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錦雯不敢大意,忙向左右一看,雲娘仍是蹤跡不見再又向前面看時,水面最狹處,亦有十數丈寬,兩岸並不相連,簡直無路可通,心想:“雲娘絕不會過去,怎麼不見人呢?”
而且現已深入重地,又不便發聲呼喚,躊躇間,驀見水波這上,一條黑影,從對面如飛而來,而且離着水面,有一兩尺高,就如凌空虛渡一般。
胡錦雯一見,心中驚駭不已,就是絕頂的輕功,亦無法到這般境界,這哪是武功,簡直是仙術了。
就在她一怔,驚詫的這工夫,那人影已飛落在左面數丈外的岸邊,着地輕輕一擊掌,霍地陡見燈光一閃,原來那人影飛落之處的岸邊,竹林掩密之中,有一間小房,那人一擊掌,屋中一人即掀簾而出,屋內燈光,因此暴射而出,那人一出來,燈光隨又倏忽而滅。
就在這燈光一明一滅的瞬間,胡錦雯已看得清楚,兩人都是一身勁裝,低聲的耳語了幾句,即忽又分開,陡又見那燈光一閃,先前出屋來的那人,已又掀簾而入,燈光也隨即隱沒。
胡錦雯因對適才凌空飛渡而來的那人,特別注意,因此也留了神,若他往回去時,倒要看看他怎麼個走法,果然,那人似乎專為交待而來,屋中人回身進屋去後,只見他霍地拔起兩三尺高下,竟停身空中,似乎在穩定勢子,然後前身一傾,快如離弦之弩,瞬息已飛渡水面。
胡錦雯略一沉吟,幾乎失聲笑出聲來,心説:“倒幾乎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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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時遲,場邊的人一現身,已向場中圍來,胡錦雯也就不再移步,靜待這般人前來。先還橫劍當胸,這會乾脆放下劍,氣定神閒的在場中一站。
圍來的到了近身三丈遠近,即止步不前,黑煞神等卻走至離她兩丈遠近,方站住腳步,胡錦雯一見那身高不滿四尺的人,走在前面,黑煞神反而比他落後了一步,更認定此人即是神駝子,果然,來得越近,越看得清楚,那人胸有二尺,可是橫着量,背脊就像拉滿了的弓,這一來不打緊要,項上一顆大如芭斗的頭顱,就如擱在肩膀上一般,簡直就看不見脖子。
他這頭大,還在罷了,偏偏兒的小鼻子小眼,短眉毛短嘴,位置倒是不差,可是擠到一塊兒去了,這不是大敵當前嗎?胡錦雯不看萬可,這一看清了他的長像,竟卟哧地一聲,忍俊不住,笑出聲來。
這人果然是神駝子,落在這綠竹塘,已有一二十年,雖説吃的是綠林飯,但在黑道上也還有點聲譽,那就是殺人、放火、劫財,無所不為,但是不好色,是真的不好色嗎?那倒不見得,孔子尚且説:“食色性也”,神駝子早年吃上綠林飯後,一票買賣作下來,首先就得往姐兒們的懷裏鑽。
那俗語又説啦,鴇兒愛鈔,姐兒愛的是俏,神駝子這份長像,實在博不到姐兒們的歡心,雖然神駝子有的是銀子,站着的也可買得來睡倒,但睡倒雖是睡倒了,卻終是那麼憋扭,而且冷得像冰一樣,神駝子縱然像一盆火,碰着也會熄滅,那就不單是興味索然了,十個之中,倒有九個,不是緊緊地閉眼,就是把眼睛蒙上了,那意思是説:“老孃哪個眼梢兒瞧得上你!”
乾脆一句話,不是消魂則個,簡直是拿銀子買氣受,惱得神駝子性起,最後兩次氣不過,兩刀子結果了兩個如花似玉的窯姐兒,一狠心,從此不再尋花問柳,把娘兒們看作了眼中之釘,長話短説,那就是把天下的女人都恨上了。
閒話休提,胡錦雯這一笑,可就笑出禍事來了,神駝子見不得人衝着他笑,因為自慚形穢,即使別人的笑並非為他而發,他也會心中懷疑,心想:“她準是笑我是駝子。”他不是自已想嗎?可是自己想起來,也會生氣,而且氣還挺大,那結果就是跟你沒有完兒。
胡錦雯這一笑,神駝子那個氣,可就更大了,原因是胡錦雯是女人不説,而且是個漂亮的娘們,神駝子見到女人已有三分氣,是漂亮的女人,就更得加添三分,這一笑,神駝子的氣可就有十分了,早已三尸神暴跳,七竅內生煙,一聲大喝道:“呔!哪來這個雛兒,你是吃了熊肝豹膽,竟敢夜闖我綠竹塘!”
胡錦雯先見他那份長像是好笑,這一聽他口出惡言,心中卻又有氣,臉一沉,一聲冷笑道:“怎麼着,你這綠竹塘是龍潭虎穴,姑娘我不是也來了嗎?你們這點陣勢,姑娘我還不曾看在眼裏,單憑你收留黑煞神這夥賊,大概也是一丘之貉,準不是好東西,好!今兒把你這駝子醜鬼一齊算上,我可一個兒也不饒。”神駝子一聽,那個氣可就更要炸了,説他是一丘之貉,尚還罷了,罵他駝子醜鬼,簡直比罵他三代祖宗還難忍受,當時氣得哇哇怪叫,渾身亂顫。
黑煞神先在遠處,未曾看清,以為來的是薛雲娘,心裏可就露了怯,等到來到了當場一看?衣着雖然相同,但卻是另一個妞兒,膽子就壯了,適才據報,來的可是兩位,那麼薛雲娘説不定隨時都會現身,黑煞神眼珠兒一轉,心與口商,暗想:“那個行,難道這一位也了得嗎,我要不在這時露兩手,放倒這個妞兒,等會那一個到來,我黑煞神就別想再道字號了。”
黑煞神想着便宜,可就出來了,對神駝子一拱手,説:“丁爺,我不是攔你的高興,憑這麼個妞兒,難道還讓丁爺你伸手!再説,她不是衝着我來的嗎?丁爺,你請後退,對不住,我可要佔個先,我得教訓教訓她。”
黑煞神説罷,未待神駝子答言,兩手在懷中一抹,蹌琅琅一聲響亮,已將一對金環拔在手中,一錯步,已到了胡錦雯身前,一聲大喝道:“小妞兒,來來來,韓爺今夜陪你玩玩!”
胡錦雯一見黑煞神出來了,剛在心中高興,心説:“看你還躲得了嗎?”一聽他出語輕薄,更是怒從心上起,也不再和他動口舌,長劍一掄,挽起斗大一個劍花,身隨劍進,向黑煞神分心便刺。
黑煞神武功本來就不弱,手中一對金環,又是外門兵刃,環招更是怪異,胡錦雯長劍刺掄,雖然寒氣森森,但看劍光,已知並非寶器,黑煞神更放心大膽,胡錦雯長劍分心一刺,即一聲長笑,大挫腰滑步斜身,雙環一錯,又是-琅一聲暴響,力貫雙臂,猛向長劍砸去。
黑煞神是欺胡錦雯的劍是輕兵器,他想得好,要碰飛她的長劍。
胡錦雯別説近來已得百了神尼點拔,就是先前,武功也不在黑煞神之下,見他的雙環砸來,劍未遞滿,倏地劃了個半圓,已變作平沙落雁,削黑煞神的雙脛。
黑煞神一招走空,忙雙環一抖,一鶴沖天,胡錦雯的長劍從腳下掃過,黑煞神腳方落下來,即滑步猛上,右手金環上打命門,左手環截小腹,一招兩式,快逾閃電。
胡錦雯心中暗暗喝彩,心説:“難怪這賊子橫行長江一帶,果然雙環上的功夫不弱。”心在想,可不敢怠慢,丹風一點頭,長劍橫推黑煞神左手金環,借力飄身,已到他的身側,左手駢指如戟,猛點黑煞神的太乙穴。
黑煞神的金環,被胡錦雯長劍一推,已被封住,要想解救,那還能夠,眼看黑煞神不到三招,即要傷在胡錦雯手中,胡錦雯也剛要喊一聲着,驀聽身後風聲颯然,知身後有人暗襲,顧不得傷敵忙挫腰斜退,劍護面門,扭頭一看,來的是神駝子。
神駝子見黑煞神遇險,早趕將來。身未到,一掌已向胡錦雯劈去。
胡錦雯聽身後風聲颯然,斜退出去,黑煞神方能逃出命去,不但已驚出一冷汗,而且一張黑臉,臊得黑中透紫。
憑黑煞神這個字號,平日自認為是個人物,哪知在人家劍下,竟沒走上三招,你想,他怎的不臊。
他這裏收環退去,胡錦雯已在對神駝子一聲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駝子醜鬼,好!你們一塊兒上,看我姑娘是否懼怕你們。”
神駝子又聽胡錦雯罵他醜鬼,更未把他看在眼裏,氣得哇哇怪叫,長臂一伸,雙手十指箕張,就要向胡錦雯撲去。
神駝子的兩臂並不長,也是常人之臂,但因駝背,一個身子卻比常人縮短了兩尺,身子縮,臂不縮,因此就顯得臂特別長了,自從絕了女色之後,就把發泄不出的精力,用在練功之上,除了一根蟠龍棍,使得來神出鬼沒外,並練成了琵琶功。這琵琶功是少林七十二絕藝之一,功夫在指上,陰陽掌一揮一彈,即可置人死命,端的厲害無比。
因是身有殘疾,性更憋扭,胡錦雯是女人,又罵他駝子,就更雙重犯忌。
神駝子雖是恨極,但見黑煞神在她手中,沒走上三招,即已落敗,已知面前這個娘們不是好吃的果兒,儘管氣得哇哇怪叫,卻也不敢輕視,一上來就施展琵琶功,兩手箕張,十指如鈎,尚未向胡錦雯撲到,長臂已暴伸,霍地劈出。
胡錦雯這日早晨,聽牧童之言,已存戒心,知這駝子厲害,這時見他這怪像,更知他這兩臂上有獨特的功夫,不敢怠慢,掌風尚未沾身,仍是長劍護定面門,向斜刺裏飄身暴退數尺,腳方點地,不退反進,劍舞卷地涼飆,隨見他兩臂方收,卻已迎面撲到。
神駝子倏地一驚,這女人果不是易與,這就難怪黑煞神那麼不濟了,大挫腰,旋身就地一滾,已到了胡錦雯身側,陡地長身,雙掌一錯,連環掌攻上盤,同時劈小腹,一招兩式,凌厲無比,勢疾勁猛。
胡錦雯劍隨身轉,人同掠波燕剪,飄身避過,一招橫鎖斷舟,猛削神駝子兩臂,就此,兩人搭上手,眨眼工夫,已換了七八招。
神駝子沒想到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會在他掌下走到七八招,他哪知道,胡錦雯功力雖不及他,但劍術自經百了神尼指點後,已一日千里,劍招精絕,惱得胡錦雯性起,神駝子方一招驅龍探撲,當胸抓到,胡錦雯陡地風擺楊柳,劍若紫霜騰空,使出百了神尼所傳的一招回龍八轉,但見迅電驚霆,銀光飛灑,劍影如山反攻而來,神駝子簡直連她的劍招也未看清,已覺劍氣侵膚,哪還敢遞進招去,趕緊暴退回去,算是神駝子退得快,沒有受傷,但已驚得一身冷汗。
神駝子哪會服氣,回身一招手,早自人羣中飛出一條蟠龍棍,神駝子伸手一抄,取在手中。一棍在手頓時膽氣一壯,反身就又奔了胡錦雯。
胡錦雯一劍雖將神駝子迫退,但適才遇招,也是險極,若非百了神尼所授劍招精絕,恐早傷在神駝子琵琶功下了,故神駝子一退,並不敢緊迫,這一見他取來蟠龍棍,那棍粗逾兒臂,怕不重有百斤。
胡錦雯知他在這棍上,有特異武功,更不敢輕敵,只覷定他的來勢,剛丁字腳一站,神駝子已一聲虎吼,蟠龍棍夾風聲,潑風盤打,攔,腰掃到。
胡錦雯挫腰一滑步,旋身欺進,劍走輕靈,海燕掠波,斜肩向神駝子猛削。
神駝子見一招走空,胡錦雯長劍早到,蟠龍劍猛一抖,向劍身掃去,棍重百斤,這一抖之力,豈止千鈞,要是砸到劍上,胡錦雯長劍準得出手,忙沉腕一圈,黃鶯戲柳,身隨劍轉,反挑神駝子左脅。
神駝子沒料到胡錦雯會如此滑溜,身輕似燕,劍招更是精絕,又是一聲暴吼,棍招陡地一變,風雷併發,來回交掣,疾轉如輪,一時棍影如山。
胡錦雯也劍如匹練,頓見瑞雪彈空,神龍夭矯,和神駝子鬥在一起。
兩人這一拼鬥,直把場邊那百十人,看得驚心動魄,黑煞神連愧也忘了,簡直心裏就不信有這麼邪,兩個女人,都是一般兒高強,同時也在慶幸,自己見機得早,若不逃出黃沙洲,恐怕早沒命了。
不言黑煞神在心驚僥倖,場中的神駝子與胡錦雯,就在這工夫,已拼鬥到了二十來招,時間一長,胡錦雯可就顯出不濟了,饒她劍招不凡,但百了神尼不過僅在旅途之中,略施點撥,縱也學了幾招,但功力不足,亦無法發揮其精妙,神駝子在這條蟠龍棍上,有二三十年的功夫,又棍沉勁猛,胡錦雯的劍是輕兵器,更吃了虧,漸漸額角滲出了汗珠,劍招已透着緩慢了,眼看落了下風,敗在俄頃。
陡聞夜空一聲清叱!飛躍而來一條人影,從持火把的壯漢們頭上,飛掠而過,腳剛一點地,即又騰身空中,竟在三四丈高下,倏地在空中一振雙臂,寒光疾射,已向劍光棍影中穿射而下。
胡錦雯這時恰遇一險招,正當危機一發,空中這一聲清叱,先聲奪人,陡又見寒光耀眼,神駝子不敢把招遞滿,回棍護着面門疾退,胡錦雯暗喊一聲慚愧,瞬目看時,來的正是薛雲娘。
雲娘怎的反而這時才來呢?原來胡錦雯在想要穿過竹林中那條大道時,因碰到綠竹塘派出的兩個暗椿,略停了一會,容那兩
人去遠,方越路而過,她不知這時雲娘也同時發現了兩人,並退回去跟蹤,胡錦雯越路後,卻是往裏進,這一來,成了一進一退,就此錯過。
等到雲娘發覺,從兩人身上探不出究竟,這才返身回來故此反而比胡錦雯到得晚了。
薛雲娘向裏趟進,是從那幾列平房上飛身而來,遠遠地已見場中火把照耀如同白晝,雲娘到得正是時候,一見胡錦雯不是那駝子敵手,忙一個縱躍,趕到當場,身子已起在空中,正當胡錦雯遇險,即飛劍下刺。
神駝子一看,這裏這個女子,也是一般裝束,同樣使劍,只是劍身寒光耀眼,似是寶刃,只看其飛身前來快若電射,就知武功在這女子之上。
果然,後來的這女子一到,神駝子身後已譁然,原來是黑煞神等見是薛雲娘到了,五人中沒一個未曾吃過她的苦頭,先前到的那一個女子,黑煞神連三招都未走到,即已落敗,神駝子也不過勉強以力勝。薛雲娘又到,而且手中是寶劍,那就不亞於勾魂使者到了。
神駝子早聽黑煞神説過,逼他們逃出飛雲莊的,是一個女子,黑煞神為要遮羞,就更把她説得神出鬼沒,聽身後譁然,不用説,已知必是此女,又因適才懾於她的輕功,那就更先有了三分怯。
胡錦雯喘過一口氣來,説:“妹妹,先收拾這駝子,先別讓他走了。”
薛雲娘雖然見黑煞神等在神駝子身後,但知不將這駝子降伏,別想收拾黑煞神,這時,神駝子蟠龍棍仍護定面門,就用劍尖一指,一聲叱道:“你這駝鬼,趁早躲開,我們也知你雖然吃的綠林飯,但尚無大惡跡,對你還能網開一面,若你偏要擋在那班賊子前頭,今晚就連你一齊算上。”
神駝子從來就是眼高於頂的人物,不要説黑煞神投到自己這綠竹塘來,再無將人獻出之理,就是被人從這裏劫走或是殺傷,自己也沒有臉面,哪還再經得起薛雲娘罵他駝鬼,那就叫寧教人亡,也要氣在,早已暴怒。
蟠龍棍一抖,大喝一聲,氣得哇哇怪叫道:“你要送上門來找死,丁爺就送你們歸天。”
一聲大喝未罷,蟠龍棍已卷地狂飆,舞起一圈棍山,當頭壓到。
薛雲娘早知這神駝子武功了得,這又見連胡錦雯也不是敵手,就更不敢輕敵,神駝子棍沉招疾,迎面撲到,確也不敢硬接,急忙凝神覷定來勢,倏地腳一點地,鷂展鷹翻,晃眼已到了神駝子身後。
神駝子棍到,雲娘突然失蹤,方在一怔,雲娘已在他身後一聲冷笑道:“憑你這點能耐,也敢稱強道狠!”
