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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是福?是禍?

    且説錢冰奔了一陣,他不快不慢的跑着,和後面那幾個漢子保持一段距離,那幾個漢子也是江湖上大有名氣人物,萬萬想不到羣起追捕一個身受重傷的人,卻是愈追愈遠,跑了十幾裏,連影子也看不見了。

    錢冰將眾人引遠,他繞道回到客舍,已是黎明時分,悄悄牽起瘦馬,往東而行,才走了數步,忽然想到那點蒼叛徒失落之物,從懷中取出來,原來是一個製作得極為精緻小木盒,他打開一瞧,只見盒內用綠絨襯裏,裝璜得十分漂亮,當中嵌放着一枚小巧玉瓶。

    錢冰好奇地將玉瓶拿在手中玩着,才一開塞,只覺清香撲鼻,吸在胸中,精神大振受用無比,他連忙將瓶塞蓋住,心中想道:“這多半便是那點蒼叛徒弄來的靈藥了,他逃避敵人,慌亂之中遺失,此刻如果發覺靈藥不見,不知多麼焦急懊喪。”

    錢冰手持玉瓶,不知如何是好,他一向灑脱,但想到此刻那對夫婦的狼狽境況,不禁心中也大為焦急起來,天南地北,自己哪裏去尋找他兩人?當今之計,只有在此小客舍中等少年回來尋找。

    他盤算既定,又牽馬回到客舍,整個早上和下午真是望穿秋水,卻不見人歸來,他腦中時時憧憬一對少年情侶,雙雙相擁倒斃在荒野之中,鮮血灑在草上,草都染紅了,不由心中焦燥非常,沉不住氣起來。

    忽然客舍外人聲喧雜,有人高聲談笑,錢冰出去看看什麼事,只見四五個壯漢,護送一輛馬車,前往投宿而來。

    那馬車上飄着一枝錦旗,上面繡了兩把劍子,中間“雙義”兩個草體字,錢冰無聊地想:“這鏢局取名雙義,一定是兩個人合夥開的,説不定是對兄弟也未可知。”

    那為首鏢師是個中年白臉漢子,眾人進了客舍,將馬車安置好,便叫菜叫酒,烯哩呼嚕吃了起來。錢冰心中一千個想走到前路上去尋找那對少年夫妻,但總是存着因循心理,希望最後一剎能出現那兩人。

    眼看日頭又已西墜,錢冰心中大為懊悔忖道:“現在便是能找到那兩人,只怕已來不及了,唉,我老早便應該東闖西蕩尋找,找不到也算了卻心願,勝似在此枯等。”

    眾鏢師酒醉飯飽,放聲談論江湖上事情,那白臉漢子邊剔着牙邊道:“鷹揚鏢局連貢物都吃人單騎搶走了,看看大方劍客怎麼還能在江湖上混。”

    另一個鏢師道:“就是雁蕩三劍的老麼,聽説也替他師哥大方劍客出馬壓陣,不但如此,還吃那點子刺了數劍,雁蕩派面子往那裏擱?”

    那白臉漢子道:“這次鷹揚鏢局,為了押送陝西巡撫餘大人貢品千年靈芝,可以説是傾囊皆出,四個鏢頭都千里走單鏢,晝行夜伏,故佈疑陣,其實真正貢品在大方劍客身上,他四周又有五六個一等一的鏢師保護,真可説是佈置得嚴密無疑,但那點子也真厲害,不但和第一路走單鏢的鏢點對上了,而且都出手傷了人。”

    錢冰忖道:“那少年為救愛妻,到處樹敵。不知怎的會和武當弟子結樑子,連天玄道長也驚動了。”

    其中一個鏢師道:“今早江湖上傳出消息,點子昨天半夜單身和大方劍客幹上了,不但打敗大方劍客,而且搶走千年靈芝液,後來雁蕩三劍單大爺,左二爺都到了,這才打了那點子一記沉拳,但畢竟吃那點子逃跑了。”

    白麪鏢師道:“卓大先生調理出來的弟子還會差得了麼?那點子出身名門正派,卻偏偏做出這種事來,真是武林之不幸。”

    另一個鏢師道:“單大爺何等威名,點子吃他一記沉拳,只怕難以活命的。”

    白臉鏢師道:“那倒未必,傳説那靈芝液功能起死回生,就是氣息已絕,只要體有餘温,都有辦法救轉。練武之人,如能吸用此液,善自吐納,能抵二十年內家功力,真是人人夢寐以求的事,難怪此事轟動武林了。”

