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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上樑不正勞燕飛

    宇文傑於當天下午,趕到淥口柳家,柳老太太拉着他,詢長問短,探熱究涼的話個不休,他一問及婉貞姊弟時,老太太即讚不絕口,説道:“好一個能幹姑娘,粗細都來,什麼全會,性情也好,我家青青若跟她學一輩子,也學不完,她現在青青房裏,白天裏忙了一天,晚間讓她們閒散吧!若知道你回來,她們還不來嗎?”

    宇文傑見婆婆對姑娘,甚是喜愛,頗自高興,他也明白,這全是由於她為人乖巧,善體人意,才能逗起婆婆的歡心。

    柳家人眾,連日為婆婆前往武昌,忙個不停,又向河下包了一艘雙桅大船。

    動身這日,老太太領着孫女青青、婉貞姊弟,及宇文傑等,一行五人,由柳氏兄弟護送上船。

    宇文傑又將黑馬牽入船頭板艙裏放置,旋即開船,順流下馳。

    老太太住在中艙,每日裏有婉貞、青青兩姑娘陪着,頗不寂寞,那黑孩兒卻是第一次坐這大船,更覺高興。

    只有宇文傑,除了睡覺時,由於人生靈感,已入夢境,無法自主外,其餘時間,他腦際直縈繞着那“伽南寶塔”的玲瓏塔影,後應向何處去尋獲此物,始能確知誰是雙親的仇人?

    船行三天,已進入洞庭湖湖面,眼前一片煙波,天水相連,漣漪盪漾,宇文傑獨立船頭,看得不禁心曠神怡,情態一爽。

    那高踞船蓬的黑孩兒,手向前指,一聲驚呼,道:“大哥,你看!前面也來了一隻大船。”

    那迎面來的,也是一艘雙桅大船,轉眼間,已馳近左前方七八丈遠湖面處,正破浪前進,突聽得那船上有人發話高聲呼道:“那船頭上,是宇文家的傑哥兒嗎?”

    宇文傑心頭一震,急扭頭望去,只見那船上立着一位白鬚飄胸的道士,只見那道士,揚臂向上一搖,又聽他高聲説道:“霞兒有事相托,你一問便知。”這時,兩船相錯,已各去老遠。

    他呆立船頭,見這道士,好似面善,一時又想不出是誰?沉思良久,猛一領悟過來,失聲驚呼,道:“唉呀!難道他………竟已看破紅塵,出了家嗎?”心頭一陣悵惘,不覺呆在船頭,黯然傷神。

    不日船抵武昌金口碼頭靠岸,宇文傑向岸上要來三乘涼轎,兩名挑夫,老太太與兩位姑娘,坐轎起程,其餘箱籠行李,由黑孩兒押着挑夫,跟着前進,自己一馬飛回官塘,先去報信。

    田文俊夫婦,接進宇文傑,又知柳老太太也來了,不禁大喜,田文俊馬上外出,向金口大道迎將上去,田磊嬸也忙着收拾房間,準備飲食。

    宇文傑一面盥洗,一面問道:“大嬸,中粒大哥的生意,現做得怎樣?”

    大嬸説道:“若非你上次一力主張,要他自己做生意,他到現在,還不是為人僱工,有什出息?真感謝你,生意做得挺旺,除了原來那家雜貨店外,還在隔壁兼營了一家米行,就是人忙一點,看他也挺高興的。”

    宇文傑笑道:“他還沒討個嬸嬸嗎?”

    大嬸見問,輕聲嘆息,説道:“這事,談何容易,一時又要向哪裏,能找個合適的人呢?”

    宇文傑又笑道:“大嬸,我為中粒哥哥,帶個嫂嫂回來了,正隨婆婆一路,馬上就到,你準備怎樣謝我?”

    田大嬸先還不禁一怔,隨即高興地眯眼直笑,説道:“文俊父子和我,全是沾你爹媽的光,享宇文家的福,我能有什麼謝你,到那天,只有命中粒,向你多磕幾個頭吧!”

    宇文傑聽得也笑了,隨又説道:“大嬸,這姑娘也姓柳,能幹得很,人更生得標緻,若幫着中粒哥哥經理生意,真是個好管事,不幾年,保管可以發財,等一會,那人來了,你一看便知!”

    兩人談論間,不一會,那田文俊已領着老太太轎子行李來到,田大嬸迎着婆婆,進入後廳。

    她又喚來兩個佃户媳婦前來幫忙,張羅一切,讓婆婆住了宇文傑爹媽的房間,宇文傑住在後房,兩個姑娘黑孩兒,則均在樓上居住。

    婆婆一進到房中,睹物生情,不禁悲從中來,又傷心落淚,兩姑娘從旁極力勸慰,始才停止哭泣。

    那田大嬸暗中不斷向婉貞打量,見她生的玉首蛾眉,明目皓齒,自是心喜,又見婆婆對她十分器重,疼愛得不減於孫女青青,便知姑娘為人,必定不錯,當晚,覷了空,便向婆婆當面為兒子中粒求親。

    婆婆對婉貞姑娘的過去未來,已聽得宇文傑説過,今見她當面懇求,即一口應允,並作為自己孫女出嫁。

    當下田氏夫婦及宇文傑等,一聞此訊,心喜不迭。

    接着田氏夫婦,一切在婆婆指點之下,忙着辦理中粒與婉貞兩人婚事,三天後,姑娘雖已正式作了男家媳婦,除了夫妻相得,孝順翁姑之外,仍對婆婆侍候的殷勤周到,一如往昔。

    這一天,婆婆清檢房中雜物,打開一具紅木小箱,取出兩支鋼鏢,喚進宇文傑,説道:“孩子,這個,就是賊人當年殺害你爹媽的兇器,你隨身帶着,憑此亦可尋出那賊人的下落。”

    宇文傑接過一看,是兩支燕尾透風鏢。

    鏢上還刻有品字形的圓圈三個,最奇特的,是鏢尾綴有貓眼大的響鈴一隻,稍一搖動,即“噹噹”作響,他暗自忖道:

    “此鏢一經打出,即發響聲,一面是令人聞聲躲避,一面是使鏢之人,憑深厚功力,將鏢迅速推出,能令對方,雖聞聲亦猝不及防,而終於受傷,由此看來,這仇家,無論是男或女,均是個武功絕高而極難纏鬥的人物。”

    他既睹物傷情,又感仇人厲害,想到此處,不覺一時呆在當地默然無語。

    婆婆不明白他的心意,大熱天,見他面目泛白,呆立不語,以為他是累了,急忙温和説道:“孩子,連日家裏的事也忒多,累得這個樣子,你快去休息吧!晚間沒事時,再到我房裏來一趟,有事問你哩!”

    當晚,宇文傑踱至婆婆房中,問道:“婆婆!喚我何事?”

    婆婆將房門一掩,回身低語,説道:“孩子,婆婆找你來,沒別的,你已這大的人了,宇文家在這一代,只有你這一條根。婆婆的意思,是想早日尋個門當户對的姑娘,為你娶親完配,如你心目中,已有了合適的人,不必害羞,也老老實實的講,婆婆自會為你作主。”

    宇文傑起先,以為婆婆要他晚間來,不知有什麼大事相商,只急得兩眼盼不到天黑,聞言,真沒料上她怎會急於提及這事。

    一時竟臊得不知所措,雙頰緋紅,木訥無語。

    在婆婆想來,孫女青青,生的秀外慧中,天仙化人,論年齡品貌,與宇文傑確是天生一對,有心為他倆撮合。

    又悉宇文傑在外闖鬧恁久,心目中或已有了那家姑娘,是以,乃喚他進房,有此一問,如問出他沒有人時,這一下,還怕不是一門親上加親的喜事。

    她見他那種木訥樣子,知是害羞,遂又温語説道:“孩子,這有什麼害羞呢?儘管對婆婆講嘛!”

    宇文傑乃躡聲説道:“婆婆!我們現在不談這個,好不?”

    婆婆立即將面容一沉,説道:“孩子,你要知道,婆婆已有這份年紀,不趁婆婆今日健在,為你訂下一門親事,一旦婆婆撒手歸西,誰來替你作主?”

    宇文傑説道:“現在還早得很,我想,待報卻爹媽大仇,和尋着那姨娘回家之後,再提親事,還不遲嘛!”

