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沉的天氣,朔風翻起了黃沙,把趕路的人臉上身上都罩滿了黃黃的一層,甚至於牲口鼻子裏呼出來的白氣都被染成淡黃色的了,這是個不適宜趕路的天氣,可是偏有人急急地趕着路,那是一輛敞蓬的馬車。
趕車的是個精壯的大漢,用一塊青布包着臉,護住口鼻,揮動長鞭,拚命地策着那一頭拖車的駿馬。
車上坐了三個人,一個神情抑鬱的中年人,顯得很憔悴,卻仍掩不住他英武的本色,另外兩個人則都是身軀魁梧的漢子,腰中掛着長劍,興致勃勃,與那個中年人的態度成了個強烈的對比。
馬車直奔向去往章邱的大道,由於天色陰沉看不出早晚,但由於天色漸暗,顯見得已經近黑了。
風吹得更急,沙子打在臉上都有疼痛的感覺,但除了那個中年人外,另外三個人卻都不感到冷。
行了一陣後,那中年人才開口道:“三位是否可以走得慢一點,反正今天只能到章邱,也不爭這一會兒的時間。”
趕車的漢子冷笑一聲,揮動長鞭,策馬更急,算是答覆了,另外兩個漢子卻大笑起來,坐在中年人左邊的一個黑臉漢子笑了一陣才道:“季布,現在你是個囚犯,可不是當將軍的時候了,凡事都由不得你了。”
被稱為季布的中年人輕嘆一聲道:“郭武,我雖然在淮陰候麾下為將,卻並沒有參與他的謀反,我就是為了不肯跟他們同流合污,才遠避到膠州來的,到了京師後,自會有人證明我的忠貞,你們怎麼可以拿我當囚犯看。”
郭武哈哈一笑道:“季布,這話你説過不止一次了,我乾脆明白告訴你吧,你説韓信謀反之前,你曾有密函派專人送到蕭丞相那兒?”
季布道:“不錯,到了京師,蕭丞相自會證明我的忠貞無辜,所以你們要對我客氣一點才是。”
郭武聽了更加狂笑起來,笑着還拍拍另一個漢子的肩膀道:“馬麟,你聽聽他還矇在鼓裏呢?”
馬麟也笑得直嗆,好容易止住了笑聲道:“季布,你對咱們哥兒三個的身份恐怕還不清楚吧。”
季布道:“三位不是濟州郡縣屬下的官差嗎?”
馬麟冷笑一聲道:“那是為了掩人耳目的,濟州太守徐牧是個什麼東西,見了咱們還得肅立致敬呢。”
季布一愕道:“那三位是……”
郭武傲然道:“咱們都是金吾都尉,直屬丞相府,職司緝捕叛逆,別説是一個郡守,就是位列千乘的王國卿相,咱們要摘他的腦袋時,他也不敢哼出個不字。”
季布詰然道:“二位的職限有這麼大?”
郭武傲然道:“你也許不相信,但我絕不是吹牛,金吾都尉是新成立的一個機構,由相國蕭大人自任太尉,楚王韓信被廢后,聖上對異姓諸王很不放心,特地頒旨授權成立這一個部門,名義上是捍衞京畿,但實際上的職司就是緝捕你們這些叛逆將領。”
季布啊了一聲道:“那三位是奉了蕭相國之命來抓我的,這不可能吧,蕭相國應該知道我是忠貞的。”
郭武哈哈大笑道:“你忠貞與否,我們不知道,但蕭相國對楚王舊部誓必追捕根盡,你還是特殊的,要留你一個活口,解京問罪,對別的人,只要提着腦袋去就行了。”
馬麟笑道:“季布,你的腦袋值五千兩銀子,可是你的人卻值一萬兩黃金,所以你得多多保重才行啊。”
他們又得意地大笑起來,季布憤然欲起,郭武一探手,一支匕首已緊抵在他的腰間,沉聲道:“季布,你要老實點,金吾都尉派下來的人不止咱們三個,我們是自信有點把握,才對你特別寬容,連繩子都不給你綁一根,如果你想跑,我就不客氣了,寧可少得五千兩,也不能叫你便宜別人去,你還是乖乖地坐下來吧。”
馬鱗卻笑道:“郭武,你也太緊張了,讓他跑好了,咱們哥兒三個還怕他跑得了,讓他跑出五十丈去,隨便那一個都能輕而易舉地把他抓回來。”
郭武道:“話不是這麼説,人被咱們逮着了,別的哥兒們也得了信,在咱們手邊,他們不好意思下手,離了咱們叫他們撈着了,喳一刀,那黃澄澄的金子可就飛了。”
馬麟道:“可是這條道上沒有別的人。”
郭武道:“那可難説,大家都是幹這一行的,那些傢伙的武功也許不如我們,但追蹤的技術卻不比咱們差,説不定就盯在咱們後面,等着揀便宜呢。”
馬鱗笑笑道:“咱們坐着車子,他們趕得上嗎?”
郭武道:“你又來了,咱們如果下去步行,保證會比這輛破車子快上幾倍呢,要不是為了將就這位大將軍,誰又願意在這兒喝西北風啃沙子。”
馬鱗道:“説得也是,季布,落在咱們手裏算你運氣,還有輛車子給你坐,你還是老實點。”
季布嘆了口氣,頹然坐下道:“我真不相信,蕭相國會派人來抓我,難道他沒有接到我的信?”
