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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 解 五

    白秋君駭然道:“大哥!難怪我看見很多人都遷到你的附近住下,原來都是替你辦事,那怎麼行呢?”

    郭解一嘆道:“有什麼辦法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上門的人,不達到目的是不肯離去的,每日十幾起,我一個人分身乏術,只好把身手較佳,人品較正的幾個兒郎召來作助手,凡是可行而不太困難的工作,就叫他們去做了,好在那些人只要求我郭解出個名,並不一定要我本人前去,有許多登門的人,根本不認識我,以為請到的就是郭解,兄弟,你知道最近江湖上送了我一個綽號是什麼?”

    羅東揚在旁道:“老頭子聽説,叫你千面遊俠。”

    郭解苦笑道:“不錯,因為他們遇見的郭解形貌各異,高矮胖瘦都有,更有意思的是數日之間,我能在幾個不同的地方同時出現,相去千里,幸好我的長相平凡,以前行事也極少公開露面,真正認識我的人並不多,這個李代桃僵的計策從來沒被人識破的,倒是能便宜我偷閒不少。”

    羅東揚笑道:“翁伯!你偷閒可偷出紕漏了,江湖上不但稱你為千面遊俠,還神化了你這個人,説你會神仙化身之術,老頭子有幾個舊日的朋友路過,談起這件事,都懇請一見,我為了怕麻煩,推説不認識你,卻也為他們的渲染過甚而感到好笑,想不到真有其事,而且是這個把戲。”

    郭解苦笑道:“楊二金的事情發生後,我深以為憂,儘量少出門,所以兩三年來,我們能時相聚首,但仍擺脱不了那些外務,才想出了這個方法。”

    白秋君道:“兄弟也感到奇怪,大哥兩年不大出門,何以名聲越來越大,來訪的人越來越多,我還在替你發愁,你拒絕了這麼多的人,一定會獲罪當道。”

    郭解道:“現在你知道,我沒有使那些人太失望,除了真正有違本心的工作,我推辭了幾件,其餘差不多全叫他們滿意而歸,否則我還能安穩地坐在這兒跟你們聊天嗎?”

    白秋君道:“大哥!你找人作替身的事做得大錯,這樣一來,你的局面越創越大,將來怎麼收場呢?”

    郭解道:“我一開始就錯了,最大的錯,是我不該投身江湖成為遊俠的,現在是欲罷不能了,只好錯下去。對了,兄弟,你説起獲罪當道,我倒想起了一件事,聽説新任的縣掾姓楊,乃是楊二金的族兄。”

    白秋君道:“是的!他叫楊武,是楊二金的族兄,他的父親楊季主是楊二金的叔叔,此人胸懷狹窄,對於你殺死楊大金的事耿耿於懷,但是他就任前受到了楊二金的警告,不得向你報復,因此他才沒什麼行動。”

    郭解嘆道:“我當年釋放楊二金,是念他為一條血性漢子,無心示惠,想不到卻有意外的收穫,憑心而論,我別的都不怕,就是怕這種人,滅門縣吏,我在他的管轄下,他有很多報復的機會。”

    白秋君道:“目前可以不必擔心他,此人熱衷名利,聽説你名動公卿,一時也不敢動你。

    在昨天我還見了他,他只説你跟朝中大將軍衞青走得很近,還想走你們的門路,被我嚴詞拒絕了,我説你是一介平民,而衞大將軍是今上的後弟,當朝國戚,不可能有交誼,這一定是傳言的錯誤。”

    郭解嘆了一聲道:“推辭得好,衞大將軍雖是國戚,倒是個性情中的人,而且年紀輕,不過氣勢傲一點,在演武場中,騎射輸給了飛騎將軍李廣,心裏很不服氣,派了個使臣來找我,一定要我去一趟。”

    白秋君急道:“大哥!他可是要你去刺殺李廣,那可使不得,李廣的騎射無雙,而且身懷絕技,劍法也是一時無兩的,朝中有意派他率軍出擊匈奴,是一個棟樑之材。”

    郭解笑道:“衞青貴為國戚,倒也頗識大體,他要陷害李廣,有的是辦法,不必借重刺客,他只是輸得不服氣,想聘我為劍術教練,讓他在技藝上更進一步……”

    白秋君道:“這倒是個辦法,你正好藉此擺脱一切去應聘,住在大將軍府中,就沒有麻煩了。”

    郭解搖頭道:“不行,君子愛人以德,今上武帝雄才大略,對民間遊俠之風深惡痛絕,我如若應聘反而累了他。”

    白秋君點點頭道:“這倒也説的是。”

    郭解笑道:“可是我把你推薦出去了。”

    白夥君一怔道:“大哥,這是幹什麼呢?”