    婆婆笑道:“你心目中,已否已看中了哪家姑娘,這一點,先告訴婆婆,有什麼要緊呢?”

    宇文傑見她逼得恁緊,看樣式,好像非講不可似的,只得老着臉皮,道:“我自從下山以來,已先後認識了三個姑娘,一個是揚州的施鳴玉,她生得挺美,年齡雖比我大-點,可是,與我最合得來。一個是浙江江山的柯靈玉,奇怪的是這姑娘與揚州的施鳴玉,生得一模一樣,年齡比我略小,婉貞姑娘曾見過她的。另一個卻住的很近,是武昌青山的傅雨霞,年齡也比我大些,亦長得很美,可是,性情高傲,脾氣忒壞,雖然對我很好,我可不敢招惹她。”

    婆婆笑道:“這不成了嗎?將來,你於這三家中,決定哪家姑娘之後,我們就請人前去求親就是。”

    是夜,宇文傑好久沒能入睡,因晚間經婆婆那一問,挑起他的心事,十分惦念傅九公父女的安危,亟欲前去一探,躺在牀上,直盼到天亮。

    次日絕早,宇文傑辭過婆婆,急奔武昌渡江,逕撲漢鎮雙義鏢局,與局中眾人,一一頷首為禮,直入後堂。

    見翁一葦夫婦,正對坐閒話,連忙向前分別見禮。

    翁氏夫婦,見他來到,即起身讓坐,並問他,一去揚州,怎玩的半年方回。

    宇文傑接聲笑道:“我在揚州,也沒耽擱多久,就走了,前天是由湖南迴來的。”隨將別後情形,逐一告訴了翁氏夫婦。

    他們聽他所説,那些離奇的情節,都驚訝無已。

    宇文傑問道:“翁伯母,霞姐姐有事找我嗎?我前天路過洞庭湖時,鄰船有今老道喊我,當時,一看那人,好像是傅伯父,但是因兩船相錯,行得太急,沒多説話,怎麼,他出家了?”

    翁太太見問,不禁連連搖首,重聲嘆息,頓時眼眶盡赤,淚如拋豆。

    宇文傑驚得心頭猛跳,扭頭一看。

    又見翁一葦,也滿面戚容,垂首不語,便知事態不平常,忙又問道:“翁伯母,到底是什麼一回事嘛?”

    翁太太傷心了半晌,方才悽聲説道:“傑哥兒,你莫忙,待我取件東西,給你看看便知一切。”

    她隨説隨由房中取出一封信來,向他手中一遞。

    宇文傑起身接過信來,見信套上面,寫着“留交宇文傑先生”七個大字,字跡娟秀,想是傅雨霞姑娘的手筆。

    又順手就信套一捏,信內裝着,像似制錢般的硬物一件,他急忙拆開信封,取出信箋一看,還未看畢兩行。

    只見他雙手一鬆,身向後仰,“撲通”一聲,倒於太師椅上,接着又聽得連聲卡喳,那張堅硬異常的楠木靠椅,立時腿背四散,宇文傑也就隨勢下挫,摔卧塵埃,面如金紙,人事不知,顯已昏死過去。

    翁氏夫婦,一見不由大驚,翁一葦一把將他摟起,枕在膝上,託着他的項背,嘶聲呼喚着。

    翁太太又忙絞來一個熱水面巾,為他擦拭臉上的冷汗。

    半晌,宇文傑才悠悠醒轉,翁一葦將他送向另張太師椅躺着,剛一落座,立即伏案痛哭。

    翁氏夫婦守在兩旁,再三勸慰後,宇文傑始漸收聲淚。

    但肩頭仍兀自抽搐個不已,良久,猛一抬頭,哽聲問道:“翁老伯!霞姐姐,是怎樣死的?”

    翁一葦復又沉聲一嘆,説道:“那青山鐵螺嶺後,容家咀的容太公,這個人你可知道吧?”

    宇文傑點點頭。

    翁-葦説道:“那容太公的大女兒,玉屏姑娘,於今年正月出閣,姑爺是江陵武舉韓鬱秀。韓家是江陵大户,廣有錢財,那韓鬱秀原是個武孝廉,家中又有的是錢,那就沒有不愛武功的道理。是以,他結識的一般武林朋友極多,道路不分黑白,朋友良莠全有,例如:江陵彌陀寺的大方和尚,萬柳莊的千里追風方鎮,都是他的座上客,這還是與他長一輩的忘年之交,至平輩的朋友更多,一時也説不清楚。其中以江陵四海鏢局的少鏢主,玉獅成策,和方鎮的大弟子,玉面狻猊濮劍青,與他最為莫逆。由於他有個玉麒麟的綽號,一般人稱他們為江陵三塊玉。”

    宇文傑忽問道:“這與霞姐姐的事,有什麼關連呢?”

    翁一葦面容一整,説道:“這事的起因,就在那韓家,話……不能不從頭説起!由於霞姑娘,是那玉屏的閨中膩友,玉屏遠嫁後,對她思念不已。大概是那三塊玉,於平時言談間,玉屏獲悉成策,尚沒家室,遂鋭身以媒妁自任,夫婦雙雙趕來武昌,面向九公為成策求婚作伐。因同業之故,那四海鏢局的老鏢主,白羽箭成公然,向與江東雙義交往頗多,孩子成策,我們亦經常見面,人品既好,武功尤高,不然,怎有玉獅之稱,是以,九公見玉屏夫婦,這麼當面一懇求,便對這頭親事,一口允了。”

    宇文傑皺眉跺腳地説道:“唉呀!那容玉屏姑娘,我曾見過數次,與她哥哥容公望,全是笑裏藏刀,狡詐百出的人物,我如在家,一定要反對這門親事。”

    翁一葦説道:“傑哥兒,你莫錯怪好人,在玉屏姑娘之意,以成策與韓鬱秀既稱莫逆,霞姐姐與她,又系閨中良友,這門親事成功後,則成韓兩家,不顯得更親嗎?來意並不壞呀!壞只壞在姑娘出家前夕,辦理奩妝的時候,因傅公僅有這麼一個女兒,是以,將家中所有值錢之物,全給了姑娘陪嫁,內有一隻虢國玉鼎……”

    翁一葦語音一停,由房中取出高約五寸,粗如茶盅的翡翠玉鼎來,擺在桌上,指着玉鼎對宇文傑説道:“這鼎是一對,我師弟兩人,當年行道江湖時,於崆峒山中,由一座古剎廢墟里掘獲,鼎分上下兩截——”

    他隨手握着玉鼎,向兩頭一拉,頓成兩截,又道:“內中鐫有一篇文字,不易參悟,經多方考證,始隱約知道,這具鼎文,是指尋一幅地圖的藏處。

    九公那具鼎文,是指用地圖,再尋找一件武林奇珍的藏處,由於我們才疏學淺,不能參透全部文意,致無法下手,遂各分一鼎。擱置至今,已將卅年,當晚,九公在燈下對姑娘解説玉鼎奧秘之際,不料,暗中卻有人窺覷。”

    宇文傑驚問道:“這人是誰?”

    翁一葦輕聲嘆息,接又説道:“次日,由魯守成及丫環小翠,伴送姑娘出嫁,我們當時送姑娘出河登船,出出進進,忙個不休,全沒在意,事後,才發現家裏小廝,金鐘兒已經失蹤。”

    宇文傑不禁悶哼了一聲,説道:“昔日,我初上鐵螺嶺時,即發覺那金鐘兒,不是好人,見他一切行為,全是喬裝做作。無奈,那父女不察,終蒙其害!”

