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一個明知大有危險的地方,自然是由於心理上認為災害可能不會降臨的緣故。
可是,實際上,災害是必然會降臨的。
人的心理,決定人的行動,竟然可以有那麼怪異的情形出現。
我不禁苦笑:“不單美國的加州,加州面臨的是天災,遠東有一個繁榮昌盛之極的大都市,也面臨毀滅,可是在這個都市,也一樣有人麻木不仁,存着僥倖之心,以為自己可以有特異功能,躲過這場災禍!”
在場的人都知道我説的是哪一回事,我曾在名為《追龍》的這個故事之中,詳細地記述過這件事,在當時,還有人以為大都市將會毀滅,是危言聳聽,可是時間已經證明,毀滅的來臨,越來越近了。
各人沉默了一會,良辰美景問我:“我們怎麼辦?”
兩陳揚了揚眉:“不能表示害怕——怕也沒有用。我們就算逃離大廈,難道就再也不進來了嗎?”
良辰美景的聲音很低沉——自從認識她們以來,很少見到有這種情形,她們道:“如果大廈會……陰謀殺人,會令人消失,那自然……不能再進入!”
兩陳發出了一下呻吟聲:“就算我們肯放棄這兩幢大廈,單在這個城市之中,交給電腦管理的大廈,也超過一百幢,在全世界範圍之內,數字更多,難道也會放棄不要嗎?”
良辰美景叫了起來:“當然不要!不但不要,而且全得拆毀!”
兩陳的視線向我望來,我吸了一口氣,向良辰美景指了一指,意思很明白,那是同意她們的意見。因為,如果真是電腦控制系統隨時可以有那麼可怕的行為,當然不能任由它們作惡,人沒有理由再把自己的生命,任由那麼可怕的情形殘害。
可是,那畢竟還是我們的假設,不會有人肯在這種假設的情形之下,放棄一幢現代化的大廈的,陳氏兄弟也不會例外,所以,他們這時,一臉不以為然的神情,十分易於理解。
我向黃堂望去,他説話不多,可是他去是一個思想相當縝密的人。我問:“同樣的搜尋犬還有?”
黃堂的面色煞白:“到蘇格蘭去找,當然還有,可是,可是……”
他的神情十分為難,欲語又止,陳氏兄弟叫了起來:“天!為了這樣的大事,警方不會説再找兩隻狗來,會有困難吧!”
黃堂先是現出十分惱怒的神情,但接着,又揮了揮手,作了一個不願意爭論的手勢,樣子看來,也相當疲倦,他道:“這種犬隻,有一個特性,就是當它們聞到了自己的同類的屍體氣味之後,絕不肯再在這個地方的一百公尺範圍之內逗留。”
各人聽了,都面面相覷,剛才那兩頭搜尋犬慘死的情景,如此可怕,若是有“死亡的氣息”存在的話,那一定強烈之至,再有同類的犬隻,只怕連大廈的門,都不肯進來,自然不能靠它們來進行搜尋工作了。
兩陳望着黃堂,黃堂十分沉着地道:“這是它們不知多少年來的遺傳特性,沒有力量可以改變。”
他説了之後,長嘆一聲:“雖然我知道,搜尋犬如果能繼續工作下去,自然會有所發現——正因為如此,所以電梯才逼不得已,要下殺手。”
黃堂的話,簡直就把電梯當成了兇手,他説得十分自然,一直到説完之後,他才覺得自己的説話太古怪,是以面色看來,更加蒼白。
秘密快被發現,逼不得已殺人滅口,正是許多作奸犯科的人的人類行為,至今,電梯也有這種行為,自然駭人之至。
良辰美景喃喃地道:“如果它們能繼續搜尋下去,會找到什麼秘密呢?”
她們的這個問題,我也剛想提出來。因為情形十分不可思議,因為電梯的惡行,看起來並沒有被揭露的危機。
電梯的“惡行”,是有兩個人,在乘搭電梯的過程之中消失了。
而搜尋犬根據這兩個失蹤者的氣味,進入了電梯之後,它們已沒有什麼可以發揮的了,電梯是一個密封的空間,它們至多在這個密封的空間之中,團團亂轉,狂吠一番,就算它們知道氣味的去向,它們也出不了這個空間,去繼續追尋。
那麼,犯了惡行的電梯,何以要緊張得使用如此激烈的“殺人滅口”手段呢?