    郭解道:“我説你的劍術更精於我,而且經綸滿腹,精通兵法韜略,此去不但可在劍藝上能幫助他,在軍務參戰上,也能給他很多幫助,他聽了很高興,當時就要下聘書。”

    白秋君笑道:“大哥的推薦並沒有成功。”

    郭解笑道:“何以見得呢?”

    白秋君道:“因為大哥從京師回來將有一個月了,如果有聘書,大哥早就拿出來了。”

    郭解一笑道:“你這就錯了,我告訴衞將軍説你兄弟是一代奇士,不能以一紙聘書召見就去,他如有誠心,最好是親自來一趟,實在抽不出空,也該專遣使臣,前來敦請,他當時滿口答應了。”

    羅東揚道:“秋君!這倒是個好機會。”

    白秋君卻淡淡地道:“事過一月,他還沒有消息,可見他早已淡忘了,這些皇親貴戚不過是一時之興。”

    郭解卻道:“不,我看衞青不是那種人,他的確具有誠意,兄弟説楊武昨天還向你遊説要從我這兒搭上衞青的門路,可見他一定是親自前來敦請了。”

    白秋君愕然道:“何以見得呢?”

    郭解道:“我到京師十分隱密,無人得知,衞將軍如果派遣專使,也一定早來了,正因為他要親自來,才延誤至今,以俾將事務摒擋一下,好向朝中告假,也必然是他親自前來,才會使臣先到縣中去打個關節,叫他不必太張揚,兄弟,我得快點回去,説不定衞青已經來了。”

    白秋君道:“衞將軍要來,不會到這兒來嗎?”

    郭解道:“不,來了必先找我,因為我沒有告訴他你的落腳處,因為我怕他誠意不堅,隨便派了個人來,反而惹你老弟生氣,所以叫他有事先通知我,如果情況不對,我就先替你回絕了,免得給你惹麻煩。”

    白秋君道:“大哥,你別急,你還沒有問過我的意思呢?”

    郭解道:“兄弟,我知道你淡泊成性,不圖富貴,但請你為了我而勉允所請,我們相知一場,對你別無所求,只有一個兒子,已經拜在你的門下了,請你提拔他一下,把他帶走,而且讓他跟你姓,算是你的孩子。”

    白秋君一怔道:“這是從何説起呢?”

    郭解嘆道:“我知道我的將來總不免於禍,祥兒如果在我身邊,遲早會受到牽連的,江湖仇殺,豪門銜嫉,都是招禍之尤,只有讓他遠遠地離開我而去,才能保全他。”

    窈娘也道:“秋君,郭大嫂也常跟我這麼説,而且,事實上也確實有這些顧慮,你還是答應下來吧。”

    白秋君沉吟了片刻才道:“大哥,祥兒我替你照顯是責無旁貸,但不必更姓,你只有這一枝根苗呀。”

    郭解想想道:“不更姓就改名,姓郭可以,卻不能讓人知道他是我郭解的兒子,老弟,你幫幫忙吧。”

    白秋君道:“軹城的人誰不知道他是你郭大俠的兒子。”

    郭解道:“京師的人可不知道,姓郭的人很多,只要他不叫郭祥,遠遠地離開這兒,誰都不會知道。”

    白秋君苦笑道:“大哥是一定要我應聘衞府了。”

    郭解道:“兄弟,人生一世,草長一秋,都要有所作為才不負此生,朝廷有意用兵邊庭撻伐匈奴,正是你一抒懷抱的時候,衞青官拜大將軍,身受重寄,而且求才若渴,你們一定能夠相處得很好的,把祥兒帶去,使他創一番事業,也不枉你教他一場,為你也為我,兄弟答應了吧?”