郭武哈哈一笑道:“季布,虧你還是帶兵的,連這點權術都不懂,就算你有了密函,相國大人也不會承認的,偵破楚王謀反,以會諸王而擊殺韓信,是相國大人最得意的傑作,也因此得到聖上的寵信,他會把這件大功歸之你的密告嗎?你真想得太天真了。”
季布臉色一變,黯然道:“我沒想到蕭何是這樣陰險的一個小人,居然對他如此信任!”
郭武哈哈大笑道:“季大將軍,你也別怨相國,你自己好得了多少,楚王韓信對你如此寵信,把一切的機密都交給了你,結果你反而出賣了他,如果你不臨時扯腿,偷偷地-了,漢家天下説不定都是姓韓的了,你是韓信一手提拔起來的,然而你出賣了故主,又怎能怪蕭相國呢?”
季布長嘆不語,臉色轉為陰沉了,郭武還要開口,卻發現車子慢了下來,連忙問道:
“張智,是怎麼回事,快點趕一陣,趁天沒黑趕到章邱,大家都好歇口氣,在這輛破車子上吃風沙的滋味並不好受。”
張智就是那趕車的大漢,他吐着氣道:“前面有輛牛車擋住了路,我超不過去。”
郭武站起身子,扭轉頭去看了一看道:“管他呢,把它擠開去就行了,像這樣子慢吞吞的,半夜也到不了章邱。”
張智道:“不行呀,那輛車很笨,硬擠過去,連我們這輛車也會翻了,他孃的,這是誰修的路,這麼窄,兩邊又是深溝,連個轉頭的餘地都沒有。”
馬麟較為暴躁,跳下車子,道:“讓我來,掀他下去。”
叫着衝前幾步,一把奪過了前面那輛牛車的繮繩道:“喂,下來,讓出路來,我們要過去。”
駕牛車的是一條碩長的漢子,三十來歲年紀,神態軒昂,他停下了車子笑道:“朋友,沒辦法,路就是這麼寬,要是能讓,我早就讓了。”
馬麟叫道:“不能讓也得讓。”
那漢子一怔道:“這是怎麼説呢?天下人走天下路,總有個先後的,我也不是故意要擋你們的路,總得讓我有容身的餘地,才能讓你們過去呀。”
馬麟冷笑道:“什麼地方才有容身的餘地呢?”
那漢子道:“不遠,再走四里就有村子了。”
馬麟道:“放屁,跟在你後面磨四里,要等什麼時候?”
漢子道:“也不用多久,天黑以前一定可以到。”
馬鱗道:“去你的,我們要趕在天黑前到章邱。”
漢子陪笑道:“那可抱歉,我實在沒辦法,這是頭小牛,腳力不夠勁,打死它也沒有用的。”
馬鱗道:“不必打死它,把車軛解開,把你的車子推過一邊去,我們就可以過去了。”
漢子笑道:“朋友,你不是在開玩笑吧?路邊是深溝,車子推下去了,回頭怎麼拉得上來?”
馬麟道:“那是你的事。”
漢子收斂笑容道:“朋友,你講不講理,這是人人都可以走的官道,就是郡守也不能這麼做。”
馬麟道:“郡守不能,我們能,我們是京師出來的官差,有重要公務在身,必須趕路,你委屈一下吧。”
説着突然抽出長劍,咻咻輕揮,已經把軛木上的扣索挑斷,使牛脱離了車子的羈絆,跟着橫過劍來,在牛股上猛擊一下,牛負痛拔腿狂奔,看得後面馬車上的張智、郭武哈哈大笑起來。
駕牛車的漢子跳了下來,目中射出怒火,厲聲道:“你們是那一處的官差,如此橫行不法,全不顧約法三章了?”
馬鱗哈哈一笑道:“那是咱們蕭相爺為了安定民心,頒下的臨時約法,現在天下歸漢,這一套行不通了,你如果不服氣,儘管去告好了,告訴你,爺們是金吾都尉府的。”
那漢子問道:“金吾都尉府是屬那一處地方管?”
馬麟大笑道:“那一處地方都管不了,我們是直屬蕭丞相統轄,你只要有膽子,就慢慢到京師告我們去好了。”
説着抬起牛車的一邊用力一掀,把車子掀到一邊的溝裏去了,那漢子一跳到馬車旁邊,兩眼盯着季布道:“這三個人都是你的部屬嗎?你怎麼不管管他們?”
季布苦笑一聲,遞過一塊碎金子道:“朋友,你拿了這個去請幾個人幫忙把車子抬上來修一修,把牛追回來算了,民不與官門,這些人都是惹不起的。”
漢子不接金塊,仍是看着季布道:“我不要你賠金子,我只要講講道理,約法三章中規定得清清楚楚,擾民者死,這是劉邦入關後親自頒定的,難道説了不算數了?”
季布苦笑道:“如果我身居舊職,我一定不許部屬有這種不法情事,可惜我此刻身為囚犯,無能為力,只有用這個方法表示我的歉意了,你拿去吧。”
漢子接了金子問道:“閣下氣宇不凡,想必一定身居要職,究竟犯了什麼罪呢?”
