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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劍斬血淋兒

    武天洪聽那孩子名叫狼兒,心中一驚!古書常説:“狼子野心”,這孩子確是個危險動物。

    他不動聲色地問道:“為什麼叫狼兒?”

    狼兒道:“別人告訴我的,我的媽和大猴子生的我,生下來我媽和大猴子都被人殺死,把我丟在山裏,吃老狼的奶長大。”

    武天洪聽了,心中半信不信,道:“你去吧,明天來等我。”

    狼兒道:“你不要哄我?”

    武天洪道:“是真的,不哄你。”

    狼兒向武天洪身後望了望,不見李玄鸚、玉玲瓏,轉身自去了。

    武天洪暗跟在後,見這裸體的大孩子,縱跳飛逝,疾如脱兔奔馬,居然不下於第一流輕功的人。

    這大孩子奔下數里。投身鑽入一個僅容一人的山洞中,只一倒身一抱頭,就呼呼地睡着了。

    武天洪藏身在一處怪石的山後面,隨手拾起一粒石子,向山洞上面亂草中丟去。

    只沙啦一聲草響,那大孩子就驚醒,抬頭望望洞外,用鼻嗅聞着,武天洪急收斂氣息,使自己身上的氣味不散出去,那大孩子嗅聞了一會,又倒頭睡了。

    武天洪知道:這孩子是極其警覺敏感的。

    回到住處,李玄鸚、玉玲瓏已睡了,武天洪也睡覺。

    次日早起,武天洪向李玄鸚、玉玲瓏道:“那野生的大孩子,資質確實是一等一,只須一個月的鍛鍊,就可以和陰屍手鬥一鬥,不過要想管束他,也不太容易。你們兩人先上路,我每天白天歇宿,夜裏帶着他走路,每天我們清晨碰一次面,譬如你們清晨從大別山動身要走,我恰好清晨到了大別山歇宿,就可以見一下。”

    李玄鸚同意了,帶了玉玲瓏離開這柘皋集,上馬先奔前程。

    武天洪到集上去,買了些裏外衣服鞋襪等,和熟食乾糧之類。

    下午睡覺,到天黑起身,帶了東西,又奔山中來。

    大孩子果然在原地等候,一見武天洪來到,帶了許多東西,竟縱聲哈哈大笑起來,上前搶了熟食乾糧,填入口中就吃。

    武天洪讓他吃了一個足夠,一面教訓這大孩子,要聽話,要學做人的規矩禮貌,不準侵犯好人,不準對婦女無禮,這些這些,簡單明瞭地説了,大孩子滿口答應,不斷地點頭。吃完之後,就要搶衣服來穿。

    武天洪先把他領到潭水邊,親自動手,洗刷馬匹似地替他把全身洗得乾乾淨淨,卻發現這大孩子,生得十分英俊可愛,頭髮如玄緞似的發光,眉眼五官端端正正,只是眼珠不時發出兇殘的光芒。

    除去一張可愛的面龐兒之外,全身皮膚和手腳,卻因多年裸體和地摩擦,全都成很厚的老繭皮了,簡直像犀牛鱷魚,全身鱗甲似的,看樣子,平常人用刀劍,無法砍破,普通的火,怕都燒不痛。

    全身都洗乾淨了之後,把衣服叫他一件一件穿好,襪鞋穿好,頭髮挽起來,裹上頭巾,一看,居然一個英俊文秀的少年書生,丰神翩翩,很有些像朱家驥,只是兩手一伸出來,卻是粗皮大掌,像箇中年挑糞的人的手。