    白秋君只得道:“等衞青來了再説吧。”

    郭解道:“我擔保他一定來,祥兒的事卻必須先説好,等你們見了面,他就不是我的兒子了。”

    兩人正説到這兒,已有人來催促了道:“郭爺,大娘請您立刻回去一趟,説京中來了貴賓,等着您回去一見。”

    郭解問道:“來的是誰?”

    那人道:“不曉得,身份很高,是縣掾楊大人陪着來的,但是他只留在門口不敢進去,現在大娘陪着。”

    郭解笑笑道:“必是衞青來了,兄弟等着吧,我回頭就帶他來看你,他還聽説窈孃的烹調手法無雙,亟思拜嘗一下,窈娘,你得好好燒個好菜,別讓我丟人呀。”

    窈娘笑道:“這與大哥有什麼關係呢?”

    郭解道:“因為我替你吹噓了半天,説你德容言工,四德皆備,你們是天下一對無雙俠侶。”

    白秋君道:“大哥,你也太會開玩笑了,將軍府中,人才濟濟,我們這種草野之士,能算得了什麼?”

    郭解道:“這倒不是我誇口,衞青幕下之士,沒一個比得上老弟的,我在那兒接受了三次盛筵,儘管珍餚滿席,真還不如窈孃家常燒的幾樣小菜呢。”

    説着出門欲行,白秋君囑咐道:“大哥,果真衞青來了,見見他倒不妨,但楊武卻最好打發他離開。”

    郭解道:“我知道,我叫祥兒先來這兒,你隨便給他提起個名字,然後你就帶他走,從此也不再是我的兒子了。”

    郭解走了約莫一個時辰,郭祥來了,悄悄地道:“叔叔,爹叫我來通知您一聲,他回頭就陪衞將軍微服來拜。”

    白秋君點點頭問道:“你父親跟你説過了?”

    郭祥眼中含着一絲淚光道:“説了,侄兒已經告別過母親,衞將軍不能多留,恐怕最多住一宿,就得催促叔叔一起動身,侄兒今後全仗叔叔提攜了。”

    白秋君一嘆道:“祥兒,別這麼説,沒有你父親我不會有今日,這些年我受他之賜太多最後還是靠着他的推薦,才得夤緣權門,我的個性你是清楚的,多年來讀書養性,早巳淡泊富貴,你父親一生行俠,也沒有為過自己一天,因此,我們這一次攀上權貴,完全是為了你的事。”

    郭祥道:“侄兒曉得,侄兒萬分感激。”

    白秋君道:“如果只為到將軍府去教劍,我是不去的,聽説朝廷有意用兵邊境,驅逐匈奴,這倒是吾輩為國家出力的好機會,我才答應了,將來如有寸進,我一絲不取,但會叫衞將軍都記在你的名下,我與你父親一生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你要好自為之,以後你更名郭子興,記住,也別叫我叔叔,稱我為老師。”

    郭祥點點頭,羅東揚道:“老頭子疏散慣了,懶得見貴人,我到船上去。”

    白秋君忙道:“老伯,我們可能明天就走了。”

    羅東揚道:“你們走你們的,我是不去了,高興的時候,我會來看看你們。秋君,我很高興你熬到出頭的日子,但我習性已成,今後只好跟翁伯一起混了。”

    郭祥忙説道:“羅爺爺,母親説過您如果不願意一起到京師去,她就準備迎養您老人家在舍下終老。”

    羅東揚笑道:“算了,你們家裏太鬧,老頭子住不慣,還是我那條船上舒服,反正我是不離此地就是。”

    説着飄然出門而去,沒有多久,郭解果然陪着一個年輕俊服的男子前來,進門就介紹,道:“大將軍,這就是我向你説過的人間天侶,秋君伉儷。”

    衞青倒是沒有一點架子,長長一揖道:“衞青聽郭大俠道及二位,傾慕萬分,只緣事務冗繁,延誤至今,始得抽身而來拜唔候教,實在失禮之至。”

    白秋君謙辭了幾句,衞青仍是一再為遲來而致歉。

    郭解笑道:“大將軍不必客氣了,秋君也是今天才知道我向你推薦的事,京師回來,我沒有告訴他。”

    衞青一怔道:“敝人臨行之際,不是一再向大俠懇託了嗎,難道大俠回來之後,沒有向白先生提過?”