    翁一葦説道:“事後,我們得玉屏姑娘及丫環小翠傳述:那成家花燭之夜,客散人靜,新人尚未成婚前,新郎成策,在柴房裏被人點了睡穴,剝下衣袍,混進新房,撬開皮箱,竊走那隻玉鼎。臨行,將新郎衣袍,蓋在姑娘被上時,那賊無意中,卻遺落了一面圓形金牌在姑娘牀上,姑娘給你信中裝的,就是那件東西。”

    宇文傑由信套中,倒出那面金牌一看,大約寸許,厚約兩分,圓形金黃,正面鐫有一匹雙翅飛馬。

    反面中間,格一橫線,上端鐫有戊己全字,下端鐫有醜幹兩字,他看不懂,仍舊歸於信套,向桌上一扔。

    翁一葦接着又説道:“那日五更天,成策在柴房裏醒轉,見身上衣袍,被人剝去,心知遭了暗算,急忙奔回新房。一眼瞥見衣服,在自己牀上,又見姑娘酣睡正甜,頓萌疑念,遂悶聲不響的披衣外出,撇下姑娘,徑自走到書房睡覺去了。”

    他説至此際,頓了一頓,略又沉思,遂接聲説道:“次日,姑娘起身鋪牀,發現那面金牌,以為是新郎之物,即拾起揣在懷中,又發現牛皮箱被人撬開了,不禁一驚,忙開箱一看,一切未動,單單不見那隻玉鼎。她沉思良久,回想昨夜情景,在朦朧之中,似覺新郎脱下衣袍後外出,而衣袍又怎的不見。心頭雖十分納悶,還以為玉鼎系新郎取去,一時不便聲張。一連幾晚,新郎均未入房睡覺,第四天清晨,成策因事進房姑娘乃問道:‘箱中那隻玉鼎,是不是你取了。’誰知新郎竟面容一沉,怒目相向,破口罵道:‘放屁!誰要你這賤人的什麼金鼎,玉鼎?’罵完反身徑去。姑娘那種火爆爆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在孃家一向嬌生慣養,幾曾有人如此罵她,可是,今天已是成家的媳婦,不是傅家的大小姐了,怎能隨意使性呢?沒奈何,只氣得倒在牀上,伏身大哭。天沒黑,就關門睡覺,她重新又回想花燭那晚情景,斷定夜間進房的,不是新郎,而是另有其人,冒充新郎。混進新房,盜走玉鼎,遺落金牌,心念及此,不禁心頭一懍,冷汗直冒,所幸,尚未失節,猶能保個清白女兒身……”

    稍頓,繼又道:“那成家婆婆江氏,見兒子自成婚以來,即獨睡書房,心頭犯疑,又見天未黑,新娘已經自關門睡覺,不覺大怒。她立身房外,始則冷言數説,繼則敲門謾罵,姑娘一聽,心頭更氣,悶聲不響地起來,輕輕將門閂拉開,又回牀去睡。

    她的意思是:門已開了,就讓你們隨便進來吧,偏偏事又碰巧,那老婆子在房外,不知門閂已落。竟猛勁敲門,冷不防,兩門大開,一頭撞進房來,摔倒塵埃,跌個鼻破臉腫,口齒進血,亂罵姑娘使壞,而跌她一交。新郎見狀大怒,扶起媽媽後,奮身向前,抓過姑娘就打,並言三語四的,罵姑娘帶着野漢子出嫁,現又使壞,想摔死婆母。姑娘至此,已忍無可忍,見他打來,遂亦出手還招,當被鏢局裏眾鏢師,將新郎拉走,才暫告無事。當晚,姑娘對眼前情景,越想越怕,遂於三更天,穿屋越脊,尋至韓家,將連日經過,對玉屏一説。那韓鬱秀夫婦,極力相勸,並允於次日來尋成策,數説他不是,姑娘道:‘阿姨!我如有三長兩短,你要出頭為我作主啊!’玉屏姑娘,也拍胸允了。次日一早,成家母子二人,在堂廳中,又冷言謾罵,説姑娘昨晚三更半夜,竟拋下新婚丈夫不理,出去與人私會。誰知姑娘此時,已萌死念,聞聲雖然有氣,反而不哭了,徑取過筆墨紙張,寫下兩封絕命信來。一是與父親求訣,一是給你,請你根據這金牌,為她尋賊報仇,她將寫好的二封信交給丫環小翠,囑其將來親手轉交父親後,乃回房拔劍自刎。”

    宇文傑不禁以拳擊掌,唉聲嘆息,説道:“記得去年,我辭別她父女,由青山回家,她送我下山時,曾説:今後恐怕不易與我再晤,不料,竟告永訣。”言下頻頻搖首,又淚如湧泉。

    翁一葦繼又説道:“陰差陽錯,那日,霞姑娘進了閨房,韓家夫婦,始由韓家趕來鏢局,成家母子見有客來,始停聲未罵,玉屏瞥見房門未開,以為姑娘還在閉門生氣,遂高聲呼喚。久久不應,始知有異,眾人破門而入,睹狀大驚,姑娘死了,媒人當然脱不了關係,何況又是閨中好友。當下玉屏,就在成家大吵大鬧,不料,那不懂事的成家母子,反説姑娘如何不貞,昨晚猶自外出,與人私會。那玉屏大怒,斥道:‘她昨晚系尋我去了,你們胡説些什麼?’成家母子,仍與她持蠻爭論。結果,氣得玉屏召來穩婆,當着成家母子驗屍,證明姑娘仍是處女,對方始啞口無言,不説髒話了。不數日,玉屏索回姑娘妝奩及丫頭小翠,差人送來,並寫信相告,我們才知道以上情節。信後還説兩個原是好友,勸我們不要因此與成家為仇。本來,九公在姑娘出嫁後,即打算出家,為我夫婦苦口勸阻,乃罷。自姑娘去世的訊息,一到漢鎮,他當時連哭也沒哭。只黯然傷神的默默無語,次晨即不見人蹤,始知已於半夜間走了,顯已迴轉武當山,做了老道。你在洞庭湖中遇見的,想必就是他,他對親生女兒這事,既撒手不管,我做盟伯,怎好過問?”

    宇文傑聽罷,只氣得劍眉倒豎,目暴精光,一拳將桌面擂得“蓬”然作響,復拿起姑娘給他那信,連同金牌,向懷中一揣,起身説道:“我先去漢陽,見過裘老伯,即赴江陵,我要踏平四海鏢局,撲碎江陵三玉,為霞姐復仇,然後,再去尋那盜鼎賊人算帳。”

    翁一葦一把將他攔住,説道:“裘大人已調任洛陽了,你不知道嗎?”

    宇文傑一怔,問道:“幾時的事?”

    翁一葦説道:“僅個把月的光景,那一溜煙苗青,也被帶去了。”

    宇文傑説道:“好吧,漢陽不去了,明天去江陵,也是一樣。”

    他回到家中,當晚,就對柳老太太説道:“婆婆,我昨晚對你所説的那個傅雨霞姑娘,死了。”

    柳老太太問道:“年輕輕姑娘,怎樣死的?”

    宇文傑不禁重重地長嘆一聲,説道:“我於正月裏離家外出後,不久,她即遠嫁江陵,不幸,為婆家母子兩人,生生將她逼死,我想明天去趟江陵看看,順便探聽一下那仇人訊息。”

    次日一早,宇文傑背了一個小包裹,帶上長劍、軟甲等物,辭過家中眾人,由金口渡江,然後沿江西直撲江陵。

    不日來到地頭,先落店休息,當下暗忖:“那四海鏢局,自姑娘死後的情景如何?不如先去問問那玉屏姑娘,摸清了底細,方好下手。”

    遂帶上房門,離開客店,沿途打探那韓鬱秀的住址,他乃是江陵有名的武孝廉,且又是本地大户,住在西門大街,是以,一問便着。

    時當夏令,天氣酷熱,三更天,那韓鬱秀還未睡覺,尚在院中納涼,陪着友人聊天,他的太太容玉屏,這時,正有事進房,剛一掩上房門,來到牀頭問,忽覺身後燈光一晃,即瞥見有條人影,橫映牀頭。

    心頭嚇得猛跳,回頭一看,不禁大驚,果見有個玄裝少年,當牀而立,正待呼叫“有賊”!

    旋聽那人低聲説道:“容姑娘!你不認識我了?”

    姑娘一聽,語音好熟,再運神盯去,這才看清來人形貌,遂亦悄聲説道:“噫!原來是你!”

    那人又低聲説道:“你可否撥出一點時間,將霞姑娘被害情形相告?”

    姑娘連忙搖手,示意噤聲。

    那人已知房外,另有人來,即忙暗中行功戒備。

    旋聽得房外“砰砰”連聲,有人敲門,姑娘一步跨進牀頭,然後,向外問道:“誰呀?”