神駝子不敢回頭,忙斜刺裏一縱身,蟠龍棍同時夜戰八方,身隨棍轉,旋身一看,他這裏駭得一身冷汗,雲娘卻站在當地,動也未動,這一來,臉上可就掛不住了。
其實神駝子武功有獨到之處,不但招術精,而且棍沉,雲娘縱贏得他,又豈是十招八招即可見功的,這就是因為神駝子先怯在前頭,雲孃的輕功又比他高,故這一躍就把他唬住了,哪還敢再鬥。
但神駝子哪會甘心,霍地一聲唿哨,陡地場中火把齊滅。
頓時場中伸手不見五指,本來先前還有星光的,但因適才火把照耀得明如白晝,這一驟然熄滅,自然就倍覺黑暗了。
胡錦雯暗喝聲不好,忙往雲娘身邊湊去,怕的是神駝子等要施暗算,雲娘也是一驚,出聲一招呼,兩人就背靠着一站,哪知半晌,仍未見有暗器襲來,容得聚氣凝神,四外景物已漸漸顯露,場中哪還有人影,神駝子和黑煞神等人,已走得一個不剩。
這一來,大出兩人意外,作聲不得,還是雲娘先開口道:“姐姐,莫非他們知道不敵,已逃走了麼?”
胡錦雯略一沉吟道:“恐怕未必,神駝子武功不弱,又未和你交手,恐怕有詭。”
雲娘道:“任是虎穴龍潭,我們豈懼怕於他,且不管他,我們闖!”
若在平時,胡錦雯必定慎重將事,但新敗在神駝子棍下,惱羞之餘,就有點沉不住氣了。就道:“好!今天不將這班人痛懲,誓不出這綠竹塘!”
兩人倏地一分,現在已敵暗我明,無須再隱秘了,雲娘在前,胡錦雯在後,就向當中那座樓房撲去,只兩個直落,已到樓前。
兩人一看,樓前有十數級石階,卻又分為兩段,中間有一個平台模樣,這時胡錦雯已到了雲娘身側,雲娘就道:“姐姐,走!”
一聲走,兩人同時飄身,向那平台上落去,本想一墊腳,即可竄到樓門之前,那知兩人猛往下落,腳尖方一點地,陡覺腳下一軟,嘩啦啦一聲暴響,“不好!”兩宇尚未喝出,兩人已同時陷落,縱有梯雲縱的輕功,也施展不濟了,只覺身子向下直沉。
胡錦雯與薛雲娘兩人,追趕黑煞神韓錦,和白花蛇吳良等這班賊子,夜襲綠竹塘,神駝子先未將這兩個姑娘放在眼裏,哪知一動手過招,先戰胡錦雯,尚能點得上風,哪知胡錦雯正在危急之時,雲娘適時趕到,飛劍下刺,不到兩招,就把神駝子鎮懾住了,一個胡錦雯已經勝之不易,這位姑娘更是了得,神駝子就想以綠竹塘的埋伏,將來人擒住,故一聲唿哨,頓時場中火把齊熄,眨眼間,已全數退去。
神駝子這班人的行動太突然,胡錦雯和雲娘一時不敢輕追,怕的是遭受暗算,等到人已退盡,場中只剩下了冷月清輝,打量清楚了當前情勢,向那高樓撲去時,沒想剛縱落到那樓門前平台之上,譁喇喇一聲暴響,腳下一軟,竟雙雙失陷,只覺身子往下沉,這時要施展梯雲縱的輕功,也來不及了。
兩人往下墜了三四丈,陡覺腳下一涼,隨卟咚一聲,一陣氣促,雙雙已落入水中,還幸那水不深,只淹到脖子為止,腳下已被一種軟軟的東西托住。
兩個姑娘喘了一口,換過氣來,但身子隨一陣痙攣。因為這是隆冬天氣,不亞於掉進了冰窟一般。好在兩人都有一身功夫,暫時還禁受得起。
試着腳下一探,因兩人輕功都不弱,想在陷坑外敵人尚未趕到之時,即縱身出險,兩人都是一般心思,哪知腳下一探,不禁大失所望。
原來託着兩個姑娘的,是水中的一個鐵絲網子,故兩人下落之時,覺得軟綿綿的,而且試出那鐵絲甚細,這一來,兩人可就急了,身在水中,縱有絕頂的輕功,也會減去一半,腳下是不能着力的鐵絲網,那就更難上加難了。
而且不知這鐵絲網是何年何時所設,兩人落下之時,因提防下面再有暗算,故都是提着氣,全是輕輕飄落的,又加上水的浮力一託,那就更輕了,若這鐵絲網子年深已久?腳下一用勁,將網破壞,不但出不得這陷坑,先要遭到水厄。
兩個姑娘這一發現,同時大驚失色,雲娘首先叫道:“姐姐,這來怎好?”
饒她胡錦雯平時沉着機變,也沒了主意,而且時間一長,都敵不住冷凍,不由三十六對銀牙,捉起對兒廝打,也更心慌意亂,忽聽頭頂一聲輕響。
兩人忙抬頭一看,墜下翻板以後,上面的翻板早已還了原,陷坑內本是黑黝黝的,這時突現光亮,從那方孔中,已可看到閃爍的星辰。
兩個姑娘不用猜,適才我明敵暗,自己兩人誤踏翻板,墜下陷坑,黑煞神韓錦和神駝子,豈有未發現之理,這定是已前來擒拿兩人,這陷坑中,不要説無迴旋餘地,而且兩個姑娘,都凍得渾身麻木了,簡直連困獸也不如,敵人前來,還不是束手就擒。
兩人心中着急,頭頂那方孔中,突然伸出一個頭來,似在向下探望。
雲娘一咬牙,低聲道:“姐姐,難道我們真束手待擒麼?好歹我們要殺他們兩人。”
她這麼一急一恨,頓時血液沸騰,倒把寒冷的感覺減輕了。
胡錦雯道:“妹妹説得是。”
也一舉長劍,心想:“只要有人下來,我先宰了他!”
哪知探頭下望之人,倏忽又將頭縮回,緊跟着一團黑影已當頭罩下,兩人趕緊一側身,背脊緊靠着坑壁,長劍封着面門。
説時遲,刷地一聲輕響,一團黑影變作了一條,卻在距頭頂數尺高處,即已停住,而且擺動不已。
兩人定睛一看,方知是一根繩子,都甚驚疑,這分明是有人前來救援。這會是誰呢?若説是來救兩人的,怎麼又未出聲招口乎。
兩個姑娘尚在疑惑間,驀聽上面傳來敞聲大笑,説:“好賊崽子,打不過人家,敢施暗算,我老人家今晚得開開殺戒。”
笑聲甫落,又聽得吼叱連天。
胡錦雯首先聽出是凌虛子谷逸的聲音,忙道:“妹妹快上,上面是凌虛子老前輩。”
雲娘亦已辨出是凌虛子谷逸的聲音,心中喊聲慚愧,真是絕處逢生,忙道:“姐姐!你先上。”
胡錦雯急道:“這是什麼時候,還要謙讓麼?”
隨説,聳身一躍,長劍向壁上一點早縱起身去,抓着繩子,隨將劍倒貼肘後,兩手交替上挽,兩腳向壁上連點,不大工夫,已上了一半。
這時上面的人聲也越大,似乎敵人越來越多,雲娘在水中,精神陡振,忽地想起:“為何我不施展壁虎功,貼壁而上。”
也是雲娘先前初困之時,心中一急,這叫做忙中有錯,一時未想起來,忙將寶劍入鞘,兩掌貼着壁上,一聳身,兩腳已離開了鐵絲網,一屈腳,腳心也貼着坑壁,急忙兩掌兩足,交互上移。
上面胡錦雯離出口尚有五尺遠近時,腳尖猛向坑壁上一點,一個身子已激射而出,身子尚在空中,右腕一翻,一片寒光護頂,早身落坑邊。
一看凌虛子正繞着這陷坑四周,團團飄轉,向四方八面圍攻而來的敵人,雙掌齊發,但迫退了東面,西邊的敵人又已撲到。
因此,饒他凌虛子是個成了名的英雄,江湖異人,也顯得有些手忙腳亂,但敵人要想撲到坑邊來,卻也不能。
胡錦雯上到坑緣,瞬眼看清了情勢,正要回身招呼雲娘上來,哪知雲娘早已施展壁虎功,遊身而上了,她這裏剛一回頭雲娘恰已躍出坑來,胡錦雯雖是一驚,不知雲娘怎的上來得這麼快,幾乎是前後腳,但這時怎顧得這些小節,忙道:“妹妹快上,今晚不將綠竹塘掃穴犁庭,殺盡這班賊子,誓不離此。”
雲娘雖是名門千金,性情也較胡錦雯温和,但吃了這大苦頭,雖然已出了險,但一身又冷又濕,早紅了眼了,何須胡錦雯招呼,剛一出坑,寶劍亦已拔在手中,一聲嬌叱方才出口,已向立身那一方面撲去。
胡錦雯也不怠慢,劍如匹練,夭矯似游龍。
這一來,情勢可就大變了。單隻薛雲娘和胡錦雯兩人,這班人已非其敵,而且又當兩個姑娘暴怒當兒,恨透了這班賊人之際,兩柄長劍凌厲無比,凌虛子谷逸先前要護着陷坑四周,一個身子要四方遊走,發出去的掌,莫不是剛發即收,故僅能將撲來的人迫退,這時兩個姑娘一出險,再無顧忌,兩掌狂飆勁掃下,早傷了兩人。
凌虛子身高不滿四尺,身子又是往橫里長,滾動起來只見一團黑影,挾勁風飄動,呵呵連天,若是聽他喊一聲,“好賊崽子!”準就有一個人躺下。
胡錦雯和雲娘兩個姑娘是氣得紅了眼,劍出手絕不容情,雲娘掄劍猛撲之時,就有這麼巧,偏偏遇到白花蛇吳良,雲娘哪還再容他逃出手去。
那白花蛇吳良也是命中註定今朝死,此刻亡,遠遠地一見兩個姑娘墜下陷坑,以前是逃命屬他最快,這時一見兩人被困,出來得最快的也要屬他,呼地一聲,首先就蹦出來了,哪知他剛奔到切近,凌虛子恰巧趕到,霍地一掌,把白花蛇兜了個筋斗,凌虛子要忙着救人,不然十個白花蛇也沒命了。
白花蛇吳良被一掌劈退,凌虛子垂下繩子,這時神駝子和黑煞神等人,亦已趕到,幾人一見有敵人現身,當時齊往上撲。
這就是胡錦雯和雲娘聽得那一聲敞聲呵呵之時,白花蛇見大夥兒到了,這才收拾起懼怕之心,但因嘗過了厲害,本來不敢欺近了的,只在這面幾人身後吶喊助威,萬沒料到兩個姑娘上來得這麼快,白花蛇吳良是被兩人嚇破了膽的,不由一怔,哪知雲娘早恨透了他們,方一出坑,腳一點坑緣,已旋身猛撲,早認出白花蛇,吳良還沒看清呢,驀見白光一閃,雲娘人到劍到,要躲哪還能夠,早將白花蛇刺了個透明窟窿。
雲娘先聲奪人,一劍刺死吳良,小蠻靴兒一跺,抽劍斜躍,劍化梨花朵朵,早又刺傷了兩人。
這裏一死兩傷,胡錦雯那面,也是將滿懷恨,一腔火,貫注劍身,當者披靡,劍掄處,早傷了一人,但身側一人已旋風般撲到,胡錦雯見撲來這人,是罪魁惡首,那黑煞神韓錦,一聲嬌叱,長劍斜飛乳燕,點前胸挑咽喉,一招兩式,凌厲無比。
但黑煞神韓錦也非弱者,雙環一錯,-琅琅響亮,左手環護胸,右手環護咽喉,守中帶攻,往裏一合,鎖拿胡錦雯長劍。
黑煞神先前不過三招,即敗在胡錦雯手中,若真個如此膿包,豈能稱霸揚子江,領袖羣匪,在黃沙洲安窯立寨,黑煞神之敗得快,是敗在輕敵過甚,適才吃了苦頭,這次一上手就將雙環的絕招施展出來。
胡錦雯倒沒想到黑煞神還有這麼一手,挫腕往斜裏一上步,長劍玉笛橫吹,抹黑煞神右肋。
胡錦雯這一招快速無比,哪知背後突聞金刀破風之聲,胡錦雯不敢怠慢,翻身鳳點頭一雙蛾眉刺落空,背後襲來的這人,正是浪裏鑽洪開。
胡錦雯一聲怒叱,頓和兩人鬥在一起。
瞬間又撲來兩人,胡錦雯卻不認識,想是綠竹塘中高手,這兩人的武功,都不在浪裏鑽洪開之下。
胡錦雯以一敵四,縱然武功高強,一時半刻豈能取勝。
這裏展開了惡鬥,凌虛子谷逸的一雙肉掌,已和神駝子鬥上了。
