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朔二矮之一的追雲叟,將阮天鐸和裴衝等七人,引離了安陵,方説明真象,笑彌陀曹華和黑風蛇已自後面追到,小孩兒裴驊見黑風蛇説話狂傲,心中有氣,一蹦就出去了,就有那賈威看出了便宜,心知對面這些主兒,沒有一個是好惹的,一擺手中鐵尺,心説:這可是該我成名露臉了,這不是個小孩兒嗎?看年紀,才不過十二歲,武功還能好到哪裏去,就對黑風蛇劉雲説:
“頭兒,笨鳥先飛,打旗兒的先上,你給我看着點,讓我來拿他。”
説罷,也就蹦出來了,他欺裴驊年幼,哪知還沒有兩個照面,賈威就已傷在裴驊的子母離魂圈下,這一來,不但黑風蛇等人又驚又怒,連裴衝也驚詫十分,還以為這小侄兒在山上之時,平日裏是頭目們讓着他,這會子才相信,原來竟還真有本事。
裴驊這一傷了賈威,可就把黑風蛇笑彌陀幾人激怒了,人家僅出來了這麼個十來歲的孩子,竟把自己這面的大人傷了,因此就不但怒,而且羞,羞怒交加,竟不約而同地一擺手中兵刃,齊往上撲,這邊的裴玉華姊弟情深,黑風蛇等剛一擺兵刃,她已右手劍訣一領,龍行一式,晃身到了裴驊旁邊一站,塞北觀音也是同時躍進,兩位女俠恰是兩隻長劍,一左一右,把裴驊夾在當中,火麒麟裴衝,更一躍越過,站在裴驊前面。
他們幾人這一上前,黑風蛇亦已站出來了,折鐵刀一擺,説:“拒捕還敢傷人,好大膽子。”
火麒麟裴衝敞聲一笑,滿臉不屑的道:“既然你們不辨是非,不分黑白,仗勢凌人,誣良為盜,我們可不管你是官面還是私面,官司要打,可沒那麼容易,只要你贏得我手中這把鋸齒刀。”説着,手中鋸齒刀一擺。
黑風蛇在沒改邪歸正前,本來就是個桀傲的人物,這一站在官面上説話,哪能不狂。又在羞怒的當兒,再又經火麒麟這幾句話一激,掉頭就對笑彌陀道:
“你看着那幾個兵兒,讓我先拿這個,不給一點顏色,他們大概也不會就範。”
説罷,黑風蛇身形一矮,猛順折鐵刀,恰似一股黑風,霍地向裴衝捲去,裴衝見他來勢太猛,卻也不敢輕敵,挫腰退步,卸他來勢,方要旋身上步,陡覺人影一晃,那黑風蛇已後退了幾步,自己的身旁站定一人,原來阮天鐸已出來了。
裴衝出去之時,阮天鐸本來就忍不住了,因為這些追騎,可説都是衝着他和塞北觀音來的,自己的事情,怎麼好讓人家來伸手,故黑風蛇一順折鐵刀,挫腰捲進,阮天鐸也飄身而出,描金摺扇向黑風刀身一點,阮天鐸不想傷人,故僅用了五成力,但黑風蛇已覺得刀身一震,已蕩了開去,一條右臂被震得痠麻了,這才趁下落腳方點地之勢,猛往後退回了五六步,這時才看清是先前站着未動的那個書生,亦即畫影圖形捉拿,自己奉命追趕的人,這就叫行家一伸手,即知有沒有,心中這一驚,非同小可,別人一伸手,即把自己震退,今天看來怕要弄得灰頭土臉了。
黑風蛇方在一楞,阮天鐸已含笑一拱手道:
“幾位上差奉命而來,均系身不由已,按理説,我們應該隨諸位回去,但一來我們都有要事在身,而且我等在京所作所為,大概諸位亦有個耳聞,是非曲直,不辯已明,若説懲惡除奸,亦算犯法,那麼,那搶劫民女,仗勢欺壓善良者,不知又該算作什麼,因此,我斗膽向幾位上差求個情,請高抬貴手,我們也就過去了。”
那笑彌陀曹華人甚正派,又見先前不過才出來一個小孩子,已有這般本領,這會人家一伸手,黑風蛇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江湖上也有萬兒,哪知道人家身形都未看清,即已被震退,那武功之高,何只高出自己兩人十倍以上,若是不善了,今天不但捕不得人,恐怕要僵。
笑彌陀剛要上前,想順着阮天鐸的台階下,那黑風蛇被阮天鐸一伸手,就震退回來,臉上哪還掛得住,那還能冷靜地去分析厲害,一聲怒吼,折鐵刀蒼龍人海,猛向阮天鐸分心刺去,説:
“誰和你賣口舌,不給你厲害,大概你不能就範。”
阮天鐸見黑風蛇不可理喻,一聲冷笑,滑步旋身,左手駢指如戟,點黑風蛇右肋,那黑風蛇卻也不是低能之輩,輕身功夫也已到家,猛一挫腰,右腳劃了一個弧形,讓過阮天鐸的點穴手,同時折鐵刀橫鎖斷舟,攔腰向阮天鐸砍去,阮天鐸一聲長嘯,脱影換形,晃身已到了黑風蛇身後,黑風蛇一招走空,就知遇險,這裏可就看出黑風蛇的武功來了,不接不架,猛往前蹦出七八尺去,竟將阮天鐸的一招躲過,阮天鐸不由暗暗點頭,就在略一停頓的工夫,黑風蛇簡直是紅了眼了,倒趕千層浪,折鐵刀挾勁風,已似一團黑煙,連人帶刀,再向阮天鐸卷撲過去,阮天鐸先還不想傷人,適才幾招,都未以全力遞出,這一見黑風蛇手下果然不弱,方認真對敵起來,這一來,黑風蛇哪是敵手,阮天鐸仍是點到為止,可是黑風蛇已無招架之力了,折鐵刀對人家一雙肉掌,才不過三五招工夫,已白手忙腳亂。
旁邊的笑彌陀和同來的幾個捕頭,一見黑風蛇不是人家敵對,都一擺手中兵刃,向上一圍,這面的裴沖和邱翔,自不能袖手,裴衝一展鋸齒刀,邱翔拔出判官筆,剛要出去攔截,阮天鐸已大喝道:
“兩位且請住手,容我一人來領教他們。”
裴沖和邱翔聞言止步,場中的笑彌陀和三個捕頭,都已向阮天鐸攻到了,笑彌陀雖是看出阮天鐸有驚人之技,但聽他阻止別人上來幫他,心説,你縱有通天本事,豈能敵得過我們合力圍攻,而且心中也不由有氣,你這不是明擺着沒把我們看在眼裏麼?
阮天鐸容幾人近身,他是恐裴沖和邱翔兩人出手傷人,故才阻止,見幾人兵刃遞到,霍地一聲長嘯,乾脆把摺扇縮入神中,身形一矮,旋展空手入白刃的工夫,眨眼工夫,幾個捕頭手中兵刃首先就出了手,齊都往外暴退,驚得一身冷汗,面無人色,黑風蛇劉雲與笑彌陀曹華兩人,武功確是不弱,竟和阮天鐸又拆了三五招,兀自不退,惱得阮天鐸性起,身形快捷有如飄風,指點掌揮,把兩人迫得來團團轉,眼看要奪下兩人兵器,已是指顧間事,倏地場邊樹梢頭上,飛墜下一團黑影,方落在三人身邊,報君行已鐺地一聲響亮,阮天鐸已知是追雲叟現身前來,那黑風蛇和笑彌陀兩人大概是驚弓之鳥,聞聲猛往外退,一見面前站定一個身高四尺多的矮老頭兒,滿身油泥,手中拿着一面報君知,雖是現在已改邪歸正了,因為吃過追雲叟的苦頭,尤其黑風蛇劉雲,是他手裏報君知下的遊魂,追雲叟猛一現身,乍見之下,駭得魂不附體,不要追雲叟再對付自己,只要將過去那段不可見人的事抖出來,當着這麼些人面前,尤其是自己帶來的這些捕頭,以後自己怎還能當差見人,想溜,那就更丟臉了。
追雲叟大概是看出他的難堪來了,報君知衝着他鐺的一敲,哈哈笑道:
“人家手下留情,不為己甚,才讓你們在他手下走個十招八招,哪知你們還不知道好歹,你們要想拿人,像你們這兩塊料,就是再多個一二十個,豈能奈何得了人家,本來你們放下屠刀,我也就不再管你們的閒事了,可是你們明明知道是誣良為盜,還要狐假虎威,助紂為虐,我算命的那不能不管。”
説至此,追雲叟已聲色俱厲,喝道:
“黑風蛇,今天你是要官了,還是私了。”
黑風蛇一見追雲叟現身,知道今天是完了,這個正點子也不是人家的敵手,旁邊還有六七號人沒動手,現在又加上追雲叟,要是再説伸手拿人,那就無異老虎嘴邊捋須,自計苦吃,可是又騎虎難下,最難堪的是,當着這些個捕快面前,平日自己頤指氣使,不可一世,這個臉如何丟得起。
黑風蛇正在難堪,笑彌陀可就站出來了,笑彌陀平日因為隨和,不盛氣凌人,一般捕快們對他都有個不錯,一見追雲叟現身,而且無異給台階與自己下,只要今天不説拿人,就可全身而退,又知追雲叟疾惡如仇,若激怒了他,更是不了,急忙陪着笑臉道:
“老前輩既是這般吩咐,還有什麼説的,我們因是奉命差遣,老前輩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吃了官家飯,就得受官家管,身不由己,現在老前輩既然這般説,我們哪怕回去領罪,也要遵老前輩的吩咐,這事從這兒算完。”
追雲叟心説:“好猴兒崽子,你們拿人情面我身上推,難道憑你們這點道行,還能奈何得了人家嗎?”就説:“還是你這笑彌陀見機,既你這麼説了,我也不為己甚。”隨又一指黑風蛇道:“你既已改邪歸正,就該心存正直,猴兒崽子,今天我話説在前頭,今後你若再助紂為惡,我還是不放過你,你可小心。”
笑彌陀怕追雲叟再説出難堪的話來,黑風蛇臉上更掛不住,忙拿話來引開,向追雲叟一指,對身邊的差人説道:
“各位大概沒有見過面,不認識,這位是當今武林的老前輩,若是提起追雲叟老英雄來,大家定有個耳聞,現在老前輩出頭來了這事,我兄弟的意思,大家即刻放手回去,向上面交待的事,自有我們兩人料理,即使上面責罪下來,亦有我們兩人擔當,與諸位無關,你們看是怎麼着?”
