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隱身暗處,遙向那屋中竊覷。
剛一眨眼的工夫,突聽得沈家大門一響,只見出來了個老頭兒,取道向那清湖鎮而去。
他恐驚動屋中的人,也沒理會老頭兒的去向,旋又聽得屋中,隱隱傳出一陣婦女啜泣聲,不由心中一動。
忙躡足摸到窗前,就窗紙破孔,向裏一張,見小三媳婦,正撫屍哭泣,堂中還有個老婆子,和一個小廝外,且沒見什麼玄裝少年,心想:“這小娘們,定是那姓宇文的,連人帶馬一齊弄來的無疑,但那廝又上哪裏去了呢?殊令人不解?”
他呆立窗下,腦際忽泛起一個新的念頭,馬上改變了主意,同時,又因屋中並無扎手人物,膽氣頓壯。
遂掄動大環刀,暴喝一聲,立即劈門而入,那堂中周家母子,見狀大驚,忙向黑暗裏躲避。
剩下正撫屍痛哭的柳姑娘,驚惶間突不及防,被那賊攔腰一把抱起。
退出院中,用布將姑娘的小口一勒,又用腰帶剪綁了她的雙臂,解繮上馬,直向東北而逃。
他在馬上挾着姑娘,一路尋思:“天一亮,要趕到江東港,吃罷早飯,再向東取道昌山,處州,回雁蕩山,在那附近找個下處,與這小娘們成家立業,並做點沒本錢的買賣,兩口子舒舒服服,過着下半輩子,也就算了,再不要在人家眼皮下討生活,多慪氣。”他想到得意處,那張險森森的鐵青面龐,不時微露笑容。
那“烏雲趕月”的腳程快極,天剛透亮,江山港即已遙遙在望,他又一想:“這娘們不能要她進鎮,必須先將她藏在郊外,待我飽餐一頓之後,回頭再給她帶點食物,一同上路。”
主意既定,遂將繮繩向右一帶,打馬爬山。
拂曉前的天氣,忽然又一暗,在這山林原野間,樹影幢幢,風聲颯颯中,更感覺陰氣森森,分外淒涼。
他剛行至山麓,眼角黑影一閃,忽瞥見左首山洞中,竄起了一團黑黝黝的東西,穿過馬前,一掠而逝。
眨眼間,那團黑影,已消失在右首樹林深處,蹤跡不見,聲息毫無。
他在馬上不由打一寒噤,先還以為這是山間什麼野獸。
再又一想:不對,什麼野獸有恁快的身法,看那黑影形象,有點像人,如果真的是人,這人一身輕功,那還了得。
坐下的“烏雲趕月”,雖是龍駒,驀然間,吃那眼前掠過的黑影一驚,也不由的一陣長嘶,剎腳不住,前腿一掀,隨即人立起來。差點將那賊和姑娘,一齊摔落鞍下,它前腿着地後,又回身原地打了一轉,才恢復寧靜,繼續前行。
他策馬前進,沿着樹林邊際,不斷地扭頭向內視探,見無什異狀,也就將剛才這事,放過一邊,暗自寬慰道:“管它是人是鬼,或是野獸,我不招它,諒它也不致來惹我,這裏距那江山港,不過咫尺,大概耽擱一頓飯的工夫,還沒啥要緊,仍照原來計劃行事較妥。”
於是又走了一程,遙見前面不遠山坳間,一叢古松前,有座山神廟,來到臨近,才知道廟已十分頹圯,廢敗的連山門也無。
他下得馬來,就廟前小松,拴罷馬匹,一手扶着姑娘,步進小廟,見上面立着一尊形貌獰惡的山神泥像,神前尚有一供桌,佈滿灰塵。
他由殿角處,抓來一把稻草,拭淨供桌泥土,將姑娘向桌上一放,心想:“這廟雖爛,但比郊外露天裏好些。”
他將姑娘藏好之後,退出廟來,翻身上馬,急向江山港奔去,轉眼來到鎮中,在一家麪食店門前,將馬拴了。
進去先要一盆淨水,稍事洗浴,然後又要了一盤肉饅頭,和一碗湯麪,方待舉箸就食,忽瞥見門外,來了四個衙門裏公人,正站在馬前,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他坐在店中,這一扭首向外之際。
同時,門外那幾個公人的眼光,也向店中一掃,且都面現驚容,他看在眼裏,也沒放在心上,仍舊埋頭吃麪。
頭四個公人,在門外商議了一陣,似對店中這人,已作了個重大決定。
遂回身進店,內中一人,即衝着馬凱,抱拳説道:“朋友!你可是打從江山縣方面來的?”
那馬凱並不理會來人的問話,只是一面埋頭吃麪,一面應道:“你管我是那裏來的!”
那公人説道:“朋友!話不是這樣講,出門的人,眼皮子可要放亮點,我只請問你,拴的那匹黑馬,可是你的?”
馬凱頓時雙眼圓睜,向四面一掃,怒聲説道:“你們將眼皮放亮些,怎知道這馬不是我的?”
另一公人插口,説道:“朋友!你是敬酒不吃,願吃罰酒,我們好向你説,不聽,老實告訴你吧,那馬主人已告到了杭州郡。這場官司,你打定了,是漢子,跟我們一路向杭州衙門走一趟,都是在江湖上混的人,決不讓你吃虧!”
那馬凱一聽,不禁氣往上衝,兩眼一翻,將手中那雙竹箸,猛向桌上一拍,大聲罵説道:“放屁!瞎了你們的狗眼,今天找茬兒,找到你家大爺頭上來了,趕快滾,不然,招呼捱揍!”
站在裏邊的另一公人,也大聲喝道:“少跟這小子廢話,將他拿上再説。”隨由袖中抽出條鐵鏈,雙手一抖,向馬凱頭上就套,連將桌上的那盤饅頭,撒了一地,那碗未吃完的湯麪,也弄翻了。
馬凱見狀,忙立起身形,左手向上一撩,撈着套來的鐵鏈,順勢向懷裏一帶,那公人被帶得向前一衝,鐵鏈也同時脱手,他又抬腿一腳,將右首一個公人,踢開丈餘,隨即閃身離座。
正待點手再打那其條兩人時,忽瞥見門外,又來四個公人,兩個手中拿着單刀,堵住門口,另兩個卻將那黑馬牽走了。
他心頭當下不由急怒交併,掣出肩間大環刀,大喝一聲,挺身外出,猛向門口兩公人,掄刀就剁。
那兩名公人各拿單刀向上-封,同時,閃身退到街心,他剛一隨身跟上,店中又縱出兩個,各掄着一柄單刀,一削他的左肩,一削右腿。
他接着又一聲暴喝,掄動大環刀,先向面前兩人,各虛虛一點,將他們逼退了一步,跟着使出“脱袍讓位”回手一刀,向身後一捅,頓將背面襲來的兩柄單刀,雙雙嗑飛,他擰轉身來,掃出一腳。
又將身後四人,各掀了一個跟頭,那被踢翻的公人,內中一個卻就地喊道:“點子扎手,弟兄們當心!”
他掄開大環刀,正待反身再撲殺另兩公人時,驀地聽得由街口傳來一聲清叱,有人大聲喝道:“你這竊馬賊,我看你今天還能逃向哪裏去。”語音未落,眼前人影一閃,一個玄裝少年,竟徒手向他撲來。
他趁來人身形未穩,乘勢一招“玉帶纏腰”,向對方右肋,橫截過去,不料那玄裝少年,身法快得出奇,一個旋步轉身,早欺到他的肩下,猛翻手腕,一把扣住了他的握刀脈門,加力一緊,那柄大環刀,即首先脱手。
“嗆當”一聲,墜落街心,同時,只見那賊痛苦地咧嘴呲牙,兩眼直翻,屈腰蜷腿,哼聲不絕。
這時,被踢翻的兩人,早已爬起,和其餘兩個,一齊向前,抱拳説道:“朋友,謝謝你大力相助,請問貴姓,你是否也與這賊,有什樑子?”
宇文傑一手扣着馬凱的脈門,一手指着他的頭頂,説道:“我姓宇文,這賊昨夜在江山縣上台附近,竊走我的黑馬和人家一位姑娘,我就是由那裏,一路跟蹤追趕下來的,真謝謝各位!若不是你們將他截住,我恐怕一時還追他不上。”
內中一個公人,馬上笑面相迎,又抱拳説道:“呵!你老敢莫就是宇文傑,宇文大爺嗎?”
宇文傑微自一愕,隨即頷首微笑,説道:“你怎知道我姓名?”
“在下李五,是杭州郡的捕頭,前天,我們即奉了總捕頭柯老爺的委派,開具了失主的姓名,和竊馬賊可能的特徵,以及那馬的毛色等,命我們弟兄幾人,在這江山港至昌山一帶攔截,已埋伏了兩晝夜。這賊是剛才來到,你的馬在這裏,可是沒見什麼姑娘呀?”
宇文傑這才明白是那柯又奎,從中幫忙捕緝賊人,內心不由十分感念,當向眾公人稍謝一番後,遂略松右手,手扶着那賊頭頂一搖,説道:“黑賊!那沈小三的媳婦呢,你藏在什麼地方了?快説!”
那賊睜開雙眼,向上一翻,仍垂頭不語。
宇文傑右手,又略微加力一緊,喝道:“你説不説?”
那賊受不住,即哼聲説道:“要我説,你得鬆開脈門!”
宇文傑右手略松,他即道出藏匿姑娘的地方。這時,店中走出兩個公人,抖出刑具,將那賊上了腳鐐手銬,另外兩人,已將那黑馬牽來。
那馬一見故主,即“希聿聿”一陣長嘶,他鬆了右手,接過馬匹,這才由公人牽着賊人並拾起他的那柄大環刀,一同向後山撲來。
眾人來到山坳處,略一打量,見這座山神廟頹廢不堪,廟門前遍地盡是鳥屎狼糞,進廟一看那有人在。
宇文傑即怒聲問道:“人呢?”