    他侃侃而談,眾人都聽得感嘆不已,錢冰下意識摸摸懷中木盒,安然無損。

    那白臉漢子忽然轉變語氣嘆口氣道:“咱們幹鏢局這一行,實在是刀尖上討生活,鷹揚鏢局鏢旗所至,綠林好漢紛紛讓道,縱橫中原快二十年了,大方劍客早該見好即收,這暮年卻出了這大紕漏,真是太不智了。”

    另一個鏢師道:“他鷹揚鏢局平日何等驕傲,眼中那還有江湖上好朋友,嘿嘿,這次可栽定了。”

    白臉漢子道:“那也不見得,人家有雁蕩三劍撐腰。好歹會弄出一個名堂來,單大爺功夫怎樣,你我是都見過的。”

    那鏢師連碰兩次軟釘子,心中大憤暗暗罵道:“他奶奶的,這也不見得,那也不見和,老子的話就沒有一句對。”

    可是那白臉漢子在鏢局中地位極高,他只敢怒而不敢言。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着,錢冰耳朵中只聽進來一句:“就是氣息已絕,也可起死回生。”

    當下再也忍耐不住,算清店資,騎着瘦馬,着力加鞭而去。

    他騎馬跑了半個時辰,天色已是全黑,這夜天空鳥雲密佈,星月無光,狂風怒吹,錢冰一直往前跑,直到一個叉路,他住馬沉吟,不知到底該往那邊走,忽然想到兒時和那異人猜枚遊戲,跳下馬來,伸手抓了一把石子,心中暗自許道:“單數走左邊,雙數走右邊。”

    上天似乎老早安排好了,錢冰數完石子,躍馬向右邊行去,就這樣,影響他的一生。

    他又行了一陣,路徑崎嶇,連轉幾個急彎,前面是一大片林子。錢冰穿過林子,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忽聞水聲潺潺,心想已走到水邊,只怕前面再無去處了。

    忽然風聲中傳來一陣哭泣之聲,錢冰心中大喜,暗忖這兩人只怕便在不遠之處,尋聲而去,聲音愈來愈是清晰,但林中伸手不見五指,一時之間還找他不着,錢冰又站在下風,叫了幾聲,也不見答應。

    那女子的哭聲又從風中傳了過來,錢冰隱隱約約聽到“巧妹”的聲音:“大哥,你別費心思再想了,乘我沒死之前……多聚……多聚……一刻……不好……不好麼……”

    那點蒼少年的聲音道:“好……好……我……哦……就依你。”

    那“巧妹”笑道:“大哥……我……我……不願意死,我……真的不願啊!老天爺,你為什……為什麼要這……麼……這麼對待我……夫妻?”

    那點蒼少年道:“巧妹別哭,咱們命苦,別人命好,那有什麼好説的?”

    他話中充滿了悲憤,但語氣卻十分平靜,象一個和命運搏鬥多次的人,終於屈服在命運之下,再也無能為力了,那聲音實在叫人聽得心碎。

    錢冰心急如焚,循聲走來走去,那林中小徑叉路極多,總找不到那兩人,忽然腳步聲起,一個人往錢冰這裏走來。

    錢冰連忙迎上前去,那黑影轉了一個彎,走向小河去了,錢冰緊跟在後面,那人突然一轉身嘶聲叫道:“好小子,你逼人太甚,我今天和你同歸於盡。”

    錢冰一怔,突然破空之聲大起,漫天細針彌蓋而下,黑暗中發着金光,林中樹葉綢密,那有閃身之處,錢冰還來不及轉念頭,足下一用勁,身子直射,比那金針來疾還疾得多,在半空中,只聽見腳下吱吱之聲不絕於耳。

    錢冰落下地來,只見那發金針的正是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點蒼少年,此時萎頓倒在河邊。

    錢冰趕快上前,俯身扶起那少年,兩人面面相對,心中都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情感,那少年眼神失散,顯然已不行了。

    錢冰道:“小弟特來送還兄台遺失之物。”

    那點甚少年原本氣息微弱,聞言睜大眼睛道:“你説什麼?”