笑彌陀這麼説,意思是要他們知道,面前這個老頭兒,是江湖上頂兒尖兒,成名露臉的老英雄。阮天鐸年輕,出道也不久,若説拿不着人家,還敗在人家手裏,這臉如何丟得起,而追雲叟江湖上早已成名露臉,真可説得是如雷貫耳,紅花綠葉白蓮藕,只要是拿刀使杖的,就沒有不知道的,用他的名號末遮羞,也好看一點,別人絕不能説自己無能。
這般差人捕快,還有什麼心裏不雪亮的,適才人家一伸手,自己人的兵刃都撤了手,留得命在,而且連傷都沒帶一點,正是人家手下留情,兩個頭兒多拆了個三五招,還不是一樣不行,追雲叟這又一現身,欲語説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心裏就不但惶恐,而且怕了,笑彌陀這麼一説,別提已把責任攬在身上,只要不再伸手,留個全身而退,已是巴不得,大家當即一口同聲的説道:
“頭兒怎麼説,我們且當聽令而行,頭兒你就儘管吩咐吧!”
笑彌陀道:“好!我們這就回京交差。”隨又對追雲叟一抱拳道:“老前輩放心,衝着老前輩,這事就這麼算完。”隨對阮天鐸等一拱手道:“適才冒犯,請多海涵,不是我們兄弟不知諸位的冤枉,實是身在公門,全不由己。”
説罷,一聲走,大家即刻翻身上了馬背,正是來似一股風,去時若閃電,瞬眼已出林而去。
這裏的眾人,見一場大禍,經追雲叟幾句話,即已煙消雲散,心裏都是一鬆,火麒麟裴衝還在心裏存着追雲叟戲耍他的那點不痛快,沒上前道謝外,其餘的人都與追雲叟見禮,裴驊更是天真活潑,一竄就到了追雲叟身邊,伸手就要搶追雲叟的那面報君知,本來麼,十八般兵刃,各種外門武器,別看裴驊年小,可是沒有未見過的,只有以報君知來作兵器,他這還是第一次,本來是小孩兒麼,那能不好奇。
追雲叟適才已見他小小年紀,不過兩招即打敗而且傷了賈威,刁鑽溜滑得令人可愛,和追雲叟的性子就差不離多少,心裏甚是愛他,哈哈一笑,説:“你要,就給你啦!”
裴驊人最精靈,追雲叟的意思是,你要看,就把報君知給你玩玩。哪知裴驊黑白分明的一雙小眼珠兒一轉,反倒不去接那報君知了,噗通一聲,就給追雲叟跪下,説:“謝謝師博,我給你老人家磕頭,”小腦袋像啄米的雞雛,一磕就是十個頭。
追雲叟當時就怔着了,愕在旁邊的,就更多了,火麒麟裴衝,雙尾蠍董成、裴玉華也不知這小弟弟在搗什麼蛋。還是追雲叟想通了,哈哈哈連聲大笑道:“你倒是一廂情願,誰是你師傅?”
裴驊小腰肢兒一擰,膝行了一步,伸手就抱着追雲叟的一雙腿,説:
“怎麼説了又不算,你要把報君知給我,是你的兵刃麼?給了我,不教我,我怎麼會使,你要教我,就是師傅,不管,我這頭可不能白磕。”
追雲叟不笑了,兩隻精光四射的眼睛,註定在在裴驊面上,半天不言不語。
火麒麟裴衝已喝道:“驊兒,還不起來,這成什麼話。”
追雲叟聽火麒麟一喝,竟一臉肅容,對火麒麟道:
“老弟,大概我和這孩子投緣,不但他乖巧靈慧,而且是個練武最佳的資質,他不是要拜我為師嗎?我生平沒曾收個徒弟,可是一見到他,我還是真愛他,若是老弟認為我這兩手武功還值得學,我就收他,不要多,有個三五年,就他現在的武功根底,我自信能把他調理出來。”
練武功的人,講究的是投名師,像追雲叟這般武林高手,要找還找不到呢,火麒麟高興還高興不來,那有不願意的,雖是裴驊的爹,鑽天鷂子裴林現正被困江南,但他這個叔父,亦作得主,忙趨前躬身一揖道:“老前輩要成全他,我們還求之不得。”忙對裴驊説道:“還不叩謝師傅。”
裴驊一聽,果然追雲叟答應收他為徒了,抱着追雲叟的兩手一鬆,喜孜孜地叩頭如搗蒜。
追雲叟哈哈一笑:“好啦!起來,小滑頭,這下可趁了你的心願了。”
追雲叟這才又正容對火麒麟裴衝道:“令兄之事,我從江南來時,已有耳聞,全由誤會而起,至多有驚無險,而且並非是官面上向他為難,而是得罪了一個女娃兒。”説至此,又感慨地道:“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賽舊人,就看這位阮天鐸老弟,我追雲叟從來就沒服過人,可是阮老弟卻令我從心裏佩服。”
阮天鐸連謙遜也顧不得,聽追雲叟提到鑽天鷂子裴林,是折在一個“女娃兒”手中,忙問道:“老前輩所説這個女人,不知曾會過面麼?”
追雲叟聽阮天鐸問得急迫,説:“老弟提她則甚?趕莫和她有甚淵源麼?”兩隻炯炯的眼睛,更註定在阮天鐸的面上。
阮天鐸頓感尷尬,臉上微紅,説:“晚輩不過隨便問一聲,因為這一路行來,已不止聽人説起,據傳聞所説,似與晚輩的一個師妹甚相吻合。”
追雲叟驚道:“怎麼,也是鍾千里的徒弟。”言下,似乎有怎的好資質都被鍾千里收去了之慨,隨又説:“我也不過是聽得傳聞,並未親見,老弟等不是即下江南麼?此行定可見面,是否,你到後自知。”
追雲叟隨又對裴衝説道:“我一聽説別人收了好徒弟,可更等不得了。”隨説,隨伸手摩着裴驊的頭頂:“我這就帶他前去,裴老弟可放心麼?”
火麒麟裴衝道:“老前輩何須客氣,這正是他萬千之幸。”
追雲叟道:“好!我就帶他先走一步。”
説罷,挾起裴驊,身形一晃,已消逝於林間,真不愧追雲的雅號。快得連裴玉華想把裴驊的衣服分開來,交他帶去也來不及。
裴驊這一去,數年後,果然被追雲叟造就出了一朵武林奇葩,未到弱冠之年,即已名震江湖,此是後話,按下不提。
且説阮天鐸等人,見追雲叟去了,大家也就上馬,繼續趕路,火麒麟裴衝雖然聽追雲叟説,乃兄有驚無險,但到底追雲叟亦不過聽得傳聞,仍不放心,裴玉華是父女情深,甚是關切,那阮天鐸就更不用説了,身還在路上,一顆心早已飛到江南去了,惟有塞北觀音,只要有阮天鐸伴着,就是天塌下來,她也不在乎,她是全心全意放在阮天鐸身上,阮天鐸對她的一顧一盼,或是偶然的一聲關切問語,無不令塞北觀音感到甜蜜温馨,而且就為中間有着一個裴玉華同行同宿,把兩人給隔開了,雖有咫尺天涯之感,温存不得,但卻更增加了情意,對阮天鐸來説,卻減少了很多莫須有的彆扭。
幾人上馬而行,因為這一來,耽擱的時間不少,故都催馬往前趕,這天在日落後,即已到了德州,這德州是入山東境內的一個大州縣,甚是繁華,邱翔和此間的幾個名武師都很熟,濟南府盧家二郎拳的門徒,在這德州甚是不少,也因為人數眾多,自然就形成了個集團,論這盧家二郎拳,在武林中亦甚有聲望,在天下十八家半武術中,也佔得一份子,到了現今掌門人的這一代,更將這二郎拳發揚光大。
盧家二郎拳的掌門人,大排行第九,因此人都稱他為盧九太爺,這盧九太爺在山東,稱得起威名遠震,説得誇大點,盧九太爺跺跺腳,半個山東都會亂顫,原因是盧九太爺教了幾十個徒弟,幾乎山東北的各州縣都有,這幾十個徒弟,又給他教了幾百上千個徒孫,徒孫中設場子授徒的,少説點,就有百十來個。
你想那時代設場子授徒的,就和現今的“學店”差不離多少,哪管你什麼人,更不講稟賦資質,不分阿毛阿狗,只要有銀子,就來者不拒,人一多,品流一雜,難免良莠不齊,就有很多流入下五門的。因此,那下五門中:耍狗熊、賣膏藥、拉場子、練彈弓、開黑店、使薰香、打悶棒、套白狼、風高放火、黑夜殺人、甚至偷雞摸狗、端雞籠、偷門閂、切荷包、昝煙袋的、什麼都有,都佔全了,而且不僅如此,這些犯法的勾當,上面有盧九太爺的名頭照着,下面有當地露頭露臉的同門撐腰,於是勾結官府欺壓善良的事,到處皆是,受害人若是悶聲不響,還在罷了,若是要嚷,也許還會給你自己帶來慘禍,這就是所以盧九太爺跺了腳,半個山東都亂顫的緣故。
且説這天日落時候,阮天鐸和塞北觀音等人,到了德州,邱翔本與當地的一個名武師花蝴蝶周通很有個不錯,要望門投止的,還是火麒麟裴衝道:
“邱爺,我看不必了。我們這是路過,僅住一夜就走,不要説打擾人家不便,而且我們人多,要是大家再一客套,反會耽延了路程。”
邱翔不知,那火麒麟因常走德州,對這花蝴蝶周通不但有過耳聞,而且親眼見到過不少劣跡,甚是不恥花蝴蝶的為人,故邱翔才一出口,火麒麟裴衝就拒絕。
邱翔一想裴衝説得不錯,就説:“裴二弟既是這般説,那麼我們就落店吧。”
幾人就在運河的河沿,找了個客棧,因火麒麟裴衝常常來往,都住的這個客棧,那掌櫃與夥計的,都熟了,剛一進門,都趕過來招呼,説:
“裴二爺,你才來呀!你老可是好久未來照顧小店了,前些時裴大爺路過德州,也是我們侍候,我們還提起你老來。”
火麒麟裴衝平日來去,手裏甚寬,故夥計都透着殷勤,趕來討好兒。
火麒麟裴衝就笑着點頭道:“我是事忙,近日少來照顧。”隨向身後一指道:“這次可有幾位朋友同來,我們是住一夜就走,夥計,隨便給我們開三間房就是了,可要清靜一點的。”
夥計們忙道:“有有有,北上房三間,今兒全空着,什麼話?裴二爺,你老這麼吩咐,我們可不敢隨便。各位爺往裏請。”
幾人尚未走過穿堂,驀地那櫃房裏奔出一人,老遠的已在嚷道:
“邱爺,怎麼來到敝地還要落店,我們週三爺哪天不在提起你老,你這麼過門不入,週三爺知道了,怕要不依。”
幾人掉頭看時,只見從櫃房裏奔來這人,四十來歲,穿着也很不俗,邱翔一看,即哈哈笑道:
“我道是誰,原來是姚管事,請你回去時上覆周爺,説我邱翔因急事在身,不敢耽擱,明日一早即要南下,所以不去打擾了,等回頭時,一定到府上登門拜候,再謝罪吧!”大家方知這人是花蝶周通的管事,火麒麟裴衝就不由一皺眉,就留下邱翔與他説話,大家隨着夥計進了北上房。
一會,邱翔進來,就説:
“怕什麼,什麼,想悄悄地過德州,住一夜就走,怕不能了,這位周爺大有孟嘗之風,這德州道上,可稱得起遠近知名,最是好客不過,裴二弟,我不是説你,你常走江湖,也該認識認識,以後有事時,彼此也好有個照拂,適才我們已被他的管事碰見了,只怕花蝴蝶周通晚半天就會前來。”
邱翔是個直誠君子,沒奢遮的男兒,從來交友不分三教九流,只要談得投緣,就是朋友,從來也不探聽人家底細,故這花蝴蝶的作為並不深知,火麒麟裴衝卻清楚,這裴衝雖是太行山大盜,但像花蝴蝶這樣的人,還不恥與交,聽邱翔説得高興,也就不好説什麼,而且人家還是好意呢。因此就説:
“邱爺説得是,這次為家兄的事,事情緊急,正是救兵如救火,實不能延緩,等回頭有空了,一定前去拜望。”
邱翔道:“二弟説得甚是。”
説罷,已有夥計的在旁侍候茶水,邱翔匆匆洗了臉,即吩咐夥計開一桌酒席到上房來,這上房是——明三暗四間,明間在中,左右兩個是暗間較大,明間後面,另有一個暗間較小,由塞北觀音與裴華兩人居住,因明間可以容得大家起坐,故命夥計將菜酒搬來。
這時正是晚飯時候,一切都甚方便,而且夥計們又把幾人都當着財神爺,伺候得也更周到,不大工夫,酒菜都已搬來,火麒麟裴衝原本見阮天鐸年輕,有輕視之意,哪知今天人家一伸手,別提高出自己有多少倍,連追雲叟那樣的成名英雄,也勝不得他,故此,在態度上已作了大轉變,堅要讓阮天鐸上座,阮天鐸再辭不已,最後拉了邱翔坐了上面,塞北觀音和裴玉華坐了下首,火麒麟裴衝與雙尾蠍董成打橫。
六人吃喝遠不到一半,夥計後面緊跟着掌櫃,奔進來,滿臉堆笑,垂手在火麒麟裴衝身傍一站,説:“裴爺,哪位是邱爺,我們這裏的周爺來訪。”
剛説至此,已聽得院門外有人在大聲嚷嚷,瞬已嚷進了院門,説:
“好呀!邱老哥,你這可就不夠朋友了,怎麼到了小弟這裏,還要落店,知道的,説我周通房屋狹小,不堪留住邱老哥的大駕,不知道的,還説我周通不懂交情,邱老哥駕臨敝地,也不接待,你説,邱老哥,你這不是損我嗎?”