(各位,我此際用的詞彙,有一些可能不合乎語言使用的習慣,甚至不合邏輯,大悖常理。可是那是無可奈何的事,因為我所要敍述的事,本身就乖張之極,不能用正常的語言來形容。)
一想到這一點,我心中陡然一動:電梯!關鍵性的線索,一定在電梯身上。
若不是電梯在使人消失的惡行之上,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它決不至於情急之下,就“殺人滅口”,讓搜尋工作無法進行下去。
我把自己所想到的,講了出來,雖然我勉力鎮定心神,可是我的聲音,還是十分緊張。兩陳張大了口,望着我,問:“你的意思是──”
我壓低了聲音,是真的,我那時有一種感覺,我所説的話,會被人偷聽了去。我説的是:“封閉這兩幢大廈,停止電腦系統運作,只有在這樣的情形下,才能徹底搜查這這廈,特別是大廈的電腦系統。”
我的提議,無疑是唯一的方法,可是也可以想像,實行起來,也一定困難重重。這等於是叫整個陳氏兄弟的集團業務,停頓下來,而且不知道停頓多久,那會造成巨大的損失。
所以,陳氏兄弟默然不,神色難看之極。
良辰美景沉聲道:“若果能夠由此行動,揭發出全世界電腦化了的大廈,都在暗中作怪,那麼,多大的損失,也是值得的!”
陳氏兄弟的動作一致,各自背起雙手,踱起步來。
大約過了一分鐘,在良辰美景已有不耐煩的,但是還沒有開口催促之前,他們就停了下來,互望了一眼,顯然,他們的心中,已有了決定。
在這裏,必須説明一下的是,良辰美景和陳氏兄弟,除了同是雙胞胎之外,雙方可以説絕沒有相同之處,尤其是生活背景。
良辰美景可以説是古代人,而且還是古代的豪俠,而陳氏兄弟則是現代的成功商人,雙方的觀點,截然不同。在古代的豪俠的觀點來看,若是能揭露出電腦大廈的真相,公諸於世,等於是拯救了人類,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都是值得的,古人毀家抒難的例子多的是。
可是現代的商人,自然要考慮到多方面的利益,多少年來建立的事業基礎,和整個社會,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要説有什麼人,説放棄就放棄,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一看到陳氏兄弟有了決心,我並不樂觀,不認為他們會接受我的提議──我對於商業行為並不在行,不知道封閉雙子大廈十天八天,會形成什麼程度的損失,但是他們,在經過了剛才一分鐘的踱步之後,是必然心中有數了的。
他們同時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衞先生的建議,是不是可以分開來進行?”
我反問道:“什麼意思?”
兩陳道:“譬如説檢查電梯系統,兩幢大廈,一共有普通電梯二十部,專用電梯兩部,可以每天停止一部或兩部,作詳細的檢查,那樣,就不必封閉整座大廈,也可以令集團的業務不至於停頓。”
他們説得十分委婉,我在考慮他們的辦法是否可行,良辰美景已大聲反對:“那怎麼行?你只停一兩部電梯,其餘的電梯,照樣可以害人。”
兩陳苦笑:“老實説,電梯要害人,根本無法制止,你不能不搭損失。”
良辰美景一副不屑的神情:“説來説去,還昌不想有經濟上的損失。”
看得出,陳氏兄弟本身已經由於不可解釋的怪事而憂心忡忡,可是良辰美景,卻一再冷嘲熱諷,這令得他們忍無可忍,就算再想遷就他們,也難免要發作了。
只聽得他們齊聲冷笑:“還有一個辦法,更加可行。”
良辰美景還待譏諷,我卻看出兩陳十分認真,忙作了一個手勢,阻止了良辰美景,向兩陳望去。
兩陳道:“我們兩人,心靈相通,若是其中一個神秘失了蹤,他到什麼地方去了,另一個必然可以感應得到,這種感應,比搜尋犬隻靠嗅覺,要實在得多。”
我料不到兩陳會説出這一番話來。非但我料不到,別人也是一樣,所以一時之間,人人靜了下來。兩陳在説完了這一番話之後,一起用挑戰的眼光,望向良辰美景。
我一看這情形不妙,連忙身形一閃,站到了他們雙方之間,企圖儘量隔開他們雙方之間的目光,可是我的行動已經遲了一步。
良辰美景已經拍着手叫:“好辦法!我們也有心靈感應的能力,可以一起進行。”
我本來已揚起手臂來,一聽得她們這樣説,便又垂了下來,因為她們既然話已出口,我再想阻止,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也就在這時候,陳氏兄弟一起叫:“好極!”