    郭解道:“沒有,如果我先提了,將軍就見不到他了,今天若不是將軍親至,我也不會讓秋君知道,因為我知道秋君的為人,淡如野鶴閒雲,不會為人間富貴所羈。”

    他這樣一説,衞青更覺得不安了,再度長揖道:“衞青該死,其實衞青倒不是故意怠慢,自從接晤郭大俠後,我就急得不得了,偏偏今上指令我挑選遠征軍,整整忙了二十多天,才算把人員選就,馬上就趕來了。”

    白秋君道:“當朝果然有意用兵邊庭嗎?”

    衞青道:“是的,本朝高租在芒殤山斬蛇起義後,力克暴秦,又與楚王相對壘,好不容易才算奠定漢室基業,三傳至今上,數十年來兵備較疏,胡人趁機而起,屢犯邊境,今上為振大漢天聲,決心大舉撻伐,飛騎將軍李廣已經率軍出征,今上命我與霍去病各領一軍,從事訓練,最多一兩年,立刻就將出徵,此舉定必要盡除匈奴,永靖邊患。”

    郭解笑道:“大將軍這一來,就沒有機會跟李廣一較技藝了。”

    衞青有點訕然,隨即豪情萬丈地道:“先前只是少年無知,衞青想在疆場上以戰績跟他相較,不是更有意義嗎?所以才竭誠前來敦請白先生。”

    白秋君沉思片刻才道:“如果是僅為將軍劍技切磋,白某實不克其任,而且也不想以此侷限了將軍的勳業,劍為一人敵,而將軍為朝廷重寄,國家干城,應在萬人敵上下功夫,現將軍既然有伐邊之行,白某自當一竭駑鈍。”

    衞青聽説他肯去了,高興萬分,連連稱謝不止。

    這時窈娘早巳把整治好的酒筵擺了上來,朝衞青道:“草野之民,僅只有初餚水酒,將軍不要見笑。”

    衞青忙道:“那裏那裏,夫人技媲易牙,郭大俠早已推祟過了,衞青得飽口福,實三生有幸。”

    於是分賓主坐下,端上菜餚,衞青品嚐了幾道,讚不絕口地道:“難怪先生棄富貴如敞屣,視朱紫若浮雲,有尊夫人這般精調,雖貴為天子也享不到的。”

    幾個人哈哈大笑,郭祥幫忙端菜上來,郭解故作不認識,問道:“秋君,你家裏什麼時候來了這一個小夥子呀?”

    白秋君介紹道:“大哥,這是我一個故人之子,跟你是同宗,叫子興,在我這兒受業已有好幾年了。”

    郭解哦了一聲道:“我怎麼沒見過?”

    白秋君笑道:“我不敢讓你見,怕你把他拐跑了,此子天資聰敏,領悟力很強,不到幾年時間,差不多已學成了我七成本事去了,你見了他,還不把他給挖走嗎?”

    郭解笑道:“有你老弟七成的技業,那還了得,來,小兄弟,我們來印證幾手,讓我看看你老師有沒有吹牛。”

    郭祥微微一怔,白秋君卻知道郭解是存心讓兒子在衞青面前現現本事,引起他的重視,一笑道:“子興,這是你郭大伯,他是舉世聞名的俠客,你向他求教一下。”

    郭解跳到庭前,抽出腰間長劍道:“來,郭賢侄,你老師一身技藝,大伯是望塵莫及,但你只有七成功夫,大伯恐怕還能指點你兩手,別客氣,衞將軍是劍術名家,咱們可不能讓人笑話,盡你所能來露兩手。”

    郭祥也明白了老父的心意,知道老父是想在這個機會上表現自己,而且一定還會故意輸給自己以加重自己的份量,想到親情如海,眼睛不禁一熱,白秋君唯恐他失態,連忙説道:

    “子興,你還不下去,我跟郭大伯是多年交情,什麼都讓他一點,唯獨在較技時,卻一絲不苟,因此你也不必存什麼顧忌,好在這兒沒外人,就算你贏了郭大伯,也與他的英名無損。”

    郭解道:“對,我不敢敗,卻最怕人跟我假客氣,我敬重你老師,因為他在較技時認真,大丈夫須磊落光明,勝負何足為論,你要是讓我兩手,才是真的看不起我。”

    郭祥這才袖劍一禮道:“請大伯多指教!”