張智叭的一聲,長鞭落在漢子的背上,抽得他直跳起來,馬麟跟着過來,長劍直指他的後心道:“小子,這是朝廷行文緝捕的謀逆欽犯,你少嚕囌,賞了你一塊金子,賠償了你的損失,已經算你運氣了,滾吧。”
扁過劍身,一下子又擊在漢子的背上,將打得一下踉蹌,跌下溝去,三人又哈哈大笑,馬麟跳上車子,張智揮鞭驅馬,駕着車子如飛而去。
漢子從溝裏跳出來,望着馬車的影子在塵霧中消失以及飄來狂放而囂張的笑聲,目中怒火直射,拔足輕點,像飛一般地追了上去,那速度比奔馬快了不知多少倍。
他很快地追上了車子,以極快的身法潛上車子,雙手吊在車轅上,車子裏的人居然毫無所覺。
耳中還聽得打了他一下的馬麟那粗大的嗓子道:“季布,你倒是大方,出手就是一塊金子。”
又聽得季布淡淡地道:“比起三位將要得到的一萬兩賞金,又微不足道了。”
再聽得馬鱗道:“可是你給他金子,不是存心給我們難看嗎?要賠也得由我賠才對。”
季布哼一聲道:“你會賠嗎?你們學會了武功,只知道恃強凌人,還會有那種好的心腸嗎?”
馬麟冷笑一聲道:“你也別在我們面前充好人,韓信被封楚王后,你們這些當將軍的也撈足了,明知道這一解送到京裏是有死無生,才樂得大方做好人,即使有十萬金珠,也帶不到地下去,否則你捨得這麼慷慨嗎?”
沒聽見季布答話,卻聽見駕車的張智笑道:“季布,你身上有金子不妨省着點花,留幾個到了京師之後打點你的後事,免得暴屍市上發臭。”
季布哼了一聲道:“季布倒不信此去必定死,楚王叛跡未明時,我已有密函投致京中的幾個朋友了,給事中李定國,中書令雷安邦都是我知己的朋友,他們會替我申辯的。”
郭武哈哈大笑道:“你別存這個指望了,他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跟蕭丞相作對。”
馬麟也大笑道:“對啊,蕭相國要你死連皇帝也救不了你,別説是那些芝麻綠豆大的官兒了。”
季布長嘆一聲道:“你們也別以為有了蕭何做靠山就可以永保富貴了!劉邦是個疑忌最深的人,楚王何嘗真想反,只不過功高震主,劉邦容不得他,才不得不採取自保而已,現在韓王既亡,下面就輪到蕭何了。”
郭武哈哈一笑道:“到底是做過大官的,見解高人一等,你説的這些,丞相會想不到?
你放心好了,相爺不會步韓王后塵的,他成立這個金吾都尉,就是為了保護自己,他比韓王聰明,用不着擁兵自重而招致猜忌,只要手下有我們這一批高來高去的好手,誰敢動他老人家?”
馬麟更為得意地道:“皇帝為什麼對相爺言聽計從,無非也是為了有咱們這批人在,我們出入禁宮,如入無人之境,那怕是高居龍座的皇帝,咱們要他的腦袋也是易如反掌,你説相爺只要養着幾十個人,就可以權傾朝野,不是比身擁幾十萬大軍的韓王猶不保首級聰明得多嗎?”
季布長嘆道:“真正聰明的是張子房,功成身退,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在一個陰險的皇帝之側,官位越高,掌權越大,危機也日深,你們不信看吧,蕭何的下場不會比我好得了多少,樹倒猢猻散,到那個時候,你們也會自享惡果。”
郭武厲聲道:“你少信口胡説,咱們至少此你活得久一點,到了京師,你就要腦袋搬家了。”
馬鱗卻哈哈一笑,道:“季布,你的話也許有些道理,但遭殃最多的是相爺,可輪不到咱們,不管誰接過來當丞相,咱們這批人總是有用的,誰有奶就是娘,咱們替任何人賣命,卻不替任何人賣死命,這就沒危險了。”
季布似乎怔了一怔,隨即大笑道:“高明,高明,閣下有這份機心,一個金吾都尉實在太委屈你了。”
馬麟一笑道:“季布,你別拐着彎罵人,我看得比你明白,官做大了沒用,樹大招風,只有黃金才是實在的,賺足了置一份田產,安安穩穩,舒舒服服過個下半輩子,比什麼都好過。”
季布長嘆一聲,不再答話了,車子轔轔地前進着,眼見村口在望了,那頭被馬麟趕走的奔牛,正在路旁的空地上嚼着枯黃的草根,馬麟笑道:“這畜生的腿倒真快。”
車下的漢子忽地一鬆手,翻落在地,翻進路旁的溝裏藏起身子,他離開了沒多久,車輪滾過一塊凸起的石子,發出哽的一聲,隨即向一邊倒去,幸虧車上的幾個人身手都很矯捷,飛身縱出,連驅車的張智也翻滾落地。
拉車的駿馬因重量驟減而停了下來,而車子的一邊輪子帶着半截車輪繼續向前滾去,撞到草堆上才停止。
郭武沉聲問道:“張智,是怎麼回事?”
張智道:“車軸斷了,大概在石子上震了一下。”
郭武道:“不可能吧,這是一輛新車,在路上跳過那麼多的大小坑兒都沒斷,一塊小石子就能把車軸震斷了。”
張智搖頭道:“這可很難説,木頭做的東西,説斷就斷的,若碰巧震在節骨眼上,輕輕敲一下,也能震斷的。”
郭武道:“胡説,做軸心的都是上佳的木材,而且一定是沒有節的,我想一定是有人搗鬼。”
張智道:“鬼影都沒見一個,那來的人呢?”