他們的叫聲,竟然興高彩烈。
兩陳的一番話,十分容易明白,他們的意思是,他們之間,有一個人失了蹤,另一個人,可以憑心靈相通的力量,把失蹤者找出來
他們的辦法是:兩個人之中的一個,去搭乘電梯,設法令電梯重施故技,再令他消失,那麼,另一個安然無恙的,就可以憑相通的心靈,説出失蹤者失蹤的情形,失蹤之後去了何處,等等。
如果真是那樣,自然對揭穿神秘,有很大的幫助。説不定就此可以解開謎團。
可是這樣做,也極其危險,因為至今為止,對於失蹤者為何失蹤,去了何處,處境如何,一無所知。極有可能,失蹤不單是失蹤,而是涉及死亡,那麼,兩人之中的一個死了,另一個可以感應得到,哪又怎麼樣?
所以,兩陳有了這樣的決定,當然要極大的勇氣,他們向良辰美景挑戰,我想阻止,那是為了這方法的危險性極高之故。
想不到良辰美景立刻答應,而陳氏兄弟又欣喜莫名。那自然另有因素,是由於他們之間微妙的關係,他們都十分膽大,陳氏兄弟更想到可以和良辰美景單獨相處,也就顧不得害怕了。
我沉下了臉來:“你們可曾想清楚了?這可不是花前月下。”
我要他們考慮清楚,可是他們四人,都一起向我望來,神情大是揶揄。
我承認陳氏兄弟提出的辦法是好辦法,可就是太危險了。
然而,要解開這樣神秘的謎團,不涉險,又怎麼可能?
雖然他們表示了有勇氣這樣做,可是我對他們這時的態度,並不欣賞。
我提出了一個十分嚴肅的問題:“你們之中,其中一個如果在他處死亡,另一個是否可以知道?”
他們都知道我這樣問是什麼意思,所以一時之間,都抿住了嘴不出聲,我也不催,等着他們的回答。
陳氏兄弟比較實在一些,他們回答道:“我們未曾有過這樣的實際經驗,但是根據我們心靈互通的程度來推測,應該可以知道。”
我指着他們:“你們自幼就被隔離了開來,那時的感覺怎麼樣?”
兩人吸了一口氣:“那時,我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另外的一半,所以感覺不是很明顯,可是有極度的失落感,感到自己不完全。”
我糾正他的話:“不是極度的的失落感,只是朦朧的失落感,你們的心靈感應,並不是萬能的!”
良辰美景這才嘆了一口氣:“你想説明什麼?”
我用力一揮手:“我想説明一個極簡單的問題:把你們分開來,一半去涉險,另一半等待危險發生後的感應,雖然可能有效,但涉險的一半如果死亡,另一半至多隻能感到死亡,而未必可以知道如何死亡,和死者是在什麼地方,這就使死亡變成無辜的犧牲。”
我把話説得再明白也沒有了,我相信他們會鄭重考慮。在經過了考慮之後,不管他們採取什麼樣的行動,都至少是經過深思熟慮,而不是草率的衝動了。
果然,他們在明瞭我的話之後,互望着,互相急速地低議着,態度和剛才一方挑戰,一方應戰的那種劍拔弩張大大不相同。
我和黃堂,也十分緊張地望着他們,他們想利用自己雙胞胎心靈相通的特點,去解開失蹤者之謎,聽來實在相當駭人聽聞,黃堂在不由自主地搖着頭,顯然他不是十分贊成他們那麼做。
過了大約五分鐘,紅影一閃,良辰美景來到了我的身邊,道:“我們決定押後一步,先到電腦管理室去,作詳細……瞭解和檢查。”
我立刻舉手,表示贊成,同時提議:“要有電腦專家參加。”
陳氏兄弟道:“我們聘請的管理主任,實在是一流的專家,不過剛才他的態度,像是對電腦投了絕對的信任票,他能否成為幫助我們的適當人選?”
我吸了一口氣:“以前三次物件失蹤的事,管理主任是不是知道?”
陳氏兄弟點頭:“知道,他交來的報告,説那是‘不可預測的’,這個人……這個人……”
兩陳説到這裏,突然現出了一種十分詭異的神情,眨着眼,望了我一眼,像是感到我不能理解他們的心意,又轉望良辰美景。
倒也不能怪他們,我真的不知道他們又有什麼怪主意。可是良辰美景立刻就知道了,她們失聲道:“這個管理主任叫電腦收買了……成了電腦的……奴隸。”
我大是駭然:“你們想到哪裏去了?他是電腦管理系統的主任,自然要絕對相信電腦,不然,他如何管理電腦的運作?”