隨着嚷聲,來人已到了北上房明間門口,大家掉頭一看,來了三人,後面兩人中,有一個正是進店時見到的那姓姚的管事,前面的一人,好付相貌,身高有六尺,白淨臉膛,面上無須,兩道濃眉帶煞,只是眼神不正,雖是睛如點漆,但那眸子不停地在滴溜溜的轉,身上穿的更是特別,內裏是亮藍錦服,外披黃緞子披風,那披風上繡滿了紅蝴蝶,栩栩若生,全是精工刺繡而成。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花蝴蝶周通。
邱翔一見來人,已站起來呵呵笑道:
“周老弟,我可服你了,你這份對朋友的熱忱,的確令人欽佩,但若是你怪我沒到府上打擾,我可有得申明,你沒見嗎,我這次同行的朋友很有幾位,而且時候已不早了,這般時候前去擾你,多有不便,再説,我們都有急事,明晨天不亮即要動身,想要和你周老弟聚聚,也聚不了多少時候,因此才大家商量,等回頭再向老弟你請罪,沒想到你還是來了,來來來,老弟,你不是來了,嗎,我得給你引見幾位朋友。”
隨説,隨向花蝴蝶近身的火麒麟裴衝一指道:“這位大概你有個耳聞,太行山的二當家,江湖上有個美説,人稱火麒麟的裴衝裴爺。”
花蝴蝶的確久聞裴衝之名,聞言趕急抱拳道:“原來是裴爺,幸會幸會。”
邱翔隨又介紹雙尾蠍董成與周通相見,兩人又客套了幾句,邱翔又向阮天鐸一指,未曾引見,先一揚頭,伸出一個大姆指,然後才説道:
“周老弟,這一位,你若把他認為是一位黌門秀士,弄月吟風的書生,那你就錯了,別看他儒雅風流,卻是一位有着驚人本領的大英雄,周老弟,説句真心話,以我們一身所學,和人家相比,不但甘拜下風,而且簡直有如螢火之光,比那當空皓月。”
邱翔誇了半天,還未將阮天鐸的名字説出,花蝴蝶周通聽得來,渾身不得勁,周通在這德州,可説是武林中的南面王,平日只有聽人阿諛的,盧家的二郎拳,更是認為天下無雙,來訪邱翔,不過是為下私下存着野心,想將自己的勢力,向直隸伸展,故才來籠絡他,何曾對邱翔有半點敬意,哪知他一來,邱翔竟把阮天鐸捧了半天,還把自己比作螢火之光,把阮天鐸譽為當空皓月,你想那花蝴蝶周通心裏怎會痛快,不但不痛快,而且心中有氣,心裏狂妄的想:“你英雄了得,還能勝得過我盧家的二郎拳去嗎?”
不言花蝴蝶周通這井底之蛙,心中在不高興,那邱翔卻越説越起勁,繼續説道:“周老弟,這位阮公子你以後得多親多近。”
阮天鐸被邱翔説得很不好意思,忙拱手道:“邱爺謬讚,我哪有什麼武功,以後還望周爺你多指教。”
花蝴蝶勉勉強強地將手一拱道:“好説,在下久仰。”臉上雖是帶着笑,可是皮笑肉不笑。
邱翔陡又介紹裘玉華,這還罷了,等到介紹那塞北觀音鐵若蘭時,花蝴蝶兩眼就發了直,並非是為了邱翔説塞北觀音是前些時威震口北的鐵飛龍之女,亦非聽説是塞北觀音有一身好武功,因為你怎麼説,花蝴蝶周通臉上也不至於變顏變色,並還向後一連退了兩步。
花蝴蝶周通面-亡顏色陡變,大家都注意到了,邱翔更是瞠目而視,正想説:“你們是早已認識麼?”
那花蝴蝶周通已向邱翔一抱拳道:“邱老哥,我豈止久仰這位女英雄武功了得,而且還領教過她的幾手絕招,邱老哥,我本來是專誠來請的,現在邱老哥既然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擱,又有女英雄大豪傑同行,那我也只好失陪了,邱老哥駕臨敝處,我竟不能略盡地主之誼,失禮之處,容後造府時登門請罪吧!”
説罷,向大家一抱拳,竟沒等邱翔回答,即轉身就走,幾人都是一怔,邱翔更覺得奇怪,原因是花蝴蝶周通這態度變得太快了,阮天鐸似有所悟,但也只知是由塞北觀音鐵若蘭而起,卻想不起究竟為了什麼,阮天鐸的兩眼凝視着她,塞北觀音一雙疑惑的兩眼,可不也在向他看。
阮天鐸説:“若蘭,你以前認識花蝴蝶周通麼?”
塞北觀音道:“關內從前我僅到過北京,再往南,從來就沒來過,誰認識這花蝴蝶。”
邱翔一聲苦笑道:
“阮老弟,你就別問了,我敬他是個德州有頭有臉的人物,又是到店來拜,所以才給大家引見,總是我不好,耽擱大家飲食,來來來,我敬諸位一杯。”
邱翔隨説,隨為幾人斟滿了酒,然後仰着脖子,乾了杯,大家也把門面喝了。
火麒麟裴衝遲疑了半天,才説:
“邱老哥,我雖和這花蝴蝶周通從前沒見過面,但對他的為人,卻有過耳聞,據説為人不甚正派,我看邱老哥以後能遠着他,那是最好,沒的辱了邱老哥你的清名。”
火麒麟裴衝這一説,邱翔更不是意思,大家也就無心喝酒了,匆匆飲罷,因為明天一早還得趕路,就都回房憩宿。
火麒麟裴沖和雙尾蠍董成兩人,住到明間的左面,塞北觀音和裴玉華兩位姑娘,宿在明間後的那一小間,阮天鐸和邱翔兩人在左,阮天鐸臨寢之時,促着一個空兒,暗地向塞北觀音一招手,即撤身出去。
塞北觀音知阮天鐸有話和她説,就和裴玉華告了個便,隨後出得門來,見阮天鐸站在院子中,正抬頭望天上那彎新月。
幾天來,因有大家同行,塞北觀音簡直就未和阮天鐸説得一句私話。就是想親近親近,也不可能,因為塞北觀音還是個沒出嫁的大姑娘,因此只有在暗中關切,目語眉笑,略解情懷,適才阮天鐸揹着大家向她一招手,塞北觀音心中就是一陣猛跳,沒來由的會臉紅。
塞北觀音來到通阮天鐸身邊,阮天鐸回眸一掃,見幾人都沒出來,正沒注意他倆,才又抬頭望着天上,説:
“若蘭,你不覺得那花蝴蝶周通的臉變得好怪嗎,我看其中定有緣故。”
塞北觀音以為阮天鐸要同她親熱,説幾句温柔話,稍減這幾天來咫尺天涯的相思之苦,哪知阮天鐸連一眼也不看她,心中好生失望,就説:“有什麼好怪的,不理他就得了,誰又不認識他。”
説罷,見阮天鐸又不言語了,就嘴唇一撅,説:
“你叫我出來,就是説這麼一句話呀!”
阮天鐸道:“正是,我是要你今晚提防一點。”隨又向後掃了一眼,説:“我們回房去吧,跑了一天,你也該早點憩息了。”
隨説,隨轉身向上房走去。塞北觀音卻在他後面叫道:“喂!”