郭武不説話,走到覆車之前審視了一下,然後道:“我料的沒錯,車軸是被人用利刃切斷了一大半,只留下一點點,所以輕輕一碰就震斷了。”
馬鱗與張智也過去,看了一下,證實了郭武的判斷確是不錯,馬麟就叫了起來道:“媽的!這是誰跟咱們過不去?”
郭武想了一下,冷冷地道:“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季布的朋友,想把他救走。”
季布苦笑一下道:“我還有這種夠意思的朋友嗎?連我最信任的生死之交,都出賣了我把我的藏身之處泄了出來。”
馬鱗道:“這也是,窩藏他的呂子期唯恐受牽累,密告到京師,咱們才抓住了季布,呂子期如果要救他,就不會去密告他了,另一個可能呢?”
郭武臉色一沉道:“咱們自己哥兒們動的手腳,想從咱們手裏分一半賞金去,所以才跟咱們過下去。”
馬鱗立刻破口大罵道:“媽的!這太不夠朋友了,老子非揭了他的皮不可。”
氣沖沖的拉劍就往村子裏衝去,郭武拉住他道:“你這是幹什麼?楞往裏上,你準知道人家在裏邊嗎?”
馬麟道:“那不用説,車子在村口出了毛病,他們一定在裏面等着,老子去把他們揪出來。”
郭武冷笑道:“馬麟,你出世混了也不止一天,怎麼還是一點腦筋都沒有,他們如果真想下手,也不會揀人多的地方,這種事兒能叫別人看見嗎?”
馬麟一怔道:“那他們會在那兒呢?”
郭武道:“多半是在半路上候着,利用這個機會耽誤我們一陣子,等我們把車子修好再上路的時候,天也黑了,揀個荒僻的地方截住我們,正好下手。”
馬麟怔了一怔,才道:“那該怎麼辦呢?”
郭武道:“咱們偏不上這個當,到村裏去住一宿,叫人連夜修車,明天再上路,光天化日之下,瞧他們是否有膽子下手,反正晚上是絕不能再趕路了。”
張智立刻贊同道:“郭老大説得對,天既不好,又是月晦之際,晚上連一點光亮都沒有最容易受暗算,咱們不如在村裏住下,等明天再上路。”
馬麟道:“他們會不會在村子裏下手呢?”
郭武道:“自然有可能,但咱們比較容易防備一點,今天晚上大家辛苦一點,輪流分班守值,燈光不要熄,有人要來,至少能摸清是誰,如果是在路上,對方利用黑暗隱身,一陣冷箭,就能把咱們都解決了。”
在三個人中,以他的心計最工,考慮也最周詳,所以他提出分析後,其餘兩人都贊同了。
張智從車上卸下了馬走在前面,郭馬兩人左右挾着季布走進村中。
這個村子的居户不少,約摸有百來户,住屋建得很密集,但因為天寒風急,大部份的人家都閉户躲在家裏烤火取暖,只有一家酒店,在門口挑着個酒旗,還顯得很熱鬧,他們走進酒店,差不多已經是上燈的時候。
店家忙迎了上來道:“四位爺是住店還是打尖?”
郭武道:“也打尖也住店,有上房沒有?”
店家陪笑道:“這荒村小店那有什麼上房,就是一間空屋。不過炕很大,足夠睡十幾位客人。”
郭武道:“現在有了幾個客人?”
店家道:“這種天出門的人不多,只有兩位,加上您四位,屋子還寬敞得很。”
郭武沉下臉道:“叫那兩個挪一挪,整個住屋咱們全包了下來,連你這店也是一樣,把喝酒的客人帳結一結,多少全由這兒付,請他們吃了就走,不許再接別的客人了。”
店家不禁一怔,郭武掏出一塊銀子噹的一聲,丟在櫃枱上道:“這夠不夠?”
店家連忙陪笑道:“老爺,銀子盡是夠了,只是已經住下的兩位客人,小的可不敢驚動他們。”
郭武立刻道:“怕什麼?有我們替你頂着。”
店家苦笑着臉道:“那兩位是官差。”
郭武嘿嘿一笑道:“官差?管他是什麼官差,就是住着郡官太守,也照樣叫他滾蛋,你照樣去説好了,他要是不服氣,叫他來找我理論。”
話才説完,店後轉出兩個人,都是身着勁裝的漢子,前面一人笑道:“郭老大,好威風啊,才不過逮着了一名逃犯,要等解到京裏才能記上功勞簿呢,現在就搭架子了。”
郭武抬頭望見兩人不禁一怔,馬麟卻大叫道:“姚天星,魏石磊,原來是你們這兩個王八蛋,居然吃到咱們頭上來了,老子要你好看。”
一面説一面抽劍衝了過去,那二人的動作也很快,電疾閃身,躲過了他一劍猛劈,卡察一聲,劍鋒將一張方桌劈成了兩半,而馬麟卻因為勢子太急,收腳不住,跟着撞過去,絆着了砍破的桌子,嘩啦一聲,整個人也摔了下來。
可是他毫不在意,一腿將殘破的碎木踢開,彈身而起,仗劍又要進撲,那兩個漢子嗆然出劍擋住身子,一人厲聲喝道:“馬老二,你瘋了,對自己哥兒們也要拚命。”
馬麟怒吼道:“姚天星,你少裝蒜,誰跟你是自己人。”
姚天星一劍架住了他的衝刺,也臉泛怒色道:“馬老二,賞金還沒有領到手呢,你他媽的就抖起來,翻臉不認人了。”
馬麟作勢還要衝前拚命,郭武已喝止道:“馬麟,退下。”
馬麟雖然住了手,卻餘怒未息地叫道:“老大,分明是他們在搗鬼,還跟他們講客氣話嗎?”