那賊見狀,也不禁一愕,眼珠一轉,遂理直氣壯地説道:“大丈夫做事,一是一,二是二,我分明將她放在這供桌上面躺着的,她要是掙脱了捆綁,或是有人將他弄走了,我怎能知道。”
捕頭李五來到供桌前,仔細觀察,又用鼻尖湊向供桌兩端,亂、嗅了一陣,遂回答宇文傑説道:“看桌上的情形,乾乾淨淨的似像睡過人,桌頭間,且有股髮油氣味,也像似女人,不過,沒有一會的工夫嘛,人上哪裏去了呢?”
另一個公人,一眼瞥見滿地的狼糞,不由心中一動,神情陡形緊張,急聲呼道:“唉……呀!莫不是被狼拖走了吧?”
李五立即搖首反駁,説道:“那並不見得,真要是狼來,也不過是當場撕咬,決不會將人拖走,連附近一點痕跡不留。”
宇文傑急得只是抓首摸腮,束手無策,遂説道:“李頭,這個竊馬賊,你們準備怎麼辦?”
李五説道:“這是上面交辦的案子,我們要連人帶馬,解面杭州銷案,宇文大爺!最好,你也去一趟,那當堂領馬的手續,要你親自辦哪!”
宇文傑立身廟外,略一沉吟,説道:“這樣吧,李頭!你們先回,我想在這附近一帶,尋找那姑娘下落,活着要尋到他的人,死了也要尋她的屍,三天以內,我定來杭州拜望各位。”
説罷,遂拱手為禮,互告分別。
宇文傑眼送眾公人,解着一賊一馬,下山徑去後。
遂向這廟前廟後,山裏山外,各處尋找,不見蹤跡,並且連一户農家也沒見着,心頭不覺大急,暗自忖道:“如被野獸拖去,這附近應有屍骨殘骸,難道是來了綠林人,又將她劫走不成?果真如此,一點跡象沒有,向哪裏去找是好!”
他一看天色,日將晌午,遂悄然下山來到江山港,借吃飯之便,向店家打聽,這附近有無綠林人物居住。
那店家回答説道:“我們這附近數里人家,不是經商,就是種田,還沒聽有過什麼會把式的人,不過,這鎮甸上,南來北往的旅客很多,各色人物都有,是好是壞,那就不大清楚了。”
宇文傑見問不出個所以然,又離開江山港進山去尋,他這次一面翻山越嶺,跳澗攀石,滿山來回的搜索,一面卻沿途高呼柳婉貞的名字。
經這一陣呼嘯之後,突聽得山中茂林深處,傳來一種清越的口音,也似在高聲呼叫,道:“大哥,你是尋人嗎?在這裏!”
他驀然聽來,頓感詫異,暗自忖道:“這是山谷迴音,再又一想,不大像,好似人聲呼喚,但怎又不見人蹤?”
他滿腹疑慮,困惑不解,遂又將柳婉貞的名字,高呼了兩聲,接着,那茂林深處,即回聲應道:“在這裏,你來嘛!”
他這時,已斷定山中確另有人在,遂向那發音方向,縱身躍去。
他正躍身疾進,還沒弄清部位之際,即隱隱聽得前面林中,傳來一陣似重物撞擊枝葉之聲。
還夾雜着一種極沉重的人聲喘息,不禁大驚,急繞樹枝,循聲尋去。
由於樹林太密,視線全遮,無法看清前面情況,嗣聞響聲漸巨,知已不遠,遂又攢力前進,轉眼已穿出樹林。
他於失望之餘,佇立林邊,再一察音辨向,這才明白那陣響聲,系由前面另一片參天古松林內傳出。
這片松林,全是數丈多高兩人合圍不了的大松,幹身雖巨,只可惜枝葉凋敝,類多朽木。
他觀定方向,遂又閃身竄進松林,只見遍地葉草沒脛,藤葛蔓生,陰風颯颯,黴氣薰人,行進間猛一抬頭,即瞥見前面不遠,一株古松根際,有個年約十一二歲,面目黑黝得如同焦茶的小孩,身上穿着一襲襤褸衫褲。
由破綻間,現出一身虯筋也似的肌肉來。
他再仔細一看,不覺大驚,原來他身下有條烏鱗巨蛇,長約七八丈,粗如水桶,下身大半截,纏繞於兩株巨松幹上。
他卻騎坐在那巨蛇的七寸以下,左手緊扣住七寸抵着樹根,右手握着小鐵拳,如敲撥浪鼓似的,向那巨蛇頭部,擂個不停。
宇文傑突見之下,既驚佩他的忒大膽量,又歎服他的天生神力。
那黑孩兒雖然生得如此神勇,終因人小蛇大,除了僅能給予一陣拳打腳踢外,一時尚奈何它不得。
他遂高聲説道:“小弟弟,不要害怕,我來助你。”語音未落,即使出一招“黃鶯穿柳”向那人蛇纏鬥間飛身撲至。
黑孩兒騎壓在那巨蛇身上,聽得人聲。
回首見是宇文傑由林外衝來,自己抽身不得,即用右手一指,説道:“大哥,請你將那樹上的刀,遞給我!”
宇文傑順着他的手指處一看,原來是一柄匕首,插在樹腰,深沒刀柄,急拔下遞了過去。
那黑孩兒接過匕首,猛向蛇頭七寸處,一連戳了幾刀。
蛇身堅韌異常,竟絲毫無損,心頭不禁大急,衝着宇文傑,瞪眼相向,大聲嚷道:“戳不動,怎麼辦?”
宇文傑也不禁好笑,説道:“小弟弟,讓開點,待我來殺它!”
黑孩兒緊崩着那張小臉,急聲説道:“不成,我一讓開,它就會咬人。”
宇文傑再一仔細觀察,才知,除那蛇身盤住監近的兩株松樹之外,它的尾巴,卻被一個竹製的硬弓夾住,懸在另一株大樹上。
由於黑孩兒天生神力,將它七寸扣住不放,那蛇首尾受制,動彈不得,只見它二目圓睜,張口吐信,似已暴怒之極。
“嗆當”一聲,宇文傑一手抽出肩頭赤索寶劍,説道:“小弟弟!將頭偏開點。”接着,用劍尖對準那蛇七寸,着力向下一戳,連劍尖也釘進樹根幾寸,剎時鮮血四濺,濺了黑孩兒一臉。
他將手一鬆,騰身而起,一面用衣袖擦抹臉上血跡,一面高聲呼道:“大哥,你這寶劍真好,恁快!”
巨蛇雖已被誅,但死而不僵,那條長達數丈,盤在兩株樹上的圓筒身形,還兀自蠕動個不停。
那黑孩兒見巨蛇已誅,遂問道:“大哥,你是尋人嗎?”
他一聽,這才記起正事,急聲説道:“呵!小弟弟,山神廟裏有個姑娘,你可曾看?”
黑孩兒用手向南一指,説道;“在那面,你跟我來!”
宇文傑由蛇頭拔出寶劍,那蛇尚未氣絕,今覺頭頸部一鬆,可以活動,馬上鼓起餘勇,揚頭向右猛力一掃“叭噠”一聲,一下撞在右前方那株古松上,登時劍口處鮮血直嗆,蛇頭又向左暴退數尺,始漸漸萎癱。
黑孩兒趕上前去,連踢了兩腳,不動,見果真死了。
這烏溪西山,雖仍屬仙霞嶺山脈,但距那人煙稠密的江山港,卻近在咫尺,最多不過七八里之路。
山中竟出了如此巨蛇,為何鎮民還不知曉?這其中另有-段情節。
原來很久以前,這烏溪西岸沿西山-帶,本是住有人家的。
那一年,不知由什麼地方,竄來一條七八丈長,水桶般粗,一身烏鱗的巨蛇,晝伏夜出,為害人畜。
鄉人起初均不知是何物作怪,有大膽者,於夜間隱匿山麓,暗裏窺視,經過數晚工夫,始看清來物原形是條巨蛇。
數村鄉民,得悉此訊之後,乃抽派村中年輕力壯者數十人,攜帶刀矛器械,一起入山捕殺。
不但絲毫傷它不得,而且將它撩得野性大發,當場又傷了多人。
人蛇經過這場拼鬥之後,那蛇卻長來偷襲各村,攫人而食。
先還僅於夜間行事,嗣後,竟不擇晝夜隨時光臨,各村鄉民莫不提心吊膽,寢食難安。
經一再商議,都認為,若僅憑現有人力、物力,實難消此蛇患,乾脆,不如舉家各移住河東,一勞永逸,以求安全。
臨行,又在山腳各行人要道外,豎立禁止人畜入山的牌示。
那蛇見西山一帶,人煙已杳,食獸絕跡,突然竄下山北,在衢州,江山兩縣驛道上,捕食附近家畜與襲擊來往行人。
江山港居民,經這一鬧,着實慌張,乃由衢州聘來獵户數人,入山搜捕,這一去不返,杳無訊息。
顯然,已遭害無疑。
此訊傳出,始驚動了衢州郡守,經禮聘茅山道士淨虛子,前來除此蛇害,然亦沒告成功。
道士雖幸逃脱性命,卻跌折了一條左臂落得鎩羽而歸。
後來,幸遇辰州教教主李自然神師,途經此地,運用無上法力,才將巨蛇收服,封閉在西山山坳間一口枯井中,蛇患乃告平息。
蛇患既平,鄉人還不放心。
又在枯井上面,建了一座“蛇神廟”,以資鎮壓,年代一久,鄉人以訛傳訛,遂將這蛇神廟,呼為山神廟了。
前面已經説過,原居在烏溪西岸的鄉民,當年都因蛇患舉家遷居河東,若干年後,這些人家當中,有個姓柳的寡婦,丈夫死了多年,膝下又無一男半女,只孤孤零零,茹苦含辛地守節。
每日只向那江山港或洋口鎮,靠賣菜維生,有一天由洋口鎮上,賣罷菜回家,行至中途,老遠瞥見道旁有個籃筐。
拾起一看,大包棉衣中,卻裹着一個嬰兒且是男孩,心頭不禁暗喜,連忙抱回家中撫養,並將此情,遍告諸親族。