阮天鐸回頭,正碰上她一雙脈脈含情杏眼兒。
塞北觀音説:“夜裏涼,晚上可得小心。”
阮天鐸有生以來,還真沒聽過別人和他説過這麼關切的話,心中感到一陣温暖,腳步也就停下不動了,塞北觀音在適才阮天鐸不看她時,心中不高興,這會卻低下頭去,但馬上又將頭抬起,咬着嘴角兒一笑,説:“還不走,讓他們看見,多不是意思。”
阮天鐸這才又轉身回房,塞北觀音兀自站在院中好半晌,才回房就寢,她可忘了阮天鐸叫她小心的話,只是在回味他那轉身回頭時,他那對她凝視的眼光,一顆心兒就一個勁兒的跳,心裏也胡思亂想起來。直到已聽見隔牀裴玉華微微的鼾聲,才漸漸朦朧睡去。
阮天鐸卻因總覺似有所悟,但卻想不起究竟是為什麼來,因此一直不曾闔眼,大約就在三更前後,驀聽後房上屋瓦咔嚓一聲輕響,阮天鐸耳目何等聰靈,雖然這一聲輕響,輕得來有似風動檐瓦,但因心中疑團未解,就更覺得出有異,忙兩手貼着牀板一用勁,整個身軀就平着離開了牀,扭身下地,抓起外衣一披,腳下也已移到窗下,側身一聽,並未聽到門有什麼異聲,但心中總是放心不下,即輕輕地託開窗户,一躍而出。
阮天鐸並不就翻身上屋,卻籍屋角暗處隱身,順着檐下,兩個起落,即到了院角,這才聳身而上,一看前房並無可疑之處,但要到後房坡,卻須越過屋脊,阮天鐸輕功再好,也不敢這麼狂妄,因為若是後房坡上有人,阮天鐸只要一露頭,定會就被發覺,因此,必須是要往後房坡查看,卻反而往前去,從側院的屋脊上,翻滾而過。
阮天鐸下得地去,更不怠慢,院後是排樹木,這時已是隆冬天氣,雖然早已葉落枝禿,但這排樹木都不小,阮天鐸就藉着樹木隱身,身形快似靈貓,眨眼工夫,已到他們住的房後,還隔着老遠,阮天鐸已有所了,心裏暗罵道:“好小子,你們這是找死了。”
原來在塞北觀音鐵若蘭,和裴玉華住的那間房的後窗下,正站着一個人影,那人頭頂屋檐上,亦站着一人,手中握着一把單刀,似是在為窗下的那人巡風。
阮天鐸鹿伏鶴行,向那人身後繞去,心説:“我看你們要做什麼?”他還以為普通的雞鳴狗盜,那知他還未曾到得切近,倏地窗前火星一閃,阮天鐸一驚,暗道:“不好,賊子在使悶香。”
因為房內住的兩個都是女人,若是其他的人,阮天鐸也許讓他們多施一點手腳,看個究竟,但女人的名節要緊,因為出來得匆忙,摺扇和飛蝗針都未攜帶,但想:
“就憑使用悶香,賊子的武功也好不到哪裏去。”即隨手抓摸起一塊石子,窺準房上賊人的井田穴打去,石子剛出手,身子已暴起,快似閃電,撲向窗下那人身後,這都是同時舉動,房上那人呵唷才喊得一半,窗下那人已覺出背後風生,才要向旁邊躍避,但哪逃得出阮天鐸的手去,身未到指已到,賊人是掉頭同時躍避的,阮天鐸駢指如戟,就點中那人的左乳下的章門穴,房上的那人還呵唷半聲,這賊子卻連吭也沒吭一聲,就萎頓倒地了,同時一件似是鐵器的東西,拍的一聲,掉在地上。
阮天鐸一聲冷笑,上前伏身拾起,一看,阮天鐸沒見過,可是聽説過,正是薰香盒子。
因為薰香盒子落地的聲音不小,房內的幾人都有一身武功,那還有聽不見的,第一個邱翔驚醒起來,一看阮天鐸不在屋內,就知有事,而且窗户也開着,就忙穿窗而出。
邱翔剛到,火麒麟裴衝也就隨後而來,一看賊子是在侄女裴玉華的房窗做手腳,那還不氣,上前對窗下那賊子,迎面就是一掌,裴衝這一掌不輕,直打得那賊子順着嘴角流血,可是隻瞪着眼怒視裴衝,哼聲不得,這時才知是被阮天鐸點了穴道,又一眼望見阮天鐸手中託着的薰香盒子,火麒麟裴衝久走江湖,那還會不認得的,一見是下五門的東西,心頭更是火起,他的意思是,當時就要把他廢了。
阮天鐸心知這兩人來得有異,這麼就廢了他,豈不仍是不明不白,急忙攔着裴衝,説:
“我們先把他弄進屋去,先問問再説,據我看,這兩個賊人來得絕不簡單,可能有人指使。”
一句話提醒了裴衝道:“好!容他多活一會。”
説罷,伸手挾起地上的賊子,邱翔也抓起檐上跌下來的那人的鸞帶,仍從房上過去,阮天鐸從窗户進得屋內,將門打開,放進他們,火麒麟裴沖和邱翔兩人,將兩個賊子擲到地上,這時,那雙尾蠍董成才醒了,打着火石,將燈點上,幾人一看地上的賊子可就都楞住了,尤其是邱翔,更不是滋味。
原來其中一個賊正是幾人落店之時,見到的那個花蝴蝶周通的管事,你想,大家怎麼不會感到意外,邱翔怎的不渾身不得勁,大家也更知來人另有目的,並非普通小賊,那火麒麟裴衝已冷笑一聲,一腳踢去,將那人踢了一個翻身,罵道:
“真人面前別説假話,受何人指使,此來為何,你要痛快説出,爺們今天準也給你個痛快,要是不開眼,那你是自找苦吃。”
阮天鐸道:“裴爺,別忙,他的穴道還未解開,有話也不能回答,等我給他解開再説。”
火麒麟裴衝雖是聽阮天鐸這麼説,又將地上兩個賊子踢了兩腳,才怒氣衝衝地站在一旁。
阮天鐸上前解開穴道,卻又在兩個賊人的腿彎上一點,這一來,兩個賊人雖上身可以動彈了,可是兩條腿跟廢了差不多,連坐起來也不能。
最為難的可是邱翔了,不但無冤無仇,而且彼此都是場面上的人物,此來彼往,都有個不錯,沒想到他的管家會向同行的人身上下手,而且還使出最為武林中所不齒的薰香來,那心中之氣,也就不下於火麒麟裴衝,他還以為是這管家是見色起意什麼的,就冷笑一聲説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位大管家,我倒要問問花蝴蝶周通,動邪念竟會動到我們頭上來。”
阮天鐸道:“邱爺,我看別先問周通,倒是先問問這位管家,到底是何人指使,恐怕其中另有緣故。”並掉頭對火麒麟裴衝道:“令妹和鐵姑娘,到這時還沒有動靜,恐是着了這兩人的道兒,被薰過去了,裴爺,我們兩人進房看看再説。”
阮天鐸這麼一説,大家才想起來,怎麼會把她兩人忘記了。阮天鐸為何要説請裴沖和他兩人時進去呢?因為裴玉華是裴衝的侄女,但因有塞北觀音同房,若要他單獨進去,他必不肯。若是自己一人進去呢?也是礙着有裴玉華,因此才要裴衝同時一道進去。
火麒麟裴衝聽説,忙道:“好!”説着,急上前打門,但半天房裏還無動靜,阮天鐸就説:“裴爺,她兩人一定被薰過去了,我們還是撬門吧。”
一句話提醒了火麒麟裴衝,背後拔出鋸齒刀,將門撬開,阮天鐸已捧了燈來。火麒麟裴衝當先進門,見兩人睡得好好地,房內也無異狀,先放了心,阮天鐸這時也跟踵進來了,先舉燈向塞北觀音鐵若蘭臉上一照,只見她臉泛桃紅,口眼緊閉,似是熟睡模樣,只是呼吸促迫,身上雖蓋着厚厚的被子,但仍起伏不停。
再移燈看那裴玉華,也是一般模樣。
阮天鐸就向火麒麟裴衝道:“果不出我所料,已然被薰過去了。”
隨説,隨將燈放在桌上,一摸茶壺,已經冰冷了,揭開蓋子一看,裏面還有不少剩茶,就説:“裴爺,我們兩人分別施救。”
火麒麟裴衝久走江湖,知道解救被薰香過去了的人,最是簡單不過,忙道:“好,你救鐵姑娘。”
阮天鐸已倒了兩杯茶在桌上,兩人分別把塞北觀音和裴玉華的牙關挑開,將兩杯冷茶灌入,果然不大工夫,兩人同時打了個噴嚏,睫毛先動,緊跟着眼皮兒霎了兩霎,塞北觀音首先睜開眼,一見阮天鐸站在牀前,大概她還以為是做夢哩,又將眼睛閉上,隨又睜開,這心裏一喜,霍地一坐起身來,這一來不要緊,那棉被向下一滑,就露出了她那粉紅色肚兜,這還罷了,塞北觀音一眼看見阮天鐸身後還有人,雖未看清是何人,但總是一個男人,不由一聲尖叫,趕緊又倒在枕上,把被子拉來蓋着身子。
阮天鐸沒想到塞北觀音會醒來就翻身坐起,不知她是高興,還以為她是害怕,忙道:“賊人已被擒住了,你可覺得有什麼不舒服麼?”
塞北觀音聞言一楞,道:“你説什麼,什麼賊人?”
那邊的裴玉華亦已醒來了,火麒麟裴衝可是一個火爆性子,只聽他責備道:
“你怎麼睡得這麼不警覺,賊人在窗外做了手腳,竟也不知!要是被賊人近了屋子,怎生是好!”
塞北觀音不用阮天鐸答覆,火麒麟裴衝之言,句句聽得清楚,雖説那是責備裴玉華,但塞北觀音還不是頂難堪,不由臉上一紅。
阮天鐸聽裴衝在責備他的侄女,也就不再答覆鐵若蘭,就對火麒麟説道:
“裴爺,我們外邊去吧!我們先審問兩個賊子,我猜這兩個賊子來得絕不簡單,其中定有事故。”
兩人這才出來,阮天鐸順手將房門替她帶上。一看,邱翔坐在椅上,仍氣得吹鬍子瞪眼,兩個賊子躺在地上,垂頭喪氣,連眼也不敢抬。
火麒麟裴衝一出來,氣無可出,又在兩個賊人肉多的屁股上,猛踢了兩腳,那個花蝴蝶周通的管家倒是個漢子,一咬牙,復哼出聲來,另一個賊子卻殺豬般一聲狂叫,這般夜靜時候,不怕直透出店外。
阮天鐸連忙阻止道:“裴爺,你先息怒,容我來問他們。”
隨説,隨一指地上的那兩個人,一聲冷笑道:
“明人面前,可別説假話,我知你們是被人支使而來,今天你們要説了實話,我們絕不為難你們,否則,我要饒了你們,恐怕別人也不饒,要受皮肉之苦,可就別充英雄好漢,而且我還告訴你們,支使你的人,大概我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適才狂叫的那個漢子,嘴唇一動,但隨又將嘴閉緊了,只拿眼來看花蝴蝶周通的那個管家。
那管家先是兩眼緊閉,隨見他一咬牙,兩眼睜了開來,略一沉吟,然後才説道:
“不錯,這位阮爺猜對了,我們可不是被獲遭擒了,怕皮肉吃苦,才泄底,而是這事用不着隱瞞諸位,在我説出來之前,可否請阮爺把我們的穴道解開。”
那管家一面説,一面在咬牙,不是恨,而是在忍痛。
阮天鐸點頭道:“好!只要你們説實話,我們説話絕對算數,可是別打算在我們面前出花頭,不然,那可是你們自己在找死。”
説罷,阮天鐸即上前將兩人腿彎上穴道解開。不要説兩人被點過久,就是沒受傷,也絕不怕他們會逃出户去,因此阮天鐸甚是放心。
那管家和另一個賊子的穴道被解開,連搓連揉,先活活血,這才説出一番事故。
原來晚間大家正在飲食時,花蝴蝶周通來訪,邱翔面上光彩,就介紹周通和幾人相見,邱翔引見阮天鐸時,讚語如珠,那花蝴蝶周通還不過僅只心裏不高興,當邱翔介紹到塞北觀音鐵若蘭時,面色竟會突變,原來這又是一場誤會。
阮天鐸當時似有所悟,但想了半天,卻未想起來,這是為何呢?皆因阮天鐸在北京城內,與裘天龍和紫燕兒夜飲時,曾聽裘天龍説江南出了一個紅粉女俠,武功會令人莫測高深。
裘天龍當時對阮天鐸説道:
“老弟,你若到江南時,有個人你定得見見。”
並説:“此人不但秀美十分,而且武功簡直高深莫測,不但江淮名家甘拜下風,綠林中人更是聞名喪膽,山東濟南府,盧家的二郎拳,算得是武林名家了,不但門徒眾多,而且最負盛名不過,但也門徒多,就難免良莠不齊,因而引來了這位紅粉女俠,結果連盧家的掌門人,亦敗在她的劍下。其武功之高,就可想而知了。”
當時阮天鐸以為是薛雲娘,因為薛雲娘,才用的是劍,塞北觀音與胡錦雯最相像,但胡錦雯使的是亮銀軟鞭,計算時間,倒是兩人都在那時由北南下,故邱翔介紹花蝴蝶周通與塞北觀音相見時,周通突然變了臉,而且馬上抽身就走,當時阮天鐸本想起裘天龍這段話來,先也以為是裘天龍所説那紅粉女俠南下時,鬥盧家掌門人的,就是胡錦雯,故有“似有所悟”的感覺,但想到胡錦雯用的是亮銀軟鞭時便又迷惑了。
其實那裘天龍所稱的紅粉女俠,正是胡錦雯,那麼?胡錦雯怎又會使劍了呢?