    郭解舞劍直進,如風雲驟至,的確是一點都不馬虎,郭祥也打點精神應付,他已深得白秋君的真傳,但對父親的劍路,也十分熟悉,所以郭解的攻勢雖厲,他都能從容化解,兩人鏖戰百餘合,直看得座上的衞青目瞪口呆。

    郭解的劍法早些年是精於白秋君,可是十年來,白秋君閉門讀書練劍,不事外務,進境極深,而郭解卻奔波江湖,不是為人排難糾紛,就是應約剪除強梁,藝事雖沒有荒疏,卻也極少長進,而郭祥深得兩家之長,還有一個羅東揚暇時指點,可以説集三位名家之精華於一身。

    郭解也是第一次真正跟兒子交手切磋,他發現自己無須故意落敗,憑真本事也勝不了兒子了。

    九十九分的欣慰中,多少有一份慚愧,因此戰到一百五十合時,他收劍跳出圈外,道:

    “賢侄高明,大伯認輸了。”

    郭祥忙道:“不,大伯沒有輸。”

    郭解的眼眶有點濕潤道:“不,大伯是真正地認輸,大伯畢生所能,就是那一百五十招攻手,不是大伯誇口,放眼江湖,除了你老師外,還沒有人能接下五十招的,可是今天這一比,大伯把最後一點本事都掏了出來,你仍然應付裕如,難道真要把大伯打得棄劍於地才算輸嗎?”

    白秋君一笑道:“大哥,你我經常切磋,你的那些精招我都知道了,也都想出了破手,這孩子跟着我,自然都學會了,你勝不了他是必然的,但他未能將你擊敗,是他的經驗還缺乏,須要好好磨練一下。”

    語畢又朝衞青道:“將軍意下如何?”

    衞青這才從迷愕中警覺,連忙道:“衞青不敢直喙,這一場比劍雖是切磋,卻歎為觀止矣。郭大俠盛名無虛,至於白先生這位高徒,咳!衞青不知説什麼好,有徒如此,先生高明可知,遠征軍如能得先生教練,匈奴何畏不滅,衞青能得先生之助,實乃國家之福。”

    白秋君道:“將軍,白某參贊軍務是可以的,至於協助練軍,則敬謝不敏,因為時間急迫,要想在短時間內把軍容戰技演練成熟,必須終日下苦功,整天跟他們一起,白某生性疏懶,恐怕難以有此耐性。”

    衞青臉現難色,白秋君又道:“而且領軍教武,必須要有個實名,才能使士卒信服,但是白某以客卿的身份……”

    衞青忙道:“既要借重先生,自然要給先生一個實銜的。”

    郭解笑道:“領軍之將高莫如帥,將軍難道能把帥位讓出來給白老弟嗎?就算將軍有讓賢之心,主上也未必能會信任一個布衣白丁吧,可是我瞭解白老弟的性情,他不能受人指使的,所以他只能居於客卿的身份。”

    衞青臉有憂色道:“本朝立基以來,迭經悍將持權違命之誡,所以派任將帥人選十分慎重的,衞青説句不怕二位見笑的話,我這個大將軍是靠着家姐的關係才得到的,因此要推薦白先生,我是心甘情願在麾下受驅策,只怕主上那兒難以行得通,但沒有先生之助,我……”

    白秋君一笑道:“將軍為難之處,我十分了解,白某也沒有那個意思,白某可以在幕後為將軍參贊,至於演練軍卒之責,將軍看小徒還可以勝任嗎?”

    衞青恍然有悟道:“能!能!只怪衞青太笨,沒能想起這一點,再者,因為將軍還要遠征邊疆,究竟是危險的。”

    白秋君道:“年輕人應該為國獻身的,這也是給他一個報國的機會,將軍如看他還可以,就請隨便給他個名義。”

    衞青忙道:“既要借重,就不能隨便,郭世兄暫時以千夫長的職位屈就一下,擔任練軍之責,候大軍遠征之時,衞青當委任先鋒之任,領驍騎將軍實銜,這樣雖然危險一點,但立功的機會也最多,以世兄的武功身手,相信縱然歷驚,也不會有險,而我也沾光多了。”

    白秋君聞言大喜道:“子興,你以一介平民,一躍而登千夫之長,這是何等幸事,還不快謝謝將軍。”