    即聽得房外有人説道:“是我,要進來取件東西。”

    姑娘應道:“我正有事哩,你先去吧!待我替你送來,好了!”

    接着,房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已漸去漸遠,房中那人,始知敲門的,乃容姑娘的丈夫——玉麒麟韓鬱秀,隨即將兩臂功力散了。

    姑娘款步輕輕的走至那人肩前,悄聲附耳,説道:“此地人多,講話不便,你於明日正午,在北門外,約三里處岔路口間,一株大松樹下等我。”

    她略一躊躇,又説道:“我今晚,怎樣走法呢?”

    那人輕聲一笑,回道:“我怎樣來的,就怎樣走嘛。”

    她先扇熄桌上燈光,打開房門,只覺一陣清風,掠身而過,即瞥見一條黑影,如貓狸般,撲向廳角暗處,眨眼已消失所在。

    姑娘送走那人,心頭猶兀自跳個不住。

    宇文傑於次日晌午,來到北門外,果見前面不遠岔道口處,正有株獨立大松樹,形如傘蓋。

    這時,正當烈日映空,火傘高張,途中來往行人,在樹下乘蔭納涼者頗多,他遂亦悶聲不響地來到樹下,等候容姑娘,看她如何前來與他相晤。

    約莫過了一盞熱茶的工夫,見城中那廂,來了一乘涼轎,至樹前停下,果見容姑娘,手中提着一串香燭紙馬,步出轎來。

    她命轎伕,在樹下守候,雖一眼瞥見宇文傑,立在樹前,也不理會,即獨自一人,徑向東面山徑,款步行去。

    宇文傑見狀,知她有所不便,遂亦裝着行人,又前進幾步,一看前後沒人,乃急步折身向東,兩個起落,已撲進山來。

    遙見姑娘玉立亭亭的,站在一處山坡前相候,他來至臨近,問道:“霞姑娘的墳墓,可是在此?”

    這時,容姑娘早已眼圈雙赤,哽不成聲,只用手向前一指。

    宇文傑順着她的手指,向前看去,見一座墳包前,立着一碑,上鐫“俠女傅雨霞之墓”,他睹物傷情,不禁悲從中來,肅立墓前,哭拜於地。

    姑娘趕來焚化香紙,奠祭一番,旋即勸道:“傑弟弟!霞姑娘已了,人死不能復生,你也不必過於悲傷。只是,她臨終奉書相托那事,你打算怎辦呢?”

    宇文傑止住哭泣,沉聲説道:“容姑娘,請你放心,那金牌現在身上,我隨時打探,不尋着那賊,決不放手。但願得,她英靈有感,佑我早日成功,為她雪恨,我今天,先去會會那玉獅成策再説。”

    姑娘説道:“那四海鏢局老鏢主,白羽箭成公然夫婦,自霞姑娘死後,深懼江東雙義,前來尋仇,早已命兒子玉獅成策,走避洛陽,你尋去也是無益。”

    宇文傑一陣冷笑,説道:“我不怕他飛上天去,洛陽地方,我自會到得,他既不在家,先去打殺他的爹媽,出氣也好。”

    姑娘還要出言相勸,他又搶口説道:“容姑娘,你莫怪,我聽説江陵三塊玉,在一起兒為非作歹,聽了非常有氣,準備見面後,將他們三人,一併打殺。現既知那玉麒麟是你丈夫,看在你的面上,將他放過,請你善言轉告,勸他以後不要濫交匪人,免招是非。”

    姑娘黛眉緊鎖,俯首沉吟。

    她深知宇文傑武功高絕,嫉惡如仇,一要殺人,決不縮手,誠恐自己丈夫,少年任性,捲入漩渦,那時,自己夾在中間,實難安排。

    宇文傑見她沉吟不語,似有難言之隱,遂問道:“容姑娘,你有何困難?不妨明講嘛!”

    姑娘見問,不禁連聲嘆息,説道:“傑弟弟!沒有旁的,只恐你在江陵,鬧起事來,將外子牽入漩渦,他乃是個任性之人,若與你照面之後,決無好果,那時,叫我夾在中間如何得了。”

    宇文傑聞言,乃毫不猶豫地説道:“容姑娘,這樣好了,只要他不參預四海鏢局之事,我向你説過,決不尋他,萬一找我生事,看在你的面上,我也要讓他三分,不過,還要請你善言相勸,以暫避出頭最好。”

    姑娘又説道:“傑弟弟,我知道你的武功了得,大可不必為你耽心,不過,四海鏢局老鏢主,武功既好,尤擅長那獨門暗器白羽箭,實不可輕視,他自霞姑娘死後,為防有人上門尋仇,除將兒子遣走暫避外,並約有對江彌陀寺的大方和尚、智方和尚,及西鄉萬柳莊的千里追風方鎮,經常出入鏢局策應,你更須當心!”

    宇文傑説道:“容姑娘,謝謝你的好意!請不要耽心,我自理會。”他旋用手一指那墳,問道:“墓前這石碑,想是成家立的?”

    姑娘説道:“這碑,是我要成家如此立的,你是疑那碑文,有點不倫嗎?因為她雖已嫁到成家,可是,於花燭之夜,就鬧婚變,不數日,即玉殞香消,死後驗屍,還是處子,根本算不上是成家的人。是以,我就決定鐫用她本來姓名,看得順眼些,這墳,成家是不會理的,傅家那邊也沒人,只要我活着,一年四季,親來為她上墳一次。將來如有子孫,我還要逐代下傳,命將此墳,當我韓家祖墳祭掃,方不枉我們兩人自小相好一場哩。”

    他別過姑娘,即舍開大道,翻山越嶺,突起忽落,徑向城裏方面而去。

    容姑娘也循着來路,登轎回家。

    這時,日影雖已偏西,因夏天晝長,故辰光仍早,宇文傑已知四海鏢局,開設在南關外河街,遂由北而南,穿越而過,來到河街,尋至四海鏢局門前,於盛氣之下,即昂然而入,將及中門,左邊已閃出一個,年約三旬的勁裝大漢雙臂一張,擋住去路,揚聲問道:“朋友!此來會誰?”

    宇文傑偏頭向那人掃了一眼,厲聲説道:“我要會那白羽箭,你擋住去路,待要怎的?”

    那人暗忖:“這小子好橫!”

    遂説道:“閣下請留下名來,待在下通稟之後,再見如何?”

    宇文傑又暴聲喝道:“好大派頭,會個保鏢的,還要通稟?”

    那人亦暴聲喝道:“你不先通姓名,我就……不准你進去。”

    宇文傑今天是存心找事而來,那還抱半分客氣。

    當下見那人擋住不放,不禁大怒,只左臂一揚,輕輕向外一挑,即將那人掀了個四腳朝天,元寶滾地。

    其餘三人見狀,齊聲喝道:“這小子,是存心來找茬的,來!圍上!”三人隨即同身上撲。

    他見三人,系分品字形勢圍來,馬上滴溜溜,斜刺裏,將身形向前一轉,早轉到三人身後。

    於穿過人羣時,順手一下,扣住當中一人的右腕脈門,往外一掃一甩,又將這人掀出三丈,跌了個懶牛向日,伏身啃草。

    前面擁身上撲的兩人,只覺眼角黑影一閃,已失來人所在,心頭不由一驚,暗自忖道,:“這小子,好快!”

    急忙剎勢停身,回頭一看,後面又倒了一個,遂不約而同,又擰身反撲。

    左邊一人,身法較快,武功亦高,一擰轉身形,即同時出手,一招“黑虎偷心”,直奔宇文傑當胸一拳擊來。

    右邊一人,撲來雖然較慢,但他卻於中途變計,拔起身形,凌空飛起一腳,直踢宇文傑下陰。

    兩人攻勢既急,宇文傑更不怠慢,只見他,竟於兩人中間,將身形向右一轉,右臂由背後抄去。

    一把扣住了那“黑虎偷心”的腕子,左手向前一壓,就抓着了飛來腿的腳脛,雙手同時加力一緊,如抓小雞般,對着中門,向鏢局後面院落一扔。

    那兩人飄懸空中,風車似的向前直轉。

    宇文傑與四個鏢頭,在前面大鬧,早驚醒了正在後進房中午睡的老鏢主,白羽箭成公然了。

    聽得前面傳來,陣陣掌風,及一片吆喝,大驚,急忙翻身外出。

    他剛一跨進院落,即瞥見自前面鏢局中門內,飄出兩條人影,由半空向院中直落,定神一看,原是局裏鏢頭。

    急飛步上前,飛臂一揚,將兩人接住,向地下一放。

    他來至中門口外,向內一張,正有個玄裝少年,面當中門,叉腰而立,再看鏢局廳中,地下還躺着兩個鏢頭,哼聲不絕,一見之下,不禁惱火。

    他先向來人臉上,略一打量,然後,沉聲説道:“尊駕為何無故闖鬧鏢局,並毆傷多人?”