原來百了神尼是當今劍術的第一人,已達神化不測的境界,但因遠處海島仙山,難得涉足神州,到來也未伸過手,因此,除了當今武林有數的幾人外,向不為人知,這次收了胡錦雯為徒,從蒙古南下,到山東時,在路上走了二十來天,百了神尼找空兒考究-了胡錦雯的武功,發現她若練劍,更會有所成就,故命她將亮銀軟鞭棄而不用,另外傳授她的劍術。
其實這時的胡錦雯,你想她是與塞北觀音兩人,同由鐵飛龍傳授武功,塞北觀音能用劍,胡錦雯又何嘗不能,而且胡錦雯在劍術上,還要略勝塞北觀音一籌,只因她逃出青狼堡時,怕身佩寶劍,會引人注意,但又不能攜兵刃防身,這才取了條亮銀軟鞭來纏在腰上。百了神尼考查她的劍術,見已有根底,就説:
“倒也罷了,你今後即算是我的衣缽傳人,當然要傳我劍術,我本來還耽心你從頭學起,以你這般年紀了,怕難於登峯造極,以你現在的劍術而言,雖還差得太遠,但還沒走錯路,總算基本的功夫有了,今後只要經我指點,即可事半而功倍。”
胡錦雯聽説,心裏好是高興,雖在旅途之中,只要一有空,不管是旅舍中,還是無人的道上,都迫不及待的,纏着百了神尼指點,百了神尼見她好學不倦,也是笑諾,故一路行來,雖不過才二十來天,但武功一道,所謂一竅通百竅通,略經點撥,胡錦雯的劍術即已突飛猛進。
胡錦雯隨百了神尼來到山東境內,因盧家二郎拳的門人,良莠不齊,又仗着人多勢眾,盧九太爺跺跺腳,半個山東都會亂顫,連官府都得賣他們的帳,因此,盧家的徒子徒孫,到處惹事生非,橫行霸道,胡錦雯路過這德州之時,碰巧遇到兩件不平事,正是盧家人在為非作惡,即伸手將其痛懲,等到花蝴蝶周通得信趕去,也被當場折辱,這還是百了神尼在旁不准她傷人,不然,花蝴蝶周通準吃大苦頭,你想周通這一受辱,哪會甘心,打聽得百了神尼和胡錦雯兩人前途要路過濟南府,即刻就兼程從前面趕了去。
花蝴蝶周通到了濟南,即向盧九太爺訴苦,自然另外還加鹽加醋,周通説得好:
“若容兩人出得山東,不但今後盧家二郎拳的威名掃地,盧九太爺在江湖上,就別再充字號了。”
盧九太爺一生狂妄,又是被捧上了天的人,一想不錯,不由雷霆大怒,即刻命人打聽兩人行蹤,百了神尼和胡錦雯一到,方落店不過一會工夫,盧九太爺即率領徒子徒孫,浩浩蕩蕩,直奔店房而來,胡錦雯是年輕氣盛,盧九太爺的名頭豈嚇得了她,百了神尼也因沿途行來,這盧家真是“有口皆毀”也想有所儆戒,故聽由胡錦雯與其過招。
胡錦雯與盧九太爺過招,果然這盧家二郎拳倒也並非徒具虛名,兩人鬥夠了一百多個照面,終於還是讓胡錦雯把盧九太爺敗了,當時隨去的那些徒子徒孫,一看掌門人也敗了,就要一哄而上,要作羣鬥,那盧九太爺卻是個識時務的漢子,年輕的這個連自己也敵不過人家,旁邊還有一個老尼,不説別的,單看人家兩眼開闔之間,那神光電閃的兩眼,就知更是了得,這些徒子徒孫上去,還不是送死麼?説不得,只好認了,急忙將帶來的人喝止,説了幾句遮羞的場面話,掉頭就走。
這就是胡錦雯和這盧家二郎拳的過節,沒想竟會有和胡錦雯相像十分的人,邱翔介紹塞北觀音,花蝴蝶周通以為是對頭冤家到了,因此當時就變了臉,轉身就走,回到家以後,花蝴蝶這管事就説道:
“周爺,明着鬥不過她,我們不會暗施計暗算麼?何不如此這般,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她弄出來,凌辱個夠,然後再取她性命。”
也是花蝴蝶周通把胡錦雯恨之入骨,沒想到有多少高手和塞北觀音同行,這叫恨令智昏,當時首肯。那管家即邀約了一個下五門的門徒同來,哪知方在做手腳,即被獲遭擒。
那管家被阮天鐸兩次點穴,火麒麟裴衝腳踢,雖是咬牙忍受了,但心裏想:“我何必和我自己的皮過不下去?”就原原本本的,將胡錦雯和花蝴蝶周通結仇的經過道出。説:“只要問那位姑娘即知,我所説的,並無半句虛言。”
阮天鐸倒是信得過他,只是不知胡錦雯怎地又換成使劍了,心説:“別提塞北觀音不知道。恐怕這裏只有我還知道一點。”就點頭道:“你這話我倒也信得過,只是你們誤會了,那挫辱你們的原是另有一人,不過和這位姑娘極其相像罷。”
阮天鐸這才説出,正如同火麒麟裴衝,初見塞北觀音時一樣,全是誤會,哪知阮天鐸出言必踐,正要釋放兩人,驀聽得店外人聲嘈雜,夾雜着馬嘶之聲,大家全是一涼。
方錯愕間,店主已前來扣門,門本來是虛掩着的,一推就開了。那店主逕趨火麒麟裴衝身側,説:“裴二爺,聽説你們這裏鬧賊,現有官面上前來提人。”
火麒麟裴衝一怔,倒不是別的,他是怕惹麻煩。若這兩人被官面提去,自己幾人必也要隨同前往過堂,自己是幹什麼的,難道還不知道麼?哪知阮天鐸在一旁卻哈哈一笑道:
“來得正好,店東,就麻煩你將這兩人帶去,交給官面上就是了,我們要趕路,可沒工夫打官司。”
那店主一聽,堆下滿臉笑,連聲應是!並且還裝模作樣,對花蝴蝶周通的那個管家,及另一賊人吆喝道:“走哇!,別裝孫子,作案也不睜開眼,不打聽打聽,裴二爺幾位是什麼人,敢來捋虎鬚。”
説着,那店主眉眼亂動,回頭又對火麒麟裴沖和阮天鐸幾人打恭作揖道:“沒想被兩賊子擾了幾位爺的清夢,甚是抱愧。”
阮天鐸又連連揮手,店主才將兩人趕着走了,並還招呼着門外同來的夥計,大家看着點。滿像那麼回事似的,阮天鐸含笑注視着他們出去,火麒麟裴衝,雙尾蠍董成和邱翔卻在發楞,邱翔更在心裏想:“要説沒時間打官司,可容不得你,你這不是自找麻煩麼,饒你武功雖好,倒底年輕,閲歷不夠。”可是阮天鐸已經説出口了,房主和賊人當了面,要改,也改不了。
房主出了門,並還回身替他們把門帶上。火麒麟這才説道:“阮爺,你這麼作,恐怕還有麻煩。”
阮天鐸微笑道:“你是説要和他們過堂,打這官司麼?”
裴衝道:“官面上的事,阮爺你大概不大明白,恐怕是難免呢?”
邱翔怕阮天鐸難堪,忙道:
“裴二弟不用耽心,若官面上有麻煩,我去承擔好了,也免耽誤你們的行程,而且你們不要説都得趕往江寧,即使無事,你們出面也多有不便。”
火麒麟一想,也只有這麼着了,方要説好,阮天鐸仍是微微含笑道:
“兩位無須慮得,明早包管準時上道,絕不會有麻煩,而且據我看來,他們還巴不得我們早走呢!”
邱翔就説:“阮老弟,你此話怎説?”言下大有不信之意。
阮天鐸這才説道:
“這不是太簡單麼?我們怕麻煩,這店主恐怕也省事不了,怎麼他倒這樣擔心,此其一,我們這裏捉到賊,誰也沒有去報官,更未驚動店家,就説難免有些音響,店東去報官的,也不會不先來看看,再説,總共不過這麼一會兒功夫,怎麼官面上的人來得這麼快,試聽外面人喧馬嘶,又不是三五個巡更捕快之類,豈不可疑,而且店主進來,説話之間,和花蝴蝶周通那管家擠眉弄眼,明眼人更一看便知,因此我的心思雪亮,才毫不猶疑的把兩人交他帶走,本來我們已準備釋這兩人的,這不是省事了麼?”
邱翔一面聽阮天鐸説,一面連連點頭,那裴沖和董成兩人卻還不十分明白,仍拿眼來瞪着阮天鐸。
邱翔就説:
“阮老弟心思之敏捷,好教人佩服,你這麼一説,我也明白了,門外這些官面上的人物,定是那周通預先安排的了,這花蝴蝶周通和官面素來就有勾結,惟恐兩人失風,又明知不是敵手,故安排這麼一着,一旦有事,即由官面上將他兩人提去,説穿了,明知我們不願和官面上見面,當面是提,背地還不是轉面就放了,阮老弟,這可真難為你,你這心裏之縝密,好叫人佩服。”
邱翔這麼一説,火麒麟裴衝,和雙尾蠍董成兩人.才恍然大悟,更是不恥花蝴蝶的為人。
正在這時,塞北觀音和裴玉華兩人,已穿好衣服出來,一見賊人被帶走了,塞北觀音就嘟嘟着嘴,生着氣向阮天鐸不依道:“怎地如此輕易將他們放過了。”
阮天鐸就正色説:
“若論他們這種行為,就是殺之亦不為過,但一來他們兩人是受人支使,而且事又由誤會而起,再説,在這客棧之內,若我們處置太過,難免要驚官動眾,那麼一來,恐怕我們就走不了啦!但雖説如此,這兩個賊人被我兩次點穴,雖明裏沒傷,回去後沒有一個月兩月的調養,絕好不了,因此,我們既沒吃虧,又何必去惹麻煩呢?”