郭武這:“不,如果是他們,就不會現身相見了,看來事情有點誤會,你還是先停下來説清楚了再作區處。”
那個叫姚天星的漢子聞言也是微怔道:“郭老丈,莫非你們遭到什麼意外不成?”
郭武沉聲道:“店裏只有你們兩位嗎?”
魏石磊道:“不錯,我們倆打頭站,後面還有四個,一直在暗中接應你們,相國大人對這趟差使十分注意,唯恐出漏子,所以分為明暗兩批人出來緝捕,明裏是你們弟兄三個,暗中卻派了七個人,由裘如龍大哥統領,先一腳出來,沿途妥為佈置,絕對不能有差錯。”
郭武一怔道:“什麼?裘大哥也來了。”
魏石磊笑道:“當然來了,我們跟裘大哥先一腳趕到淄川呂家部署,等你們把季布抓住了,才打發咱們往裏頭先走,他帶了四個弟兄在後面緊跟着,就是怕出問題。”
馬麟哼了一聲這:“話是不錯,暗中接應,不是暗中打主意?”
姚天星冷笑一聲道:“馬老二,你別想歪了心思,以為咱們想分賞金,老實告訴你一句這次出來的十個人,誰也少不了,裘大哥是五千兩,我們每個人是三千兩,目的就是要把季布活着解送到京師。”
郭武一怔道:“那麼是誰打的主意呢?”
魏石磊道:“不可能吧,前前後後都有人招呼,我們在路上已經剪除了兩撥可疑的人,是李定國與雷安邦的手下,他們想劫持季布,為楚王平反冤獄,扳倒丞相……”
郭武忙道:“楚王謀叛現象已明,還有什麼好平反的?”
裘如龍道:“你懂個屁,韓信並不是反漢,而是跟丞相過不去,李、雷二人及這個季布都是他的死黨,聽説季布握有不利於丞相的證據,所以他們才想把季布劫去,幸虧丞相得訊較早,先一步把季布逮住了。”
一旁的季布長嘆一聲,郭武怔了怔道:“季布説韓信未反之前,他曾有密函私致丞相告密……”
魏石磊道:“那是他的障眼法,實際上他是帶了證據,偷偷到這兒躲了起來,如果他真的想出賣韓信,為什麼還要躲呢?大可以直接到京師去叩詣丞相。”
郭武道:“他雖握有不利於丞相的證據,這一解到京師面聖,提出了證據,丞相不是糟了嗎?”
魏石磊笑道:“你的腦筋真笨,到了京師,還會讓他先面聖嗎?丞相一定是先把他押下嚴刑拷問,取到證據後加以毀滅,到時候就不怕他了。”
郭武道:“何必那麼麻煩呢,乾脆殺了他,不就結了。”
魏石磊道:“到了萬不得已時,只好出此下策,但那些證據不滅,丞相還是不放心,所以一定要逮他的活口。”
姚天星卻走過去問季布道:“季布,你是個聰明人,乾脆交出那些證據算了,也免得活受罪。”
季布看了他一眼,冷笑不語,姚天星又道:“要到了京師,你可有罪受了,大刑之下,不怕你不説。”
季布冷冷地道:“季某但有一寸氣在,絕不與權奸妥協,季某一旦死了,蕭何也不會痛快。”
姚天星哼了一聲道:“你別指望有人會救你出去,告訴你,丞相偵騎密佈,絕不會讓你活着進京的。”
季布道:“季某隨時準備一死,只要我的死訊一證實,我的人自然會帶着證據叩聖揭露蕭何的陰謀。”
姚天星冷笑道:“那你為什麼不乾脆自殺呢?”
季布低頭不語,姚天星道:“由此可見,你還是貪生怕死,想活着享下半輩子的富貴,告訴你別作那個夢了。”
季布抬起頭來,目泛異光道:“季布為報故主,不惜一死,只是有許多事是季某經手,季某死了,那些證據只能證明蕭何的陰謀奸險,傾軋同僚,季某活着,還可以為韓王平反冤屈,證實他的忠貞,這就是季某苟且偷生之故。”
姚天星冷笑道:“那你就挺着吧,較量較量,看看誰鬥得過誰?”
季布哈哈一笑道:“季布不論生死,都是贏定了,我留得三寸氣在,只是想眼看權奸的下場報應而已。”
郭武插口道:“姚兄,別跟他嚕囌了,既然不是咱們自己哥兒們搗蛋,那車軸就斷得離奇了,咱們得小心點。”
魏石磊道:“是啊,老馬一進來就找我們拚命,必然是你們遇上了什麼,快説是怎麼同事?”
於是郭武將在村口車軸自斷的情形説了一遍,姚天星道:“會不會是剛巧碰折了呢,應該沒什麼人了。”
郭武道:“我檢查得很清楚,那車軸是被利刃切斷的,分明是有人動了手腳。”
魏石磊道:“這就有問題了,也許是李國定與雷安邦另外派下的人,大家真得小心點,這次的任務很重要,如果交不了差,別説賞金拿不到手,連咱們哥兒們的腦袋都保不住呢,姚兄,你幫他們在這兒守着,我趕緊去找到裘大哥知會一聲,真到有問題的時候,千萬別留下活口。”
這段話他説得很低,目光掠過一邊的季布,姚天星道:“我曉得,你快去吧,誤不了事的。”
魏石磊又朝郭武道:“郭老大,你們太張揚了,我是本地生長的人,對地方上情形比你熟悉,這兒是齊魯遊俠朱家的地盤,他那個人最恨官人的招搖,惹上他可是麻煩。”
郭武問道:“朱家是什麼人?”