她將這孩兒,取各“石生”,石與拾同音,暗含拾來之意,一晃即數年,石生已經有五歲。
人雖小,卻生的力大無窮,縱跳如飛,眉目雖然清秀,全身卻生的黝黑,鄉人反不叫喚他的石生本名,而直以“黑孩兒”呼之。
日久,這黑孩兒三字,無形中成了他的綽號。
他生來天真,賦性頑皮,村中一般比他較大的小孩,全都怕他,可是,他對堂上寡母,卻非常知道孝順。
那怕他正在外面闖禍,或者與別的小孩發生拼鬥時,只要他媽倚門一呼,他不管當前任何重大事故,即抖手一拍,俯首垂臂,服服貼貼地回家受責。
當他九歲那年,慈母去世,由親族料理殮葬之後,即幫着人家放牛餬口,不料他賴以存身的那間小屋,被一場天火,燒個精光,牛主人看得可憐,遂將他收養在家,不幾天工夫,哪曉得他住的地方,又遭了火災。
嗣後,他住到那家,那家房屋不是無端倒塌,就是突然起火,弄得一些人們,誰也不敢收留他,都説他是“破敗星”。
他雖然命犯破敗,遭人厭棄,可是,他會放牛,無論誰家的牛,只要經他撫摸,莫不長得精壯肥碩,百病消除。
是以,一般人們,還是樂於要他放牛,哪怕是他的食量大些,也都願意每天供他三餐吃喝。
因河東無處存身,他遂尋到河西,原先準備在那座山神廟裏,因門窗均無,牆壁頹圯,無法居人。
後又發現附近古松林中一片曠地間,有株獨立古松,樹腰間顯出一個巨穴,離地雖有三丈多高,他縱身一躍,即攀在穴口向內一張,穴中大得很,像個小房,若住人還頂舒適,只穴底不甚平坦。
又回到河東,搬來些木板料,將穴底鋪平之後,他從此每日白晝去河東放牛,晚間來此樹穴睡覺。
那五丈多寬的烏溪河面,先還涉水而過,到後來,只縱身一躍,即可凌空虛渡,來去如飛。
他於放牛時,無意中,在原野拾得一柄八九寸長的匕首,將它磨的雪亮飛快,無論近投遠擲,莫不百發百中。
他出手既準,氣力又大,西山中,那些大如小犢的青狼,只須他遙擲一刀,無不立跌就地。
是以,山裏狼羣,全都怕他,一聽得他的聲音,即行遠遁,如經他臨近大喝一聲,更俯首貼耳,懾服得不敢稍動。
由於山中蟲豸野獸太多,入夜即四出活動,竄擾得他難於安枕。
不知他從哪裏學來的方法,砍來些青竹,用匕首將竹削成無數尖刃,均長約一尺五寸,寬約二寸。
然後,將刃尖向上,倒插在古松四周曠地上,約三丈範圍的區域之內,以防野獸從地面竄近古松。
他又將青竹,製成一些竹弓套卡,其法,用三尺餘長,二寸餘寬的硬篾為弓,弓弦部分,裝上兩片竹卡。
兩卡大張,卡的中間,裝一活動消息,全用藤皮搓成小指粗的繩索帶着,只要絆動消息,那硬弓兩端猛地向外一彈,弓內竹卡,即行夾攏,力道大的出奇,任何獸類,一經夾着,莫不筋斷骨折。
他用藤索將這些竹弓,離地一至五尺高不等,由橫枝上懸掛四周松林空際,他為了好看,或者是為了佈置周密,這些竹弓懸掛的部位,無意中卻暗含了八卦九宮的陣式,除他本人,因熟稔情勢,能出進無阻外。其餘人畜一入此陣,無不立被擒拿,莫想脱身。
這古松四周,自從設下內外兩層竹陣之後,先還不斷擒些豺狼蟲豸之類的野物,到後來,它們似已知厲害,全不敢接近竹陣一步,而寧靜異常。
他才一睡天亮高枕無憂。
他天生神勇,力大身輕,一掠數丈,行動如飛。出進樹穴,因地面有兩重竹陣之故,他只由林間空隙,平飛互竄,根本勿須兩腳着地。
久而久之,更練得來去無蹤,矯捷絕倫。
本年初,山中有頭懷孕母狼,來到山神廟內神龕下面生產,不料,神龕地底下那禁制巨蛇的符篆,為胎血所污,頓失靈效。
那巨蛇久困井底,悶怒已極,驟見上面禁制失效,不禁大喜,試伸頭向上一探,即從原設有禁制符篆的木板,石塊隙間自廟後鑽出井口,當晚,就捕食了幾頭青狼,它出困之後,猶能記憶舊巢,忙竄進松林。
驀見地面這兩重竹陣,不敢輕進,空中望着那樹上巨穴,生氣不已,遂折身他往,另覓一山澗石穴藏身。
不數日,它已發現居住樹穴的那人蹤跡,可是,每當晨昏,遙見那人出進時,直恍如丈八金身,天神下界,卻非常害怕,它不但不敢再萌奪取那樹穴之念,而且還時時躲避那人的行蹤。
它並且已經知道那人,乃是每日早出晚歸,是以,它每天不到日正當午,也不敢出來覓食。
黑孩兒近來,突見蟲豸無蹤,豺狼絕跡,暗自詫異。
料得山中定出了什麼惡物,心又奇怪,既是新出惡物,怎的不來闖鬧竹陣,難道已通靈不成?
這一天,天沒見亮,他身懷匕首,遍山尋找,看是何獸物。
想尋它出來鬥鬥,剛一躍上山澗,即瞥見一人,騎着一匹高大黑馬,挾着個姑娘,與他挨身而過。
他掠進樹林,默察動向,旋見那人將姑娘放進山神廟後,就打馬下山走了,他伏在林中,看得真切,心想:“這山中遍地野獸,那山神廟裏怎可待人?”他心念方罷,急忙竄出山林,躍進小廟,一把將姑娘掮上樹穴,解開捆綁。
又鬆掉口邊布,伺道:“姊姊!那個騎馬的是你什麼?怎將人送進小廟後,卻掉頭不管地走了?”
柳婉貞姑娘,現在才緩過一口氣來,杏眼微睜,見面前是個生得一身黝黑,年約十一二歲的小孩,這才輕輕嘆息一聲,説道:“我乃落難之人,是被那騎馬賊子,擄劫來的,小弟弟!請你不要聲張,讓我在此躲一躲吧!”
那黑孩兒雖不太通曉人事,但聽説騎馬那人是個賊,這卻懂得。
當即意頗不忿,怒形於色,説道:“姊姊!不要害怕,那賊來時,我定要打殺他為你出氣。”
姑娘又説道:“若是有個背插長劍的玄裝少年尋來時,小弟弟,你可告訴他我在此地,其餘的人,千萬不要讓他們知道!”
黑孩兒在樹穴中伴着姑娘,等了個日上三竿,還沒見那賊前來,再一看姑娘,已經睡熟,心想:“自己還要去放牛,不要驚醒她,等一會再來吧!”他隨即躍離樹穴,逕自過河放牛去了。
宇文傑這時領着眾人,尋來小廟,卻撲了一空,他俟眾人走後,又遍山尋找無着,遂亦下山,現在,已是日正當午。
每當晌午,恰是那蛇出洞覓食之時,今天,它一出山澗,即聞有一股生人氣息,來自林中。
它正竄進山林之際,也就是黑孩兒迴轉樹穴之時。
黑孩兒放罷一上午的牛,吃了午飯,一想:“山林裏那個姊姊,還沒吃東西哩!”遂懷着一包飯糰夾些菜蔬,來到樹穴,見姑娘沉睡未醒,也不驚動,放下飯糰,剛一伸長身形,正待外出。
驀地瞥見松林深處,兩縷碧光直閃,定睛一看嚇得一跳。
原來是條碩大無朋的烏蛇,正向他蠕蠕而來,暗忖:“難怪山中鳥獸絕跡,原來出了這個東西!”
他立身穴口,掣出匕首,用全力向那蛇抖手打出,同時,橫身一躍,掠過竹陣,穿出樹林伺候。
那柄匕首,雖已擊中蛇背,且將它撞得一晃,但刃鋒刺不進去,卻向上一飄,插進了對面一株松樹幹上,深沒刀柄。
那蛇背上捱了一下重的,被撩撥的暴怒已極,所聞得的生人氣息,原來就是他,今又見他匆匆走避,早將平日畏怯心理,忘到九霄雲外,即昂首凌空向前一竄,緊釘着黑孩兒身後追來。
只聽得“蓬蓬”,一陣暴響,當它飛身前竄,穿過竹陣之際,那些懸在林間的竹弓,已被撞翻了幾層。
由於它的身法太快,那些竹弓,卡它的蛇頭,竟沒卡住,卻有一個,一下將它那條長尾,夾個正着。
它突感尾部一陣劇痛,順着前衝之勢,扭頭-張,見是林間懸的竹弓,夾住尾巴,忙用前半身由右方回頭一竄,想去咬掉夾尾之物。
不料它中間那段身體,無形中卻盤上了一株大樹,夠咬不着,蛇心一急,立改由左方前竄。
不想剩下的前半段身軀,又盤上另一株大樹。
黑孩兒見狀大喜,一個“飛燕掠波”,忙從它背後一躍而上,雙臂急伸,兩手緊扣七寸,猛力向下一按,頂住樹根,隨即騎坐蛇前,抽出右手,掄起鐵拳,給那蛇頭部一頓好打。
這時,宇文傑又尋進山來,正開始呼叫着柳婉貞的名字。
樹穴中的姑娘,早已醒轉,她既不知道黑孩兒上哪裏去了,更不曉得山林裏面,當前所發生人蛇拼鬥的情景。
旋又聽得遠處,有人呼喚自己的姓名,先還以為是那賊人尋來,不敢相應,再又一想:“不對,要是那賊,怎知道我的姓名?”
心念一落,逐喃喃自語,説道:“啊!聽這聲音,定是宇文傑大爺尋來了。”忙亦高聲應道:“宇文大爺,我在這裏!”