塞北觀音雖聽阮天鐸如此説,但因着人家道兒,仍是氣憤憤地。阮天鐸説好説歹,才將塞北觀音勸回房去,塞北觀音也是因當着這麼多人面前撒嬌不得,但這一鬧,耽擱的時間已不少了,大家才又回房睡覺。
第二一早,大家起身,離開德州南下,果然一點事沒有,毫無阻攔的就出了城,火麒麟裴衝至此,才完全相信阮天鐸所言不差,心説:“單靠閲歷,還是不成,憑人家這武功和機智,自己真是望塵莫及。”但心裏更是放心了,有阮天鐸同行南下,救鑽天鷂子出險,絕不會有問題。
哪知出城走了不久,阮天鐸突地將馬停住,對大家説道:
“不好,恐怕前面還有麻煩。”
幾人聞言,都是一怔.阮天鐸又道:
“只怕我們還沒到濟南府,前途又會發生事故,這倒是件惹滅的事,我們雖是不怕,但難免延誤時刻,這不討厭麼?”
邱翔道:“阮老弟,你是説,怕那花蝴蝶周通不甘心麼?”
阮天鐸道:“正是,而且不止他,恐怕他的師傅,什麼盧九太爺,更會在前頭阻攔。”
邱翔道:“阮老弟,這次我可不明白了,既然明明知道是誤會,他們的人我們也放了,還留難怎的?”
阮天鐸道:
“問題就在這裏了,恐怕他們不但不知道是誤會,而且原來的誤會,更會加深,你想,花蝴蝶周通那管事,一臉陰險之相,雖然他從我們的談話中,知道鐵姑娘是被誤會了,但他昨晚的苦頭吃得不少,若回去一説明,這件事就算完了,憑他要想來向我們報仇為難,那豈不是作夢麼,因此,我猜他一定不會説,那花蝴蝶周通陰謀不遂,亦必更不甘心,定已連夜派人前往濟南,知會那盧九太爺,這麼一來,前途一定會再生事故了,而且,我猜他定會不等我們到濟南,即會對我們施以暗算,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們真要小心。”
塞北觀音眉兒一挑,道:“好呀!我這口惡氣正沒處出得,他們不來便罷,我正要找他們算這筆帳,來了不是更好麼?”
火麒麟性暴,聞言也道:“鐵姑娘説得是,我們豈懼怕於他們。”
阮天鐸道:
“話不是如此説,一來彼此均無深仇大恨,若冤怨深結,恐怕今後將無了日,而且強龍難壓地頭蛇,他們這種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何嘗是懼怕他們,而是恐延誤了我們的行程。”
邱翔道:“果然阮老弟慮得是,那麼依你怎樣兒呢?”
阮天鐸略一沉吟道:
“我看這樣吧!他們誤會的是鐵姑娘,昨夜懲兇的又是我,不如和鐵姑娘兩人仍另走一路,幾位仍經濟南府南下,我們可以約定一個地方,在江寧會齊,這樣一來,目標小了,趕路也快了,當在前途發現只有你們幾位時,別説邱爺和他們還有交情,而且未見我們兩人和你們一道,他們也就會放手了。我這可不是怕事,實在救兵如救火,萬一我們去晚了一步,裴林裴爺若有什麼意外,那才是大事,有什麼不憤的,留待以後再説,不是一樣麼?”
阮天鐸這麼一説,各人的想法可都不同,阮天鐸其實並無別的意思,一則慮的確是實情,二來聞聽胡錦雯在德州和濟南府生事後,本來這幾天,已把急於趕往江南尋訪之心,強壓下去的,現在可又勾起來,就恨不得一腳趕往江南,而和他們幾人在一起,曉行夜宿,雖説仍趕路,但仍是快不了多少,若僅有兩人一道時,行住都好有個商量,也無什顧忌,所以才説出這般話來,哪知他們卻誤會了,他們一路行來,阮天鐸還沒什麼,那塞北觀音鐵若蘭,無時無刻不對阮天鐸含情脈脈,他們雖也承認阮天鐸説的是實情,但心裏想的是:以為阮天鐸嫌他們礙眼。那塞北觀音卻連想都不想,只要聽説她能單獨和阮天鐸一道,早已心花怒放,只是喜孜孜地望着阮天鐸。
裴沖和邱翔都誤會了,因此也不便提出異議,火麒麟裴衝感到有些失望,沒有別的,就怕分開了後,若遇意外,耽誤了營救他的兄長鑽天鷂子裴林,故把在江南聚會之地告訴阮天鐸後,並再三致意,務請阮天鐸兩人協助,準時前往。
邱翔在一旁道:“裴二弟何須耽心,阮老弟一諾千金,絕誤不了事。”
當時大家即分手,火麒麟裴衝、雙尾蠍董成、邱翔和裴玉華四人,仍由大道南下,奔平原往禹城,直向濟南府而去。
他們這一去,不出阮天鐸所料,那盧九太爺果然沿途設伏,處處邀劫,幸好阮天鐸和塞北觀音另道而行,故並未生出多少事故,邱翔又是先行打招呼,才沒有怎麼耽延行程,四人曉行夜宿,這裏按下不表。
且説阮天鐸和塞北觀音兩人,和他們別過,就向南奔恩縣,取道高唐,走荏平,那塞北觀音就和變了個人似的,這也難怪她,憋了這麼些天,要和阮天鐸説一句,都得顧忌,這一來,剩廠了他們兩人,她怎會不高興,沿路上有説有笑,軟語温馨,竟沒再發憋扭脾氣,阮天鐸也就更温柔體貼。
兩人趕路,果然比大家在一起要快得多,塞北觀音更是聽話,要住要行,全由阮天鐸作主,在十二天上,兩人竟已趕到了江浦縣。
這江浦縣是在長江邊上,和金陵也是-一水之隔,但兩人的目的地是要往江寧,赴金陵再往江寧,要多半日路程,因此這天黃昏時候,兩人到了江浦,就不再走了,準備第二天一早過江,午後即可趕到地頭。
兩人落店以後,阮天鐸要了——明一暗兩間,明間也就是套房,他們兩人這一路行來,一直是塞北觀音住裏面一間,阮天鐸住在明間。
這天到扛浦,塞北觀音本來一路都是有説有笑的,這天卻有些異樣,突然似乎精神不濟,臉色也沒以前紅潤,話也少了,而且顯得有些氣促,阮天鐸看出有異,就問她是不是病了。
塞北觀音就對阮大鐸嘟嘴笑道:“誰説我病了,我不是好好的麼?”
阮天鐸不知塞北觀音是要強,自己長了這麼大,從來就沒病過,當然沒有經驗,竟信以為真,他哪知道,塞北觀音從小嬌生慣養,何曾經得起這麼馬不停蹄的趕路,少説點,兩人一路行來,每天都要走二百多里的路程,不然,從德州南下,哪能十多天就能趕到江浦,而且有時月夜.還連夜攢程趕路,這本來是隆冬天氣,夜露又重,一路上塞北觀音只想不拂阮天鐸之意,咬緊牙關忍受,但忍受只能有個限度,這天還未到江浦,病象已現,可是塞北觀音還在逞強,心説:“只有這一天半日就到地頭了,我無論如何也得再忍耐一陣子。”
因此,兩人到了江浦,才一落店,塞北觀音實在支持不了,進房就躺下了,這一躺下,那還再起得來。
阮天鐸兀自不覺,住進房後,夥計的即送來面水,阮天鐸沿途行來,凡是塞北觀音需要之物,都讓夥計的放在明間,然後由他給塞北觀音送去,阮天鐸可不是獻殷勤,而是把塞北觀音當作妹妹看待,兩人又是早已形跡不分,廝混親密得慣了,但塞北觀音的感受卻又不同,只覺得阮天鐸對她萬般憐愛,除了尚未同牀睡覺外,簡直就如同燕爾新婚的夫婦差不多了。
這晚,阮天鐸照樣把面水給她送進房去,往常塞北觀音總要起身接過,而且還對阮天鐸嫣然媚笑,這晚可不同了,塞北觀音躺在牀上,竟沒起來,不但沒對他展顏一笑,而且連眼睛也沒睜開來看他一下。
阮天鐸覺得有異,把面盆放在桌上,走到牀的,哪知連叫了她兩聲,塞北觀音竟連眼臉也未抬一下,伸手一摸塞北觀音的額頭,更似火燒一般,兩頰有如兩朵紅雲,阮天鐸縱然沒有經驗,也知塞北觀音是病了,而且病得甚是不輕,不由慌了手腳,就一連聲呼喚。
好牛晌,塞北觀音才微微地睜開眼,吐出一聲呻吟來。
阮天鐸忙叫道:“蘭妹,你怎麼了。”
阮天鐸從來都是叫若蘭!這一聲蘭妹,本是脱口而出的,塞北觀音聽在耳內,倍覺舒暢,竟將眼睜了開來,也回了他一聲“鐸哥!”阮天鐸忙問道:“你是病了麼?可覺得什麼地方不舒服。”
塞北觀音對他一個苦笑,只將頭連點了兩點,就又將眼閉上了。
阮天鐸急得心慌意亂,不停地搓手,在房裏亂轉,心説:“這來怎好,要是天都老人在,那就好了。”
因為天都老人精通醫裏,任何病症,莫不手到病除。可惜阮天鐸僅隨他三月,學得他兩般絕技,醫理並未傳得。
阮天鐸想到天都老人諸葛天蓀,突然想起了臨下山之時,天都老人曾給幾十顆九轉神散,雖無起死回生之功,但一般病症,想亦有效。阮天鐸趕即回房,將藥丸取出,剛好夥計的送來了茶水,即倒了-杯熱茶,端進房去。