    宇文傑一見來人,是個身材高大,年近五旬,頦下微須的紅面大漢,遂厲聲説道:“我因有事,要找那白羽箭,那知這幾個鏢師,藉故阻擋,並尋我拼鬥,四打一的,怎反説我,無故傷人?”

    成公然説道:“請問尊姓大名,在下就是白羽箭成公然,找我何事?”

    宇文傑聽説來人就是成公然,精神不禁一振,説道:“我叫宇文傑,得悉你夫妻父子一家人,逼死武昌傅九公的愛女傅雨霞,特來找你償命。”語音未盡,立即飄身外出,橫立院中。

    這時,另有許多鏢頭,及成公然的妻子——江氏,均立在後廳檐前遙望。

    成公然先聽來人道出姓名,心頭不覺一怔,後又聽出是專為傅雨霞尋仇而來,更感一驚,心知來人不好沾惹。

    正籌思如何應付,方使事態不致擴大,弄的更糟之際,不料,那個不知死活,正立在檐下觀望的江氏,早就因為傅雨霞死了不打緊,卻逼走了自己的兒子,一肚皮沒好氣,在家不斷與丈夫吵鬧,無法開交。

    今突見這一少年,無故撞來,毀物傷人,更加冒火,不禁一手插腰,一手戟指着宇文傑,高聲吵道:“咄!看這個年輕的娃兒,好沒分曉,我家媳婦死了,乃是我姓成的家事,傅家尚且不管,要你一個不相干的人來過問,為的是什麼?”

    宇文傑已早知這個婆子,就是罪魁,先還以為閨中婦女,不易尋找,正感有點為難,今見她竟自行出頭,併為此聲色俱厲地數説自己。

    當下不禁暴怒,遂大喝一聲,躍身上前,左臂向前一探,一下子扣住她的腕子向懷中一帶。

    右掌一揚,“叭、叭”,就是兩記耳光,打得那婆子,像殺豬般叫喊,頓時兩頰盡腫,口齒全落,胸前項下,遍是血跡。

    廊下眾人,因其平日為人不甚賢淑,羣情厭惡,今雖見她捱打,竟不理會。

    那白羽箭成公然,雖是個闖鬧江湖數十年,道字號,稱英雄的人物,可是,素有季常之癖,平時對這位尊妻,遇事要謙讓三分,以致兒子成策,在慈母一味溺愛之下,弄得管教失嚴,驕縱無忌。

    不然,傅雨霞姑娘事件,決不致產生如是後果。

    他雖是有點懼內,今一眼瞥見有人當面打他的太太,就是泥人,也有個土性。

    宇文傑正縱身撲向江氏之際,暗道:“不好!”

    深恐妻子吃虧,急忙擰身一躍,斜刺裏直奔宇文傑,動作雖快,仍惜遲了一步,沒有截住,及至趕到臨近,對方早已出手,人已受傷。

    他一看,這個氣可就大了,今又一擊不中,忙將推出去的右臂,雙掌為戳,向宇文傑左肋,並指急進。

    宇文傑打了江氏後,忽聽耳後風生,知那成公然已來,忙旋步轉身,提起江氏,迎着成公然一晃。

    哪曉得成公然戳出的一指,因為去勢太急,無法剎式,一下卻點向了江氏的背心,只聽得一聲慘叫,她登時昏死過去。

    宇文傑隨手將她向地下一扔,身形躍退三尺,蓄勢以待。

    這一下,那成公然可氣炸了肺,衝着宇文傑,沉聲喝道:“娃娃,你年紀輕輕,居心竟如此狠毒,老夫今天與你拼了!”

    他語音一落,隨即扭頭向廊下人羣望去,豎起兩指,又朝大門外一點之後,即有兩人急急起身,匆匆外出。

    宇文傑見狀,看在眼裏,也沒在意,隨開口一笑,説道:“老頭子,是你自己出手傷人嘛,能怪誰來?你我是單打獨鬥,還是出盡你的鏢師一起來,都成,我今天要不踏平你這四海鏢局,誓不離開江陵,你如立即交出玉獅成策來,饒你一命亦可。”

    成公然暴聲喝道:“娃娃!你好大的口氣,若羣起而毆,未免道我以大壓小,依眾凌寡,來!你與老夫先走三招看看。”

    語音未落,即“呼”的一掌向宇文傑當胸拍出,同時,右腿一抬,向他襠下又掃出一腳,一時手腳並施,兩招齊至,端的迅捷已極,凌厲絕倫。

    宇文傑身形,只一閃,早轉到成公然右肩下,猛翻手腕,一把扣住他的脈門,隨即加力一緊。

    成公然那龐大身形,立即抗力全失,蜷伏在地,混身直麼發抖。

    廊下眾鏢頭見狀,齊聲暴喝,一擁而上。

    宇文傑將成公然帶得一轉,揚掌作勢,厲聲喝道:“你們再前進一步,我即將他立劈掌下。”

    眾人正被他一言鎮懾,無法下台之際,全扭頭向外一看,這時,已由外面匆匆進來兩個人。

    引起院中眾鏢頭,齊又欣呼道:“好了,倪師父來了。”

    宇文傑聞聲向院口中門瞥去,兩人中,一個是剛由此地外出的鏢頭。

    另一人卻是個肩插一拐一劍,年約三旬的勁裝大漢,心想:“這人,定是由那鏢師邀請來的。”

    來人一拉中門,即停身未進,略現沉吟,他因一見老鏢師腕子,已被人吃住,自忖:“若是出手,如一擊不中,勢必傷及老人。”

    是以,投鼠忌器,煞費躊躇,半晌,忽靈機一動,計上心來,遂邁步上前,抱拳問道:“請問,高姓大名,不知成老鏢師,因何開罪兄台?尚祈一併賜教!”

    他是計出緩兵,以待後援。

    來人既如此以禮相見,宇文傑當然不便拒人於千里之外,當下亦忙頷首為禮,説道:“我姓宇文,是特為昭雪傅雨霞姑娘冤屈而來,你是否有意相阻?”那人笑道:“哪裏,哪裏,兄弟倪劍雄,系來自萬柳莊千里追風方老俠處,今聞訊趕來,想與你們勸和而已。”

    他抬出千里追風的牌頭,想震懾對方,使其就範。

    誰知宇文傑,根本不理會這些,只厲聲説道:“這人命關天大事,怎能和解,我是不見真章不算。”

    倪劍雄見他説話恁橫,也兀自有氣,遂亦沉聲説道:“如此説來,你是受那傅九公之託?”

    宇文傑還不大明白這語意的分量,究有多重,只坦率説道:“那傅家早已沒人,其父九公,亦上武當山出家去了,我受誰託來?”

    倪劍雄又問道:“然則,兄台是武當山來的?”

    宇文傑見這人如此-嗦,微現愠意,遂厲聲説道:“什麼五當、六當山,我乃路見不平,代抱不平,你今如此叨嘮,意欲何為?”

    倪劍雄於説話間,兩眼不住的向場中二人身上直轉,數次想乘其不備,速下煞手,終因有所忌憚,息了此念。

    今又因多言,已激起對方怒意,默察此事,似難善罷,而己方後援,怎此時還不見來?心頭也有點焦急,現只有極力按捺,設法先將對方穩住再説。

    遂又強顏推笑,拱手説道:“兄台對這昭雪傅雨霞姑娘冤屈一事,除了行兇傷人之外,不知有無其他較善辦法?”

    宇文傑聞言,略一尋思,説道:“如能依我大事三樁,要我放卻這老兒一命,自然也可。”

    倪劍雄説道:“只須近情合理,三件亦不為過,但願聞其詳!”