由於人嬌音細,應聲無法透出深林。
黑孩兒先後聽得一呼一應,兩種聲音,已知尋找姑娘的那人來人,遂由他提高嗓門應了兩陣。
這才將宇文傑引進松林,誅了巨蛇。
他兩下碰的恁巧,兩人中若缺其一,則誅蛇除害一節,仍將無法收功,也就是説,若無宇文傑的神劍,即無法取那蛇的性命。
若無黑孩兒的技巧和天生神力,即無法將它一舉成擒,這總歸於此蛇惡貫滿盈,氣數已終使然。
黑孩兒見那蛇已死,乃解開蛇尾,提着向前一抖,將蛇扔進樹林深處,轉身帶着宇文傑,來到古松前,立在那片竹林刀陣沿邊,用手一指,説道:“你要尋的那個姑娘,就在樹洞裏。”
姑娘聽見人聲,即由穴中探出首來,喚道:“宇文大爺,我在這裏!”
宇文傑很詫異地問道:“姑娘,你怎藏在此地,使我好找。”
黑孩兒説道:“大哥,你站開點,讓我將那姐姐背下來!”他説罷,即平地一縱,掠上樹穴。
一眨眼,已擰身將姑娘背下樹來,向地下一放,他這種毫無章法,只憑凌空一躍的輕功,也使宇文傑見之心驚。
他放下姑娘後,只向宇文傑瞪着那雙大黑眸子,呆立不語,姑娘坐在地下,疲累已極,半晌爬不起身來。
宇文傑一把攔着,説道:“姑娘,你就坐着吧,不必起來了。”他當即詢問姑娘別後概況,以及黑孩兒援助經過。
兩人遂將以上情節,一一相告,他也將拜託周大爹,殮葬小三母子之事,對她説了,她感激得又伏地拜謝。
宇文傑見這黑孩兒,雖然生得周身黝黑,但眉目卻極清秀,稚裏稚氣的站在一旁,令人見之生愛,心想:“施鳴玉姑娘,總是笑我憨頭憨腦的,今天她如見了這個孩子,又將不知要怎樣笑話哩!”
遂問道:“小弟弟,你貴姓,叫什麼名字,有父母嗎?家住在哪裏?”
那黑孩兒瞪着兩眼,仰面説道:“我姓柳,名叫石生,沒有爹媽,也沒有家,白天替人放牛,晚間卻睡在這樹洞裏!”
“唉,可憐!”宇文傑輕輕嘆了口氣,遂從懷中摸出十兩重的銀錠一顆,向他手中一遞,説道:“小弟弟,這個給你買東西吃吧!”
黑孩兒只向他手中掃了一眼,嘟起小嘴,將頭連搖,説道:“我不要這個!”
宇文傑很詫異地問:“咦!銀子竟不要,你要什麼?”
黑孩兒乃據實回答:“你每天能給我飽飯吃,就成!”
宇文傑一聽,暗自忖道:“這好,聽他口氣,這不是賴上了嗎?
自己不但一身盡是事,就是對目前這個孤苦無依的柳姑娘,尚且無法安置,怎還能攜帶他呢?不過,這孩子無父無母,野處穴居的,也着實可憐!就此拋下,殊覺不忍!”
他略一沉吟,遂含笑喚起姑娘,説道:“姑娘,你和這個小弟弟,真巧得很,全姓柳,五百年前原就是一家。
我看你們兩人,今天都是窮途末路,孤苦無依,兩下應該親近些,就此認個姐弟吧!以後,互相也有個照應,姑娘,你的意下如何?”
那姑娘坐在地下,玉首微仰,向兩人各掃了一眼,然後,才輕聲説道:“宇文大爺,這敢情好,只是你為我太操心了,使我過意不去呵!”
宇文傑笑道:“這沒什麼,姑娘別多心!”又回首説道:“石生,你還不上前,拜認姐姐嗎?”
黑孩兒衝着姑娘,喊了一聲姐姐,納頭便拜。
姑娘於芳心破碎之餘,此際臉上也露了一絲笑意,遂説道:“石弟弟,你要拜過宇文大爺呀!”
黑孩兒又衝着宇文傑,磕了個頭。
宇文傑覺得此事,做的不錯,精神為之一爽,説道:“石生,算了吧!你趕快扶着姐姐,我們一路去江山港!”
黑孩兒略現猶豫,説道:“大哥,我們殺的那條大蛇,就不要了?”
姑娘插口問道:“什麼大蛇?”
宇文傑逐將那蛇的異處,以及誅蛇的經過,告訴了姑娘。啊!她似乎一驚,然後雙黛微皺,略現沉吟,半晌,才説道:“夙聞‘南國有蛇,千年通靈,身披玄甲,百賊不侵’,百賊者,係指刀兵水火,嵐瘴毒害等而言,其皮可制軟甲,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且百毒無害。實與你們練武的人,有莫大的裨益,這千載一時,可遇而不可求的奇珍,大爺,你怎能不要呢?”
宇文傑不由頗感詫異,逐問道:“姑娘,你乃一閨中弱質,怎的知道這類山海經的典故?”
姑娘頷首微笑,説道:“幼讀‘古今異聞志’,曾有此説。”
他要證實姑娘所説,是否有驗,遂回首説道:“石生,我們就去拖它來,把那蛇皮剝下看看!”
“唉……呀!”姑娘輕聲驚呼,雙手連搖,説道:“我害怕那東西,你們不要弄來,就在那邊剝吧!”
黑孩兒説道;“姐姐!這山中野狼多得很,你一人在此,怎麼成,還是將你送回樹洞藏着等我們,好些!”
他邊説邊背起姑娘,躍上樹穴,將她一放,又指着身旁那包飯糰,説道:“這是我帶給你的,餓了就吃一點吧!”
黑孩兒別過姑娘,躍出樹穴,拾起地面那柄匕首,隨同宇文傑來剝取蛇皮,還未邁進樹林,即聽得林中吱吱喳喳,人聲可聞。
宇文傑連忙搖手,示意禁聲,隨借樹掩形,躡足前進,果見有兩個形貌獰惡的藍袍道士,各持一柄長劍,已在剝取蛇皮。
由於所用的長劍,並非寶刀,致無法將背部和胸腹的蛇皮剝開,僅僅只截取了肚臍以下的一段而已。
那兩道士正議論着,將這蛇整個身軀,如何運走之際,耳邊突聽得有人一聲大喝,不禁各自一驚。
抬頭一看,只見一個背插長劍,氣宇軒昂的玄裝少年,立身眼前,兩人隨即立起身形,向左右一閃,復各自提氣行動,蓄勢戒備。
宇文傑見他二人神情,那般緊張,不由冷峭地一陣訕笑,説道:“這條蛇,乃在下剛才所誅,兩位為何暗中前來,乘隙謀此現成?”
右首的那個黑麪虯髯道士,也報以一聲冷笑,勉強打一稽首。
向地下死蛇,和站在左首另一個豹頭環眼,赤面無須的道士,先後用手一指,説道:“貧道乃茅山練氣士乙清。”
宇文傑心頭一震,旋又聽他説道:“這蛇,乃是先師淨虛大師在世之日,於六十年前,親手收服者,算定此蛇,氣數已終,應於此日此時,上幹天譴,貧道尊奉遣從事。是以,率領師弟玄因,按期前來收取蛇皮,此乃茅山本門家事,外人尚且不許干預,怎反説貧道謀取現成?”
這時,又聽得有個小孩口音,在林間深處發話,厲聲説道:“大哥,別與這兩個不要臉的道士噦嗦,我們揍他!”
宇文傑又不禁哈哈一笑,説道:“此蛇,若非被我所誅,不是小覷了兩位,諒你們合起兩人的功力,也奈何它不得,怎撇下眼前的事實不講,那過去六十年無憑無據的虛説,反提它則甚!”
那乙清面色一沉,説道:“依小施主之見?”
宇文傑説道:“本來此蛇系我所誅,蛇歸我有,乃屬天經地義之事,不過,今天兩位既不遠千里而來,謀此蛇皮,我也不願打斷你們的高興,這樣吧!你們要的不就是蛇皮嗎?兩位是遠客,就讓你們去剝。以一個時辰為限將皮剝去,在下決無異言,如在此時限以內,剝不下蛇皮,兩位只有看我來取!”
“啐!”那個赤面無須,豹頭環眼的道士玄因,怒喝了一聲,接着説道:“山人們今天要的是這條全蛇,誰與你剝甚皮來?”
宇文傑冷笑一聲,尚未答言,那個虯髯道士乙清,卻是個陰沉狡黠,長於心計的傢伙,不像玄因為人那麼火爆。
他已忖度此事,今天將無法善罷,可是,他已看清了一點,他認為對方年輕可欺,武功再高,也決不會高過自己數十年的玄門修為。
更何況此蛇究否為他所誅,尚不可知,是以,他那雙碧眼眸子一轉,腦際馬上打定了主意。
立即橫臂向玄因一揮,禁其發話,遂説道:“蛇皮勿須讓貧道先取,出家人也不願領此盛情,這樣好了,今天兩下不如在武功上見個真章,以拼鬥作個賭具,誰勝了,誰取蛇皮如何?”
宇文傑説道:“是單打獨鬥?”
乙清笑道:“小施主,對你,還用不着羣毆!”
宇文傑雙手一拱,説道:“請,在下奉陪!”
乙清手持長劍,向林外一點,説道:“我們到那面曠地去比劃,比劃!”
他説罷扭頭向那玄因作了個會心的一笑,即提劍閃身,躍出樹林,玄因亦緊跟身後趕到。
宇文傑剛一立定身形,見那乙清拿着長劍,向空中一繞,即圈起一環如面盆粗的輕霧,環繞腰際。
他深念乙清,精於左道邪術,曾因佈設五行迷蹤陣,困陷靈伽禪師,已身亦險遭不測,今一睹此異狀,遂分外留神,隨時戒備。
殊不知茅山道士都會些本門法術,不過,於行法時,必先設下香案,焚化符篆之後,方顯神效。
至於雙方拼鬥,在拳劍下見功夫時,是無暇行法的,現乙清所煉起的一圈輕霧,並非法術。
乃是由他本門內家功夫所化出的一種清霧,名為“護體神幛”,由於各人的修為深淺不同,這清霧遂也有濃厚輕薄,幅度大小之分,宇文傑因不明就裏,誤為妖術邪法,這歸咎於毫無經驗使然。
乙清舉劍一揮,説道:“施主,你可亮出兵器!”
宇文傑説道:“道長儘管請,在下還用它不着!”