阮天鐸沒想到塞北觀音病發得這麼快,而且猛,他卻不知道,塞北觀音是練武的人,鐵飛龍內功精純,他的女兒那還錯得了,雖説年紀還輕,但已窺堂奧,塞北觀音的病並非是自今日始,而是遠在青狼堡被毀之夜,受傷後,被阮天鐸挾着她縱馬飛馳,傷口見風,已得內感,阮天鐸在福隆居醫得她的外傷,卻未祛得內病,竟將病根潛存體內,若是普通的人,怕不當時就發作了,就因為塞北觀音習有內功,被本身的真氣逼住了,發散不得,後來還好,這十多天來日夜奔馳,病勞過度,體內真氣消散過甚,那醖釀的病源,就再也逼不住了,前兩天塞北觀音也自覺得,若那時趕快醫治,只要三兩天,即可復原,就因為她見阮天鐸沿途行來,不管是日行夜宿,中午打尖,莫不温情洋溢,殷勤相待,雖然對阮天鐸這次的江南行,由於嫉意作祟,甚不樂意,可是又不願阻擾他的高興,故明知病了,仍逞強忍耐,這一束,還不就像被阻的洪水,一決即不可收拾,這天到了江浦,進門時即覺得眼前一黑,知道完了,病已發作,就趕緊掙扎着往牀上一躺,她這陡然一憩,真氣一散,驀覺天旋地轉,心跳耳鳴,就此失去了知覺,故阮天鐸叫了半天,她悠悠醒來,醒是醒了,可是全身無力,半點也動彈不得。
阮天鐸將熱茶端進房來,一手拿着藥丸,想叫塞北觀音起身吞服,但見塞北觀音掙扎了半天,連頭也抬不起來,這才趕急將茶杯放在牀沿,坐在牀頭,伸手將塞北觀音扶起來,不知塞北觀音連坐也坐不穩呢!還是有意,身子一倒,自然而然地就倚向阮天鐸的懷內。
塞北觀音的一雙黯然無神的杏眼兒,睨在阮天鐸的面上,喘息微微,嬌慵不勝,阮天鐸這時雖是軟玉温香抱滿懷,但心裏急都急不了,哪還會想別處去,雖然如此,但胸前被塞北觀音的身子,偎得熱烘烘的,心裏也直跳,漸跳漸劇。
阮天鐸急忙鎮懾心神,説:
“蘭妹,這是天都老人的九轉神散,快些吞下,這雖是治療內傷的藥,但一般的病症一定也有奇效。”
塞北觀音偎在阮天鐸的懷內,大概覺得無比適意,本已無力兩眼,也就不願再睜開來,僅將櫻唇微微張開。
阮天鐸將那九轉神散喂人塞北觀音的口中,才伸手取過牀沿的茶杯,餵了塞北觀音兩口熱茶,塞北觀音本已清醒了,阮天鐸聽得她骨碌一聲,她已將茶連藥吞入腹內,心裏不由鬆了一口氣,好似塞北觀音從此就藥到病除一樣,放下茶杯,抬起袖管,將滿頭汗珠擦去。
阮天鐸再一看塞北觀音,見她雖然仍是嬌喘微促,但面部已無痛苦表情,就慢慢的將伸在牀上的一隻腿放下,他的意思是,想將塞北觀音放手,睡回牀去。
哪知阮天鐸的腿剛剛一動,塞北觀音的眉兒就是一皺,像是撒嬌似的身子微微扭動,阮天鐸知她不願睡下去,説不得,只好就這麼摟着她,讓她仍舊依在自己懷內,這還無甚緊要,不過令阮天鐸心裏跳跳而已,最令阮天鐸消受不了的,塞北觀音的一顆頭兒貼在阮天鐸的胸前,如雲的秀髮,剛好搔着阮天鐸的下顎,這還在罷了,塞北觀音因為頭兒半垂,那白賽温玉,似玉生香的粉頸,正好呈現在他的眼下,從她那衣領中,沁出一種似麝、似蘭、熱烘烘、醺陶陶的一陣氣息,直向阮天鐸的鼻孔裏鑽,不是向鼻孔裏,是向阮天鐸的心裏鑽,鑽得好深,好猛,好可怕,阮天鐸像飲了醇酒,心跳得更快了,臉像火燒,一陣一陣的只感到急燥,這是什麼氣息這般厲害,並非花香,也不是酒的芬芳,而是比花香更濃,比酒更烈的,屬於少女,而且是成熟了少女的,時有的氣息,這氣息,降得龍,伏得虎,是英雄.好漢,那就更糟,什麼關都好過,就是這美人關難過,阮天鐸不是魯男子,怎會不急燥,心怎會不猛跳,臉怎會不像火在燒。
阮天鐸受不了了,心説:“不行,我得下去,我得撒手。”
阮天鐸心裏想撒手,但手兒卻偏不聽話,反而把塞北觀音摟得更緊了,怕那氣息,鼻孔卻張得更大,猛嗅!
正在這時,那解圍的來了,不是別人,是那店裏的夥計來了,夥計的見兩人半天沒出房,心説:“這小兩口兒親熱得緊,怎麼一進去就把門關上了,還沒飽餐菜飲,大概已在大戰三百合了。”
這種客棧的夥計,哪還有正經的人,沒事也得向邪處想,聳肩一笑,就逡巡到了阮天鐸和塞北觀音的門口,舉手就敲門,試着一推,門本來就沒關麼,一推就開了,夥計的頭就往裏一伸,一看,屋裏沒人,裏面也沒有聲息,燈倒是點着,那夥計的不知足還想往裏去呢?
阮天鐸在夥計的向門口走來時,他的耳目何等聰靈,早就聽見有人來了,心想:
“再不放下可不成了,這要被人撞見,那還成話。”趕緊鎮定心神,阮天鐸是內功精湛的人,馬上調勻呼吸,一會工夫,一顆心兒才在胸腔擺穩了,再一看塞北觀音時,果然天都老人諸葛天蓀的九轉神散,不同凡響,藥力一行開,塞北觀音的呼吸已見均勻,這一會工夫,已昏昏睡去。
阮天鐸總算放下心來,這才輕輕地將塞北觀音放回枕上,外面夥計的已在敲門,阮天鐸可不敢出聲,怕把塞北觀音驚醒了。就飄身來到外門,夥計的剛在向裏伸頭,驀見眼前一黑,把夥計的嚇了一跳。
一看,是這屋裏的男人出來了,人家衣服穿得好好的,是自己往邪處想麼,就堆着諂笑,説:“客人可要飲食麼?天冷,店裏封爐封得早,若要飲食,可得請早點兒吩咐。”
阮天鐸才想起還沒吃東西呢?就説:“好,我自會到前面去,只是,夥計的,我的同伴病了,你們可有病人吃的東西麼?也許半夜裏要。”
夥計的心説:“原來人家病呢?”一聽心裏就高興,為什麼高興呢?這夥計的,那年頭可不興小帳加一,不過全靠磨攪訛繃,涎使賴臉,不是獻殷勤討好兒,就是仗着摸點兒,賺點兒,跑個腿兒,八十文的報一吊,一錢八分銀子總會報過兩錢出頭,這可還是有良心的,若心狠的,對不起,那就會是跑腿的一半。
閒話休提,夥計的心説:“來了!”是賺頭來了,可是精神也來了,説:
“公子爺,你還是找着人了,這不是找着我了嗎?要是找着別人,還真是不行,別説這隆冬天氣,夜裏要起來熬個粥兒什麼的,別人不肯幹,你簡直就堆着銀子沒處買,我可是最心善不過,誰沒有出門的時候,誰沒個三災兩病的,説不得,我給公子爺你準備就是了,包管你隨時招呼,隨時有,不過炭火什麼的,可得先準備準備,我們這兒有一種紅米,要論熬個粥兒,還是最好不過,病人準定喜歡吃,只是價錢貴一點兒。”
阮天鐸聽夥計的話越説越多,早就不耐了,知他的意思是在討好,先要支點錢,就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來,扔給他,説:
“夥計,你先收下這個,多的你留下作酒資,你多辛苦。”
夥計的一見銀子,眼睛就睜大了,心説:“算命的説我該走運了,這不是財神爺嗎?熬鍋粥不過幾分銀子,可是這位公子爺一出手,怕沒有二兩。”夥計的趕急將銀子接過.更是堆下一臉笑來,説:“公子爺,準沒有錯,交給我得啦!”
夥計好容易走了,阮天鐸再又進房看了看塞北觀音,見她睡得很沉,很熟。就知她這病不要緊了,這才帶好了房門,出到外面來,店堂裏這時飲酒吃飯的人很不少,阮天鐸隨便選了個座兒,因不放心塞北觀音,也就不敢喝酒,命夥計的隨意送點菜飯來。
阮天鐸在等菜飯的這個工夫,閒着向店堂的食客打量,因為這是客棧附帶賣的酒飯,大概客人都是住在本棧的,大多都有風
塵之色,説話更是南腔北調都有,阮天鐸也無心聽他們談話,但也許是阮天鐸心急的緣故,覺得飯菜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因為無聊,就叫你不聽也得聽,左邊座上坐着兩人,聲音也大,就聽一個説道:“今兒我可遇到了一件怪事,你説邪不邪?”
另一個也是生意人模樣,説:“你這麼説半截兒,我怎知怪不怪,邪不邪呢?到底怎麼回事,你説説看。”
先前説話的那人道:“今兒我可開了眼了,十七八歲的大姑娘會飛,你説這不是怪事嗎?”
那一個道:“會飛,這可新鮮了。”
剛説至此,夥計的正將阮天鐸的菜飯搬來,正是先前在房裏待候的那個夥計,大概見阮天鐸出手大方,趕來討好兒。
夥計的送來時,也聽到兩人的談話了,阮天鐸見他趕緊將菜飯放下,就轉身向着那兩個客人,壓低聲音説:“兩位客官是初到敝地吧!”
兩個客人看了夥計的一眼,説:“夥計,不錯,你問怎地?”
那夥計的眼珠兒溜着向四周一掃,才悄聲説道:“客官,那話兒可提不得,兩位還是換個題兒談吧!”
兩個客人不明白夥計的話,説:“夥計,你可説明白點,怎麼説不得?”
夥計道:“客官都長年在外,有什麼不明白的,有很多話不能説的,還是少説的好,客官們可是無心,若一個不留神,説出一句不中聽的話來。”
那夥計的眼珠兒又是一轉,聲音壓得更低,説:“比方兩位方才説的那位女菩薩,最好是少提,不然一個溜了嘴,説不定腦袋就得搬家,客官,我可是好意。”
夥計的説罷,這才掉轉身來,堆着一臉笑,替阮天鐸擺好飯菜。
阮天鐸在兩個客人説話時,聽到會飛的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心裏就是一動,正要聽下去,哪知被夥計的橫來阻止了,見夥計的轉過身來,就説:“夥計,這是怎麼回事,還會有殺人不眨眼的女菩薩麼?”