凌虛子谷逸一見兩人出險他可是覷定了神駝子,因此間這班人,就算神駝子武功最強,凌虛子雖知兩個姑娘武功均甚了得,但甫出陷坑,耽心她們暫時難當強敵,故擋住神駝子這一方面,先還只守不攻,放眼一看,兩個姑娘雖曾失陷,但掄劍刺劈,倒比先前更是凌厲,放了心,哪還再對這班賊子容情。
凌虛子本和胡錦雯與薛雲娘兩人約定,傍晚時在城內高升棧相見。
誰知晚半天,凌虛子正要起身前往江寧,突見秦嶺雙魔之一的玉面人魔,在渡口現身,正從船中上岸而來。
凌虛子認得這魔頭,而且自知武功和玉面人魔相比,難操勝算,心中大驚,這玉面人魔在此現身,物以類聚,而且自是作客綠竹塘!忙隱身形,暗中探窺,果見那玉面人魔,由綠竹塘中幾個賊人隨侍着,打從酒館之前,向江寧城方向走去。
凌虛子待他們過去了一陣,方隨後跟蹤,一直到江寧城中,一看玉面人魔去處,是江寧城中的花街柳巷,心中明白,知這玉面人魔是個好色之徒,此來別無詭祟,本想探出這魔頭怎的會與綠竹塘有勾結,而在此間出現,但因這時天已晚了,和兩個姑娘約定的時間早過,心想俟見了兩人後,再來探蹤不遲,故認準了玉面人魔落腳之處,即奔東大街高升客棧。
哪知凌虛子到得晚了一步,兩個姑娘見約定的時間已過,凌虛子仍未前來,已早動身了。
凌虛子心説:“糟!你們好大的膽,雖是名師之徒,但綠竹塘豈是等閒之地,一個神駝子武功已是不弱,再加上鑽天鷂子裴衝,這又見玉面人魔現身,豈可如此輕進。”
凌虛子不敢怠慢,隨後就往綠竹塘趕。
凌虛子的輕功雖是出類拔萃,但怎及得上薛娘雲那匹安南寶駒,更加上凌虛子奪舟渡河,時間上就更落後,等趕到綠竹塘之時,恰巧兩個姑娘雙雙遇險,這才撲到坑邊,垂繩相救。
這就是凌虛子為何失約,而又來得恰好的緣故。
這時一見兩個姑娘無恙,掄劍更是凌厲,也就放了心,隨想:“明明鑽天鷂子在此,怎麼未見現身,若時間一長,鑽天鷂子前來,玉面人魔聞警而至,今晚三人要想全身而退,恐怕就不容易了。”
想至此,霍地身形一矮,凌虛子本來身高不足四尺五寸,這一矮,更矮下了二尺去,更像一團肉球,向神駝子這面疾滾而去。神駝子倒聽説江湖上有這麼個凌虛子谷逸,是個嫉惡如仇的綠林克星,但卻未見過面,更不知凌.虛子的地躺功,是武林一絕,見他突然矮了半截,方在一怔神,凌虛子已到了面前,腿掌齊發,專攻下盤,人未到,已捲起漫天風沙,威勢十分嚇人。
神駝子大驚,他掌上的琵琶功亦甚不弱,但掌風也沒凌虛子凌厲,而且神駝子的絕着兒是在他駝峯上,遇到了地躺功,要施展也施展不出來,這就叫做英雄無用武之地。
凌虛子先聲奪人,神駝子知道厲害,若讓凌虛子捲到近身三尺之內,要躲可就來不及了,蟠龍棍一點地,霍地拔起身形,不退反進,向凌虛子身後落去。總算神駝子見機得早,未陷入凌虛子掌風之中。
該當神駝子身側的幾個賊人倒黴,方退得慢了一步,已蓬蓬地幾聲,幾乎是同時,全被凌虛子的掌風甩了出去,啪達,噯唷連聲,全部重傷得爬不起來。
神駝子蟠龍棍一擋,一躍到了凌虛子身後,身子方着地,已掃棍旋身,他這裏才扭頭,也即是他那幾個綠竹塘中高手被甩出去之時。
神駝子又驚又怒,凌虛子剛長身,呵呵一笑,神駝子已搶步掄棍,一招風捲殘雲,向凌虛子橫掃而至。凌虛子是存心要速戰速決,怕的是敵方後援趕到,故上來即施出絕招,現在剩下了一個神駝子,諒他逃不出手去,故長身呵呵一笑見神駝子蟠龍棍橫掃而來,凌虛子哪把他看在眼裏,連腳步也未移動半分,呼的一聲,頓時矮了半截,蟠龍棍貼着凌虛子的頭頂一掃而過,棍過長身,不過全在一眨眼工夫,神駝子是在暴怒當兒,就沒看清凌虛子是怎麼躲過這一招的,驚怒中,更又一愕。
凌虛子又呵呵笑道:“你這駝鬼雖然吃的是綠林飯,但總算未十分為惡,愛財而不濫殺,也不貪色,不然,我老人豈容你活到今天,今晚豈又容你活到此刻,你且瞧瞧,你這班嘍羅,還剩F幾個?你要再不知好歹,今天我老人家可要開殺戒了。”
神駝子一生最怕人家説他醜,罵駝鬼,就無異罵他祖宗十八代,雖然明知面前這個肉球似的老怪,不大好惹,雖是氣極了,但聽他話出有因,忙向坑邊前面和左右一看,神駝子可就嚇得來魂飛魄散。
原來這一會工夫,因大敵當前,全神專注地在鬥面前這老怪,目無法旁視,耳不暇旁聽,就在這瞬眼間適才出來的這十多個綠竹塘的高手,和黑煞神以及帶來的那四塊料,全被人家放倒了,不是斷頭洞腹,就是已被腰斬,竟沒有一個留得活命。
原來就在凌虛子鬥神駝子的這會工夫,胡錦雯被黑煞神韓錦,和浪裏鑽洪開等人圍攻之際,那邊的薛雲娘一劍刺死了白花蛇吳良,劍隨身走,薛雲娘是氣極了,紅着眼將銀牙一咬,霍地展開恩師鍾千里真傳的分光劍法,這劍法端的精絕,劍名分光,動若萬鈞雷霆,只見一片寒光飛灑,不但見不到劍招,而且連薛雲孃的人影也沒了,偏偏雲娘這面的匪徒,就沒一個是頂兒尖的高手,不過瞬眼工夫,這班賊子連“噯唷”也未叫出來,早已斷頭洞腹,一個也未逃出手去。
薛雲娘雖然吐了一口惡氣,但已紅了眼了,向坑那邊一看,這時光凌虛子不過剛和神駝子動上手,薛雲娘知神駝子絕非凌虛子谷逸的敵手。
故未去注意,忙找胡錦雯,一見她被圍攻,又見圍攻的是黑煞神等人,哪敢怠慢,一聲清叱,霍地一躍,劍卷涼飆,只見一圈白光森森,繞着胡錦雯的身邊一轉,浪裏鑽洪開被攔腰斬成兩截,綠竹塘的兩個高手相繼喪命,但黑煞神到底武功稍高一籌,一見寒森森一團劍氣捲來,見機得早,倏地飄身一躍,往後退出了一丈遠近。就在他一躍之時,眼見和自己圍攻胡錦雯的三人,已都紛紛倒地,那還不膽破魂亡,正要逃奔,胡錦雯怎會容他逃出手去,嬌叱聲中,人已撲到,黑煞神明見胡錦雯追來,但卻不敢再迎敵了,再又猛往外一竄。
哪知他快,胡錦雯更快,身在空中,已一抖長劍,靈貓捕鼠,猛點黑煞神後心。
黑煞神尚未落地,聽身後金刀破風之聲已到,勢疾勁猛,知不回救,萬難逃出去,即挫腰下落,雙環一錯回首犀牛望月,想架胡錦雯的長劍,哪知胡錦雯那一招靈貓捕鼠,方才遞出,她是成心要將黑煞神傷在劍下,劍招陡然一變,竟施展百了神尼所授那一招回龍八轉,踩七星,滴溜溜地,繞着黑煞神一轉,黑煞神頓被劍光圈住,本在魂飛膽落之際,那還招架得住,一聲沒吭,早屍橫就地。
胡錦雯劍誅了黑煞神,雲娘亦到了身邊,見巨魁授首,兩人算是吐了心中一口惡氣,,再扭頭向凌虛子那方向一看,也就是凌虛子要神駝子瞧瞧現場的這個工夫,見對方只有神駝子一人剩下,又有凌虛子谷逸在一旁監視着他,今晚就可説大獲全勝了。
兩人都是一身水濕淋淋,又是隆冬天氣,這時被北風一吹,倒比在水坑中更冷了,饒是兩人都有一身功夫,也禁受不起。
胡錦雯就説:“雲妹諒他一個神駝子,絕非凌虛子的敵手,我們得趕快將濕衣換去才好。”
薛雲娘從來是嬌生慣養的,在閨中之時,都是錦衣玉食,何曾吃過這等苦頭,因此比胡錦雯還要心急,忙道:“好,姐姐,我們走!”
哪知她們這裏剛轉身,那神駝子一見出來的綠竹塘中那幾個高手,和黑煞神等人,全都命喪劍下,雖然膽寒,但神駝子性烈如火,這一來,綠竹塘豈不瓦解冰消,自己縱然留得命在,也別想在江湖中道字號了。
凌虛子本是要他知難而退,哪知這一來,卻將神駝子抱定了拼命之心,霍地一聲大喝道:“你這矮鬼,我與你無冤無仇,憑地趕盡殺絕,今晚老子和你拼了!”
一聲喝罷,猛向凌虛子撲去。
凌虛子剛呵呵一笑,説:“駝鬼,你這是拼命呀!我看你這叫送命,我老人家今晚就成全你!”
肩頭一晃,已轉到搶近身來的神駝子身後,凌虛子先還有饒他之意,這時見他不知好歹,也是上了火,單掌一吐,就向神駝子那駝峯拍去。
凌虛子可把神駝子看輕了,這一掌,僅用了五成力,哪知凌虛子到了那神駝子身後,神駝子明明知道!竟不避不躲,倏地雙肩一縮一聳,反而向凌虛子的單掌迎去,凌虛子陡覺一震,一條右臂被震得來又酸又麻。這當可上得不淺。
原來神駝子除了那蟠龍棍上的功夫外,可還有一宗絕妙的工夫,就是他那駝峯,經過數十年的苦練,不但那駝峯比鋼鐵還要堅,對敵之時,對方總是找人弱點攻擊,神駝子他這駝峯的部位,最是暴露,可就成了他的弱點了,神駝子就別出心裁,將全身功力都練在那駝峯上,雙肩一縮一聳,那反震之力不下五六百斤,不然,江湖中人怎會稱他神駝子呢!
凌虛子不知他這駝峯上有獨特功夫,那一掌又未以全力,故被震得右臂痠麻,心中猛吃一驚。霍地向後飄身,退出去了一丈遠近。
神駝子見他這絕招生效,精神大振,倏地旋身,他是恨極了凌虛子,雙掌一翻,返身猛撲。
凌虛子江湖怪傑,武功高出神駝子之上甚多,哪裏懼怕於他,但一時大意,右臂被震得痠麻暫時用不上力,就以一隻左掌,和神駝子周旋。
方走了不過三五招,凌虛子右臂已能運轉自如,河朔二矮都是出了名的嫉惡如仇,凌虛子比起追雲叟來,更是性暴,別説還上了個大當,就憑神駝子這麼不知進退,那還不暴怒。
這時神駝子剛一招腕底翻雲,指掌並用,連劈帶點,猛掛凌虛子前胸,斜點咽喉,出手凌厲萬分。
凌虛子斜裏一錯步,翻左掌,施擒拿,同時已力貫右臂,“嚇”的一聲虎吼,右掌已貼在神駝子右肋上,喝聲:“去!”
神駝子頓被拋在空中,直向兩丈外落去,眼看這一跌落,神駝子難免重傷,就在這瞬間,忽見一條黑影,如飛而至,伸手已將神駝子接着。
凌虛子一楞,這人好快的身法,輕功不凡。
河朔二矮老大追雲叟,另一個就是凌虛子,單從這二老的名兒上,可知輕身功夫馳譽江湖,不然怎會一個叫追雲,一個自號凌虛呢?連凌虛子也認為救神駝子這人輕功不凡,自是了得的了。
他這裏一楞,那條黑影伸手接着神駝子,已拿椿站穩,凌虛子一看,這人比他高不多少,身高不過五尺,瘦條條是個五短身材。
凌虛子神目如電,早認出來人,是太行山的鑽天鷂子裴林。
凌虛子倒不奇怪這鑽天鷂子怎會來到此的,日間在渡口酒館時,即知他已在綠竹塘中現身了,奇怪的是,這裴林怎會這時才來?