    錢冰從懷中取出那小盒來,那點蒼少年喜容滿面,但舌根一陣麻木,竟説不出話來。

    錢冰將盒子打開,拔開玉瓶塞子,那少年深深吸了一口真氣,只覺精神振奮,他見錢冰要將靈芝液給自己服用,連忙搖手阻止,嘴巴也閉得緊緊地不肯開口。

    錢冰道:“這藥靈效,兄台傷重,正好服用。”

    那點蒼少年隔了半晌,一口氣運通全身,他苦笑道:“天下再沒有能救我的靈藥,兄台不必多費事。”

    他見錢冰不信,便接着道:“我中了武當單大俠一記沉拳,內臟早就破碎移位,本來早就完了,仗着我學過一點崆峒秘技化血大法,提着一口真氣,任憑傷勢惡化,支持到現在,已是燈火油盡的了。如果我不勉強支撐,説不定還有希望,但我可不願被人活捉,也不願我妻子擔心。”

    錢冰見他有條有理的説着,幾乎便不象一個傷重之人了,那點蒼少年又道:“這靈藥請兄台交給內子,她就在林中,從此向左轉再向右轉的一棵古樹下。”

    錢冰道:“我是送還失物,這藥交給兄台好了。”

    那少年苦笑道:“兄台定以為我人好好的,其實已是……已是魂離軀殼,隨時便死。”

    他雙目盯着錢冰看,神光炯炯,錢冰被瞧得好不自在,他放下藥盒,轉個頭幾乎想立刻便走。

    突然一聲悶籲,錢冰再回過頭來,那少年目中光彩盡散,全身不住發抖,神氣極是痛苦。那少年額聲道:“兄台大恩,只有報諸來生了。”

    錢冰正待開口扣問,那少年掙扎着道:“小弟與……與兄台……交淺,原……原不應……深言……但目今別無他法,只有請求……請求兄台……兄台一事。”

    錢冰緊張地問道:“何事?”

    那少年張大口再也説不出話來,錢冰一時慌了手腳,那少年卻是無法言語,只急得汗水直流。

    那少年長嘆一聲,忽然拍拍兩聲,也不知從那裏來的一股神力,雙掌往河邊大石捎去,只拍得石屑粉飛,雙掌齊脛而拆,人也倒在地下。

    錢冰不由呆了,他定了定神,只見那少年雙目緊閉,已是氣息斷了。他很天真的想到在客舍中聽鏢師所説的話,撬開那少年齒關,灌了幾滴靈芝液,編了好半天,卻是毫無影響。

    林風愈疾,黑暗中枝葉橫飛,錢冰手扶着那少年的屍體,終於愈來愈冷,忽然風聲中傳來“巧妹”的呼喚:“大哥,你快……快回來喲!”

    錢冰如夢驚醒,他活了這大年齡,這才第一次見到死人,死者卻又在自己懷中,偏偏又長得和自己那麼相象,真足夠使他六神無主的了。

    他沉吟一會,將那少年屍身藏在石後,依言向巧妹存身之處走去,走不多遠,便見一棵大樹下,張着一個小小帳幕,幕中閃閃着油燈的昏光。

    錢冰在帳幕之前站了一會,裏面“巧妹”又在呻吟,錢冰忍不下心,掀開帳門,硬着頭皮衝了進去,只聽見巧妹似夢囈般的聲音道:“大哥,你到那去了?你……你忍心不讓我……見最後一面麼?”

    錢冰在燈光下,只見一個年青少婦昏昏沉沉睡在樹葉鋪好的榻上,她雖在病中,但天生玉容花貌,美而且豔,不見憔悴,真瞧得人眼花目弦。

    錢冰瞧着瞧着,眼睛再也移不開,他天性瀟灑,那裏是好色之徒?但那少婦實在生得太美,簡直就是集天下美好容顏於一身,錢冰想到昔人“碩人篇”中,讚美衞公之妻“巧笑情兮,美目盼兮”真覺得加諸這少婦身上實在恰當不過,心中竟起了一個怪念頭,希望那少婦張開秀目笑一笑。

    “巧妹”呻吟半天,又昏了過去,錢冰再不猶豫,扶起“巧妹”,將整整一玉瓶靈芝液都灌了下去,他手挽巧妹瘦肩,但卻柔若無骨,鼻端一陣陣香風襲襲,竟分不出是靈芝的清香,還是那巧妹身上鬱香。