乙清見這少年,過於賣大,不由面現謾容,滿藴怒意,遂厲聲説道:“好吧,你就試接貧道兩劍!”
語音未落,即已出手,先一劍“玉女投梭”點向對方面門,又一劍“攔江截鬥”,直取對方右脅。
一招兩式,同時遞到,迅捷無比,凌厲之極。
宇文傑見他身外那圈輕霧突兀,先有戒心,不敢過於前進接近對方身形,只滴溜溜向左一轉,讓開兩劍攻勢。
轉到乙清右方,劈空一掌,遙向他右肩拍出。
乙清見這少年身法輕捷,掌風雄渾,一擊之勢,竟震得護體神幛直晃,不禁暗自心驚:“小小年紀,即有如此深厚內功,難怪剛才那樣賣大。”他飄身向後,退出八尺,讓開肩頭上的一擊之後,隨即劍交左手,將身形拔起三丈。
同時,暗中摸出本門特有的“碧焰神針”一把,掄開右掌,向宇文傑兜頭蓋頂,凌空劈下。
宇文傑見當頭捲來一團勁風,夾着丈許方圓的一蓬碧灩光雨,如迅雷閃電般凌空撞至。
慌得他將身形向後一仰,又就勢向右貼地一轉,偏開正面,急迎着來勢,雙臂一錯,交相拍出一掌。
這一掌乃是他在崑崙山,於明師愛護督責之下,浸淫了十數年的真才實學,這也就是天罡掌法中的“龍鳳輝映”一記絕招。
威力至在,當之披靡,由於這一招式,太過猛烈,所損耗的真力亦巨,是以,不敢輕易使用。
今天,因悚於對方是個旁門左道,自己有了先入之見,過度小心之故,以致動起手來,即失去了先機,處處捱打,現又見那蓬碧灩光雨,更道是一種什麼邪術,乃逼得他不得不使出這一絕招。
他一掌拍出之後,即聽得“砰”一聲暴響,那蓬凌空撞來的碧灩光雨,頓時雲流星散,無形無影,而飄懸半空,正待下落的乙清,一個措手不及,更被震的如風車般向上前方直轉。
同時,已身右肩頭,忽“嗆當”一響,那柄赤索寶劍,因剛才用來誅蛇之後,歸鞘時,以急於尋找柳姑娘之故,沒留意扣緊緗簧。
今隨他傾身貼地一旋之勢,竟脱鞘而出,飛落數丈之外,這幾下動作,連在一起同時發出,迅速之至,緊湊之極。
宇文傑見狀大驚,此乃靈伽長老臨終相贈之物,怎生失得,顧不得再去傷那乙清,忙擰身一躍,要去拾回墜劍。
身形尚未移動,忽然當頂黑影一閃,接着一陣金風劃空之聲,已劈至臨頭,他忙閃身向右,扭頭一看,見是玄因持劍攻到。
當下不由一聲冷笑,罵道:“你們這般不講信義的東西,真還有臉與人較技賭勝,也罷,待我先打發你,再説!”
他側身讓過劈頭的一劍,反手一招“犀牛望月”,迎着玄因劈出一掌,接又轉身急上,猛翻左腕。
一下扣住了玄因的握劍脈門,加力一緊一帶,玄因掌中那柄長劍亦同時出手,嗆當墜地。
這時,被他一掌震飛的那個乙清,早已剎勢下墜,恰恰落在那柄赤索寶劍附近,他被宇文傑擊了一掌,因有護體神幛之助,雖未受到嚴重的內傷,但也被震的心頭髮嘔,頭昏眼花,雙足着地,略定心神之後,一眼瞥見身旁地面,那柄古色絢爛寒光炫目的寶劍,即知是對方之物,俯身就想去拾。
那宇文傑大喝一聲,左手扣緊玄因的脈門,右臂高舉,揚掌作勢,厲聲説道:“賊道,你如敢動那寶劍一下,我即將你師弟,立斃掌下!”
乙清已領教了眼前這個少年的深厚功力,自己實非敵手,扭頭一看,見他揚掌作勢,已知他正伺機待發。
又見玄因屈膝蜷腰,混身發抖,皺眉苦臉,額汗如雨,似在熬受一種令人難耐的痛苦,他倒不是害怕劈死玄因,而是深懾對方狙擊自己,再一忖度對方神情,料定身旁地面那柄寶劍,必與他有切身關連。
旋又一想:是了!這劍若非是件削鐵如泥的寶物,那條刀槍不入的千年靈蛇,怎能為其所誅。
心念一落,急忙掄開右臂,以防宇文傑狙襲,左手持劍向前一伸,想挑起橫亙在地的赤索寶劍。
不料兩劍剛一接觸,即聽得“嗆當”一聲,不覺手中一輕,轉眼看,原來自己的長劍,已折去了一截,心頭一震,謀奪那劍之念驟切。
他急將斷劍,交還右手,用重手法猛向宇文傑,抖手劈去,同時,俯身前衝,一把抄起赤索寶劍,飛身就走。
宇文傑心頭大急,左手鬆了玄因,身形向右一閃,偏過飛來的斷劍,急催動龍步雲程功,跟身追去。
乙清抄得寶劍在手,心滿志得,哪裏還管師弟的死活,即運起八步趕蟾輕功挾劍飛逃。
他剛一起步,穿過身前的一株大樹,不料樹間黑影一閃,那黑孩兒也剛巧才躍上這株大樹,一眼瞥見道士,挾劍飛逃。
即使了一招不成章法的“黃鶯穿柳”,從上而下,由後向前,猛力對着乙清背部脊樑骨上,一頭撞去。
他這一撞之威,何止千鈞,只撞得那道士,一個踉蹌,向前衝出。四五丈遠,“叭噠”一聲,摔倒就地,蜷伏不起。
同時,剛才得手的那柄寶劍,又脱手飛出。
那黑孩兒得理不饒人,隨後縱身趕上,騎坐在乙清背頂,依樣用制服那巨蛇的手法,雙手向他脖子上使勁一勒。
這時,那道士的一身護體神幛,也已經失去了效用,只勒的他有出氣無進氣的兩眼直翻。
宇文傑趕上前去,拾起寶劍,向鞘中插好,回身説道:“石生,將他放了,我有話説。”
黑孩兒即鬆手起身,向旁邊一站。
乙清伏在地下,半晌,才悠悠醒轉,就地運氣行功,頓感護身神幛,已被撞散,所幸還沒受內傷,只背部奇痛不已。
連忙糾身坐起行功止痛,同時,眼角向上一掃,見身旁多了一個周身黝黑,年約十一二歲的小孩,心想:剛才撞倒自己的,準是這個小鬼,到口的鴨子,給他弄飛了,是以,他對身旁的黑孩兒,恨之刺骨,向他掃了一眼之後,坐地不語,籌思脱身之計。
宇文傑來到他的面前,橫向而立,戟指着厲聲數説,道:“你這惡道,應有三可死,知道否?”
那乙清坐在地下,聞言只悶聲不響的瞪目相向,聽他繼續説道:“你貪受賄賂,在那冷泉谷設下五行迷蹤陣,困陷靈伽禪師,這是一可死。編造謊言,乘隙謀奪靈蛇,這是二可死。見利忘義,不顧同門安危,天良泯滅,更罪不容誅。”
他説到氣極,不禁雙目冒火,睚眥欲裂。
不料那乙清突然雙臂一抬,平伸急進,左手去撩對方的下陰,右手一把扣住宇文傑左腿腳脛,猛向上提。
同時,糾身一躍,已就地立起。
宇文傑真還沒料到對方,竟如此卑鄙,使出了這一着,也就不敢怠慢,急使了個千斤墜,向地下吃住左腿。
右腿隨着身形,同向右轉,猛翻左腕,切取對方左手脈門。
乙清左臂順勢下沉,以左肩頭向上一抬,去硬碰他的左掌,同時,右手鬆了對方腳脛,並指急進,向他右肋要穴“氣海”直戳。
宇文傑左腳一退,右腿跟着前進,整個身形變了方位,已轉到乙清左旁,“呼”的一聲,向他左脅拍出一掌。
乙清左肩向後略撤,右手變戳為拿,卻切取宇文傑的右腕脈門,同時,猛抬右腿,直踢對方下陰。
兩人如此短兵相接,肉搏拼鬥,一舉一動,看似緩慢而實極快,且招招盡是煞着,手手立可致命。
宇文傑見對方扣住了自己的右腕,心頭竊喜,且不去理它。
只猛沉左臂,一手撈着對方右腿腳脛,順勢向左一帶,右腕同時抖臂較勁,反將對方脈門扣個正着,向懷中一收。
乙清那條龐大身形即掉了面,整個背部,已呈現於對方眼前,宇文傑旋鬆了左手,着實向他後脊背梁骨上,擊了一掌。
這一掌雖聽不出絲毫聲息,但乙清頭上即感兩眼發黑,金星亂迸,胸前一陣潮湧,喉間發甜,哇的一聲,張口鮮血直噴。
宇文傑右手一鬆一劈,將乙清摔倒塵埃。
黑孩兒説道:“殺掉吧!還留着則甚?”
宇文傑微笑,説道:“讓他去吧!大概也活不了幾天!”
他又指着藏匿在林邊的玄因,高聲喝道:“咦!你出來,我也不為難你,儘可放心將你師兄揹走吧!”
但見那玄因挾着長劍,和剛才剝下來的那段蛇皮,滿面羞慚地掮起乙清,緩步下山而去。
宇文傑眼送那道士下山走了之後,遂領着黑孩兒,鑽進松林,用寶劍圍着蛇脖子劃了一道血口。
又用匕首照着七寸處原來劍口插入,將蛇頭釘在松樹上,石生雙手夾着蛇頸皮,向下一剝,自七寸以下至肚臍,馬上剝下三丈餘長的筒形蛇皮來。
宇文傑又説道:“這千年蛇膽好得很,可以製藥,我們也應取下。”
逐由蛇腹內取出蛇膽,大如鵝卵,忙掏出汗巾,輕輕包好,與黑孩兒拖着蛇皮,來到樹穴邊放下。
那姑娘由樹穴中伸出頭來,説道:“大爺,你們幹啥去了恁久,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黑孩兒又由樹上將她掮下來,她瞥見地下恁一大堆蛇皮,只嚇得心頭猛跳,遂雙手撫胸,説道:“好大的蛇呀!”