鑽天鷂子裴林雖是太行山巨盜,手中無極劍出神入化,他與其他的綠林中人不同,劫的是不義之財,殺的是貪官污史,凌虛子在北五省行道之時,曾暗中探訪鑽天鷂子的山寨,饒他嫉惡如仇,但對這裴林,也只有點頭的份兒,故認識這鑽天鷂子裴林,但裴林卻不認識他。
前面已曾説過,裴林劫了江寧知府孝敬威遠候的生辰綱,即是送給鐵飛龍六十大慶禮物的那串珍珠後,南起保定,北至良鄉宛平,方圓十多個縣份的馬步班頭,不但妻子兒女全被收押,而且三日一小逼,五日一大逼,責令他們限期破案。
鑽天鷂子裴林於心不忍,又惱恨江寧知府,而且解鈴還須繫鈴人,這才南下,要對江寧知府施以懲戒,迫他收回通輯令。裴林曾與神駝子有過往還,綠竹塘離江寧又近,故落在此間。
日間凌虛子在渡口,曾見鑽天鷂子裴林現身,即是往江寧府探踩,這功夫不過剛回綠竹塘。而且來得正是時候,不然,神駝子不死,也要骨斷筋折。
且説鑽天鷂子遠遠地已見神駝子被人一掌劈出來,哪能不救,忙快逾流星般趕來,伸手將神駝子接個正着,但凌虛子這一掌,是貼着神駝子左肋劈的,神駝子早已斷了兩根肋骨。
神駝子痛得一咧嘴,但他是個硬漢,一聲也沒哼。
鑽天鷂子裴林,平日尚且鋤強扶弱,這次又是投奔這綠竹塘來,雖是不認識凌虛子谷逸,不知兩人這般拼鬥,所為何事,但神駝子既已受傷,哪有不幫之理。
他還怕凌虛子不放手,故接下神駝子後,已搶身到了神駝子身前,忙作戒備,一面打量凌虛子。
凌虛子雖有一身輕功,但因一個身子向橫里長,高才四尺,寬倒有二尺有餘,一領紅袍又寬又大,那就更像個肉球,可不是已向面前走來,但走得慢,更顯得蹣跚。
鑽天鷂子久走江湖,見聞廣,看他這份長像,心中一驚,早聽説江湖上有這麼兩個異人,人稱河朔二矮,神駝子已算得成了名的綠林,武功了得,既然也傷在這人掌下,不是其中之一,還有誰來。
鑽天鷂子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武功縱算比神駝子稍高一籌,若對方果是河朔二矮,恐怕自己上去也是不成。但江湖中重的是道義,雖説自己投奔在此,就是在路上遇到,也不能説不管。
他這裏心懷戒懼,凌虛子已蹣跚的走近前來,呵呵一笑道:“你這鷂子北邊兒不呆.南來則甚,怎麼着,你是要替這駝鬼找場,還是不服氣?”
鑽天鷂子本來還對這怪老頭兒心存戒懼,這一聽他開口就是喊他的綽號兒,語中更有輕視之意,心中早已有氣,心説“我鑽天鷂子也是江湖上響鐺鐺的人物,憑你是誰,也不能這麼見面就輕視我。”
臉一沉,鑽天鷂子正要反唇相譏,忽聽身側一人説道:“你且站開,讓我來打發這醜鬼!”出語冷峭,更是狂傲。
鑽天鷂子一驚,身側何時來了人,竟會不覺,不但他,連凌虛子何等武功,也只微見人影一晃,話聲入耳,方看清來人,僅憑這一點,來人輕功之高,已在凌虛子之上了。
凌虛子大驚,來的原來是那玉面人魔,這魔頭到來,今晚恐怕難出這綠竹塘了。
你道那玉面人魔怎麼在這時趕來,皆因胡錦雯和薛雲娘,兩人在綠竹塘中一現身,神駝子還未將兩人放在眼裏,黑煞神韓錦卻知,恐怕神駝子也難是敵手,午間玉面人魔到來,正欣喜有這魔頭在此,縱然再多幾個胡錦雯和薛雲娘,也不用怕了,哪知玉面人魔是個色中餓鬼,偏要到江寧城中去消魂則個。
胡錦雯和薛雲娘先後現身,黑煞神在敗退回來,神駝子上前頂住之時,忙找綠竹塘中管事的,要他即刻派人,快馬入城,向玉面人魔求援。
幾句話的工夫,神駝子已不行了,那管事的那敢怠慢,即刻派人前往江寧,玉面人魔得信,趕來得遲了一步,沒想到凌虛子早到一步,不但黑煞神等均已授首,屍橫就地,神駝子也已傷在凌虛子掌下。
凌虛子認得這玉面人魔,鑽天鷂子雖亦久聞有這麼兩個秦嶺雙魔,武功高不可測,但卻不認得。
去歲玉面人魔率九鬼,夜襲青狼堡之時,鑽天鷂子和滄洲的名武師常傑,恰被招待在張垣客館之中,又沒曾見到,這時一見,見他看上去不到三十,白淨的麪皮,白中透紅,兩道彎彎的柳葉眉,朱唇似排夭,穿着更像個花花公子,一身錦繡。
鑽天鷂子聽他出語恁地狂妄,雖覺他現身得怪異,但看來卻又似個文弱之人,心中更是不悦。
那玉面人魔卻早已緩步上前,到了神駝子身側,俯身一看,神駝子這時正痛得滿頭大汗,但他倒真是個漢子,仍是連哼也沒哼一聲,見玉面人魔來了,雖是晚了一步,但定可替自己和黑煞神等報得仇,綠竹塘算是保全了。
神駝子心中一喜,那痛倒像減輕了些,只是仍動彈不得,就躺着説:“別放走那矮鬼,這矮鬼和兩個妞兒,放倒了我們十多個人。”
玉面人魔自秦嶺南來,原是要連絡江南綠林,綠竹塘不但地當要衝,而形勢奇險,神駝子武功又不弱,若能收為已用,倒是大好臂膀,哪知剛到,偏有人來挑這垛子窯,玉面人魔如何不怒,抬頭一看,凌虛子滿不在乎的站在原地,註定自己這面,動也不動。
玉面人魔哼了一聲,回頭向鑽天鷂子一招手,仍是那麼冷峭的聲音,説:“來!將他扶回去,待我打發了這個矮鬼,再給他治傷。”
鑽天鷂子在北五省萬兒不小,而且威震北邊綠林,是何等人物,又不認識玉面人魔,見他太狂妄,在心中又添了幾分不悦,就也哼了一聲。
神駝子卻在這時一聲唿哨,但聽霹雷似的一陣暴喊,四處早已火把齊明,又將幾人存身之處照耀得如同白晝。
你道怎地打了這半天,人死了十幾個,先時全沒露面呢?
原來神駝子律下極嚴,早吩咐手下人等,和敵人在何處打鬥,就往那兒圍,但若沒暗號,卻不準露面。
薛雲娘和胡錦雯墜落陷坑,以為手到擒來,用這般人不着,等到凌虛子一現身,兩個姑娘出險,一陣拼鬥,快逾電光石火,瞬間自己這面出來的人,已傷亡殆盡,敵人太強,手下人等縱然來救,也阻擋不了強敵,徒多傷亡,故神駝子一直不曾發出暗號。
這時見玉面人魔已到,別説兩個妞兒已走,強敵已去其二,就是沒走,憑玉面人魔高不可測的武功,亦不懼了。
因此才一聲唿哨,綠竹塘中的嘍羅也才火把齊明,這班人均看得清楚,頭兒們不是死了死,就是傷的傷,早有數十人奔向前來,抬死扶傷,將神駝子等從當場抬走,餘外的人,則高燒火把,團團圍定。
鑽天鷂子沒動身,心説:“我倒要看你有多大能耐,敢這麼狂傲。”
凌虛子一見玉面人魔現身,心中在喊糟!知這玉面人魔不好惹,但他是成了名的俠客,別説一生沒服過低,臨陣而逃,豈是他這等人物所為,這就叫寧可人亡,也要名在,故早已蓄勢以待,倒要看看這玉面人魔究竟有多大能耐,但表面上顯得很是安祥。
玉面人魔見傷亡的人都已運走,倏地一掉頭,那泛透桃花的一張臉,頓時白中透青,兩道柳葉眉兒一豎,媚眼中陡然射出兩道電光。
凌虛子雖知大敵當前,數十年的英名,一生榮辱,加上自己的性命,即將決於頃刻,但他是遊戲風塵慣了的,早呵呵敞聲大笑道:“你這兔崽子倒長得蠻俊俏,我老人家陪那駝鬼耍子,也沒勁兒,你猜怎麼着,我還是一見你,就喜歡你啦!”
凌虛子話尚未完,玉面人魔有生以來,哪曾有人敢對他説出這等戲侮的話,一聲尖鋭的暴叫道:“醜鬼住口,死在頃刻,還敢出口侮人,魔爺爺今天要不讓你死得痛快了,從此不叫玉面人魔。”
凌虛子又是一聲哈哈道:“怎麼説,免崽兒,你是嫌我醜呀!……”
玉面人魔哪容他再説下去,凌虛子見他肩頭也沒見晃動一下,那玉面人魔已撲近身來,凌虛子心中一驚,這魔頭果然名不虛傳。不敢怠慢,踩七星,脱影換形,斜步一踉蹌,已轉到玉面人魔身側。
凌虛子心中雖驚,口齒可不饒人,説:“兔崽兒,要痛快這兒可不成,我們得換個地方。”
説着一飄身,已出去了丈來遠近。
凌虛子輕功已達上乘,武林中屈指可數,但掌力卻稍遜一籌,玉面人魔撲近身來,聽風聲已知他功力在自己之上,故趕緊飄身出去。
哪知他尚未落地,一股狂颶勁風已自身側捲到,好個凌虛子,輕功果然不凡,借掌風凌空渡虛,像個肉球般已往斜裏滾了出去。
凌虛子將這凌空渡虛的輕功,練得出神入化,往斜裏滾出,似是退避,那知呼的一聲,滾了個半圓,已欺近玉面人魔身側,右掌一圈,猛撤疾叱,霍地向玉面人魔左肋劈去。
凌虛子這一掌,是蓄勁而發,用上了十成勁力,玉面人魔還真沒料到凌虛子能躲過自己一掌不説,飄身,橫卷,發掌,竟如此疾速勁猛,更是激怒。
好個魔頭,眼看凌虛子掌已劈到.竟不退後,倏地挫腰一翻腕,兩掌一圈,一齊推出,硬接凌虛子這一掌。
凌虛子大驚,沒想到這魔頭會來這一手,要收招哪還能夠,但聽得蓬的一聲,玉面人魔已後退了一步站定,凌虛子蹬蹬蹬地,被震退了五六步,才拿椿站穩。
玉面人魔哼了一聲,哪容他緩過這口氣來,左掌捲簾望月,右掌早已推出,恰似怒潮卷空,已又劈到。
凌虛子適才對掌,雖未受傷,但一隻右臂已被震得痠麻,哪敢接招,霍地矮身,頓時短了半截,就地一滾,堪堪躲過這一掌。
玉面人魔三掌未將凌虛子劈倒,便更是怒極,凌虛子不敢硬接,使出渾身解數,盡是小巧綿軟功夫,圍着玉面人魔滴溜溜的轉,乘虛蹈隙,抽冷子給玉面人魔,不是一掌,就是一腿。
玉面人魔怒極,左掌圈向身後一翻,右掌在胸前橫掃,兩股勁風在身前身後交錯擊出,饒你凌虛子輕功了得,也早被罩在玉面人魔的掌風之中,要不受傷,勢比登天還難。
就在玉面人魔兩掌推出的瞬間,驀聽兩聲嬌叱,聲到人到,兩條白光宛如匹練下瀉,向玉面人魔左右攻到,正是胡錦雯和薛雲娘兩人,自左右攻來,勢若雷霆萬鈞。
玉面人魔縱然了得,若不撤招,也難免要傷在兩柄長劍之下。趕緊挫腕,旋身暴退。
兩個姑娘出坑,將黑煞神這班趕盡殺絕之後,回頭見只剩下了神駝子一人對敵凌虛子,兩個姑娘都與神駝子過過招,應該他非凌虛子敵手,故想將身上的濕衣服換下,立即離開了當場。
雲孃的意思,是要就此趕回江寧城去,胡錦雯一想,從此返回江寧,就算馬快,也要半個時辰,而且今日在渡頭之時,凌虛子曾言,尚有外來的高手在綠竹塘中,雖説迄今仍未現身,覺得奇怪,但萬無丟下凌虛子一人在此之理,因此,就説:“這綠竹塘中豈無婦女,我們何必遠去?”
雲娘雖然是千金之軀,不願穿別人的衣服,但身上這時濕得難受,如同穿着一層薄冰一般,而且此間事,還不算了,當即點頭,兩人即刻繞奔後寨。
這時綠竹塘中人全到前頭去了,後寨甚是空虛,綠竹塘中的頭目,除神駝子是痛恨女人,至今仍光桿一條之外,大半的都娶有妻室。
兩人一到後寨,那還不將那班婦孺嚇得東逃西躲,兩人即互相守望着,選了兩套衣服換上。再又匆匆趕來。
到得還真是時候,尚在遠處,已見凌虛子不敵,兩個姑娘即從人頭上一掠數丈,-飛身搶來,恰救了凌虛子一難。
玉面人魔見面前這醜鬼已難逃出手去,眼看即可將他傷在自
己掌下,卻被人夾攻,迫得撤招後退,當下怒不可遏,剛一聲怪嘯,哪知瞬目一看,火把之光如同白晝照耀下,來的竟是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身上的衣着雖是布衣素服,但難掩那輕盈的體態。
玉面人魔雖是花業中的獵豔聖手,但這般美貌的姑娘,卻罕曾得見,不由渾身酥了,一腔怒氣早化為烏有,兩隻色迷迷的眼睛,簡直目不暇視,倒不知看哪個姑娘才好。
凌虛於心中暗喊了聲慚愧,今晚若非兩位姑娘適時趕到,這綠竹塘就要成為自己埋骨之所,但知兩個姑娘上去,恐也難是玉面人魔的敵手,怕她們輕敵,忙道:“兩位姑娘小心,那是秦嶺雙魔的二魔頭,外號人稱玉面人魔,不可輕敵!”