    郭祥也沒想到一下子會受到這種重任的,忙屈膝叩謝。

    衞青卻一擺手道:“衞青以裙帶之寵,愧膺重寄,雖自慚無能,卻是真心想為國家做點事以報國恩,今後我們互相仰仗之處還多,請不必客氣,世兄倒是該好好謝你這位老師,因為我千里求賢而來,用人唯才,世兄如無過人之才,我也不會重用你,官位由我給,爵祿卻是國家的,你還得拿出真本事來才能一直爬上去,我知道你行,但這都是令師春風化雨之德,你應該謝白先生才對。”

    這個貴胄公子不但氣度超人,而且心胸坦率,他不諱言自己是以裙帶而邀寵,但也表示出他創業的雄心,的確是很不容易,而且使年紀與他不相上下的郭祥十分欽折與感動,果然聽他的話,想對白秋君叩拜致謝。

    白秋君卻一擺手道:“子興,謝郭大伯。”

    郭解一怔道:“怎麼會謝我呢?”

    白秋君含笑道:“小弟自然有道理的,子興,你先叩頭。”

    郭祥叩了個頭,白秋君才道:“若非郭大伯的推薦,你跟着我只好一直埋名在窮鄉,不會遇上這麼一位賢明的恩主,因此郭大伯才是你真正值得謝的人。”

    郭解明知白秋君的意思不在於此,但聽他如此解釋,也算過得去了,心中萬分感動,語重心長地道:“賢侄,難得我們是同宗,我為你稍為盡點力,心裏很高興,但願你能不負我們幾個人的期望,好自為之,給姓郭的子弟爭一番光榮,現在你下去吧,去幫幫你師母的忙,衞將軍是個饕餮名家,你師母一定會精心表演一番,可別累着她。”

    郭祥恭聲道:“是,侄兒當永記大伯的教訓。”

    説完到後面去了,窈娘從郭解的眼神中,知道郭大娘子也一定悄悄地來了,等在後面要跟兒子多聚聚,所以也告罪離座向後面去了,席上三個人邊飲邊談,郭解始終以茶代酒相陪,也很少開口,讓白秋君多事發揮。

    白秋君在這個機會上也不再藏拙,他將自己幾年來埋首書中所鑽研的學問,加上他自己精闢的見解,侃侃而談,聽得衞青十分欽仰,執禮極恭,賓主之間也更合洽了。

    衞青在白家只住了一宿,第二天,他的侍從就從縣衙中驅車來迎,為了尊重白秋君的要求並沒有讓軹城的公人們前來擺列儀仗相送,三輛輕車,載着白氏夫婦與郭祥走了。

    他們去到京師以後,經常有消息傳來,更名郭子興的郭祥在京師練軍極有成就,已實領驍騎將軍實銜,這個固然是衞青的一力保薦,但漢武帝親臨校閲時,對伐邊大軍的軍容嚴整,也非常高興,特地頒領賜升的。

    郭解得到了這個消息,心中高興萬分,可是,他沒有了白秋君在旁為他規勸與暗中鎮壓門人的行為,使他的遊俠事業越幹越大,竟而形成了一股令人側目的勢力。

    而且軹城的縣掾楊武,因為幾次幹求郭解向衞青活動而圖遷升都遭了拒絕,心中存有怨憤萬分。

    剛好皇帝為了要用兵匈奴,而飛將軍李廣用兵失利,必須另遣大軍以援,為了充實軍需,下詔遷天下豪富之家於茂陵,以便沒收其財富,楊武為了郭解在軹城的勢力太大,心存檁懼,竟把郭解的名字也報了上去。

    衞青看見這個名單,在朝廷上直奏武帝,説郭解家無恆產,不過是幾畝薄田,根本不算是富人,懇求免遷。

    衞青是當朝的紅人,有奏必準,這一次卻碰了個釘子,因為郭解的名聲太大了,漢武帝指斥道:“郭解為一介平民而名動公卿,軹城幾乎全成了他的天下,這種刁民,一定要遷來茂陵嚴加管束不可,本朝高祖皇帝,也是以平民而有天下的,初起之時,還沒有他這種聲勢。”