宇文傑當下十分懊喪地説道:“你不知道,這蛇皮還有下半節裏,卻被兩個茅山道士剝走了,唉!真可惜!”
姑娘驚問道:“什麼茅山道士?”
宇文傑遂告訴她,剛才與人拼鬥的情形。
姑娘呵了一聲,説道:“原來如此,不過,那下半截蛇皮,乃沒用之物,不要也罷,《古今異聞志》又説道:其背堅韌,皮可制甲,自臍以下,皮脆如沙。
不但下半截沒用,就是腹部無鱗部分,也不可要,只取這三丈餘長,兩尺來寬的背皮即可!”
宇文傑益發詫訝姑娘的心細識廣,料事如神,當下三人來到江山港,找了一家比較整齊的客棧住下。
那掌櫃一見宇文傑掮着恁大一卷蛇皮,先不禁嚇得一跳,隨即心有所悟的趕至房中,互相請教姓名之後,即開始閒話家常。
他已知這位掌櫃姓文,系本地士紳,掌櫃也始曉得這位少年,就是今晨在本鎮協助公人擒賊的宇文傑,在掌櫃殷殷詢問之下,宇文傑遂將今日在烏溪西山誅蛇經過,毫不隱瞞地一一相告。
掌櫃旋指着那捲蛇皮,説道:“先祖啓鳳公在世之日,曾充本地裏正,説起來,這已是六十年以前之事。烏溪西山出了一條巨蛇,為害人畜,無法可制,它全身不但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且性已通靈,事能預知。先祖對維護地方安寧,責無旁貸,經數度籌思對策,均告無功,連茅山淨虛真人,那高的道行,也奈何它不得,竟為其所傷。後來,有辰州排教教主李自然祖師,途經此地,經先祖率同全鎮父老,向他跪地請求,始蒙大展法力,收服此蛇,封閉在那西山山神廟下枯井之後,地方始慶安寧。不料六十年後,此蛇又出困作祟,終遭誅戮,這倒應驗了李自然祖師當年預言。”
他説至此際頓了頓,又向宇文傑上下打量了一番,繼續説道:“當年李自然祖師收服此蛇之日,曾説:若歲逢甲辰,運用龍蛇之時,此蛇仍將出困為害,好在屆期它氣數已盡,必幹天譴。在下剛才翻閲歷書,今年不但是歲次甲辰,更巧的是,今天又恰屬己已日辰,宇文大爺!台甫不是宇文傑嗎?這不但應驗了李自然祖師,當年所説的‘歲在龍蛇’之語,且更應驗了‘上幹天譴’的最後一句話了。你今為本地除此大害,在下應替江山港數十萬生靈,謹申謝意!”
説罷,即深施一禮,接着,鎮上父老聞訊來訪者,絡繹不絕。
宇文傑乃乾脆將蛇皮展開,懸掛壁間,讓眾人瞻仰瞻仰,這為害地方多年的一部分巨蛇原形。
宇文傑送走各父老之後,又滿腹懷疑地問道:“掌櫃的,你所説那李自然祖師,當年收服此蛇經過,料無虛言。不過,在下今日誅蛇之後,卻來了兩何茅山道士,聲言此蛇,乃系他師父淨虛大師,於六十年前所收服者,不知此語,又作何解?在下也險乎上了他兩人的大當。”
那掌櫃呵呵一笑,神情略顯不屑,説道:“此事,在下也曾聽先父傳説,當年誅蛇除害時,茅山道士淨虛險當場廢命,幸為李自然祖師所救,這服蛇經過,他當然知道,李自然祖師推演先天太乙神數時,他也在場,顯然,他暗中留了意,捏準時刻,派人前來搶奪此物無疑。唉!真是‘世道險惡,人心不古’這又從何説起。”
他搖頭晃腦,嘆息不己,旋即起身作辭。
宇文傑依着柳姑娘的主意,立時召來牛皮作坊的匠人,將蛇皮交其連夜硝制,於次日曬幹後,繪出圖式,由姑娘親手用那赤索寶劍,栽制兩副“靈蛇軟甲”,自己與黑孩兒,各得一副。
又因靈蛇膽不好保存,遂取出膽汁,另用淨瓶裝了。
當晚,天已起更,宇文傑又對二人説道:“姑娘,我因有事,須即日趕去湖南,你對自己的今後去向,不知作何打算,請明白相告,我決定在未動身之前,將你與石生安置妥當之後再走。”
姑娘頓時玉首微垂,雙眉深鎖,戚容滿面,熱淚盈眶,半晌,才悽聲説道:“大爺,我乃女流,劫後餘生,人亡家破,舉目無親,除那下塘村三間瓦屋外,何處是我存身之所,你叫我能作何打算?”
説罷,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宇文傑當下既同情姑娘的遭際,又聯想到自己的身世,也不禁黯然傷神,一時默默無語。
坐在一旁的黑孩兒,眼見兩人又説又哭,不明為了何事,他那小小心靈中,實感有點詫異但又不敢插口相問。
只瞪着那雙大眸子,向兩人身上,不斷地來回轉動。
屋中三人一時均沒言語,似此過了一盞熱茶的工夫,宇文傑才又問道:“難道你沈柳兩家,在這江山縣竟都沒一脈支親?”
姑娘收淚説道:“柳家早已無人,我係於襁褓中,由婆母撫大。至於沈家雖有宗族,但都遠在吉安,在斷了來往已數十年的今天,又怎肯認我這個窮途末路,孤苦無依的年輕寡婦。”
宇文傑單掌支頤,俯首沉吟,良久,乃説道:“今沈家母子都已去世,你已失去了依靠,下塘雖是你家,去也無益,且那梁金星家中,也決不會放過你,我今雖為你籌得了一個歸宿,但為時尚早,不便相告。我想,還是先將你帶到武昌我的老家之後再説,不過,你受不受得住這千里跋涉之苦?”
姑娘説道:“我並非是不明三從四德的人,只因大爺你待我恩重如山,我一女流,實無法報答。且我自知配你不上,現只願為你鋪牀疊被,做名奴婢,侍候你終身,也就心滿意足,怎還怕什麼千里跋涉之苦!”
宇文傑連連搖手,説道:“姑娘,你千萬不要如此自貶,今房中我們三人身份,看來似各不同,但生在骨子裏的命,實差不多少,全是上無父母伯叔,下無兄弟姊妹,孑然一身,缺親少故的人。雖説我家很有錢,但我又不在乎這些東西,説起來,彼此還不是一樣!”
他剛才説了一句沒有兄弟姊妹的話,那黑孩兒卻聽得很懂,忙來至宇文傑身前,仰首説道:“大哥,我不就是你的兄弟嗎?有人欺負你,我能幫你去打他!”
渾語連珠,足見厚重,只説得宇文傑,不禁聯想到今天,他捨身護劍,追撲那道士乙清的情景,着實感嘆不已。
姑娘也不由得聽得破涕為笑。
翌日,宇文傑一早,對她姊弟説道:“我今天要趕往衢州,領回馬匹,晌午即可迴轉,石生,你可在房中陪伴姊姊,不可外出。”
説畢即離開店房,直奔衢州。
他向衢州郡衙門,找到柯又奎,取回馬匹。這才知道,當他離開柯家之日,柯又奎因惦念妻子分娩的事,已於此時趕回了家。
後來聽説宇文傑贈藥催生,以及坐騎被竊各情由,他就斷定那竊馬賊人,並非和尚,而是浙東雁蕩山,那禿頂神鷲伍月秋的門下所為。
由於伍月秋所訂的一項幫規,除了不收女弟子之外,凡是身列門牆的都必須落髮,是以,一般不明底細的,多將他的弟子誤為僧人。
他因感於宇文傑贈藥催生之義,以竊馬賊人,如潛伏江山境內,宇文傑武功既高,必可破獲。
如挾藏遠逃時,定須經過江山港,再取道昌山、處州,逃回雁蕩山,乃又星夜趕回衢州稟明郡守,派了兩批手明眼快的捕頭,埋伏在昌山一江山港一帶,伺機擒賊竟因所料不差,派出的公人,恰與賊人及宇文傑等,三下里在江山港碰個正着。
宇文傑於天未晌午,即已迴轉,帶回姑娘的幾身樸素宮裝和黑孩兒的全部衣服鞋襪,以及一些婦女用品等,姑娘一看,説道:“大爺!我看你身上的衣服,也夠髒了,怎不買身換換!”
他笑道:“我的衣服多着哩,現存放於新塘邊一個柯姓的家中,我還想湊合兩天再説!”
姑娘今層為黑孩兒梳了一個頭,梳得前發齊眉,現換了一身新衣,顯得更是神氣。
他因不慣穿那鞋襪,試了一會,覺得彆彆扭扭的又將它脱了,仍舊赤着雙腳,跑出跳進。
少頃,姑娘又説道:“大爺,自你今晨走後,這店中即出現了幾個神情詭異的漢子,老少全有,出出進進,藉故暗向這房裏窺覷,一定不是好人,不過,我見他們看見石生,似有怯意,一經晤面,即行走避。這由於你,昨天在此鬧的事兒太大了,恐怕暗中有人,於你不利,我們還是以早早離開此地為上!”
宇文傑聞言,不禁一陣冷笑,説道:“有我在此,怕什麼!”他又仰首喚道:“石生呢?”
那黑孩兒由院中一頭鑽進房來,説道:“大哥,喚我嗎?有什麼事?”
宇文傑笑道:“喂!石生,你會挽車嗎?”