兩個姑娘早聞秦嶺雙魔之名,聞言各自退了一步,將長劍封着門户。
那面的鑽天鷂子也已聽到,心説:“原來是這魔頭,難怪如此狂傲了。”
玉面人魔卻尖着嗓門兒笑道:“兩位姑娘不用駭怕,我最是憐香惜玉,別説你們殺了十數人,就是再多我也不見怪,你們既救那醜鬼,自然也是一路的了,好!我衝着你們兩位姑娘面上,我今晚也饒他不死。”
説着,玉面人魔已向兩個姑娘面前走來,眯着眼,只差沒淌出口涎來。
薛雲娘被他看得臉上早紅了,又羞又怒,霍地一聲嬌叱,七星劍分花拂柳,已分心刺到。
雲娘雖是在羞怒之時,卻也不敢輕敵。這一劍明是分花拂柳,卻是鍾千里所授的分光劍法絕招。一劍中含有三式,中走迎門擊浪,左可化作分浪斬蛟,右劈橫斷巫山,不論玉面人魔左避右讓,或撤身退步,只要他身形一動,七星劍也就近身。
玉面人魔見對面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哪把她看在眼裏,正是色不迷人人自迷,一見雲娘劍到,呵呵一笑,説:“美人兒,小心劍兒割了你的手,沒的教我心痛。”倏地一上步,施展分光捉影之法,一翻腕,要奪薛雲孃的寶劍。
雲娘豈是等閒之輩,分光劍術更是神奇,霍地挫腕一撩,劍花化作迎門擊浪,玉面人魔陡見寒光耀眼,心中一驚,忙拋腕滑步,但已慢了一步,但聽嗤的一聲,一隻右袖已被七星劍割破。
玉面人魔哪敢怠慢,跟着挫腰盤旋,這面的胡錦雯,見雲娘已出手,也是劍隨身走,身隨劍進,叱吒聲中,寶劍一震,化作萬道銀蛇,斜刺裏攻到。
玉面人魔一時輕敵,看輕了兩個姑娘,險些受傷,才知道這玫瑰花兒有刺,也就不敢大意了,這時,胡錦雯劍已刺到,玉面人魔可不再上當了,左袖向胡錦雯的劍身只一拂,胡錦雯覺得右手一麻,虎口火辣辣的發痛,幾乎握不住寶劍,心中大駭。
玉面人魔一拂之後,左手一伸,已向胡錦雯胸前閃電般抓去,胡錦雯又羞又急,幸好雲娘及時已自左側攻到,玉面人魔被迫撤招,搶步旋身,躲過雲娘一招,已知兩個姑娘武功高強,要真個憐香惜玉,今晚怕要在陰溝裏翻船,殺氣陡生右掌一翻,哼了一聲,猛向雲娘劈去,掌風凌厲無比,勢疾勁猛。
雲娘在玉面人魔和凌虛子對敵之時,遠遠地已看出其掌力若驚濤駭電,現又知對敵的即是當今名懾江湖的秦嶺雙魔,哪還敢大意,早存戒懼之心,未待玉面人魔掌風劈到,早飄身盤旋,寶劍又以平沙落雁,向玉面人魔雙脛掃去。
玉面人魔一掌劈空,雲娘劍未到,胡錦雯恨他出手陰損,早怒不可遏,竟施展百了神尼所授的那一招回龍八轉,劍起卷地涼颶,但見花雨繽紛,和雲娘恰好成了前後夾攻。好個玉面人魔,見雲娘劍招精絕,變化奇詭,胡錦雯這一招更是凌厲,方圓兩丈以內,竟在劍光籠罩之下,憑一雙肉掌,卻也不敢近敵,倏地一聲長嘯,騰身數丈高下,並掠出數丈去。
這一來可把這魔頭激怒了,那泛透桃花的一張臉,更由白變青,雲娘和胡錦雯一見仍被他脱出劍圈,雙雙正要搶攻過去,玉面人魔已兩肩一聳,霍地雙掌一提,兩眼神光暴斂,卻似又射出兩道綠瑩瑩的閃光。
兩個姑娘搶身進攻,都注視着玉面人魔的眼神,陡見這一怪異,心神似被一震,不約而同地也是一怔,旁邊的凌虛子已喝道:“姑娘快後退,小心陰魔掌!”
原來凌虛子探悉秦嶺雙魔,練有極其陰毒的武功,名叫陰魔掌,其毒無比,只要被掌風擊中,立時全身發黑,縱不即刻斃命,也要神智全失,一見玉面人魔眼神變色,就知要施毒手,故忙發話,要兩位姑娘後退。
但兩個姑娘哪知厲害,方一怔間,玉面人魔雙掌已提到胸前,先還緩慢,到了分際,霍地一翻,陰慘慘掌風已呼嘯而出。
兩個姑娘大驚,要退避時,已來不及了,正在危急之頃,霍地聞得一聲:“孽障敢爾!”
兩個姑娘身前,倏地多了一人,只見兩隻寬大的袍袖,迎着玉面人魔的陰魔掌只一拂,那麼狂勁的掌風,竟立被倒捲了回去。
玉面人魔竟被那倒捲回去的掌風,震得連連後退,幾乎站立不住。
同時在場諸人,都驚駭不已,就不知這人是如何來的,連胡錦雯和雲娘也未看清,那就不要説立身較遠之人了,雖然大家全被玉面人魔的陰魔掌驚駭之際,但豈有連風聲也聽不了的,而且來人的寬大袍袖一拂,連玉面人魔這樣的魔頭,竟也被拂得立腳不穩,可見功力高得出奇。
胡錦雯首先認出來人,早聽她喊了聲:“師傅。”即已奔去,喜孜孜而又親切的侍立身側。
同時大家都已看清,來人原來是個瘦小的老尼,臉上雖然皺紋累累,但卻紅噴噴地,一襲灰色僧衣,項上掛了一串佛珠,面露祥藹。
雲娘一聽胡錦雯叫來人“師傅”,知是百了神尼到了,她早聽胡錦雯説過,數月前,百了神尼亦曾以一拂之力,擊退了追趕胡錦雯的鐵飛龍,果然功力非同凡響。
雲娘正要趨前敬禮,那知玉面人魔被拂退之後,竟不知厲害,一聲鋭嘯,竟又向前撲來!
百了神尼一聲叱道:“孽障不知進退,貧尼已久不開殺戒,我已饒你不死,還不給我退去!”
隨叱,倏地見她右手遙向玉面人魔一指,忒也作怪,那玉面人魔本已在向前撲來,竟掩面一聲慘叫,從空中直落下地,腳下似一踉蹌,卻又暴起身來,沒命的往斜刺裏逃去。
玉面人魔一逃,早把在一旁的鑽天鷂子,嚇得魂不附體,和綠竹塘的那一班人,四下裏狼奔兔脱般逃去了。
這裏的幾人,也不願趕盡殺絕,胡錦雯一見師傅到來,早歡喜不盡,哪還顧得追殺,雲娘性情温婉,更不願多殺,凌虛子自百了神尼一到,即楞在當地,饒他也稱得起江湖怪傑,武林健者,卻還不曾見過百了神尼這麼高的武功,尤其是後來百了神尼遙手一指,即將玉面人魔擊退,更是駭然,怎不驚得楞住了。
胡錦雯別看在雲娘面前,蠻像個大姐姐,可是百了神尼一到,頓時變成了撒嬌的小女孩。説:“師傅,你怎麼才來呀!”
雲娘亦已上前,向百了神尼跪倒行禮,道:“弟子薛雲娘拜謁神尼。”
百了神尼面帶慈笑,伸手將雲娘拉起來,對雲娘打量了一陣,點了點頭,説:“大概你就是鍾千里老檀樾的女弟子了,果然好個資質,日前我在黃山,曾遇你師傅,和天都老人,曾談及你來,知你已下了江南,你雖富貴不能移,但你離家出走,卻於孝道有虧呢。”
雲娘聽百了神尼見到了恩師,並責自己逃婚出走,早紅了臉,再又向百了神尼跪下,低首不敢仰視。
胡錦雯卻撒着嬌道:“師傅,聽雲妹説,那侯府-家人都不是好人,尤其那二公子,更是無惡不作,這等人,殺之尚不足惜,豈可配得上雲妹呢!”
百了神尼嘆了口氣道:“我們何嘗不知,且姻緣早有註定,只是有負她父母養育之恩罷了。”
隨又命雲娘起來,並又對胡錦雯説道:“錦雯,今後雲娘與你作伴,你説好麼?”
胡錦雯和雲娘,卻不知百了神尼何出此言,一時不知女口何回答。
百了神尼又對雲娘含笑道:“鍾老檀樾日前重託於我,以你從未出過閨門,且武功未達上乘,浪跡江湖,非是了局,且你已長成,再跟隨他也有不便,故要我收你為徒,錦雯隨我還赴神山,你們兩人也好做伴,不知你願意否?”
雲娘適才見百了神尼一拂一指,即將那麼厲害的玉面人魔,擊敗逃去,早生仰慕,恨不得也師事百了神尼才好,這時倒先聽百了神尼説要收她為徒,簡直歡喜得忘了形,楞在當地,憨笑得合不攏嘴來。
胡錦雯亦是喜出望外,遠赴神山,能有云娘作伴,正是做夢也想不到的,忙叫道:“雲妹,還不行拜師之禮來。”
百了神尼面露笑容,説道:“這是何等所在,還不起來,我雖身在佛門,但不重視這些禮數。”
雲娘聞言起立,也侍立在旁,百了神尼這才向楞在一旁的凌虛子一招手道“這位可是江湖人稱凌虛子的老英雄麼?”
凌虛子這時已悟出這老尼是百了神尼,不然,不會有這麼高的武功,凌虛子非比常人,除了像秦嶺雙魔這樣的魔頭之外,可説江湖上還沒有遇到過敵手,神尼現身,一拂,一指,連凌虛子
也驚得目瞪口呆,百了神尼很少履及神州,凌虛子不曾見過,但卻早已如雷貫耳,除了她,誰還能有這麼高的武功。
俗話説:人的名,樹的影,饒他是個遊戲三昧的人物,平日不拘禮節,一見百了神尼向他招手,忙恭恭敬敬的上前,竟也躬身一揖道:“老朽晉謁神尼。”
百了神尼點頭笑道:“你倒還認出我來,我雖不曾常臨神州,但每至必聞人道及你們河朔二老英雄了得,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而且俠肝義膽,貧尼好生佩服!”
此話自百了神尼口中説出,凌虛子雖知神尼不是諷刺自己,但卻也不是意思,忙道:“神尼這等謬讚,倒教我無地自容了,適才若非兩位女英雄趕到救援,老朽恐早已作了那玉面人魔的掌下亡魂了。”
百了神尼正容道:“不然,今晚我之能及時趕到此地,本是跟蹤那玉面人魔,之所有未即時現身,原本是要考量我這新收徒兒的武功,故老英雄和那魔頭對敵,我亦在旁看清,適才若非老英雄怯於其威各,縱算不敵,亦不致敗得如許之快呢!只是我要奉勸老英雄兩句,對付這等魔頭,自不用説,今後行道江湖,希體上天好生之德,得饒人處且饒人,勿多施殺戮才好。”
凌虛子道:“神尼仙諭,敢不遵命。”
百了神尼微微一笑道:“老英雄太客氣了,貧尼尚有括蒼之行,約半月始能迴轉,此間善後,尚望老英雄善為處置。”
隨又向兩個姑娘道:“你們可就在這綠竹塘中候我,候我括蒼之行返來,再隨我回山。”
説罷,向凌虛子微一合十,即又飄然而逝。
百了神尼來時無影,去時亦無蹤跡,胡錦雯和雲娘,連拜別也來不及,那胡錦雯還罷了,自漢北一路行來,百了神尼隨時都去下她一人,自去訪友,只囑在何處等候而已,雲娘剛拜師,又對百了神尼早生仰慕,見師傅才見一面,即匆匆去了,倒覺得有
些悵然。
以上即系薛雲娘逃婚出京,和隨百了神尼南下的胡錦雯相遇的經過,後來那綠竹塘中,凌虛子遵照百了神尼的指示,未再多施殺戮,神駝子雖斷了兩根肋骨,傷雖重,但還不致斃命,凌虛子亦早知這神駝子並不太壞,經過這次懲戒之後,諒他也不敢再為惡了,而且怕綠竹塘中那班嘍羅,若被解散,倒失了管束,難免四出為惡,因此,反為神駝子醫傷,命他仍在此領袖羣寇只是從此要安份守已。
神駝子先以為玉面人魔一到,這綠竹塘不但可以保全,而且仇可立報,沒想到百了神尼突然降臨,以玉面人魔的武功,竟在其一拂一指之下,即已受傷逃去,神駝子雖不是軟骨頭,但這時也嚇得魂飛魄散,方知自己不過是螢火之光。凌虛子這一示恩於他,哪還會再記仇,而生異心。
倒是那鑽天鷂子裴林,論武功,北道上算他首屈一指,人亦桀傲,見神駝子傷在凌虛子掌下,竟不記仇不説,反而像在面顏事敵,常言道:有仇不報非君子,就有些不齒神駝子,對凌虛子也就敵視起來。
凌虛子早看出他的心意來,心説:“好你個鷂子,北道兒上,我老人家沒伸手挑你的垛子窯,你倒滿不服氣似的,我要不殺殺你的火氣,你還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凌虛子成心要懲他,那還會有他的便宜,論鑽天鷂子的武功,比神駝子高不了多少,誰知卻在半中腰殺出一個姑娘來。
你道是誰,原來卻是那胡錦雯。
胡錦雯和鐵飛龍有殺父霸產之仇,恨透了鐵飛龍,自然連與鐵飛龍交往之人也恨上了,玉面人魔受傷逃去,綠竹塘就算毀到底了,鑽天鷂子眼看受傷的神駝子,尚在敵人手中,他是個血性漢子,哪會獨自而去,就留了下來,原意是要趁機將神駝子救走,哪知對方並未加害不説,反而替神駝子醫傷,竟像化敵為友
似的,既如此,就用不着暗中隱身,他雖然不齒神駝子這等態度,但也不能不告而別,就現身相見,對凌虛子的敵意,即在這時表露。
哪知凌虛子正要想殺殺他的火氣,卻被胡錦雯認出他來,對鐵飛龍的仇恨正無處可泄,一見和他交往之人在此,心説:“鐵飛龍的朋友,還不是狐羣狗黨,哪會有好人。”
其實鑽天鷂子結交鐵飛龍是在鐵飛龍名成利就,輕財市義之時,對他過去的作為,卻一概不知。
胡錦雯一見鑽天鷂子,伸手即拔劍,一旁的薛雲娘,還以為她和鑽天鷂子有深仇大恨,胡錦雯拔劍,雲娘自然不會旁觀,也拔出劍來往上一圍。
鑽天鷂子曾見兩人力敵玉面人魔,武功劍術了得,雖然不知為何向他攻擊,但不敢待慢,鑽天鷂子是無極劍名家,霍地一退步,也將長劍拔出,立即和兩個姑娘鬥在一起。
若是僅有一個胡錦雯,鑽天鷂子也許還能佔得上風,但云孃的分光劍豈是等閒,兩個姑娘一圍攻,鑽天鷂子還沒走到十招,即已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
他們這一斗上手,倒把一旁的凌虛子看得來楞住了,凌虛子雖也想要殺殺鑽天鷂子的火氣,但卻不想取他性命,一見兩個姑娘步步緊迫,一招緊似一招,鑽天鷂子命在頃刻,急忙叫道:“兩位姑娘手下留情,且留下這鷂子的命再説。”
也就因凌虛子這一發話,鑽天鷂子才未傷在兩個姑娘劍下,而被獲遭擒,後經凌虛子告訴兩人,他人尚正派,身雖在綠林,但尚不為惡。
凌虛子是綠林人的魔頭,胡錦雯聽他都這麼説,想來不假,而且鑽天鷂子也非鐵飛龍,也就罷了。
凌虛子是成心要殺殺他的火氣,故此就將他囚禁起來,這才引出了火麒麟裴衝,率雙尾蠍董成,和裴玉華及裴驊兩姐弟,南下救援,而又在青州道上,與阮天鐸和塞北觀音相遇。
交待完畢,話説回頭。
且道那阮天鐸在江浦縣旅邸之中,待塞北觀音服過了九轉神散,漸漸睡去之後,即出到店堂飲食,聽得兩個客商談到飛人之事,那夥計早變了顏色,忙打岔阻止,阮天鐸聽出有異,即喚過夥計來詢問。
那夥計見阮天鐸出手大方,不敢得罪財神爺,即請阮天鐸回房,隨後跟去,把江浦城中發生的事故一説,自然在江寧和綠竹塘所生的事故,夥計的不曾知道,但阮天鐸一問懲黑煞神,和後來由男變女兩個姑娘的模樣,當時高興極了,準知兩人中,至少有一個是自己要尋找的,不是薛雲娘,必是胡錦雯,説不定正是她們兩人。
當下揮走了夥計,卻不由一皺眉,偏巧塞北觀音病了,不然,阮天鐸真恨不得即時趕去。
那夥計説得不錯,客商口中所説的紅衣仙女,正是胡錦雯和薛雲娘,你道她們兩人,百了神尼不是命其在綠竹塘中相候麼,怎會在此處現身呢?