魏石磊道:“他是齊魯一帶有名的劍客,武藝超羣,任俠仗義,好打不平,家裏經常有上百個朋友,都是跟他一樣的任俠之士,嘯傲江湖,勢力很大。”
郭武傲然道:“他不敢惹咱們吧。”
魏石磊道:“那可很難説,他們都是繼承了戰國遊俠之風,好勇黷武,傲視王候,替天行道,執法外之法,在他們心目中是沒有王法這兩個字的,惹上他們很討厭。”
郭武道:“齊魯為孔門的發源地,都是文儒之士,怎麼會有這一批人呢?”
魏石磊笑道:“我怎麼知道呢,我跟孔仲尼還是同鄉呢,而我偏偏走上了習武這一途,可見人是不可一概而定的。”
郭武點頭道:“我知道了,以後收斂一點就是了,先前我是着急怕出漏子,才抬出身份來壓壓這些鄉下人,現在我知道還有裘大哥跟各位哥兒們在幫忙,自然就放心了。”
魏石磊一嘆道:“郭老大,裘大哥為什麼要分成明暗兩批走,目的也是怕太招搖了,惹上那批遊俠,在齊魯地面上,官家的身份是吃不開的,而且容易招忌,你多留心點就是了,像你剛剛才進店那種神氣就萬萬不可,幸虧店裏沒有那批人,否則當時就會衝突起來。”
郭武道:“我曉得了,你快去吧,告訴裘大哥趕快來會合,我自從進到這個村子後,就有點心神不定,老是好像要出事,否則我也不會那麼暴躁的。”
魏石磊又叮囑一番,才匆匆出門而去,這時姚天星已經向店家打個招呼,又跟座上的酒客們一一道擾,原先他們舞刀弄劍,乒乒乓乓一陣打門,座客多半是村中的農人鄉民,一個個都怕惹麻煩,所以匆匆吃完就走了。
店家打上水來,給他們擦過臉,然後安排酒菜,等五個人坐下來吃喝時,店中已沒有別的客人了。
季布獨據一席,神情一直鬱鬱不樂,低着頭喝悶酒,忽而門外進來一條漢子,正是在路上被馬麟掀翻車子的那一個,店家連忙上去道:“朱爺,您來了,今兒個不巧,店裏來了幾位官差,您上小的屋裏去坐吧。”
那漢子瞥了幾人一眼,冷冷地道:“為什麼?官差還能不讓人住店吃飯,我偏要坐下來看他們能怎麼樣!”
説着直走過來,一屁股就坐在季布的對面笑道:“這位爺,路上多蒙厚賜,現在讓我來敬你一杯致謝。”
馬麟作勢欲起,卻被郭武按住了,季布卻皺眉道:“朋友,些許微物,算不了什麼,你還是坐開一點吧,我是個不祥的人,坐在這兒你會有麻煩的。”
那漢子爽朗地一笑道:“我今天已經惹足麻煩了,再惹上一點也沒關係,一鞭一劍,也沒傷了我朱家一點皮肉。”
鄰桌的四個人都是一震,郭武低聲道:“老馬,這下子可糟了,你怎麼偏偏惹上了這個魔王?”
季布也失聲地道:“壯士就是齊魯大俠朱英雄?”
朱家笑道:“不敢當,朱家只是好打不平而已,可當不得英雄二字,朱某平生最痛恨宮中爪牙橫行不法,欺負老百姓,平時遇上這種事非管不可,那知道今天竟輪到朱某自己的身上了,那滋味真不好受。”
季布低聲道:“壯士,你還是快走,這批人可不同尋常官府差役,他們是蕭何的爪牙,個個都會武功。”
朱家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忍氣吞聲,那兩下算是白捱了,可是不相信他們能吃人,所以來看看他們是否能把我朱某給吃了下去。”
馬麟的臉色漲得通紅,幾次忍不住想跳起來,仍是被郭武給按壓了下去,一面低聲地説道:“姚兄,你看怎麼辦?”
姚天星低聲道:“看樣子你們是得罪他了,怎麼回事?”
郭武低聲把路上的情形説了一遍,姚天星頓足道:“老馬,你太糊塗了,什麼人不好惹偏偏惹上了他,朱家有個獨門標記,他出外的時候,一定是駕着輛犢牛車。”
郭武問道:“什麼叫犢牛車?”
姚天星道:“就是用小牛拉着的車,齊魯地面上的人看見這輛車子都遠遠地躲開他,你們偏去惹他。”
馬麟在魏石磊的口中,已經約略地聽得朱家的一切,這時也知道事態嚴重,心中微慌,口中仍不服氣道:“我怎麼曉得呢,反正已經惹上了,還怕他什麼?”
姚天星道:“不是害怕,我們是負有任務的,假如跟他衝突起來,麻煩就大了,跑了季布,你們都別想活了。”
馬麟道:“咱們有十個人,還怕一個朱家?”