黑孩兒説道:“我會呀!牛車、馬車都成。”
宇文傑遂請店家買了一架蓬車和一頭健騾停放院中,又將趕製的“靈蛇軟甲”兩副,分別放在兩個特製的樟木匣內。
準備明日啓程,西去湖南。
次日一早,姑娘將她姐弟兩人衣物捆成一包,連同靈蛇軟甲,由黑孩兒送放車內,然後,黑孩兒又將姊姊扶上騾車,自己跨坐車轅,揮鞭驅車前進,宇文傑騎馬隨車而行。
當晚,抵江山縣城,正當落店投宿之際,忽瞥見從西馳來一騎,上面坐個一身勁裝,腰間扎着一面藍色小旗,面膛微黑,目藴精光,兩旁太陽穴高高凸起,年約三十歲左右的漢子,似趕急路的模樣,匆匆忙忙,也在這家客棧門前落馬。
這時,店中已出來幾批夥計,一面忙挽車牽馬,一面領着客人進店,宇文傑立身檐下,眼見夥計將馬車送店中,由黑孩兒扶着姑娘,他提包裹木匣,一行三人正起身進店,忽瞥見東面,又馳來一騎,在三人身後下馬。
他不禁回首一看,來人是個年齡甚高的老者,昏黑暗裏雖看不真切形貌,卻見他頦下蓄有一撮山羊鬍須。
這時,又瞥見先由西面來的那個勁裝大漢,本是準備進店的,今見那老人來到,忙剎腳止步,回身上前,幫着挽住馬繮,攙扶老人下馬,執禮甚恭。
他看在眼裏,也未留意。
他領着姑娘姊弟進店,揀了一個三開間的上房,她姊弟同住一間,自己獨住一間,三人分別洗浴已畢,然後,同在中間客座晚餐。
席間,姑娘輕聲説道:“剛才進店時,隨我們身後來的那個老人,我似見過一面,就是昨天早晨,在江山港店中,曾見他由外面進店,與我們對房住的兩天,匆匆一晤後,即回身走了,至於那個由西面先他而至腰扎小旗的漢子,亦恐非善類,大爺,今晚你可留點神兒呵!”
宇文傑呵了一聲,並沒有言語,半晌,才説道;“石生,今晚,你也得警醒些!”他聽了姑娘所説,頗不放心,飯後,到馬廄前一看不由一愕。
原來廄中除了自己的一騾一馬和另有一頭小黑騾之外,並沒有那後來兩人的馬匹,明明已經進店,怎的不見牲口。
但又沒留意那兩人是住在哪間房裏,致無法打探,遂回房中,將此情對姑娘一説,以為那兩人即已走了,今晚或可無事。
姑娘不由雙眉一鎖,所持意見恰恰與他相反,乃説道:“如所料不差,那兩人今晚一定要來,大爺,你只嚴加提防沒錯!”
他將木匣想放在姑娘牀下,姑娘攔着,説道:“放在牀下何用,你和石生,各披上一副多好!”
他一想,也對,遂説道:“我用不着,你與石生,各披一副吧!如賊人來時,也安全些。”
他又因黑孩兒好勇鬥狠,夜間恐怕他輕敵壞事,乃再三叮囑:“如夜間外面有什麼動靜,不可離開,只守在房中戒備,護着姑娘要緊!”
睡至中夜,黑孩子兒猛一抖身,躍下牀中,摸着匕首,剛一來至窗下。
即聽得窗外一陣衣襟帶風之聲,隨就有一婦女口音,向窗內低聲説道:“孩子,不要出來,謹防賊人偷襲!”
接又聽得屋瓦上,也有人説道:“靈蛇軟甲,我是見過的,恐就在那對木匣內。”
牀上的姑娘已自驚醒,她心頭雖然極度害怕,但有石生陪在身旁,相信他的氣力大,定能保護自己,遂亦起坐在牀沿,看石生捉賊。
黑孩兒知道姊姊已醒,並不理會,只將晚間準備好的梭形石子,抓了一把,兩眼不住在覷定窗口。
少頃,聽得院中一陣腳步聲,漸漸接近窗口,驀地瞥見眼前白光一閃,由窗外伸進一柄刀尖,似想撬門,又像似怕驚動房中之人。
那柄尖刀插進門縫數寸之後,隨又抽了回去。
他看罷,暗笑這賊真笨,再傾耳一聽,對面房中,也有了聲息,想是大哥已醒,但也沒留意。
不一會,那柄撬門的尖刀,又伸進了,他現已急難再耐,口中含着匕首,輕輕伸手將窗户門閂一拉。
猛向內一帶,窗門驟開,右手一揚,將掌中那把石子,全力向外打出,聽得“唉呀”一聲。
就見有條黑影,踉踉蹌蹌地向後退了幾步,即摔倒院中,跌地不起,另有一條黑影,閃身向右一讓,想已貼立窗旁,怕遭狙擊。
這時,突聽自後窗傳來一陣金風劃空之聲,接着,姑娘就是一聲尖叫,又“撲通”一響,似已由牀上摔落塵埃。
他急忙擰轉身形,躍進牀前,兩腳尚未着地,忽瞥見眼前兩點寒星一閃,迎面襲至,隨伸手一抄,已將暗器接在手中,原來是兩支鋼鏢,接又聽得後窗外,隱隱傳來一陣婦女嬌叱聲,越去越遠。
他俯身攙起姑娘,問道:“姐姐,你怎麼了?”
“唉!”姑娘唉了一聲,隨着黑孩兒一扶之勢,坐上牀沿,悄聲説道:“石生,我背心有點痛,你摸摸看,是否受傷?”
黑孩兒探手一摸,並沒傷痕,只背部衣服,破了制錢般一個小孔,隨手又在牀頭間,摸得一支鋼鏢,這才領悟到,姑娘是被這支鋼鏢,掀落牀下的。
乃笑聲説道:“姊姊!你今晚幸虧穿上靈蛇軟甲,不然,定要受傷,沒要緊,只是衣服破了一個小孔。”
姑娘聽説沒傷,芳心稍定,遂説道:“你去關上窗門,來睡吧!”
“大哥恐已出去了,現對房聲息毫無,想尚未回來,你先睡吧!我要等一等。”黑孩兒邊説邊待關閉窗門之際,在那一片星光依稀下,驀地瞥見一條纖細白影,由院中閃進右對面一間房裏去了,心想:“這倒不錯,原來賊人,就住在對門呀!”
旋聽得宇文傑敲門聲,黑孩兒打開房門,將他迎了進來,又去尋火繩,準備燃燈點亮,宇文傑伸手一攔,悄聲説道:“慢着!”
姑娘見他進房,不願再睡,也起牀了,這時院中亮起一片火光,接着,人聲嘈雜,由遠而近,均已集在窗前。
宇文傑知店中鬧賊,已驚醒店家,忙先打開窗門一看,院中黑壓壓的立着一蓬人,正交頭接耳,竊竊私議。
他一面命黑孩兒燃起燈亮,一面打開門,踱至院中,只見地下躺着一人,滿臉是血,模糊不清。
再就火光仔細一瞧,眼珠落眶,雙目已瞎,兩頰皮開肉綻,全嵌進了一些梭形小石,口角沁血,齒舌似亦有傷,周身已硬直如冰棒,顯已氣絕多時,心想:“定是石生乾的,這孩子出手,也忒重些!”
少頃,店家請來的地保已到,驗罷屍後,亮起燈籠,又赴各房間盤查客人,見宇文傑攜有眷口,只略略問了幾句,也沒言語,遂自引去。
他們三人關罷房門,姑娘立即悄聲問道:“大爺,你今晚上哪兒去了,是遇上什麼人嗎?”
宇文傑微一嘆息,説道:“今晚若不是一個女郎暗中相助,驚走賊人,唉!我恐怕沒這麼快回來,也不會如此太平!”
原來宇文傑睡至中夜,即聽出遠遠傳來陣陣衣襟帶風之聲,知已來了夜行人,且還不止一個。
當下,遂躍身下牀,背妥長劍,打開後窗,帶好窗門,飛身上了院角一株大樹,暗伺動靜。
遙見東面來了四條黑影,內有兩個身法奇快,率領在先,另兩個落後稍遠,轉眼間,四條黑影,齊集在東邊隔壁一家屋頂上。
隨即聽得一個蒼勁口音,沉聲説道:“那人並非易與,尤以那個黑孩兒為甚,今晚,你們不得輕動,老夫雖然親自出手,也只以那件東西到手為主,並不準備多事糾纏,你們可退下暗裏伺候!”
這時,遙聽遠處,忽傳來一聲清脆的語音,説道:“辛瘤子,枉你一世精明,今晚你看走了眼啦!”
同時,宇文傑亦想擋住來人,不讓進店。
遂折下兩段樹枝,握在掌中,顛了一顛,運出三五成真力,猛向發話的那個蒼勁口音者,與另一條黑影抖手打去。
那四條黑影,聽罷遠處傳音,方自一愕,忽又聽得腦後風生,有物劃空而至,眾人同時四外一閃。
發話那人,到底了得,反手向上一抄,接住來物,原來是段樹枝,頓覺不妙,忽又見身旁同伴,竟有一人應聲後倒,墜落屋檐,更感一驚,即扭頭向身後那株大樹,沉聲説道:“是哪方好友?可否請來一見!”
宇文傑一招得手,已先聲奪人,遂由樹上凌空平射,躍上屋頂,朗聲説道:“在下在此,已候駕多時,不知各位來此,究有何見教?”
同時,已辨清發話那人,就是晚間所見,那個蓄着山羊鬍子的老者。
“噫!原來是你。”
那老人噫了一聲,説道:“宇文小俠,你這兩日,在那江山港轟轟烈烈的一番行為,確令老朽辛無畏心折。不過,老朽頃受人之託,要向你謀件東西,正準備明索,不願暗取,且你已有兩套,老朽只須其一,你如不見機,可莫要後悔!”
宇文傑聽得心頭兀自生氣,遂厲聲説道:“辛老前輩,我看你年尊份上,本存有三分敬意,你竟如此大言相逼,未免欺人,東西在我,身邊,你既打算明索,不知你如何索法?在下一一候教就是,決無後悔。”
那老人哈哈一笑,説道:“宇文小俠,你這副膽量,就夠人佩服,這樣吧,只要你能接我三掌,老朽掉頭就走。爾後,任天大事故亦決不與你為難,否則,你即須交出靈蛇軟甲一套,由老朽帶去。”
宇文傑也怒聲説道:“莫説是接你三掌,就是鉞斧相加,在下也不畏懼。”
老人用手向南一指,説道:“好,我們在那城隍廟前相見!”説罷,只見他擰身一躍,已去數丈,轉眼蹤跡漸杳。
宇文傑又發現身旁兩人,也蹤跡不見,此時因無暇兼顧,遂亦運起輕功,緊隨老人身後,同時到達廟前。
那老人見這少年,身法恁快,也頗心驚。
宇文傑落身當地,急忙提氣行功,蓄勢戒備。
老人立定身形,高聲説道:“宇文小俠,你要三思,現在還有機會,只待老朽一舉手,就不容後悔了!”