    宇文傑説道:“這第一件:即日邀請高僧高道,為姑娘作七七四十九天水陸道場,可能辦到?”那倪劍雄根本無意接受什麼三莊大事,只是想穩住來人,拖延時間而已,聞言,也不假思索,忙出聲問道:“還有兩樁呢?”

    宇文傑又説道:“第二樁大事,要那玉獅成策,在姑娘墓前,苦守三年,不得擅離一步。”

    倪劍雄説道:“那成策早已外出無蹤,生死不明?這如何辦到!不過,還有第三樁呢?”

    宇文傑説道:“這樁麼……要四海鏢局,即日收市關門,不準營業!”

    倪劍雄這一下可難住了,心想:“除第一樁,還可商酌外,其餘兩樁,均乃無法辦到之事,這怎能代人作答?”

    遂又一想:“這三事,或許主人願意接受,也説不定,在後援未至之前,還是以不動手為宜。”

    遂對蜷伏在地的成公然,問道:“成老鏢主,你乃主人,這三件事,能否接受,請直言回答吧!”

    宇文傑握着他的手腕一搖,説道:“你講呀!”

    成公然仰面向上一盼,説道:“既要我講……你就放手!”

    宇文傑冷笑一聲,説道:“好吧,我也不怕你飛上天去,你有手段,可儘管使!”説罷,將手一鬆。

    同時,身形外閃一步,退後三尺。

    那成公然蹲身地下,試一調氣行功,覺未受內傷,心頭一寬又暗自忖道:“這娃兒使的一手什麼功夫?竟然令人如此難耐,卻又無傷?”

    他將息了一陣,眼角向四下一掃,觀他神情凝重,似已下了最大決心,要與來人一拼,當即雙腳一蹬。

    一勢“旱地拔葱”,身形斜刺裏向外一竄,已飛臨院角,離開數丈,腳一着地,只見他擰身揚臂,打出幾縷絲絲白光,一批過去,第二批又連珠而上,悄無聲息,如急風驟雨般,衝宇文傑,當頭撞至。

    他是家傳秘技,有名的白羽箭,“百步穿楊”這東西每支只長有四寸,纖香般粗,尖頭鋒利,尾附白羽,出手時毫無聲息,令人防不勝防。

    成公然秘技獨步,不但一次能打出六支,且可雙手齊發,更能連珠發射,故他在江湖上,早有白羽箭之稱。

    這時,中門間的倪劍雄,已掣下拐劍,亦向當場縱身上撲,直取宇文傑。

    宇文傑一見,暗自罵道:“你這兩賊,好歹毒,原來是算計將我穩住之後,來下手夾攻呀?”

    他雖恨在心頭,亦無暇多費思索,忙將身形一鶴沖天,拔起數丈,迎着當頭飛來的箭雨,向前一衝,徑疾撲那成公然。

    那兩蓬白羽箭,第一批六支,臨近宇文傑肩頭,只一飄,便偏向外飛,第二批六支,齊被宇文傑胸腹頂回,摔落院中。

    宇文傑身臨成公然頂頭空際,身未落,手先出,凌空向下,劈出一掌。

    那成公然見暗器無功,對方已撲近當頭,急忙掄開雙臂,迎着來勢,向上一擋,拼力硬接他這一掌。

    宇文傑一掌擊出,招式尚未落盡,身懸半空,見狀,急將掌勢,變推為拿,一下又扣住了對方的脈門。

    同時,耳後風生,知那倪劍雄,已由身後襲至,瞬即左手橫臂一揚,將剛才接過的兩支白羽箭,向後打出。

    只聽得一陣悶哼之後,即有兵器摔落聲,與身形跌地聲,響成一片。

    這時,宇文傑才兩腳着地,扭頭一看,只見那倪劍雄,已扔脱兵刃,雙手捧着兩頰,蹲地直哼,顯然,那兩支白羽箭,已釘上臉了。

    原來那倪劍雄,是個擅長心計的人,他見成公然,脱離對方掌握後,迅自出手,打出了他那名播江湖,百發百中的白羽箭,也就掄動拐劍,由側方直撲宇文傑,取夾擊之勢,不料,一眨眼,身前已失敵蹤。

    扭頭一看,見對方已撲向成公然去了,遂又折身跟進,想趁宇文傑身形末落以前,拐劍齊施,給他一計“枯樹盤根”,將他掃落塵埃。

    雙臂剛一展開,臉門即着了兩箭,痛得他扔掉兵刃,急忙拔下箭頭,捧着雙頰,伏地直哼。

    宇文傑一手扣住成公然脈門,厲聲説道:“你這縱妻為惡,容子行兇的老賊,我也不打你,更不願要你性命,我只廢掉你的武功,並要你今後見人低頭三尺,以懺悔你的罪惡,就夠了。”

    他一面數説,一面用了個奇妙手法,向他左右腰眼,各捏了一把,又向他胸前拂了一掌,然後將手一鬆,摔倒成公然。

    回身對眾鏢師,高聲説道:“我就住在城內東關大安客棧,你們如有不服,今晚或明天,可隨時找我,後天即對不起,我就走了。”

    他拋下眾人,縱身外出,當門而立,扭頭見到大門橫楣上那方“四海鏢局”的金字招牌,不禁又掀起了心頭一陣暗恨。

    即橫臂上挑,向那招牌劈空一掌擊出,只聽得“譁刺”一聲暴響,那塊已經懸了卅餘年老招牌,震得粉碎,撒了一地木屑。

    這時,路上來往行人,見這個少年,無故砸毀人家的字號,奇怪,店中有人,竟沒一個上前向他理論,均感詫異。

    一時駐足圍觀者,途為之塞。

    宇文傑打了成公然夫婦,砸罷四海鏢局招牌,頗感心頭一暢,精神一爽,仰面噓了一口長氣之後,即閃身離開鏢局。

    仍由南門進城,在一家酒樓,用罷晚餐,這時,已是夜景朦朧,華燈初上之時,他一路跌撞行來。

    暗察途中不時有人向他偷覷,一視即走,且內有一人,似在那裏晤過,苦思良久,竟想它不出,轉眼已到客棧。

    這時,店中各類趕場的生意人,包括歌妓、星卜、小販、乞丐全有,熙熙攘攘,嘈雜異常,他一見心煩,打開自己房門。

    店夥送來燈亮、茶水後,即開門準備睡覺。

    他立身房中,剛一解下肩頭長劍,偶然向後窗瞥去,不覺一驚,急步躍過牀頭,震開窗門,飄身外出。

    回過頭來,探首向內,手擎長劍,輕敲牀架,沉聲説道:“是那路高人光臨,何妨請出一見,不然,即休怪在下無禮了!”

    語音一落,突見牀前燈下旋出一團黃影,扇的燈光直閃,旋影過去,即現出一個年約六旬上下,面容清癯的黃袍和尚。

    立身房中,面向窗口,合十當胸,説道:“小檀越,好機警!”説畢,即返身去開房門,似欲離去。

    宇文傑見他想走,急忙退後三步。

    雙腳一登,刺空斜飛,穿過屋脊,沉身下落房門口外,見和尚正開門外出,即迎步拱手,説道:“大師父!你就走嗎?”

    和尚見狀大驚,又雙手合十,説道:“小檀越,好俊的輕功,令人衷心佩服,今不讓貧僧告退,敢問,意欲何為?”

    宇文傑抱拳説道:“大師父,真人面前不説假話,想法駕蒞此,諒有所為!何妨請進房中,寬坐片時,並請將尊意賜告!”

    和尚面容一整,雙目陡睜,黑暗中,暴泛精光,沉聲説道:“如此,你我挽手而行!”語音一落,探臂握住宇文傑的左腕,並肩進房。

    兩人一搭上手,和尚暗自一驚,忖道:“這人適才所顯的輕功,先還以為是,時下一般綠林少年,所崇尚的專技,不料,他竟有如此深厚的內力,較之自己,實有過之無不及,我那師弟,做事好莽撞!”

    兩人來至門口,和尚將手一鬆,先自入內,宇文傑隨後跟進,分賓主落座,立即捧茶敬客。

    宇文傑問道:“請問大師,上剎何處,法號如何稱呼?”