姚天星道:“十個人算什麼,他家裏有上百個人呢,都是會武功的好手,幹起來咱們穩吃虧的。”
郭武道:“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姚天星道:“看情形他也不願跟咱們正面作對,否則早就帶人來了,現在只好過去跟他陪個不是,能了最好,若不能,就穩住他,等裘大哥來了再解決,記住,朱家是有名的劍客,咱們四個人合起來也未必是他的對手,在裘大哥未到之前,無論如何不能跟他動手。”
郭武道:“他要先動手怎麼辦?”
姚天星道:“他是個劍客遊俠,要顧全風度身份,絕不會先動手的,現在我過去跟他打個招呼。”
説着站了起來,走向鄰桌,朝朱家一揖道:“朱大俠,剛才敝同僚不認識大俠,多有冒犯,萬祈恕罪。”
朱家冷冷地道:“不敢當,朱某不過是尋常百姓,貽誤諸君的公務,理應受罰的。”
姚天星聽他詞色不善,仍自陪笑説道:“朱大俠名滿天下,同僚無知,誤冒虎威,罪該萬死。”
朱家一笑道:“這麼説他們是不認識朱某了?”
姚天星忙道:“是的,那三個同僚是從京師來的,不識尊顏,聽説適才冒犯的是朱大俠惶恐之至……”
朱家笑道:“他們如果知道是朱某,就會客氣一點了?”
姚天星道:“那當然,如果知道是朱公俠駕,他們一定躲得遠遠的,更不敢冒犯了。”
朱家仍然笑道:“承情之至,這麼説,如果在路上遇到的不是朱某,這頓打就是應該挨的了。”
姚天星語為之塞,不知如何回答,朱家憤然起立,一臉肅色道:“各位對朱某之器重,朱某不勝愧顏,但朱某隻是個普通平民,並不比別人特別,尊駕如果是因為朱某才來道歉,朱某愧不敢當。”
姚天星陪笑道:“大俠所責極是,他們是不應該,即使對尋常百姓,也不應該如此,姚某謹代為致歉。”
朱家笑了笑道:“好,姚大人肯這麼説,足見是個明白事理的好官,朱某倒想請問一下他們準備如何陪罪法?”
姚天星道:“但聽朱公吩咐。”
朱家沉聲道:“是真的,姚大人作得了主?”
姚天星迴頭看看三個同伴,勉強點點頭道:“但憑大俠吩咐,姚某負責一定要他們聽命就是。”
朱家道:“聽説各位是蕭相國屬下,想當年蕭相國輔漢主入關,訂律約法三章,令簡而意深,朱某十分欽服,尤其是最後一條,殺人者死,最合於吾輩江湖人的性情。”
姚天星臉有難色道:“他們並沒有殺人。”
朱家笑道:“朱某也沒有要他們償命,只是本此推廣其義,加諸於朱某身上的,再回敬他們就行了。”
姚天星一時弄不清他的意思,只好問道:“大俠的意思究竟要他們怎麼樣呢?”
朱家冷笑道:“吾輩江湖遊俠,講的是一報還一報,打我一鞭的,讓我還一鞭,敲我一劍的,讓我敲回一劍。”
馬麟忍不住跳起來道:“朱家,你欺人太甚!”
門外忽然有人接口道:“不,這很公平,馬麟,離京之時,我是怎麼吩咐你們的,想不到一出了京,你都忘了,居然敢橫行不法,仗勢凌人,快接受朱大俠的懲罰,否則我就以律法辦你。”
説着走進一箇中年的漢子,一臉肅容,後面則跟着剛才出去的魏石磊,這人走進來,先朝朱家一揖道:“下官裘如龍,系蕭相屬下金吾都尉府統領,僚屬無知,冒犯俠駕,裘某敬代致歉,並願依大俠所吩咐,處置此事。”
馬麟急了道:“裘大哥,他在前面擋着路……”
裘如龍哼了一聲道:“馬麟,你還有理,路不是為你一個人開的,誰都可以走,再急的公務,你也不能把人家的車子掀翻,還要動手打人,幸虧朱大俠不跟你一般見識,否則當時就要給你好看,還不快過來認罰。”
他的眼色不怒而威,馬麟不敢再違拗了,委屈地站了起來,裘如龍道:“張智,還有你你抽了朱大俠一鞭,也該過來受罰認責。”
張智也無可奈何地過來,朱家笑道:“裘大人,朱家是江湖中人,知道你是個好漢,也知道你出京公幹,所以貴屬下跟我發生誤會時,我當時不計較,就是想等閣下前來解決。”
裘如龍臉色微變,道:“朱大俠知道裘某此行任務了?”
朱家笑道:“朱某逍遙草野,不問朝事,對裘大人的公務一無所知,但裘大人的行蹤卻瞞不過朱家,因為齊魯是個小地方,有什麼重要人物蒞臨,朱某總是要了解一下。”
裘如龍臉色有點不自然,卻鬆了口氣道:“好説,是裘某不是,理應先去拜會朱大俠的。”
朱家一笑道:“不敢當,朱某隻想知道裘大人千里遠行,不是為着我朱家而來的,我就放心了。”
裘如龍面色更鬆了,笑道:“朱大俠説得太客氣了,你我雖然不同道,卻俱是武林一脈,裘某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出對大俠不利的事,裘某以前也是江湖出身的,這點道義總還是有存在的。”
朱家臉色一沉道:“既然裘大人也是武林同道,那就好説了,朱家在齊魯地方薄有微名,今天的遭遇換在裘大人身上,相信裘大人也會提出同樣的要求與了斷方法的。”
裘如龍咬咬牙道:“是的,所以裘某已經叫這兩個手下到大俠面前來負荊請罪了。”
朱家一笑道:“朱某的車子,還被翻倒在路旁泥溝裏。”
裘如龍忙道:“裘某立即找人去抬起來奉上。”
朱家哼了一聲道:“誰都知道那是朱某的車子,如果由貴屬抬起來送到這裏,人家也知道朱某是栽過一次了,如果彼此都是江湖朋友,那倒無所謂,可是這幾位官爺已經亮明是官家的身份,這樣一來,人家都知道是朱家向官府屈膝低頭了,這叫朱家以後在朋友面前如何抬頭?”