    衞青一聽皇帝的語氣不對,不敢再申辯了,回來告訴了白秋君,經過白秋君的分析,不禁深深為郭解憂慮了。

    楊武的奏報中一定對郭解作了不實的喧染,而漢武帝的語氣分明是怕郭解造反,遷居之令只是一個藉口,實際只恐怕是要將郭解送到茂陵而加以殺害。

    謀逆為當朝之大忌,衞青也無法翼護他,只有悄悄地找人通知郭解,叫他遠走以避禍。

    遷移之令到達軹城,楊武竟派遣了全城的兵馬,將郭姓的子弟當犯人般的看管起來,押解到茂陵去。

    沿途對郭家人百般苛虐,郭解都忍了下來,那時正值暑夏,天氣酷熱,楊武自己騎着馬,帶了幾十名親兵,整整押着他們走了一天的路都不準休息,一直到達一條河邊,楊武才令大家休息一下。

    大家都是焦渴異常,紛紛到河邊去掬水來喝,郭解也舀了一勺水,剛送到嘴邊,忽然飛來一鞭,把手中的木杓擊翻了,郭解抬頭一看,發鞭的正是楊武,他臉上帶着殘酷的笑意道:

    “郭解,你是練過高深武功的人,聽説幾天不喝水也耐得住,本官想看看你的耐性有多長。”

    郭解深沉地望了他一眼,一言不發,楊武道:“把水杓拾起來,本官的馬渴了,替我喂喂馬。”

    郭解忍不住道:“楊武!郭某受旨避居,可沒有犯法,你欺人可以,卻不能過份。”

    楊武哈哈大笑道:“朝廷要遷的是富户,你夠得上富户的資格嗎?既然你不是富户,為什麼要你遷移呢,你自己心裏明白,你説你沒有犯法,只怕到了那兒……”

    他底下的話不再説下去了,郭解也明白了,淡然道:“是非自有公論,我郭某人問心無愧不在乎別人誣陷。”

    楊武冷笑道:“我知道你朝中有貴人撐腰,但是現在可由不得你神氣,在我的管轄下,就得聽我的,給我餵馬。”

    郭解眉頭一皺,楊武冷笑道:“你想抗命是不是,好呀,儘管試試看,只要你稍有舉動,你的那些朋友可包庇不了你,郭翁伯,本縣再命令你一聲,去替我餵馬。”

    郭解知道楊武的目的在激怒他,使他抗命,只要一動手,自己就犯了抗命的罪,也達到對方的目的了。

    看了那些同來受罪的族中子弟,再看自己一個年老的嬸母,郭解只有長嘆一聲,他自己必須忍,只要一個不忍,自己雖可拔腳一走,卻連累這些人了。

    於是他忍氣吞聲,拾起水杓,捧上水讓楊武的馬喝了,楊武哈哈大笑,朝那些親兵道:

    “你們都給我記着,以後好告訴人,名聞天下的大俠郭解替我餵過馬。”

    那些親兵也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未已,楊武的頭已經從頸上落了下來,身子跟着栽倒馬腳下。

    郭解大驚失色,看動手的是一個年輕小夥子,也是他哥哥的孩子郭守,不禁怒叱道:

    “郭守,你這是幹什麼?”

    郭守大聲道:“叔叔,你一世英名,豈能受傖夫之辱。”

    郭解一嘆道:“孩子,你知道你已經闖下大禍了。”

    郭守道:“侄兒知道,侄兒拼將一死,也不能見叔叔受辱,人是我殺的,侄兒償他一命便是。”

    説着揮動手中的長刀,就往頸下勒去,郭解衝上去,奪下了長刀,將郭守一掌推開,厲聲道:“畜生,既然殺了人,你一死就能解決問題嗎?”

    然後他朝那些親兵道:“你們都看見了,楊武存心折辱,郭解不甘受辱,才殺了他,郭解本想為他抵命,但想想太犯不着了,所以只有避禍關外,郭解雖然走了,回來可容易得很,你們記得我的話嗎?”