    和尚又合十當胸,輕輕宣了一聲佛號,説道:“貧僧大方,現在江陵對岸彌陀寺出家,請問小檀越,可是姓宇文,大名傑?”

    宇文傑説道:“不敢,宇文傑即是在下。”

    和尚笑道:“現在江湖上,無論黑白那一道的朋友,一見你這身穿着打扮,與年齡形貌,多半認得是你,這叫做‘人的名樹的影’,小檀越,年紀輕輕的,竟有如此成就,煞是可喜。”

    宇文傑亦極力謙虛,説道:“在下年幼無知,還盼大師,不吝指教!”

    和尚展顏微笑,接又輕聲嘆息,説道:“佛家渡世,素重因果,我佛雖然更重前因,但亦並不漠視後果。今天四海鏢局成公然夫婦,傷於小檀越手下,依貧僧看來,似覺因果倒置,稍嫌過當,成公然本人,猶有可説。其妻江氏,乃一女流,小檀越對之,似不應如此!”

    宇文傑聞言一怔,急聲辯道:“大師有所不知,我那義姊傅雨霞姑娘,嫁給成家,未滿五日,即遭他夫妻父子三人,生生逼死,連一場法事也沒做,草草掩埋,不問不聞,只氣得她孃家父親傅九公,棄家出走,披髮入山。再説那成公然之妻傷勢,系成公然自己下的手,這隻歸咎他技藝不精,誤手傷人,怎能怪我。”

    和尚呵了一聲,説道:“這就難怪了,還有此説。”

    宇文傑又説道:“至於成公然縱妻為惡,任子行兇,已是死有餘辜,在下對之,僅不過廢掉他的武功。使其以後不致恃技妄為之意,並末要他性命,不然,早已一劍誅卻……大師此來,想係為他講情?”

    和尚又連連搖首,輕聲嘆息,説道:“貧僧此來,為他講情事小,倒是為免除地方,又要造出一番浩劫者大……”

    宇文傑心頭,不覺又是一怔。

    和尚接口説道:“師弟智方,乃成公然的方外之交,那萬柳莊的千里追風方鎮,亦與他素稱莫逆。小檀越今日大鬧四海鏢局後,兩人均聞訊趕去,見你已走,遂決定今晚深夜,來此尋仇,為友雪恥。貧僧力勸無效,乃隻身前來,預伏房中,以待事發,當場再為兩下調解,不料,瞞不過小檀越的機警,識破形藏,致預定計謀,難以實現,想來亦是前因。”

    宇文傑聽來不禁動容,遂亦慷慨陳詞,説道:“大師慈悲,實在令人心感,在下為義姊復仇情切,已經抱破釜沉舟之勢,今晚來人無論是誰,只要動手時,只有恕在下一切無禮了。”

    這一僧一俗,正挑燈對話間,宇文傑突然一掌,扇熄燈光,旋即衣不飄風,足不揚塵,悄無聲息的穿窗外出。

    和尚先還不禁一怔,及至聽出屋面有了異聲,始驚服這少年的內外武功,實高不可測,暗忖:“以自己數十年的修為,只不過聽得屋面異聲而已,他竟能聽出來人,在未至之前的聲響,除非具有精湛絕倫的上乘內功,怎能及此?奇怪,小小年紀,打哪裏獲來的此等功力,真不可思議?”

    心念一落,亦跟身穿窗外出。

    宇文傑縱身上屋,運用眼神,四下一掃,見前後瓦面,黑影幢幢,人數還真不少,其中果有一和尚,和另一老人形態,最為顯著。

    他立身屋脊,正蓄勢戒備,屋檐下又冒起一條人影,仔細一看,卻是大方和尚,也接着來了。

    大方和尚,飛身上屋,即衝着來人中的那個老者,合十當胸,説道:“方檀越,果然言出不爽,説來就來。”

    那老人聞言,似已一怔,旋聽他説道:“大師及時來此,實出在下意外,待將那娃娃處置後,再向你賠罪。”

    宇文傑不禁氣往上衝,身向前進,正準備迎敵一擊,忽聽得大方和尚,説道:“不可,此地乃商賈雲集之區,我輩行為,怎能驚人駭眾。如有傷人,豈不拖累店家,依貧僧之見,你們兩下,果真無法善罷,不如約朝擇地較技,分個勝負如何?”

    那老人又説道:“如此,未嘗不可,不過,在下得先會會那姓宇文的,要將今日之事,理論一下再説。”

    大方和尚説道:“女子的,方檀越、韓檀越、濮檀越、師弟,以及這面的宇文檀越等,我們一同不妨到房中坐坐,其餘眾位檀越,暫請先回。”

    和尚一步來至宇文傑身側,説道:“宇文檀越,先請一步,可回房準備迎客。”他邊説邊將袍袖一展,示意急行。

    宇文傑回至房中,亮起燈火,命店夥準備茶水侍候,自己也肅立迎客。

    眾人隨着大方和尚,魚貫進房,宇文傑遂一一拱手相迎,等那老人跨進房來,一眼瞥見宇文傑,不禁噫了一聲,説道:“適才有人傳説,我還不信,今一見面,果然是你,姓宇文的,今日我們兩下,來一筆舊帳新算,也好。”

    當場,除那老人及另一姓濮的之外,其餘眾人聞言,全不禁一怔,連宇文傑本人,也不明所以。

    賓主落座畢之後,宇文傑即滿面堆笑,當胸拱手,問道:“不知老英雄,為何認識在下?”

    大方和尚,一見當前情景,暗感有點不妙,深恐兩下因舊事重提,先弄翻了臉,則今日之事更糟。

    忙壓住眾人無話,代為引見後,命店夥奉茶敬客。

    那千里追風方鎮,衝着兩和尚及玉麒麟韓鬱秀一拱手,遂扭回頭來,向宇文傑説道:“宇文朋友,今日四海鏢局之事,我們暫且擱下,難道去年,在那陝州鳳陵渡,劫馬傷人一事,你不記得?”

    宇文傑説道:“呵……那馬原來是你的,方老英雄,今日舊事重提,不知閣下意欲何為?”

    方鎮厲聲説道:“我不但要追回原馬,還要報當日一掌之仇。”

    宇文傑聞言,又雙手一拱,接又開口一笑,説道:“方老英雄,請你不要多心,只怪我當日。一時失手,傷了你一掌,你如此高齡,我本應尊你是位武林前輩,不敢目你是我手下敗將。

    這樣好了,不管是舊帳新算,或是兩帳歸一,我今晚在此,練趟功夫你看,練罷之後,你如能照樣練,我當場認輸,憑你如何處置,決無異言。不然,不但不得舊事重提,且今日四海鏢局之事,請亦不要過問,各位!這個辦法如何?”

    那智方和尚,似欲發話,大方用手一攔,將他止住,即頷首讚道:“這個辦好極,宇文檀越!就請你當眾,一顯身手。”

    宇文傑又扭首問道:“方老英雄之意?”

    那方鎮見己方已經有人首贊成,且一般武林朋友,對這一類較技練功的勾當,怎肯後人。

    不過,今晚此事,卻是由這個少年發起,心有不甘而已,當下只得説道:“方某以微未之技,今晚願陪高賢,一較身手。”

    宇文傑即命店夥,送來三支抬燭,兩根長香,和幾大張白連史紙。

    他先燃起三支抬燭,一字擺在窗前桌上,燭與燭之間的間隔,約有三寸,然後,對眾説道:“我先練一趟‘擇燈滅焰’,再練‘隔紙熄燈’,這頭一趟功夫,由我距離抬燭一丈遠處,運出一口真氣,吹滅中間那支燭光。同時,兩旁燭光,如閃動一下,即不算功夫。”

    言罷,只見他,立身丈遠處,面對桌上抬燭,徐徐吹出一口長氣,中間那支燭光,立即熄滅,左右兩支,即絲毫未動。

    房中寧靜的鴉雀無聲,眾人暗裏,亦各自捏了一把冷汗。

    他重新燃起已滅燭光,取過一張連史紙,按着三燭間隔,在紙上一字擺列,燒了三個制錢般大小的三個圓孔。

    用兩根香棍,紮在白紙兩旁,向桌面橫縫間一插,那張白紙,即豎立如一面屏風,三支抬燭,隔在紙屏外面,約距五寸遠近。

    由紙孔中可見燭光,他又對眾説道:“我今站立牀前,相距不止三丈,只須對那紙屏,劈空一掌,要三燭齊滅,如震破白紙,即不算功夫。”

    言畢,只見他退立牀前,平伸右臂,對着那紙屏,徐徐推出一掌,他動作雖如此緩慢,但一掌推出之後,即感一陣清風掠過眾人身前。

    似潛挾着一縷強勁無邊的力道,向前撞去,只見那紙屏微微一晃,屏外三支燭光,立即熄滅。

    宇文傑練罷之後,從新將抬燭燃起,回身抱拳説道:“獻醜、獻醜,各位如有興趣,請都不妨下場一試!”