阮天鐸這麼一説,夥計竟會駭得一哆嗦,急忙拿眼向四下裏看,不但露着怯,而且像是駭怕十分,但這是財神爺,夥計的可不敢得罪,就悄聲説:“公子爺,你好大膽,這話可是隨便説得的。”
阮天鐸見他那個怯樣兒,心裏好笑,但知話中有因,就急於打聽,説:“究竟怎麼回事,夥計,你可得説明白。”
夥計的大概怕他再説出來什麼不中聽的話來,忙道:“公子爺飯後回房去等我,我一定告訴你就是了,這裏可提不得。”
阮天鐸見他如此説,心裏雖然急,也只好忍耐住,急忙匆匆飯罷,和夥計的打了個招呼,就回房去等,那夥計的倒來得快,不大工夫就來了,未進房,先把四周看清了,大概放了心,進得房來,並即刻把房門關上,才對阮天鐸説出一番話來。
這年十月中旬。
就在這江浦縣,阮天鐸和塞北觀音兩人所落的同一家客棧,中午時候,這本是客棧生意最清淡的時候,最晚的客人也早走了,最早投宿的客人尚未到來,天氣雖然已冷了,但夥計們卻閒得來直打瞌睡,一個個東歪西倒,只有帳房先生還在撥着算盤珠兒,是唯一比較清醒的人,正當這時,驀聽得街上傳來鸞鈴聲響。那年頭陸上的交通工具,除了北方有馬拉車、驢車、牛車外、南七北五各省,裏蒙外蒙,前藏後藏,大小兩金川,僅有馬是唯一的交通工具,一匹馬從街上馳過,本來沒啥稀奇,那帳房先生撥着算盤珠兒,就連頭也沒抬一下,可是馬來得越近,那鸞鈴聲更聽得清,聽得真,也聽出異樣來。
一般的鸞鈴,響聲是嘩啦啦,不然就是噹啷啷啷,這般馬的鸞鈴卻怪,叮咚錚琮地,五音齊發,那是什麼鸞鈴,簡直就和音樂一般。
帳房先生微一抬頭,從玳瑁的眼鏡邊兒上,向外一瞄,那馬已潑刺刺地如飛來到店外,大概是馬上人猛一收繮,那馬一聲龍吟,聲嘶長空,已人立而起,帳房先生一看,駭了一跳,心説:“完矣哉,何急躁乃爾,能不墜馬者幾稀。”
原來這帳房先生是個老童生,考了十二次秀才,他那大名兒和金榜無緣,卻是與孫山常隨,但這老童生卻不服氣,還準備明春作第十三次的赴考,那年頭可沒有洋迷信,若他知道十三是個不祥的數字,也許不考也罷,這可不管他,但儘管他不服氣,一考再考,秀才沒有考到,卻把個蒙館給考丟了,你道這是怎麼回事呢?因為他老考不取秀才,就有柱兒他爹,小六子他娘説話啦!説:“張家爹,李二順我們別再糟蹋自己的孩子啦,憑他還能教得出有出息的孩子來嗎?”
這一説不打緊,孩子們可都被領回家去了,館一散,這位老童生就只有乾瞪眼,還算他命不該絕,五行有救,這位老童生有個老姑媽,她的外孫的舅舅,有個遠房親戚的親家,據説是認的一個同宗,在這江浦開了一片客棧,就説啦:“這麼辦吧!我那兒正少個管帳的,你雖説考不取秀才,但記個帳什麼的,銀錢來往,撥個三下五除二,四下五落一的,總還成,長話短説,你就給我管個帳吧。”
老童生一聽,悲從中來,這簡直是侮辱斯文嘛!但餓肚子可不饒人,從此,老童生就稱作帳房先生,閒話休提,言歸正傳,且説這帳房無生駭了一跳,正酸溜溜地,搖頭晃腦説:“完矣哉,何急躁乃爾,能不墜馬者幾稀。”誰知那馬一聲長嘶,人立而後,前蹄落地,竟已紋絲不動的站在門口,馬上人仍是好端端地騎在馬上,帳房先生還以為看花了眼,就乾脆把玳瑁的眼鏡取下來,一看,可就瞪了眼啦!你道為何,那馬上人不但無恙,而且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好標緻的一個妞兒,怎見得,只見她:
眸清可愛,鬢聳堪觀,新月籠眉,春桃拂臉。意態幽花未豔,肌膚嫩玉生香,朱唇綴一顆桃夭,皓齒排兩行碎玉,如捻青梅出小後,似騎紅杏出牆頭。
儘管這是錦繡江南地,似這般羣玉山頭,瑤台月下,亦屬少見的美人兒,還真是少有,她那身上穿的,華貴中,更是顯得高雅,綠緞子滾邊薄襖,綠緞子中衣,外披黃緞繡花一口鐘,領上肩頭,還有什麼東西在飄拂,帳房先生仔細一看,原來是露出的一節劍柄上,繫着金黃色穗子。
帳房先生還想再看時,只見那女郎一飄身,已下了馬啦,牽着馬,逕向店裏走來,這時店裏的幾個夥計,正在好夢正圓,女郎進得店來,一看沒有人來招呼,就舉起手中馬鞭,向身側的桌上一拍,拍嗒的一聲暴響幾個夥計都被驚醒了,猛抬頭,被進店的這個姑娘美豔的容光一照,也和那帳房先生差不離多少,也就都瞪了眼,大概還以為這是在做夢呢?不然人間怎有這麼美的姑娘。
那姑娘一皺眉,説:“住店啦!”
地們這才算是完全清醒過來了,心説:“不錯!是人,不是仙。”
先前大夥兒楞着不動,這會兒卻搶着向前,像捧鳳凰似的,接馬的接馬,接馬鞭的接馬鞭。
接馬的那個夥計一看,好一匹馬,不太高大,卻昂頭撒尾,矯健異常,全身棗紅色,像緞子般油光發亮,這還不出奇,在那馬的四條腿,腿上全有白色的長毛,這夥計早年可走過遠門兒,去過安南國,見多識廣,認得這馬可是龍種,產在安南,但安南也百年不易見到,不但踏高山如過平地,而且還能涉水飛渡,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端的是寶馬,這夥計從前是替人家趕驢子到安南,再以前,卻替馬販子打過雜,對馬的知識甚是豐富,知道得挺多,也挺愛馬,未到安南之前,已聽人説起過有這種龍駒,因此到後就留了意,可是在安南國數年,就沒有見到過一匹,不想今天卻在這兒見到了,夥計的馬上接過喝一聲彩,説:“好馬!”
不言夥計的贊馬,將它牽人馬廄,店裏的姑娘亦已由夥計領人上房,送茶送水,之後,幾個夥計的在店堂裏一聚,難免就是評頭論足,噴嘖稱豔,但最令他們奇怪的是,那女郎進入房間後,就一直沒有再出來,幾個夥計的就又猜測那女郎的出身來歷,若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又連丫環也沒帶一個,而且身邊又攜着把寶劍,若説是走江湖賣藝的,憑人家那份高貴的氣質,簡直就差着十萬八千里,而且端莊中隱隱覺得英氣逼人。
這一有了話題兒,幾個夥越談越有精神,瞌睡也不再打了,再隔一陣子,就有人來投店,冬天冷,天又黑得早,客人陸續投止,夥計的才不再磕牙了,大家分開招呼客人。
就在天快要黑,燈還沒掌的那個工夫,這客棧門口突然來了五騎,馬上人個個都是精壯漢子,虯筋粟肉,大眼濃眉,為首一人更見威武,黑臉膛,兩道掃帚眉,一雙大環眼,騎在馬上看不出身高,但已似一尊黑塔,當然矮不了,這五人個個都佩着兵刃,而且滿面怒容,跨下馬鼻孔裏直噴熱氣,一看就知是趕路而來。
五人來到店前,這時夥計的都在忙着替房裏的客人上燈,店堂裏一個也沒有,五騎中,那第二匹馬上的漢子就翻身下馬,拿着馬鞭,逕向櫃枱邊走來,其餘的四人卻都留在馬上。
帳房先生大概因天快黑,燈又沒掌,眼睛差點勁,正乾脆閉目養神,那漢子奔將前來,舉起手中馬鞭,猛向櫃枱上一拍,帳房先生駭得一跳,剛抬頭,那大漢又一聲大喝:“呔!快説,有個小娘們落在你們這裏沒有!”
帳房先生本來還想掉兩句文,被這猛漢一喝,可就給駭回去了,直打哆嗦,還算好,裏面的夥計出來得快,正帶着火種來點燈,一看,心裏就直喊媽!心説:“怎麼這幾個瘟神又來了。”
夥計的認得,來人是大江中,黃沙洲上飛雲莊的莊主,黑煞神韓錦,和他那手個四個得力的爪牙。
提起這飛雲莊,可説大大有名,江南幾省中,黑白兩道上,就沒有一個不知黃沙洲上有個飛雲莊,那黑煞神韓錦更是名頭高大,長江下游一帶,論武功是首屈一指,手中一對金環,兵刃奇,招術更奇,十多年來從未逢到過敵手,在那黃沙洲上,有着百十隻漁船,而且每年必有兩次出遠門,回來時必是滿載而歸,説是在外經商,但明眼人不用猜便知,是作的沒本錢生意,好在本鄉本土的江浦縣境內,從不作案,大家也就諱而不言,其實是不敢言,而且還要忍氣吞聲,因此誰也不敢惹他,這黑煞神本人雖沒公開為惡,但他的手下人卻橫行不法,漁肉鄉民,這江浦城中,亦時常受其騷擾。
且説那夥計一見是飛雲莊主黑煞神韓錦前來,心裏就喊媽,儘管心裏駭怕,臉上可不敢不堆着笑,櫃枱邊站着的那個漢子,夥計的也認得,名叫白花蛇吳良,見他正對帳房發威,連忙上前陪着笑臉説:“吳爺,你老有什麼吩咐?”
白花蛇吳良就説:“小子,你們這兒可有一個小娘們住店。”
夥計心説:“要糟!”不是別的,他可是替那姑娘耽心,這幾個瘟神找上門來,那姑娘豈能逃出手去。心在耽心,嘴裏可就遲疑,稍遲得一點,那白花蛇吳良手中的馬鞭一揚,眼一瞪,夥計的一看不説不行,心説:“我可顧不及你了,我還得留下我這腦袋瓜兒吃飯。”
夥計的見白花蛇吳良要發作,這才趕急陪着笑臉道:“吳爺,若説小娘們,我們這店裏倒住得有一位,是中午到的,不知是不是吳爺你找的那位?吳爺你説説她是怎麼個長像。”
白花蛇吳良又一瞪眼,喝道:
“小娘們就是小娘們,還有什麼長像,十七八歲的大姑娘,騎着馬,揹着劍,穿得黃黃綠綠的,快説,是這麼個不是,小子,你要有個半句假話,可得小心你的腦袋。”
夥計的心裏喊:“糟!完了,不是她是誰。”張口才剛要答話,驀覺身後風聲颯然,面前黑影一晃,店堂説雖未掌燈,但天還未黑盡,一看,心説:“我的姥姥,你怎麼出來了,人家伸兩個指頭,怕不就要把你捏碎。”
原來飄身而出的,正是中午投店的那位姑娘,黃色的風衣已脱下了,身上穿的仍是那身綠緞子的緊身衣褲,背上仍揹着寶劍。
那女郎未到時,白花蛇吳良不是像凶神惡煞嗎?哪知他卻見不得女嬌娘,這姑娘一露面,那白花蛇就像見到閻王娘娘似的,直往後退,他忘了站的地方就在門邊,白花蛇向後猛退,被門檻一絆,噗通一聲,跌了個仰面八叉,四腳朝天。
白花蛇跌得快,爬起來更快,奔到黑煞神韓錦的馬傍喘吁吁,向身後一指,説:“就是她!”
那夥計的心説:“這時怎麼回事呀!”
就見那黑煞神韓錦對白花蛇吳良叱道:“沒用的東西,你們把我的臉也丟盡了。”同時已飄身離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