原來百了神尼臨行之時,説明半月後始能自括蒼山訪友歸來,第二天自江寧城中取來包袱馬匹,就在綠竹塘住下恭候,過了幾天,凌虛子見此間事已了,就別過兩位姑娘,又浪跡江湖而去。
自此,兩個姑娘更感到無聊,除了練劍之外,就別無事事,胡錦雯就説:“雲妹,江浦縣那黃沙洲上,我還有一椿公案未了呢?”
雲娘一楞,説:“姐姐?什麼事呀!”
胡錦雯道:“黑煞神和白花蛇等,雖已伏誅,但其老巢飛雲莊仍在,手下還有一兩百個嘍羅,這般人難免仍要為害長江一帶行旅,我們何不利用師傅尚未返來之時,前往江浦,將這椿事作個了結。”
雲娘一聽,不錯,到底這位姐姐江湖上的閲歷比自己多,想得也周全,就説:“好!姐姐,我們即刻就動身。”
兩人説走就走,當日離了綠竹塘,騎馬奔了江浦。酉時光景,即已到了長江渡口,胡錦雯首先發現了兩個行跡可疑之人,當即一帶馬頭馳人道旁林中,雲娘也跟隨而去。
胡錦雯翻身下馬,把馬交給雲娘,説:“雲妹,你在此間稍候,我去去就來。”
這才再又出林,跟蹤那前面兩人,這時本已是臘月殘冬,路上行上稀少,天色又已不早,她是怕被前面兩人去遠,追之不上,故急了一點,從樹梢頭上,飛身出林,偏在這時,路上來了兩個商旅,突見空中飛人,都驚駭十分。
這兩個商人和阮天鐸落在同一個店裏,飲酒之間,再又談起,卻被阮天鐸聽了去,想即刻尋去,塞北觀音又病勢沉重,雖服了九轉神散,睡得甚是沉穩,但也無丟下她一人在此之理。
阮天鐸急得坐立不安,只在房中亂轉,一會進入內間看了看塞北觀音,一會又踱出店外跳望一陣,心想:“若雲娘和胡錦雯再又來到江浦,必定也要落店,也許仍會前來這間店房,也説不一定。”
那知街上已傳了二更,別説是雲娘和胡錦雯了,再無一人投店,不一會,連店門也關上了。
阮天鐸好生失望,直到三更天左右,才倦極而眠,他這裏剛和衣倒在牀上,朦朧中,似覺前面有人打門,夜靜傳聲遠,阮天鐸雖在深院之內,也隱約可聞,但人聲卻聽不真切。
阮天鐸經過幾日來的奔波,為塞北觀音的病,又急又忙了半天,在這昏昏入睡當兒,也未放在心上,就此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阮天鐸忽然聽得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走近牀前來。武功高的人,縱是在沉睡中,聽覺也最聰靈,霍地平身一躍,已立於牀側。尚未看清來的是誰,已聽一個軟弱無力的聲音説道:“鐸哥,是我。”
聲入耳,阮天鐸也已看清,來的原來是塞北觀音,只見她顫巍巍地,手中捧着一條棉被,面上展露着一個無力的笑。
阮天鐸知她是見自己和衣而卧,怕招了涼,故掙扎着將先前給她的棉被,不顧病弱之軀,想送來給自己蓋上。
阮天鐸好生感動,忙上前將棉被接過,一手扶着她,説:“蘭妹,你怎起牀了,我一點也不冷,快回去。”
塞北觀音病得不輕,雖然九轉神散有奇效,但也不能説是藥到病除,經過這一陣掙扎,先還勉強將氣提住,阮天鐸伸手一扶,倒非是故作嬌慵,而是真個不支,早倒入阮天鐸的懷中。
阮天鐸左手抱着棉被,見塞北觀音嬌軀倒來,忙將手臂一圈,攬住她的細腰。塞北觀音的一顆頭,已垂在他的肩上。
阮天鐸試着扶她移步,那塞北觀音卻像癱瘓了般,哪裏移動得半步。
不得已,阮天鐸將左手的棉被,望牀上一拋,然後將塞北觀音的嬌軀抱起來。又憐,又惜,又感的説道:“蘭妹,你病成這般模樣,怎麼倒為我勞累,以後千萬不可如此。”
塞北觀音的粉臉兒貼在阮天鐸的胸上,眼兒一翻,説:“誰叫你不珍惜自己的身體呢?這種嚴冬天氣,怎可不蓋被子,鐸哥,答應我,以後你也千萬別大意了。”
塞北觀音説時,眼巴巴地望着阮天鐸,兩人兩聲千萬,無限的柔情蜜意,無比的關注,盡在這兩聲千萬中流露,更何況阮天鐸軟玉温香抱滿懷,就是魯男子,恐怕也難免心絃震動,阮天鐸心中,突然起了親親她的衝動,不由自主的垂下頭去。
正當他的嘴唇要挨着她粉頰,驀聽窗外“哼”了一聲。
阮天鐸心中一驚,驀抬頭,窗外風聲陡傳,隨颯然而寂,似是出聲那人,已飄身而去。
阮天鐸不敢怠慢,忙搶前兩步,他是想將塞北觀音送回牀上。
誰知那塞北觀音一挺腰,忒也作怪,先前連站也站不住,這會卻從阮天鐸懷裏一躍下地,竟像那一聲冷笑,比仙丹還要靈似的,塞北觀音似好了大半。
阮天鐸也未在意,忙飄身到了窗前,身未到,右掌已遙向窗户輕輕劈去,咔嚓一聲,那窗户已應掌風而開,同時已立身窗前。
阮天鐸右手立掌當胸,電眸向院中一掃,但見冷月清輝,院中哪有人影,而且除自己這兩間套房外,各房燈火全無。
這一驚,非同小可,自己搶撲到窗前,不過眨眼工夫,憑自己的輕功,竟連出聲這人的影子也未瞄着一眼,可見這人的武功,不同凡響。
阮天鐸心在驚疑,目光卻未停止搜索,見院中檐下,屋角,甚是黑暗,足可隱身,而不致被人發覺,心想:説不定出聲這人仍隱身在暗影中。
想罷,毫不遲疑,聳身一躍,已穿窗而出,仍是立掌當胸,從左邊檐下,盤腿疾進,繞着院子搜了一圈,但哪有什麼人影。
阮天鐸是施展脱影換形的輕身功夫,快似飄風,一見暗處並無人隱藏,雙腳一墊勁,早又飛身上屋,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但仍是徒勞,靜蕩蕩只覺寒風拂面,冷颼颼惟見冷月斜輝。
阮天鐸心中在喊怪,卻又不敢再往遠處搜索,病中的塞北觀音,一人在屋,僅看出聲冷笑這人,輕功之高,武功定不弱,若是敵人,趁自己不在,對塞北觀音施以襲擊,塞北觀音豈能抵抗。
因此,阮天鐸不敢遠離,只好飄身下房,趕急穿窗而人,一見塞北觀音無恙地立在窗側,先放了心。
塞北觀音已問道:“鐸哥,你發現了什麼?”
阮天鐸道:“好怪,竟連半個人影也無。”
塞北觀音道:“別是我們聽錯了吧!”
阮天鐸搖了搖頭道:“一人聽錯,難道我們兩人都同時聽錯了麼?”
説着,目光不瞬地望着窗户上,隨伸手將窗户帶過來,指着上面一個月牙形的破洞道:“蘭妹,你瞧,這不是夜行人做的手腳,還是什麼?而且這破洞邊上,還是濕的呢。”
寒北觀音趨前一看,誰説不是,一看即知是夜行人所為,是蘸着唾沫,用手指頭戳的。
阮天鐸兀自還盯那月牙形的破洞仔細在觀察,隨又説道:“若我猜得不錯,這發聲冷笑的夜行人,還是個女人。”
塞北觀音狐疑道:“鐸哥,你怎麼知道呢?是你從她聲音聽出來的麼?”
阮天鐸回過面來,又一搖頭,説道:“不是,當時我們都未留意,那冷笑聲音又輕,若非這人離開窗下時,帶出了風聲,我也許會忽略過去了,怎會從聲音上辯得出來,我猜這人是女人,是因為這窗紙上的月牙破洞,甚是纖細之故。”
塞北觀音沒想到阮天鐸如此精細,心中對這位鐸哥哥好生佩服。陡見阮天鐸面上忽然開朗,似有所悟。
塞北觀音忙道:“鐸哥,我們別無仇家,你是初入江湖,我是首次南來,和江湖人從無過節,只有京中或許會有人前來追蹤我們,但也不會有女的呀,你可曾想起有什麼女人和我們為敵麼?”
阮天鐸突然似有所悟,不瞬眼的瞪着塞北觀音,霍地晃肩,左掌一穿,好快的身法,又已推窗而出。
塞北觀音以為阮天鐸聽出什麼異聲,再聞警兆,心中一驚趕緊探頭向外一看,那知阮天鐸已蹤跡不見,塞北觀音對鐸哥哥輕功之高,好生佩服,不但佩服,而且在心裏得意。若非她這時病得不輕,定已跟踵去了。
她這裏眼巴巴的守着窗前,約過了盞茶功夫,仍不見阮天鐸迴轉。
塞北觀音適才不支,倒入阮天鐸懷中,倒並非假裝的,因為她的病勢太猛,縱有仙丹,也難起沉痾,先前是見阮天鐸和衣而卧,卻將棉被統統蓋在她的身上,她對阮天鐸本已愛極,見他如此甘願自己受涼,對自己卻這般體貼,愛又生感,便掙扎起來,將棉被送過去。
等到阮天鐸驚覺起牀,伸手來接時,確已不支了,後又因那-聲冷笑,太以突然,一提氣,甫又從阮天鐸懷中一躍下地。
這時在窗口立了好一陣,被冷風一吹,早又不支,但因關心阮天鐸,仍強振精神,一手扶着窗緣,等待那阮天鐸回房,哪知等了好一會,阮天鐸仍不見迴轉,身子實在支持不了,可是仍不願回到牀上去,但一顆頭卻不由垂了下來,倚在臂上。
塞北觀音剛將眼睛閉上,想閉目養一下神,驀聽後窗似乎咔嚓地一聲輕響,她還以為是阮天鐸打從後窗回來,哪知室內卻無人影,那後窗卻已洞開了。
那後窗一開,同時一陣夜風拂面,因前後窗打開了後,加速了對流,故覺夜風遒勁,塞北觀音心想:“是了,大概後窗未關好,風大,將它吹開了來。”
但卻再也不能立在窗前了,就挪動身軀,她是想去將後窗關好,那知剛一舉步,竟是一個踉蹌,幾乎跌倒下去。
好在塞北觀音也有一身武功,借那踉蹌之勢,將牀柱抓着,但已嬌喘吁吁,這時再也不能去關後窗了,即一偏身坐下,幾乎跳起來,可是這時哪還跳得起。原來身下似有一堅硬之物,塞北觀音恰好坐在上面。
塞北觀音側身一摸,將身下之物取在手中,就着燈光一看,卻是一個似玉非玉的,略帶透明的白石所琢成,比拳頭稍小的一個兔兒,倒像是書房中的鎮紙。
塞北觀音詫異不已,不知此物何來,確知阮天鐸並無此物,而且這牀已睡了半夜,先前並未見到。
她這裏正在詫異,驀見人影一晃,阮天鐸已仍由前窗飄身而入。一眼看出後窗大開,就説:“蘭妹,你病未愈,怎把後窗開了,這樣大的風,你的病再加重,那來怎好?”邊説已撲到後窗,將那窗户關上。
塞北觀音已叫道:“鐸哥快來看,這是什麼?”
阮天鐸回身,早已見到塞北觀音手中託着之物,似乎一驚,已搶身到了塞北觀音面前,一伸手,已將那兔子取在手中。
塞北觀音沒想到阮天鐸會為此物,這般吃驚,忙又問道:“鐸哥,這是你的麼?”
阮天鐸睜大了一雙眼,不瞬地望着手中的兔子,對塞北觀音的話直如未聞,只見他一跺腳,自言自語道:“糟了!果然是她!”
塞北觀音不知他説的什麼,又道:“鐸哥,你説什麼?果然是誰?”
阮天鐸仍如未聞一般,站在牀前動也不動,目光卻已移到後窗之上,塞北觀音聽他嘆了一口氣,又自言自語説道:“怎麼這般巧,這誤會,教我如何解釋得清!”
