,足以震動天下,如此重大的事,草率答應,萬一不妥,屆時豈不後悔莫及!”
天星宮主一哼,道:“閣下還要考慮嗎?”
金環門主笑道:“在下是唯恐不成!”
天星宮主道:“那本宮亦不必考慮,就此一言為定。”
金環門主拱手道:“為表示同心一德,在下願奉宮主為盟主。”
天星宮主道:“那倒不必如此客氣,只要你確實能於三天之內,活擒羅成,由我親手動刑!”金環門主哈哈笑道:“在下既説能辦,就不會使宮主失望,不過——”
“不過什麼?”“天星宮既與金環門結盟,俗議可免,卻不能沒有保證。”
天星宮主一怔道:“保證什麼?”
金環門主道:“彼此保證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不得稍起異心,背叛結盟之義!”
天星宮主皺眉道:“你要什麼保證?”
金環門主悠悠道:“一切保證都是假的,若要背叛棄盟,誰都沒有辦法,但在下所提建議確是真正能保證此心證無偽,只是説出來宮主恐怕會發怒生氣。”
天星宮主道:“閣下用不着兜圈子説話,只要有理可行,我決不反對。”
金環門主道:“好,若宮主能委曲下嫁,你我結為夫妻,同心協力,不要説區區一個羅成,就是天下武林,都在你我掌握之中!”
天星宮主嬌容一變,尖叱道:“你居然有這種無恥念頭,敢在我身上動色心!”
金環門主淡淡道:“宮主若是反對,也不用生氣,色為本性,論之無傷大雅,何況下此建議,堂堂正正,怎可説無恥,在下雖年紀雖大,但尚未娶,宮主也未論嫁,若是在下剛才無恥,檢查傷勢時,就不會讓你完壁如初,蓬門未開了”天星宮主頓時嬌面飛赤,連耳根都紅起來,但人家這番話,句句都在理上,一肚怒火,張口結舌,竟無法反駁。
金環門主又道:“過去的不談。以眼前來説,宮主腎俞之間血氣受阻,功力已減二成,如在下以功力強迫就範,諒宮主也無能為力,但在下並未如此做,可見在下完全出自一片誠意,宮主若不同意,結盟之議不妨作罷,今後各行其事,互不相干!”
天星宮主聽這番話隱含有威脅口吻,不得不衡量利害了,於是羅成的影子,重複浮上腦海,怨上加怒,又無法排泄,頓時咬牙橫心道:“好,我同意。”
金環門主道:“宮主切勿勉強,婚嫁是終身大事,應該多作考慮!”
天星宮主冷冷道:“我説話一向説一不二,不過我問你,三天之內,你果能活擒羅成,交我處置嗎?”
金環門主道:“三天中如抓不住羅成,願以一命作抵!”
天星宮主冷冷道:“有你這句話,我死也寧願,現在你可以取下皮面具,讓我看看真面目了。否則我嫁了一個丈夫,連丈夫是誰都不知道,説出去豈非變成笑話。”
金環門主嘻嘻笑道:“賢妻吩咐,敢不遵命!”
伸手在臉上一抹,一張人皮面具已在手上,臉型頓變成一個年約五十不到,四十餘歲的中年人,一字眉配上一對鷹目,白皙清癯的臉色,夠得上端正清秀,美中不足的是一對目光卻帶上三分陰鷙,顯出此人工於心計。
天星宮主目光凝注道:“既露真面目,也該説出真姓名,莫讓人笑我嫁了丈夫連丈夫的姓名都不知道。”
金環門主微微一笑道:“不錯,不錯,待今夜洞房花燭,我自會詳細奉告。”
天星宮主一震,道:“今夜洞房花燭?”
金環門主道:“擇日不如撞日,何況金環門與天星宮今後二家合作一家,是天大喜訊,門下必會狂喜慶祝,早日完成儀式,我也好辦正事為你報仇!”
説完連擊二掌,四名青衣婢子立刻魚貫而入,金環門主吩咐道:“你們為宮主整妝。”
“是!”四名青衣小婢齊齊一福道:“恭喜門主,恭喜門主。”
“哈哈!”金環門主大笑道:“不必多禮,速速準備,今夜有勞賢妻,在下還要吩咐準備一切喜慶應用之物,暫且告退了。”
金環門主説完向天星宮主長長一揖,轉身離開小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