    他心中胡思亂想,從來沒有如此亂過,過了半晌,只覺那巧妹氣息漸漸平穩,沉沉睡去,心中一安,輕輕把她安放榻上。

    他心想救人到底,便守在帳中看“巧妹”病況變化,過了兩個時辰,“巧妹”仍是昏然不醒,錢冰心中發急,要想推醒她,卻見她睡態安詳,此刻豔光微斂,竟象天仙一般美好。

    他無聊地在帳中走到帳外,又從帳外走到帳中,只見那樹葉鋪成的牀榻竟是做得非常仔細,最底下鋪的是軟草,草上再鋪一層嫩葉。上一層是幹葉,最上再鋪上一層墊氈,榻邊切得整整齊齊,不見一根亂枝雜草,那點蒼少年重傷之下,還能如此細心替妻子佈置休養之所,此人之沉着,對妻子的凝愛,真是世間少有的人。

    直到長夜將雨,那“巧妹”才悠悠醒來,她雙目睜開瞧着錢冰道:“大哥,我作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錢冰漫聲道:“是麼?”

    巧妹見他反應冷淡,睜大眼睛滿是迷惑之色,錢冰瞧了一眼,只覺她此時容顏如西子湖畔,濛濛煙雨,嫵媚之處,真令人心底領受,又怕美景無常,不敢久看。

    巧妹又道:“大哥,你要聽我夢中的故事?”錢冰點點頭,巧妹道:“我夢見我們兩個人在一條長路上走,從早到晚不停的走着走着,總走不到頭,那惡山惡水,險阻重重,好象就在眼前一般,大哥,有你在身旁,我雖走得很累很累了,但心中並不害怕”

    錢冰聽得怔怔出神,巧妹又道:“那路實在太遠了,我們從沒有走過,路上奇奇怪怪的東西,我也記不清楚啦,後來,後來走過一條獨木橋,你先走過,我才走到一半,那橋忽然從中而斷,下面是萬丈懸崖,我又沒本事憑空躍過,大哥,天又黑了,你卻一個人向前走我心裏這才害怕,一急之下,用力一跳,真象騰雲駕霧一般,好容易腳落實了,卻再也找不着你,我一急便醒了。”錢冰心中一陣慘然忖道:“難道這夢便是凶兆?巧妹,巧妹,你是永遠找不到你大哥了。”

    於是錢冰默然,巧妹道:“大哥,你怎會離開我一個人走,喲,奇怪,我心怎麼不痛了?”

    錢冰道:“巧妹,你已服了靈芝液,藥到病除了。”

    巧妹又驚又喜,她知自己這多情夫婿,從來不會騙自己,但忍不住又問一句道:“大哥。是真的麼?”

    錢冰點點頭,忽然身上一緊,巧妹張開雙手,緊緊的抱住他,伏在他懷中哭泣起來。

    哭了很久,直到早上的天光已透進帳幕,巧妹才收淚了,錢冰胸前衣襟濕了一大片,晨風吹過,觸體生寒。

    巧妹十分抱歉地道:“大哥我真歡喜得傻了,您瞧我們應該歡天喜地,我怎麼倒哭了?”

    她回悲作喜,頰邊新淚未乾,可是神色喜氣洋洋,明豔耀人,錢冰此時,便是鐵石心腸,也不忍告訴她真情了。

    錢冰想起那點蒼少年屍首還在河邊,當下説一去河邊打水來煮,一個人走到河邊,將那少年屍首扛在肩上,心中不住發毛,行到一處高地,便用少年佩劍,挖了一個大洞,將他葬了。

    錢冰望着自己一手堆起來的新土堆,心中真是百感交集,死的人是一死百了,活的人還是生活下去,有一天當巧妹發覺自己是冒牌的,那她還有勇氣活麼?

    想着想着,只覺巧妹大病新愈,自己無論如何不能立刻告訴她,只有先搪塞一段日子,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再回到河邊打了一罐水,回到帳裏,巧妹已着好衣裳,長裙曳地,説不出儀態萬千。

    巧妹忽道:“大哥,你身上傷好了麼?奇怪,你這衣服我從沒見過啊!”

    錢冰一怔,馬上流利地道:“巧妹,你服藥後一睡便是兩天兩夜,我那衣服全身都是血,早就忘丟到河裏了,又到鎮上去做了一套。”

    巧妹道:“大哥,你那藥從那裏找來的?’”