塞北觀音見連問兩句,阮天鐸仍是不理,就賭氣一偏身靠在牀上,而且索性連眼睛也閉上了。
阮天鐸的目光自移到窗上,就再也收不回來,手中託着那白石兔子,仍然一動也不動。
你道阮天鐸怎麼一見這白石兔子,就這般模樣。
原來這白石兔子,正是他自己之物,幼年隨師鍾千里,寄居在薛總兵家中,與薛雲娘一齊練武功,習劍術之時,有一次鍾千里帶着他,出城到汾河之濱散步,阮天鐸在河灘的鵝卵石中,突然發現了一塊白色略帶透明的白卵石,因其顏色特異,阮天鐸那時年才十一二歲,童心甚重,即拾起來看,竟是天然生成的一個兔兒形狀,而且栩栩若生。
阮天鐸好不高興,那時他白天隨在書房,表面是鍾千里的書童,其實和薛雲娘一同白日習文,晚間習武,兩小無猜,親密得不亞兄妹。
阮天鐸拾得這白石兔子,首先就想到薛雲娘,心想,我帶回去給她,雲妹妹一定高興。
回到總兵府後,阮天鐸一見雲娘,就像寶貝似的捧着送給她,雲娘果然很是喜歡,將它珍藏起來。
後來在北京城中,阮天鐸誤會雲娘移情別嫁,氣走之後,雲娘隨也出京,除了多帶金珠,一劍之外,單隻揣了此物,這可説是阮天鐸唯一給她的紀念之物,見到這白石兔子,就如見到阮天鐸一般,倒可慰解相思之苦。
你想阮天鐸一見此物,果然猜想的不錯,冷笑這人,正是雲娘,怎的不急,豈能不喊糟糕,因聞得那一聲冷笑之時,正是他抱着塞北觀音,要將她送回牀去之頃。雲孃親自所睹哪能不生誤會。
雲娘背棄家庭,對自己情深似海,千里南來尋找自己,偏又在這扶疾之時,被她窺見,縱然能尋到她,早晚有解釋之時,但此時她心中不知如何難過了
阮天鐸思潮起伏,急得發怔,故塞北觀音兩次問話,均充耳不聞。
隨又想道:“我與雲妹同師習藝,她的輕功本與我不相上下,但數月來,自經天都老人諸葛天蓀傳授脱影換形,與挪移大法之後,輕身功夫業已大進,怎的竟追不上。”
想到此,心中一動,忙掉頭向塞北觀音問道:“蘭妹,我忘了問你,這白石兔兒從何而來?”
那塞北觀音在兩番問話,阮天鐸均不理她,可就又使出小性兒了,她不是躺倒牀上麼?這時乾脆閉上了眼,照樣兒給阮天鐸個不理睬。
同時塞北觀音心竅玲瓏,阮天鐸一見白石兔兒,那種張惶失措,又是一聲“果然是她”,再從窗紙上那月牙破洞,是女人的纖指所為,幾方面一參詳,心中早明白了十之八九。
不由心中一緊,猛跳,不但心裏酸,而且眼裏一酸,塞北觀音眼睛雖閉得緊,但卻阻不住淚珠湧出。
阮天鐸見塞北觀音不回答,尚還罷了,反而犯了性子,不由又在心裏喊了聲“糟”,雲娘誤會尚不知如何才能解釋,這一位若再鬧憋扭,那來怎好,而且她又在病中,止不住啞聲嘆了口氣,只好先顧眼前,雲孃的誤會,且再説了。
阮天鐸即把白石兔子兒向懷中藏好,踱到塞北觀音身前,柔聲説道:“蘭妹,你怎麼了。”
阮天鐸不叫還好,這一叫,那塞北觀音的眼淚,剎時有如泉湧。索性翻身向裏,只差沒哭出聲來。
阮天鐸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只呆呆地立在牀前,好一會,那塞北觀音兀聳動着兩肩,哭泣不止,阮天鐸就不知她何事傷心。
不得已,再又柔聲問道:“蘭妹,何事這般難過,是我得罪了你麼?你的病尚未痊癒,有話你儘管説,彆氣苦了身子。”
阮天鐸可説已壓着性兒説了,那塞北觀音一扭頭,説道:“你何必理我,我也不是你的妹妹,那位冷笑的才是呢!你去找她好了,從今以後,你也別再理我。”
阮天鐸一聽,才知塞北觀音又生嫉妒,不由一皺眉,心説:“我和雲孃的誤會,尚不知如何解釋,你再如此,若雲娘未曾遠去,怕不誤會更深了。”
而且最令阮天鐸心急的,就是那白石兔子,不知從何而來,再問她,她也必不肯説的了。有心再出去尋找雲娘,這塞北觀音那就更不知要如何傷心了。
自己雖然對她並無情愛,但既援之於前,現今又在病中,又不能不管,並且知道塞北觀音性子,心地狹窄,她對自己一往情深,若棄之不顧,有個三長兩短,卻也不忍。
阮天鐸好生為難,真個進退不得,卻又無法勸慰,就嘆了口氣,拉過被來,替她蓋上,然後退到桌邊坐下。心想:“若不開導於她,長此下去,如何了局。”
就説:“蘭妹,你對我的一番情意,我何嘗不知,但我也曾告訴過你,小兄尚在師門之時,已與雲娘妹妹早有婚約,現今她又為我而棄家南來,我豈能背盟移情別戀,蘭妹你慧質天生武功亦不在一般江湖武師之下,小兄有何德能,江湖之中,武功人品高於我者,可説車載斗量,我雖亦深敬蘭妹,其奈相逢已晚何?過去我已一再向你述説,小兄子然一身,上鮮兄姐,下無弟妹,我們能結為異姓兄妹,那有多好,而且小兄早以親妹妹一般待你,蘭妹豈有不知,若能諒我苦衷,今後長相廝守,亦非不能之事,蘭妹,小兄言盡於此,你能諒我麼?”
阮天鐸説罷,即迫切地等着若蘭回答。
那若蘭先躺着不動,隨見她一手按着牀沿,似要翻身坐起,但又似力不從心,僅轉過身來,她那哀怨的目光,向阮天鐸一掃,又垂下了眼簾,帶着哽咽的聲音説道:“你不要再説了,我本來就是苦命麼,我也是清白女兒身,並非淫娃蕩女,若不是我以前受傷,蒙你相救,又在為我醫傷之時,你那麼……我也不用再説了,我已想通了,總之,今後你儘管放心,我自信還知道自發,絕不再存奢望就是了。”
阮天鐸未想到她會突然看開了,這份言語,倒是她從未説過的內心之言,其實她也沒有什麼不好的,説美,可比得蕊宮仙女,並不在雲娘和胡錦雯之下,除了有小性兒外,武功也過得去,但阮天鐸情有獨鍾,而且魚與熊掌,豈可兼得,常言道:“最難消受美人恩。”自相處以來,塞北觀音確實對自己情如蜜,愛似海,聽她説罷,雖尚難辯別她是否是真心之言,但也反而心中難過起來。
阮天鐸本想安慰她幾句,又怕反會引起她的難過,就想:“不管她所説的是否是真心的話,但今夜這僵局,倒可就此結束。縱或她是説的氣頭上話,也只好以後再説了。”想罷,就説:“蘭妹如此諒我,小兄感激不盡,你剛病倒,又傷了半夜神,蘭妹且先歇息,有話我們明天再説吧!”
説罷即站起身來,那塞北觀音卻已將兩眼閉上,再不回答,阮天鐸嘆了口氣,這才退出暗間,裏面因有燈光,尚不覺得,他這跨出門檻,才知這一陣工夫,天光早大亮了。
阮天鐸見天已大亮,也就不再睡了。
而且思潮起伏,心亂如麻,就是要睡,恐怕也睡不着,聽院中已有客人起身,即將暗間的門帶上,然後開了房門,出到檐下一站,見院中倒有多半的房門打開來了,夥計的正往來忙碌着侍候客人,其中昨晚對阮天鐸特別殷勤的那個夥計,一見阮天鐸起了身,忙奔向前來,堆着笑説:“公子爺,你又不趕路,怎麼起身得恁地早?”
阮天鐸心裏煩亂,哪有閒情理他,那夥計卻偏湊近身來,看來又要嘮叨不休。
阮天鐸眉頭一皺,心生厭惡,正想轉身,那夥計的卻已説道:“公子爺,我説你早,其實晚了,你説有多可惜。”
阮天鐸聽出夥計的話有異,怎麼早了,又晚了,又是可惜,不由拿眼來瞪着他。
那夥計的向四下裏張望了一下,才壓着嗓門兒,在阮天鐸耳邊悄聲説道:“公子爺還記得我昨兒夜裏,告訴你的那位天仙般的姑娘麼?半夜裏竟又投到我們店裏來了。”
阮天鐸心裏一陣猛跳,急問道:“夥計,她們在哪裏?快告訴我!”
他急,夥計的卻不急,偏拐着彎兒回答,説:“我不是説,其實你晚了,可惜麼?若你早起來那麼一袋煙的工夫,你就能見着她們了,那就別提有多美了。”
阮天鐸心裏一急,伸手一抓,擒着夥計的胳臂,急道:“我問你她們在何處,哪一號房?”
阮天鐸是何等的武功,這一抓,因心裏急,出手重了一點,那夥計的如何禁受得起,疼得一咧嘴,只差那麼點兒沒叫出聲來,阮天鐸也驚覺了,趕忙放手。
夥計的心説:“這位公子爺長得恁地俊俏,大概是個風流鬼,不然,怎麼一聽見漂亮的娘們,就急得這般模樣。”
夥計的撫着臂,兀自仍在咧着嘴,阮天鐸是要他快説,倒反而慢了,摸了一陣,又搓一陣,方説:“公子爺,你急也沒用,人家早走啦,我不是説你起來晚了,可惜麼?”
阮天鐸忙又問道:“夥計,快説,走了有多一陣子,是向哪一個方向?”
夥計的一楞,心説,你這不是色膽包天,你倒像想追上去呢?怎麼着,我要是告訴了你,你這條小命兒準得完蛋。
心裏這麼想,但阮天鐸可是財神爺,又不敢不説,就遲遲疑疑地道:“説走呢?倒沒多久,不過才一袋煙的工夫,像是奔了南門的方向。”
阮天鐸聽罷,拔腳就想向外奔,腳已邁出,卻又倏地收了回來,轉身進房,推開暗間的房門一看,塞北觀音兩眼緊閉,像是睡着了,這才又轉身帶上門,出得房去,逕奔店門。
那夥計的仍站在門外直搖頭,心裏卻在打鼓。
且説阮天鐸出得店來,一看,這辰光街道之上,仍冷冷清清,未見有行人,不敢怠慢,即邁開大步,向南門狂奔而去,雖然這大街之上,無法施展輕功,但也快得可追及奔馬。
哪知城門在眼前,阮天鐸卻不由一楞,那城門並未開啓,心中不由大疑,城門既然未開,雲娘怎生出得城去,是必仍在城中。
阮天鐸這一來反倒心定了不少,忙又返身往回尋來,但這江浦城中,三街六巷,向哪兒尋去,街道之上,又難得遇到行人,街面鋪户,通未開門,要問,也無從問起,再加上心中又亂又急。簡直沒了主意。
但一想,既然無處可尋,我何不亂撞,也許碰巧能遇到也不定。但阮天鐸在街上轉了半天,直到商家鋪户,全都開了鋪門,街上行人已漸漸多起來了,仍無跡象可循,這才垂頭喪氣,迴轉店房。
阮天鐸剛到店房門口,早見那夥計的探頭探腦在望,一見阮天鐸回來,即站出店門外來,迎着他問道:“公子爺,你怎麼一人回來呀!”
阮天鐸以來是問自己為何未追到雲娘,就一搖頭,那夥計的又道:“這可好,公子爺你去追人,你的娘子卻去追你,卻都追了一個空。”
阮天鐸聽得一怔,心説:“什麼娘子追我!”
夥計的已接着説道:“你剛走,我還在你房門口未曾移步呢,公子爺的娘子卻已出來了。”
説着,放低聲音道:“你的娘子問我,你打哪兒去了,我一看,你娘子的臉色不對,就知道我們的談話被她聽去了,公子爺,娘兒們嗎,還能有不吃醋的,當時她即叫我備馬,我一聽,要糟,她還不是去追你嗎?可是我又不敢不去,我本想慢慢兒的,捱到你回來,那知你的娘子倒是個火性兒,我稍微慢了一點差點兒那馬鞭子沒抽到我頭上,我可是實在沒法兒,還幸她沒追着你,我可是替你急了半天啦,公子爺,趁你娘子尚未回來,你倒是先編好一個謊吧!”
阮天鐸一聽,心中又急了,夥計的嚕嚕嗦嗦了半天,已知他誤會塞北觀音是他的娘子,塞北觀音病體未愈,這是到何處去呢?忙問道:“夥計,她説什麼來着,向何處去了?”
夥計的一楞,討好了半天,敢情這位公子爺還未聽清呢?就説:“那還用説嗎?不是追你,還會去追誰呢?當時我一急,忘了為你拉謊兒,哪知我告訴她,你往了南,她卻偏往北趕去,你猜怎麼着,公子爺,你知她這是為何嗎?準是她認為我騙她,所以向我指的反方向去追你。”
阮天鐸一聽,腦子裏嗡的一聲響,就知塞北觀音走得奇怪,裝睡,偷聽了他和夥計的談話,這不算奇,他可沒與夥計的一般想法,既知自己往了南,她卻奔了北,這裏頭必有文章。
阮天鐸不理夥計,急忙往屋裏趕,果然猜想的一點不錯,一個包袱兒分了家,凡是塞北觀音的衣服全沒有了。
阮天鐸一時急得手足無措,塞北觀音雖是對他糾纏,但説阮天鐸對她全無感情,那也未必,若非和雲娘青梅竹馬,早鑄深情,已是情堅不渝,塞北觀音除了武功稍弱外,哪一點也不比雲娘差,若説她喜怒無常,動輒使小性兒,雖知她鬧憋扭,必是在嫉妒之時,妒由愛生,若非她太愛阮天鐸,自然也就不會鬧憋扭,使小性兒了。
其實薛雲娘千里奔波,南來尋找阮天鐸,昨晚既然相見了,該有多高興呢,但卻竟因誤會,一怒而去,這不是妒,是什麼?豈又應獨責塞北觀音?正因為阮天鐸並非對塞北觀音無情,見她出走,腦裏怎不嗡地一聲,而且更令阮天鐸心急的,是塞北觀音尚在病中,又未走過江湖,她這麼一氣出走,江湖何處無險阻,孤身一人,豈不可慮。
想到此,忙又奔出房來,那夥計也正隨前來,阮天鐸即命他備馬。
夥計的心説:“這倒不錯,她去追你,你又去追她,這麼捉迷藏兒似的,倒好玩得緊。”
夥計的見他有不耐之色,倒不敢怠慢,忙奔至後面將他的馬備好牽來。
阮天鐸心急如焚,一手將馬奪過,躍身上馬,即往北奔去,瞬即出了城門。
此刻已是已時光景,道路之上,路上行人已多,阮天鐸要快也快不了,奔了約有二十來裏地,哪有塞北觀音的人影,一見前面來到了一個小市鎮,阮天鐸一勒馬,馬跑的速度慢了下來,到了街口,阮天鐸見街旁有一間雜貨店,一台裏掌櫃的正在眺望街景,即翻身下了馬背,牽馬上前,拱拱手道:“借問掌櫃的,可見一騎馬打這裏過去了麼?”