    那些親兵見楊武被殺,一個個都驚得呆了,郭解又冷笑一聲道:“記不得的人,就是沒有頭腦,像這些樹一樣。”

    説着飛身一躍,手起刀舞,但見一片寒光過處,河畔有四顆粗可一抱的大柳樹,在他一斬之下,全部齊根而斷,倒入河中,那些人但聞郭解武功超凡,都從沒見他施展過,這是第一次目睹,不由都嚇得跪了下來。

    一個親兵的頭目哀聲道:“郭大俠饒命,不關小人們的事,小人們都是奉了上命差遣。”

    郭解冷笑道:“各位都是鄉親,郭解不會為難你們的,但願你們也念在鄉誼,以後好好照顧我的家人。”

    那頭目連忙道:“小人們以後再也不敢了。”

    郭解沉聲道:“那麼你們記得殺楊武的是誰了?”

    那頭目道:“記得!是郭大俠。”

    郭守忙道:“叔叔,人明明是侄兒殺的。”

    郭解苦笑道:“傻孩子,我郭解可殺人,你卻不能,好好地侍奉你祖母,跟大家到茂陵去,我在關東有個朋友,要去投靠他,那兒天高皇帝遠,王法管不到我,只要我郭解不死,就沒有人敢對你們怎麼樣。”

    説完把郭大娘子叫過來,讓她騎在楊武的馬上,奮力一鞭,馬匹負痛急奔,郭解的身子一縱,追在馬後也消失了。

    白秋君自從聽到郭解舉家東遷的事,憂心如焚,這一天正在與衞青密議如何營救他們,忽而人影一恍,眼前飄落一個瘦小的漢子,竟是郭解不速而至。

    衞青駭然道:“翁伯,我們正在談論你,你怎麼來了?”

    郭解屈下一腿道:“草民是來向將軍投案自首的,草民在押解的途中殺了人,請將軍縛草民以就罪。”

    衞青連忙扶他起來道:“翁伯,這是什麼話。”

    郭解道:“草民此身服仰者唯將軍一人,得在將軍帳前受縛草民心甘情願,請將軍不必顧忌。”

    衞青問道:“翁伯,你殺了誰?”

    “軹城縣吏楊武。”

    衞青道:“原來是這傖夫,他本就該殺,他虛報了你許多不法的事情,可是朝中有不少你的仇家為他撐腰,使我很難講話,既然你殺了他,也就算了,我們再設法。”

    白秋君道:“大哥,我知道你的涵養很好,不會輕易殺人的,到底是為了什麼原故呢?

    小弟與將軍日月構想,想為你平反誣陷,但你又殺了人……”

    郭解長嘆一聲,將河邊的事説了一遍,白秋君道:“這也難怪,郭守血氣方剛,大哥又是他最敬愛的人,自然忍不住,換了小弟在場,小弟也會拔刀相向的。”

    衞青想了想道:“翁伯,你攬下殺人的罪名是對的,你在關外是否可有落腳的地方?”

    郭解道:“關外採參的幫客都是江湖上的朋友,落腳是沒有問題,但我擔心的是我的族人呀。”

    衞青笑道:“你儘管去好了,只要你能脱身,你的家人就不會有問題了,我想了半天,也只有你亡命一途,何況你又有了殺人的事實,那些人怕你報復,反而好辦了。”

    郭解道:“我造成亡命的事實,也是為了這個,只是怕累及將軍,因為將軍與我交往,已經有不少人知道了。”

    衞青道:“沒問題,大軍即將出徵,目前我的帝眷正隆,他們扳不倒我的,我怕的是我走後,他們又來對付你,因此你到關外去立身,我也放心了,等你殺死楊武的清息傳到京師後,我邀集那些仇視你的人,私底下襬幾句厲害的話給他們聽,喪了他們的膽,事情就好辦了。”

    説完又自笑道:“原來我也就是這個主意,只是怕影響你的令名,不敢造次,現在為事實所逼,倒是好辦了。”

    白秋君想了想道:“這樣一來,對大哥的問題的確容易解決,只是將軍最好再大力活動一下,將郭氏子弟也解送到關外去,因為我們即將遠征,等我們走後,那些人可能會以郭氏族人為要挾來脅令大哥就範,大哥又是條義薄雲天的漢子,遲早會入他們的牢籠,到了關外就不怕了。”

    衞青道:“那當然可以,但關外絕塞苦寒。”

    白秋君道:“雖然冷一點,卻可以安全,而且有大哥就近照顧,一般江湖仇家也不敢動他們。”

    郭解道:“是的!如蒙成全,郭解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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