兩陳和良辰美景的神色,仍然陰晴不定。我道:“至多説他……由於過度相信電腦,而遭到了電腦的愚弄……或者欺騙……”
由於我們的設想,十分奇詭,所以語言不是很夠應用,連我説起話來,也有點斷斷續續。
兩陳急速地轉了一個圈子:“很簡單,請他上來,把一切事情,簡要地告訴他,他要是表示不能接受,就立刻請他離開,我們不能讓一個奸細在電腦管理系統之中,助紂為虐。”
他們越説越嚴重,我和黃堂都搖頭,可是兩陳已用電話,接通了電腦管理室,找到了管理主任,請他再立刻上來。
當兩陳放下電話,我看出他們都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他們也立刻解釋,指着電話:“我們打電話請管理主任上來,如果電腦要阻止,太容易了──電話系統,也屬它管理,可以截斷線路,使我們無法和外界溝通。”
黃堂喃喃地道:“現在……至少它還沒有這樣做。”
兩陳也喃喃地道:“誰知道,或許它認為根本不值得這樣對付。”
在管理主任再出現之前,我們都沒有再説什麼,因為事情十分怪異,我們所作的假設,也十分零碎,沒有系統的假設。
管理主任大約在四分鐘之後來到,一進來,看到所有人的神色凝重,他也為之一怔。
尤其,當兩陳劈面就問了他一句話之後,他的神情更是怪異。
兩陳問的是:“你是搭電梯上來的?”
電腦管理室在地下一樓,他要來到五十樓,而在四分鐘之內就到了,自然是搭電梯上來的。可是兩陳又問得十分認真,使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我向他作了一個手勢:“我們認為,在大廈之中,發生了一些十分怪異的事,這些事,和大廈的電腦管理系統有關,所以請你──”
我才説到這裏,還有半句話沒有説,可是我卻陡然住口,因為管理主任的反應十分奇特。他先是陡然一怔,然後,自然而然吞了一口口水,再接着,他面色變得十分白,可是卻又在這個時候,他又硬擠出了一個笑容來,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情。
我就是在這時候住了口,盯着他。他剛才的神情,別説是老於世故的我,就處是良辰美景,也可以看出,他是忽然之間,被人揭穿了秘密,又想掩飾,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事情會一下子就有了那樣的發展,倒十分出乎意料這,這證明管理主任就算不和電腦串通,他也早知道有怪異的事發生。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那令得他更舉止失措,他還在掙扎着:“各位望着我……幹什麼?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什麼怪事……會和電腦管理系統有關?”
我一字一頓:“你應該明白的,你的神態,證明你完全明白。”
他忽然縱聲大笑起來,雙手揮舞着,動作十分誇張,又提高了聲音在叫:“我真的不明白,我的神態麼了?你們這算是什麼,真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這算是什麼?”
我看出他的情緒,十分驚恐,處在崩潰的邊緣,只要稍為追迫一下,他就會説出一切來了。
可是,我還沒有開口,兩陳已經發怒:“你不把一切如實説出來,立刻就開除你。”
管理主任一怔,陡然睜大了眼。良辰美景冷冷地道:“你被開除的,不單是你的職務,甚至還涉及你的‘人籍’──你和電腦狼狽為奸多久了?”
管理主任的神色慘然,可是他的神情,卻有一種異樣的鎮定,他的聲音十分高吭尖鋭:“我完全不懂你們在説什麼,我看你們的神情,都有問題。兩們陳先生,剛才你們説到開除,好極了,我這就走!”
他説着,轉身就走。
突然之間,事態又有了這樣的變化,更令人意外。黃堂跨過一步,阻止了他的去路,厲聲道:“等一等,警方懷疑你和兩個人在大廈中失蹤事件有關,你必須協助警方調查。”
管理主任的神情十分古怪,他似笑非笑地望着黃堂,忽然又指着黃堂笑了一下:“好啊,警方想知道什麼,我有問必答。”
他這樣一説,黃堂不禁一怔,因為他想不出如何問才好!總不成問:“你在電腦使人失蹤事件中,擔任了什麼角色?”
根本連“電腦使人失蹤”都是假設,如何可以拿這種問題來問人?
黃堂是警方人員,不能拿這樣的問題去問人,可是我卻可以。我已來到了他的身前,問的,正是黃堂所想問的那個問題。
管理主任的身子陡地一震,張大了口:“你……開什麼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