    錢冰自小説話從不打誑,這時心想既已扯了一個謊,必須繼續圓場,當下裝作得意地道:“我真糊塗,我抱你逃跑,順手便將那瓶靈藥塞在你衣袋中,哈哈!最後總算給我想出來了。”

    巧妹無限憐惜地道:“大哥,你一定運盡了腦神,真可憐。”

    錢冰心想幹脆將此事圓得天衣無縫,當下又道:“這藥也真靈,巧妹不但你多年心疾治好了,就是我一身外傷,傷口只塗了幾滴,第二天便愈好無痕。”

    巧妹笑道:“我昏昏沉沉一點點也不知道,大哥,醫生説我活不過廿歲,哈!現在不一定啦。”

    她也是少年人心性,這時死裏逃生,只覺得一身輕鬆,那生離死別種種悲苦早就掉了。

    錢冰心中卻暗自發愁:“他夫妻倆人何等情分,她病好狂喜,一時之間,不會注意我冒充,但日子一久,隨便一個小動作,她都會發覺有異。”

    轉念又想道:“我真想得怪,難道我還真的要冒充那點蒼少年,作這女子丈夫不成?”

    兩人吃了於糧,巧妹凝視這神通廣大的夫婿,心中洋溢着憐愛,她輕輕撫着錢冰的亂髮道:“大哥,我好久沒替你梳頭了,瞧你頭髮亂成這個勁兒,真象一山亂柴。”

    錢冰下意識用手理理頭髮,巧妹輕俏一笑,從懷中取出一把小梳,先用水將錢冰頭髮弄濕,細心的梳理起來。

    她又説又笑,吐氣如蘭,錢冰只覺一雙又嫩又温暖的手,在頰邊摸來摸去,巧妹還不時湊近耳朵柔聲説話,他一向瀟灑自如,此時也自吶吶了。

    巧妹似乎病已痊癒,這是乘梳頭,和錢冰笑語話家常,足足梳了半個時辰,頭髮才算梳好。

    錢冰要巧妹休息一日再走,巧妹卻吵着説這樹林象墳墓一樣陰森森,非要立刻動身,錢冰無奈,只有和她一同上路,他怕露出馬腳,乘個機會偷偷把那瘦馬放掉了,想到為了購這瘦馬,去卓大江莊中作苦工,不禁黯然若失。

    兩人也沒説要到什麼地方去,巧妹跟着錢冰走,錢冰急於要上武當,便往西走,一路上兩人同室,錢冰愈來愈是不安,夜裏總是一倒牀便裝得呼呼入睡,巧妹不但人長得美如天仙,手藝也是極高明,調理幾樣小菜,真是別具風味,天下無雙,偏又温柔款款處處服侍得周到,錢冰從未享過如此好日子,他一天天拖着,一方面是不忍心告訴巧妹,另一面因循慣了,只覺瞞一天是一天,竟有點捨不得離開。

    這天走到武當縣境,離武當山不遠數十里路程,錢冰要到武當去尋天言道長,他想了半天,想出一個法子,對巧妹説上次得罪武當道士,現在自己要親上武當道歉和解,巧妹因丈夫是為自己求藥而得罪武當道士,心中十分歉咎,便要陪錢冰一塊上武當山去,錢冰無奈道:“武當掌教天玄道長對崆峒派聽説很不友善,你上去只怕要壞事。”

    他原是唬巧妹,信口胡説,倒被他説中了,崆峒派一向被中原各大門派視為邪教,不齒與之為伍,巧妹是崆峒派掌門幼女,她自知道其中關鍵,當下不能堅持,只好道:“那我在那等你?”

    錢冰順口道:“你回家等我喲!”

    巧妹很不願意地道:“那我們又要分別一個月了。大哥,你還有別的事麼?”

    錢冰點點頭説要回巨木山莊一次,巧妹便不説了,他知丈夫為他叛離師門,這實是終生無法補償之事,一提在此,她便不敢多説一句。

    巧妹又着意燒了幾樣菜,千叮囑萬叮囑叫錢冰早日歸來,抱着錢冰看了很久,輕輕地親了他一下。

    錢冰只覺手足無措,趕忙告別而去,一離開巧妹,狂奔向武當山行,不到兩個時辰,武當山已巍然就在目前,錢冰望着高高的山,想起這些天的事,不禁汗流夾背,自己雖以禮相待但如日久長處,只怕會不堪設想。

    “我先去辦正事,其他的事到時候再説。”

    他想到此,心中又自我輕鬆起來,腳步也踏上了上山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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