裘如龍困惑地道:“大俠究竟要如何呢?”
朱家道:“我的要求不會過份,委屈原車上的四位再回到那個地方去,誰推翻我的車子誰替我扶起來,誰在那兒打我,我在那兒打回來。”
裘如龍面色一變道:“大俠的要求是不過份,別的都可以應命,只是這季布乃蕭相指定要緝捕的要犯,這一路上已經有幾撥人想下手劫持了,不能再回到那個地方去。”
朱家道:“有裘大人隨行坐鎮,還怕出漏子嗎?”
裘如龍道:“在下又發現了幾撥可疑的人,才匆匆地趕來,委實不敢冒險,請大俠賜全。”
朱家想了想道:“那朱某也不敢勉強,就讓他留下好了,可是另外各位都要跟朱某去一趟作個見證。”
裘如龍道:“那怎麼行呢?我們不能把他一個人留下。”
朱家笑道:“我並不要留下他,只是裘大人自己不放心,既然大人不放心還是叫他一起去的好。”
裘如龍冷笑道:“朱大俠,我把人留下,你能保證我們回來的時候,他還在這裏嗎?”
朱家笑道:“那不可能,朱家不是官府中人,無權限制季將軍的行動,如果季將軍自己要離開,誰也不能攔他。”
裘如龍臉色陰沉地道:“朱大俠,明人不説暗話,你是不是受了誰的請託要救季布走是嗎?”
朱家哈哈大笑道:“不錯,是有人透過江湖朋友來請託,央請朱某插手此事,但朱某素來不插手官中事務,已經拒絕了,可是貴屬下硬把朱某牽了進來。”
裘如龍道:“車軸折斷是朱大俠下手的嗎?”
朱家點頭道:“不錯,朱某藉此把他們留下,專等裘大人前來解決這個問題,難得裘大人如此給面子,朱某不為己甚,請大人依言行事,如季將軍自己走了,以各位之力,相信不難再找到他,朱某斷然不加插手。”
裘如龍冷笑道:“假如裘某不答應呢?”
朱家大笑道:“在齊魯地面上,朱某提出的條件是不容任何人打折扣的,別説你們只有十個人,就是再多十倍……”
裘如龍一聲呼嘯,他手下的五個人立刻採取了包圍的陣勢,長劍出鞘,比住了朱家,而裘如龍本人則以長劍比住季布道:“朱家,不管你有多少人,也別想把季布搶走,除非你要的是一具屍體,而裘某是不論死活都可以交差的。”
朱家微微一笑道:“你太自信了,我説過要做的事就一定做到,現在我先把季將軍救走再説。”
只見他一揮手,忽而店中燈火全黑,裘如龍連忙取出火石點亮了一個火摺子,可是眼前已不見了季布。
這個變化實在太使裘如龍驚詫了,他的五個手下,魏石磊、姚天星、郭武、馬麟、張智都是金吾都尉中的好手,季布就在他眼前伸手可及之處,而朱家卻在重重包圍之下,一眨眼的功夫,果然會把季布救了。
再看看朱家,仍是好端端地站在原地,口角含着漠然的微笑,冷冷地看着他們,郭武駭然叫道:“這個人會妖術,會五鬼搬運大法,裘大哥,咱們得小心點。”
裘如龍鐵青着臉,厲聲叱道:“住口,這種話虧你説得出口,神仙妖鬼之説,根本就是江湖人哄騙愚民的手法,你居然也信這一套,我看你這個金吾都尉是不想幹了。”
郭武受叱後苦着臉道:“裘大哥,仙術可不是騙人的,張子房先生不是就受了仙家的傳授,用奇術幫主上爭得天下,然後掛冠學道去了,如果朱家不是用法術,季布怎麼忽然不見了呢?你能作個解釋嗎?”
裘如龍沉聲道:“我不能,但是我敢確定這絕不是法術,你給我閉上嘴少嚕囌。”
語畢又朝朱家看了一眼,語氣略微和順一點道:“朱大俠,你是存心跟兄弟過不去?”
朱家哈哈一笑道:“裘大人言重了,朱家不過是一介草民,怎麼敢跟各位大人作對呢?
何況幾位貴屬下可以作證,在他們重重包圍下,朱某動都沒有動,人不見了,怎麼能怪到我頭上呢?”
裘如龍被他的話堵住了嘴,覺得很難堪,乃沉聲道:“季布是蕭丞相指明追緝的要犯,假如弄丟了,不僅兄弟們無法交差,朱大俠也難脱得了關係,這對大家都不方便。”
朱家一笑道:“隨便閣下怎麼説好了,蕭丞相權傾天下,也得講道理,季布怎……”
裘如龍不等他説完就厲聲插口打斷道:“朱大俠,你是齊魯聞名的俠客,望重一方,且兄弟素聞身為遊俠者最重信諾操守,季布的失蹤,你果真沒有關連嗎?”
朱家道:“人不是我救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