宇文傑一陣冷笑,應道:“不必多言,儘管出手好了!”隨聽得那老人喝聲:“招打。”即迎面襲來一股勁風,力道奇大窒塞呼吸。
方才兩下既已講得是對掌過招,那就不容再騰挪閃避,而必須憑藉各人功力,硬碰硬接。
宇文傑當即揚掌向上一格,不料身形竟拿樁不住,連退三步,同時,也震得那老人身形直晃。
他剛一拿樁站穩,那老人立即高聲呼道:“請接第二掌。”接聲又説:“第三掌也來了。”
這兩掌劈出之後,即風聲呼呼,飛砂走石,如排山倒海,迅雷急電般,連續向宇文傑當胸撞來。
他迎着來勢,硬接了一掌,又連步後挫,還未換過一口氣來,陡感面前一股潛力劇增,綿綿不絕,當頭壓到。
他這時被撞擊的正身向後傾,急切間右腿向後一伸,支住身形,兩臂平伸一錯,又使了一招“龍鳳輝映”,交相拍出一掌。
竟將對方擊來那團凌厲絕倫的勁風,硬給碰了回去,只聽得“砰然”一聲大震,頓捲起一陣兩三丈高的塵土,迷人眼目。
這時,突又聽得遠處傳來一陣嬌脆的聲音發話,説道:“辛瘤子,你識得嗎?此乃前崑崙的天罡掌呀,還不快退!”
轉眼風息沙退,定睛一看,前面哪裏人在,只剩下夜靜星空,寒風侵骨,那老人早告失蹤,他尚待起身去追。
旋又聽得右前方樹林深處,似有人輕聲嘆息,隨即發出一陣清音細語,説道:“此老心黑手辣,極難沾染,回去吧!不必追了!”
他心頭一懍,馬上惦起了那店中姊弟二人的安危,急剎步停身,向林中拱手,説道:“是哪位武林高人,多蒙暗中相助,可否請來一見。”
半晌,杳無迴音,遂廢然而歸。
原來今晚猝然而來,現又咣然遁去的那個羊須老人,姓辛名無畏,因他腦後生得有個拳大的肉瘤,江湖上一般知名之士,或上一輩的老人,凡與他有個交往的,多直以辛瘤子或瘤老兒呼之不以為忤。
他隱居東天日山上方巖,武功蓋代,自成一家,惜乎為人正邪不分,任意行事,只憑一己愛憎,哪管是非屈直。
是以,在江湖上無論白黑兩道,均樹有強敵,但他那副嶙峋傲骨,自視甚高,仍舊我行我素,毫無懼意。
不料前晚,在衢州下游信安江河岸,巧遇茅山道士玄因,護着師兄乙清,乘船北行,辛無畏見他奄奄一息,傷勢奇重,忙追問情由,玄因遂添枝帶葉,將宇文傑奪寶傷人經過,一一相告,並慫恿説道:“辛老前輩,那‘靈蛇軟甲’,乃千年至寶,天下奇珍,由於弟子等武功不逮,致被那廝掠奪,聽説,他已制有兩副。只憑老前輩聲望,取得其一,不讓那廝專美武林也好,現江山港吉祥客棧中,尚住有弟子師侄兩人,老前輩前去一詢便知!”
辛無畏聽得入港,一時貪心大動,遂説道:“我在衢州有事,尚須親自料理一二日,如你所説不差,我先趕去江山港看看!”
他遂於次日凌晨,來到江山港客棧,尋着乙清的兩個俗家弟子,一經詢問,才知宇文傑已去衢州。
他又折返衢州料理私事後,始於第二天中午,騎馬來到江山港,聽説宇文傑已走了半天,乃打馬急迫,命兩弟子隨後跟來,一落客棧,知宇文傑也住此店中,心想:不妥,乃又改了下處。
當晚,他倒不是怯於宇文傑的上乘武功,而是被林中發話的那位少女,道出了這少年的來歷,為“前崑崙”三字所懾,乃悄然遁走。
至於那個腰懸藍旗,與他在店前相遇的漢子,乃贛東懷玉山小百丈峯,在江湖上獨樹一幟的綠林巨魁,紫旗樊-的第二弟子,藍旗崔文虎,遵師命赴浙東雁蕩山伍月秋處公幹,與辛瘤子相遇。
得知就理,即鋭意相助,不料當晚在屋面上,有人暗中發話,譏笑辛瘤子,他一聽口音,覺得好熟。
如果是她,自己還是以不露面為上,靈機一動,遂借宇文傑擊出一枝之便,故意翻落屋檐,決心不淌這淌渾水,趁隙溜走。
一夕無話,黑孩兒因惦念住在對房的那個賊,天一亮,他即來到院中伺候着,看是何人,旋見一個年約廿餘歲的白衣女郎,牽着一頭小黑驢,出店而去。
打從身前經過時,不禁向他頷首微笑,心想:昨夜鬧賊,原來也有她呀?遂將此情,進房告訴宇文傑。
宇文傑驚問道:“走了多久?”
“剛才出店嘛!”
他追出店門,向大街兩頭一看,哪有什麼女郎。
詢問店夥,知己去西,及至趕出西門,亦未見蹤跡,心想:騎着毛驢,能有多快,試追她一程看看。
遂運起輕功,一路向西追趕下來。
轉眼已追出了十里遠近,來至一處三岔路口,正剎步停身,籌思打從哪條大道前進之際。
忽一眼瞥見道旁的大樹上,有張白紙小條,隨風飄蕩,見那張紙條,是以一段小樹枝,用內家“穿針貫石”的上乘手法,釘在樹幹上的,當下不由暗自一驚,這人的內功真高,實前所未見,今失之交臂,殊屬可惜。
忙揭下紙條一看,上面系用焦炭寫的幾字:“請不必再追,君駕西行,前途險阻尚多,盼格外留意!”
他看罷之後,心頭不禁惘然,若有所失。
呆立了一會,遂將紙條向懷裏一揣,奔回客棧,見柳姑娘剛才起牀,乃問黑孩兒道:“石生!你見那個白衣女郎的形貌如何?”
黑孩兒瞪着那雙大眸子,仰首答道:“她長得很美嘛!”
宇文傑一笑而罷,三人又繼續登程,當天下午,就到了新塘邊柯家。
柯金奎父子,一見宇文傑來到,即開門迎入,又見攜有女眷,遂由柯老太太及女兒靈玉,將柳姑娘迎入內室休息。
正當那姑娘柯靈玉出進於堂廳,宇文傑猝見之下,不覺暗驚,她不但生的玉首蛾眉,明目皓齒,而款步輕盈,行經身前時,竟宛如施鳴玉姑娘無二。
僅在年齡上較稚而已,心想:世間上怎有兩個生的恁般相似的人,不知不覺間,一時竟看呆了。
柯金奎見狀微喜,即朗聲問道:“小友!你追回失馬,以及別後情形如何,可否見告一二?”
他被這一語驚醒,始感突然,急忙暗自收住心神,除那靈伽被困,臨終贈劍一節,因有關老禪師生前清譽,不忍張揚外,遂將其餘經過,滔滔不絕地一一相告,連室內女眷,亦全佇立屏門,聽他追述往事。
一時柯家男女老少,對這位少年,幾視為天人,尤以姑娘靈玉,對他那身武功,芳心向往不已。
次日一早,宇文傑取過原存包裹,一行三人,辭別柯家,登程西進,離開新塘邊約有數里。
宇文傑坐在馬上,傍車而行,忽瞥見姑娘,掀起半片車簾,玉首微偏,説道:“大爺!你看柯家的老少男女,全家為人如何?”
宇文傑笑道:“我在他家,僅有兩個整夜不到的時間,怎能知道許多,不過,依我看來,除內眷不大清楚外,柯家父子為人,都很熱情,尤以他的大兒子柯又奎為甚,我尋獵失馬,深蒙相助,至今猶令我感念不已!”
姑娘仰首向上一盼,笑道:“我也並不是説,他家盡是壞人呀!”
宇文傑不覺一怔,説道:“柳姑娘!你剛才問我那話,究是何意?”
姑娘説道:“除他長子,我沒見得外,其餘的人都好,只是他的次子小奎,大爺!想你沒甚留意?”
他不禁詫異,驚問道:“你看見什麼?”
姑娘面容一肅,正顏説道:“柯家次子小奎,我見他,未語先笑,跡近輕佻,眼神不定,視物遊移,貪心甚重。又見他雙眉間,晦紋上衝天庭,主應橫死,不得善終。”
宇文傑不禁扭頭一笑,説道:“你真的還精通星相?”
姑娘又伸手向車後一指,説道:“你看看車後橫木中央,印着是件什麼?”
他勒住坐騎,果見車橫木中間,有個用白堊印的三角小旗,旗內還有種什麼標誌,卻不甚清晰。
他看罷暗自一驚,這是綠林中人,互通聲息的一種暗記。今天怎地弄到自己身上來了?即打馬趕至車旁,告訴姑娘,並主張將它擦掉。
姑娘笑道:“大爺,你聰明一世,怎的糊塗一時,即知道這是綠林人物的一種記號,這表示它已經對我們留意了。如若把它擦掉,不但於事無補,而適足以示怯,那怎麼可以呢?如所料不差,這事定乃柯小奎搗的鬼,今後,請你遇事小心就行了!”
宇文傑呵了一聲,説道:“我記起來了,當晚,這黑馬被竊時,我和他父親,都非常着急。他在一旁雖説了幾句深自埋怨的話,但神色自若,好像對失馬一事,有所預知似的,看來這廝,果真不是好人。唉!算了吧,我們應看在他的父兄的情面上,遇事小心點就是!”
姑娘將車簾一放,縮身車內,説道:“大爺,你説得極是,我們為人應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