那掌櫃的站起身來,打量了阮天鐸,笑道:“客人你這麼問,教我如何答呢?這是南來北往的官道,一個時辰之內,還沒幾十匹馬路過嗎?你要問,也得説説馬上人是甚穿着打扮才行呀!”
阮天鐸是心急,一聽,果然是自己問得不對,忙謝過了,説出塞北觀音是怎麼個長像衣着。
掌櫃的略一思索,説:“照你這麼説,平日道上像這麼大的姑娘單身行路的,已是少見,更不要説騎着馬的了,若是這道上經過,沒有不引起人注意的。”
阮天鐸一聽,心説“你乾脆説沒見,不就結了。”正要拱手轉身,那掌櫃卻已又説道:“不過今日早晨,卻有兩騎馬,馬上兩個姑娘,穿着雖與你所説的不同,卻一般兒標緻,兩個好像一個騎馬在前跑,一個騎馬在後追,可是沒多大工夫,兩姑娘卻又結伴兒並轡奔了回頭,往南邊兒去了。”
阮天鐸一聽,忙問道:“掌櫃的,是什麼時光打這兒過去的?”
掌櫃的説:“早啦!我不是説一清早嗎,這時都快午刻了,怕不已過去了兩個時辰。”
阮天鐸精神一振,已知定是薛雲娘和胡錦雯兩人無疑,這可巧啦!沒追到塞北觀音,卻打聽出了雲娘和胡錦雯的行蹤,照掌櫃的這麼説,一清早過去,又奔了回頭,定是雲娘甩了白石兔兒的,一清早離了江浦,胡錦雯必是在此間將她追上後,將她勸了回去,兩人必已又再回到江浦去了
他這一猜,還是猜着了,後文自有交待。但阮天鐸雖猜着了一定是薛雲娘和胡錦雯兩人,然塞北觀音豈能不管,一時不知返回江浦的為是,還是先找塞北觀音,心中委決不下。
那掌櫃的見他這般模樣,就説:“客人,絕沒錯,今兒一早,我就沒離開過櫃枱,你説的那麼長像的姑娘,絕沒打這兒過,要追,你倒是趕急往別條道上追為是,別耽誤了時刻。”
阮天鐸一聽,不錯,不管是回去,還是找塞北觀音,也用不着再留在這條道上,當即向掌櫃的拱手道謝,翻身上了馬,向來路奔去。
阮天鐸沿路問去,不管是行人,還是路旁的歇腳的店,莫不一問三搖頭,通沒見有這塞北觀音相似之人路過。
所謂南船北馬,南邊兒的姑娘們,騎馬的甚是少見,塞北觀音人又長得美,若真打這道上路過,定會引起人的注意,可見絕未向這方向奔來。
阮天鐸失望之餘,不由自我安慰,忖道:“説不定真如夥計説的,她是去追我,見找不到,又回到店裏去了。”
但隨又搖頭,想道:“不好,若是去追我怎會又將她的衣物也全都帶去了呢?沒有決絕之心,豈會如此。”
他這麼邊走,邊問,邊想,不覺間,早又到了江浦,城門已在眼前。阮天鐸也就不再猶豫,決定且先回到店房再説。
這時已是正午時分,那家客棧兼賣酒食,正是上座兒的時候,夥計見阮天鐸迴轉,即奔了出來,接過馬,説:“公子爺,沒追到你的娘子呀!”
阮天鐸聽這問話,心裏早涼了半截,還用問,塞北觀音是去定了。就一揮手,也不搭理夥計,逕奔回房。
房裏冷冷清清,阮天鐸觸景生情,不由又嘆了口氣,塞北觀音對自己,可説情深似海,回想到自己稍稍和她親近,假以顏色,她就高興得什麼似的,並瞬即變得又温柔,又體貼。
人們總是如此,凡是逝去的東西,都倍覺可愛,阮天鐸回想到她那甜笑,她那小鳥依人般的柔情,不禁自言自語道:“蘭妹啊!蘭妹,非是我寡情,怎奈蒼天弄人,我們相逢太晚了!”
阮天鐸嘆了一陣,悵悵地望着那牀上的衣包,見塞北觀音取去她的衣物後,並未再繫好,阮天鐸更是睹物思人,不自覺地走到牀前,將那包袱揭了開來,陡見珠光耀眼,一看,原來是青州道上,引起事故的那串珍珠,阮天鐸一揭開包袱皮,有幾顆珠子即滾了出來。
阮天鐸一時呆了,饒他是個鐵錚錚的漢子,頂天立地的男兒,不禁也雙目含酸珠淚潸然,忙將那珍珠捧在手中,看時,共有一十二顆。知她是耽心自己身邊銀兩不多,故將那串掛在她項下的珍珠,分出一半來留給他。
阮天鐸一陣心酸,想那塞北觀音出走時,心中不知如何悲痛欲絕,卻不但不恨自己,仍這般為他設想,而且她趁自己不在之時,絕然而去,何嘗又不是因見雲娘已心生誤會,不願再和自己同行,以便自己向雲娘釋疑呢?阮天鐸越想,越覺出塞北觀音的可愛來,也更看出她對自己的痴情,以前尚認為她是小性兒,如今看來,不但她大度,而且簡直是寧可忍其不能忍之悲痛,以成全自己和雲娘,塞北觀音更是女中丈夫了。
阮天鐸就不單是覺得她可愛,而且可感,可佩,又可敬。
越往好處想,阮天鐸就更加難過。
忙將那珍珠包好,將它貼身收藏,然後想道:“蘭妹現在病中,也許她只是想躲開我,並未離開江浦也説不定,我何不訪遍此間所有的客棧。”
心念一動,一刻也不停留,即再又奔出店來,知塞北觀音離店後,是往北去的,即順着街道尋去,不管是大小客棧,見着就問,先還是向北邊尋找,到後來,一直把江浦城的客棧訪遍了,別説是塞北觀音了,就連一個單身的女客也無。
他這一訪,工夫可就大了,這時已是申未辰光,阮天鐸大失所望,饒他武功高強,也經不起竟日奔走,到後來,幾乎兩條腿也拖不動了,其實是因阮天鐸整天未進飲食,常言道:人是鐵,飯是鋼,你就是鐵打的漢子,整天不吃東西可也不行,更何況阮天鐸被雲娘誤會,塞北觀音出走,兩番精神上的刺激,縱然體力上支持得住,精神上也受不了。
這是嚴冬天氣,天黑得早,申未酉初時刻,天已黃昏了,商家鋪户,多已掌燈,忽見前面靠左面街邊有一座樓房,燈牌兒上亮着三個大字“醉仙樓”,阮天鐸見是個酒館,失望之餘,就想以酒澆愁,心想:“我何不上去痛飲幾杯。”
心中在想,腳下可沒停,早到了那醉仙樓酒館門前,逕登樓座,隨便選了一付座位坐下,要了兩壺酒,未待酒保將菜送來,他早已幾杯下了肚。
阮天鐸本不善飲,又是空肚子喝猛酒,一壺酒尚未喝完,早巳醺醺然了,正是:以酒澆愁,愁更愁,越是愁,也就拼命地喝酒,不大工夫,第二壺酒也喝了一半了,那菜卻連動也沒動,那還有不醉的,早覺眼前有些朦朧。
正在這時,驀聽樓梯響動,打下面上來了一人。
這不是酒樓麼?酒客們上上下下,有何注意的,皆因阮天鐸上得樓來,是隨便找一付座頭,因此就在樓口邊上,別看他已喝完了一壺半酒,其實不過一會兒工夫,這陣子,並無人上來,故樓梯一響,阮天鐸雖已有了醉意,也自然地抬頭一望,不由一怔。朦朧中,似覺這人好生面善。而且似在對自己一笑。
阮天鐸也自知醉了,以為自己看錯,就試目,凝神,再看時,上樓來的這人,已轉過了頭去,但看這人背影,似是一個書生模樣,心想:我的酒量確實太差勁了,才喝這麼一點,竟醉得連人也認不清,自己離開師門,走入江湖,還不到一月,何曾結識得什麼書生。
阮天鐸也就丟過一邊,不再注意,那人上樓之後,選的座位,和阮天鐸隔着一張桌子,但是側面相向,仍看不見那人的面貌。
阮天鐸既不再注意此人,又將那酒喝個不歇,瞬間,那剩下的半壺也喝光了,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喝這麼多的酒,雖已醉了,但心裏明白,若要再喝下去,今晚恐怕就回不了客棧。
阮天鐸當即招呼酒保送飯來,哪知他一招手,那手臂竟已不聽指揮,酒保倒是來了,但阮天鐸説話卻打了結兒,上身也不住的搖晃,話不清,酒保也聽不真。酒保就説:“客官,你還是別喝了吧,聽客官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別看這酒喝在嘴裏沒什麼,可是後勁卻大得緊,你倒是吃點什麼,將肚裏的酒壓一壓吧!”
酒保的話,阮天鐸句句聽真了,不由有氣,心説:“我不是叫你送飯來嗎?怎麼恁地嘮叨!”
心煩,酒醉,氣也大,那酒更往上湧,只覺一陣旋暈,頓時眼前一黑,那還撐得住,頭一垂,就此撲倒桌上,心中那煩亂氣惱,也漸漸趨於寂滅,這時阮天鐸唯一有所感覺的,僅是那卟通卟通的心跳,但過了-會,連心跳的感覺也沒了。
阮天鐸就此醉卧在酒樓之中。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突然被推門的聲音驚醒,但因醉得太厲害了,頭腦裏仍覺得旋暈,眼雖睜開了,卻仍覺得茫然,只覺得強光刺目。
卻聽一人説道:“公子爺,你醒了麼?”
阮天鐸聽出是客棧裏那夥計的聲音,突然記憶起,自己明明醉倒在酒樓之上,怎麼會回到旅店裏來了。到底阮天鐸武功甚高,異於常人,霍地翻身坐起,同時方知那刺目的,原來是陽光。
阮天鐸心中更驚,分明這已經是第二天了,那麼,自己是醉了一夜?
忙向來到牀前的夥計問道:“夥計,這是什麼時候了?”
夥計的笑道:“公子爺,你喝得好醉,這半天一夜,一直人事不醒,現已快午時了。”
阮天鐸忙又問道:“夥計,我記得我是在酒樓中,怎麼回來的。”
夥計的聞言一楞,説:“原來你不知道呀!公子爺,你倒是看看這個再説。”隨説,隨從桌上取來一張紙頭。
阮天鐸聽他話中有異,忙一伸手,將紙頭接過,看時,只見上面寫着四句:
欲知芳蹤何處且泛海外神山
晉謁神尼百了可結綠帶雙綰
四句之後,畫着一條亮銀軟鞭。那字寫得甚是秀麗,分明出自女人手筆。阮天鐸一躍下地,忙問道:“夥計,這是何人所留,快説。”
那夥計面容一整,説:“公子爺,原來你不知道呀!正是我告訴你的,那天仙般的兩個姑娘之一,就是那喬裝成個書生,後來又換了女裝的那位姑娘,昨兒夜裏又是一身男裝,將你送了回來之後,留下這張紙頭,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阮天鐸從畫的那條軟鞭上,也已悟出是誰來了,不是胡錦雯,還有誰來,驀地又記起自己在酒樓之時,見那打樓下上來的那個書生,因那時已有七八分酒意,故未看清,但已覺好生面善,定然是她了,而且也只有她,方知自己住在這客棧中。
同時心中又奇怪,既是胡錦雯,為何在酒樓中,不和我相見。
阮天鐸心中思潮起伏,一面再又看她留的字句,心想:所説的芳蹤,必是指雲娘無疑,再往下看時,心中又不由一驚,隨師之時,曾聽恩師鍾千里,和天都老人説過,海外有一神山,隱居着一位世外高人,法號百了神尼,劍術武功,可稱天下第一,胡錦雯留字所示,分明是説雲娘已赴海外神山去了,若我要尋她,應泛舟前往神山,能謁得百了神尼,則自己和薛雲孃的婚事可諧。
阮天鐸悟出了那字句的意思,也就不再問夥計的,忙命他結算店飯錢和備馬,同時即刻拾掇行囊。夥計忙答應着,去了,阮天鐸即刻離開了店房,出到櫃上,結清了店錢,翻身上馬,逕出東門而去。因為知道了薛雲孃的下落,就恨不得即時趕上,同時心想,雲娘和胡錦雯昨日均未離開江浦縣,就算昨天連夜走的,距離此刻不過才半天一夜,若加緊追趕,也許不用到海外神山,就能把她兩人追趕上了。所以阮天鐸忙忙的趕去,雖然不知神山在何處,但既然是在海中,且趕到海邊,再問也不為遲。
哪知阮天鐸一路趕去,一連趕了三天三夜,這日離海邊不遠了,但仍然沒追上雲娘和胡錦雯,而且沿途打聽,也都沒見到有這麼兩位姑娘路過。可是阮天鐸卻堅信不疑,心説:“也許她們走別條道路去了,若能先趕到渡海口,自己又走到前頭來了,或者能截着她們也説不定。”
可是,令阮天鐸失望的,連日來到處打聽,通不知神山之名,自然也不曉得在何處了。若此間追不上,又截不着她們,這宋怎好?
他離了江浦,是順着長江,飛馬趕來的,因日夜兼程之故,第三天日落時,即已到海邊,只見汪洋無際,巨浪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