    此言一出,可真夠損,連置身事外的大方和尚,也不得不來一試了。

    眾人先練“擇燈滅焰”,方鎮與智方兩人,都吹滅了兩燭,大方功力,卻較兩人高了甚多。

    他吹滅中間一支燭光時,左右兩支,僅不過一連閃了幾下而已,其餘韓鬱秀、濮劍青,均有自知之明,不敢嘗試。

    再練“隔紙熄燈”,方鎮與智方的功夫,兩人不相軒輊,三支燭光,雖被一掌擊滅,同時,那白紙屏風,亦被震倒焚燬。輪到大方,又自不同,除一掌擊滅三燭之外,僅將紙屏震破數塊而已。

    眾人一場較技之後,功力修為,優劣立判,既有約在先,自然無話可説,當下只氣的千里追風方鎮,鬚髮倒豎,雙目盡赤,悶哼了一聲,隨即起身告辭,衝着宇文傑略一拱手,説道:“朋友,今晚之事,老夫自認栽了,但願得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我將來總有再會之期。”

    他又扭頭對眾人説道:“我們走吧!那四海鏢局之事,讓它去,不用管了!”

    宇文傑送走眾人,輕輕噓了一口長氣,心情隨之一鬆,他既感今日對四海鏢局,處置得十分痛快。

    又覺得適才,本是將有一場激劇的拼鬥,而竟能如此收場,實來人非別人,正是那飛刀柳如煙,她款步輕盈,跨進客堂,衝着宇文傑斂衽一禮,然後,黛眉雙鎖,輕綻朱唇,説道:“宇文大俠,你知我姑姑,因甚得罪於你,又下此煞手,她偌大年紀,怎禁受得住?”

    宇文傑聞言,一手指着玉清,向她説道:“姑娘,你問問她看,究是誰下煞手?”

    姑娘見他面有愠色,知剛才失言,忙展顏嫣然一笑,説道:“我姑姑是個好人,請你將她放了,我向你陪罪,如何?”

    説罷,又斂衽為禮。

    宇文傑説道:“姑娘,那一個殺人放火的是你舅舅,這個向我暗施煞手的又是你姑姑,你的親戚,盡是些如此好人。放她可以,你舅舅今在何處,可能見告?”

    他將手一鬆,那玉情即蜷伏在地,一時無法動彈。

    姑娘急身上前,將她扶起,旋見剛才為宇文傑開門的那個青年女道士,已步進客堂,將玉清扶走。

    宇文傑見玉清已走,遂雙手一讓,説道:“姑娘請坐,昨夜三更,火燒黃土嶺晏家,想姑娘定也在場?”

    柳如煙故意一驚,説道:“宇文大俠,你莫冤枉好人,我由湘潭剛才到此,不知這回事呀?”

    宇文傑輕聲嘆息,説道:“晏飛與你柳家衝,究有何深仇,來人怎的如此歹毒,竟一把火,將他燒的片瓦不存,無家可歸,我今天就是要尋那老賊薜猛,不怕他上天去,你們不講,我自會尋他。”

    姑娘見他神情,已是怒不可遏,遂婉言説道:“宇文大俠,那火燒晏家之事,如果真是我舅舅所為,這樣好啦,我回家去,定要我爹爹重新為他,重建新房,治酒陪罪,你看如何?”

    宇文傑復又嘆息,説道:“這倒不必,不過,追根溯源,你們兩下這場了無結日的糾紛,只是為了李香娘那個女子,你們何必不讓她去好好從良,為什麼不惜殺人放火,苦苦逼她呢?”

    姑娘聽他提及李香娘,不禁心有所感,接着雙眼一紅,哽聲説道:“宇文大俠,你有所不知,她乃是我的姨娘。因不容於我媽,乃由我助其逃出柳家衝,她如從良跟個好人,誰不歡喜,怎的跟個贓官,又作姨娘去?”

    宇文傑輕聲冷笑,説道:“她現在可好,關在監裏,想作姨娘,也不成啦!”他説至此際,頓了一頓,復向姑娘臉上掃了一眼,又説道:“我倒想為她尋個歸宿,只怕你們柳家衝,又不放過她手,再招來像尚書巷楊家那樣的麻煩。”

    姑娘説道:“宇文大俠,只要李香娘活着,能跟個好人,我敢擔保柳家衝那面決不生事,不過,那秦永湘等四人,是我的師兄弟,又將怎辦呢?”

    宇文傑説道:“你舅舅,已將晏家的房子燒了,這樣吧,我暫時放過,只要他以後不再為非作歹,我也不再找他,但須李香娘嫁給晏飛為妻,你們柳家衝的人,亦不過問此事如何?”

    姑娘聞言,毫無猶豫,説道:“這敢情好,我決勸我爹媽,不再過,伺此事,只是那秦永湘等四人,怎辦呢?”

    宇文傑略一沉吟之後,説道:“殺人償命,國有定律,秦永湘自難逃一死,至其餘三人,我盡力替他們説項,辦個活罪,不過,徒配是難免的。”

    姑娘這時,乃重重的嘆息一聲,説道:“這事,我也明白,李香娘與秦永湘兩人只能救活一個,事已至此,也沒辦法!”

    她言罷,俯首尋思,良久,良久,才又説道:“宇文大俠,好吧!我們就這樣做去,但願得將來晏飛夫婦,白首偕老,子孫綿綿,我們柳家衝絕不向他尋事。這個請你放心!至於獄中三人之所以如此,全是因我而起,還要請你從中多多照應,則感謝不盡了。”

    她隨即兩臂交胸,衝着宇文傑又是一禮。

    宇文傑忙抱拳相向,起身告辭,姑娘隨身送至廟外,殷殷道別,備極親切。他就廟前翻身上馬,一出朱家巷,扭頭向內望去。

    猶見姑娘佇立巷中,頻頻揮手,狀至繾綣,他在馬上,不覺輕聲嘆息,暗自忖道:“好個姑娘,怎落生在強盜之家?真是可惜!”

    他來到郡衙,與畢治中密談了一陣,那畢郡守因其系父親救命恩人,對他今日所提的要求,怎好推卸,遂一一承應。

    宇文傑見諸事已畢,乃又尋來晏家,對晏飛説道:“晏大哥!賊人雖未尋着,但我卻另外為你辦了一事!”

    晏飛不由一怔,急聲問道:“大清早,你又為我辦了什麼事?”

    宇文傑笑道:“我剛與畢治中談了好久,君子尚書巷的血案,即日了結,兇手秦永湘,秋後正法,劫獄三賊則流配新疆。李香娘出獄後,暫住郡衙後院,恭喜你,晏大哥,那畢治中硬要作主,與你撮合,我因他的盛意難卻,當面只好替你應了。你就看在我的面上,準備擇吉迎娶吧!”

    晏飛聞言大驚,急聲説道:“這怎麼成,老弟,那柳家衝的人,多難纏哪!”

    宇文傑笑道:“你怎恁急,聽我慢慢講嘛!柳家衝那面,我也與柳如煙姑娘講妥啦,據她的意思,只要是李香娘嫁你為妻,她拍胸説過,今後決不與你難,我看,你這喜酒,我是趕不上啦,我準備現在轉道淥口,即日由水路啓程回家,你我弟兄,今日暫別,後會有期。”

    説罷,一躬到地深施一禮。

    晏飛以如此良朋,乍逢即別,不禁黯然不捨,知他因親仇在身,急於要去,多留無益,只得對他連日來相助之意,深深致謝。

    宇文傑當下辭過晏老太太之後,遂與晏飛互道珍重,抱拳分袂,一馬徑赴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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