    這大孩子喜歡得只是不住口地笑,跳跳蹦蹦的,對武天洪十分忠順,武天洪説什麼他聽什麼。

    他説:別人告訴過他,他十五歲。可是看他身體的發育,和十八九歲差不多,比武天洪只矮半頭。

    武天洪抱他共騎千里黃驃馬,乘夜向西趕路。一路上講給他許多做人的規矩,替他取個名字,叫“侯朗兒”,意思就是猴狼兒,武天洪喊他小弟弟,他也知道喊武天洪大哥哥。

    天明,到了大別山北端一個市鎮,看見李玄鸚留下的記號,先找客店住下。

    店夥牽了馬,迎武天洪二人進入屋內,看見這兩位英俊華貴少年來歇店,極其殷勤招待,忽然看見侯朗兒的兩隻粗大的手,不禁嚇一大跳,不禁向侯朗兒多看幾眼。

    侯朗兒向店夥一閃兇光,露齒把上下門牙橫磨一磨,店夥嚇得屁滾尿流地逃了。

    武天洪連忙攔阻,吃了早飯,把侯朗兒先哄得睡覺,再急出去向店夥解釋,只説這侯朗兒有先天的瘋病,當心不要惹他。

    然後,武天洪再急去找李玄鸚、玉玲瓏。

    兩人正上馬要走,一見武天洪來,玉玲瓏忽然現着黯然鬱郁的神色,遠遠站開。武天洪略一詫,也沒有問,就把侯朗兒的情形説了一遍。李玄鸚這裏也沒有什麼事,就放馬走了。

    武天洪回到店中,店中已經被侯朗兒鬧翻天了!人都逃光,房屋被拆毀了兩間,傢俱全都踏碎。

    武天洪見了,又不好斥責,這種由野獸初次為人的人,受不得刺激,一斥責就要翻臉,只好温語告誡了一番,等店中有人回來,取出銀兩賠償,總算是沒有鬧出人命,事情總容易解決。

    天黑上路,武天洪又耳提面命了一番之後,到了大山中無人之處,把馬放了,武天洪叫侯朗兒比賽跑山。跑山是野獸最擅長的,是人類最不行的,可是以武天洪卓越功力,三聖三英的弟子,縱使侯朗兒真是天生異質,也難追上,武天洪一平縱身十六七丈,侯朗兒須兩次連縱;武天洪一拔身高起四五丈,侯朗兒至多一丈三四;侯朗兒能扭斷兩三株的樹,武天洪四丈外一掌,震碎山石,然後侯朗兒開始知道懼怕武天洪。

    武天洪發現,侯朗兒懼怕火光一閃,懼怕鑼聲突響,懼怕棍形之物一揮,偶然遇見這些,立刻變色驚起。

    他雖然懼怕武天洪,但他見武天洪對待他十分愛護,就由懼怕變成了服服貼貼,從此,武天洪管束侯朗兒,一點也不困難;雖然如此,仍然處處當心,不敢疏忽。

    第三夜,武天洪試教他些拳腳,侯朗兒一看就會,只要武天洪把全套演練一次,侯朗兒就能照樣演出,一招不缺。

    第四天早上,到了信陽,看見李玄鸚的記號,武天洪把侯朗兒安頓好,來找李玄鸚。

    一見之下,武天洪心中一驚,但見玉玲瓏清瘦得像大病初癒,連忙要問,李玄鸚已納悶地道:“玉玲瓏不知是怎麼回事,夜裏不能睡覺,白天茶飯都不吃,痴痴呆呆地,話也不講。我問她很久,也問不出什麼情由來,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莫非是遇了什麼暗算,中了什麼蠱?”

    武天洪一聽,心中頓時驚悟,把李玄鸚領到僻處,悄悄地道:“我知道了,你不要誤會我,那天夜裏,她被我把她光身子抱了一下……”武天洪説了一遍:“這小妹妹歲數到了,情竇初開,怕不是害相思病呢?”

    李玄鸚道:“你怎麼會那樣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水裏一條人影飛上空中,無論身法怎樣快,至少你也看出來是一個人,不是鳥獸魚類,你為什麼要拔身飛起去抱呢?就算是水裏跳出來一個光身男人,你也不會去抱。你當時心裏是怎麼想法,太奇怪了!”

    武天洪心中有話,口中卻説不出來,訥訥地道:“那一泓潭水,以前曾是我和玉蕊仙妃調情的地方,第二次舊地重遊,不禁起了遐思,正在迷惘之中,玉玲瓏不知道有人,飛出水外。我當時呢,真也説不清楚我心裏是怎麼回事,好像是突然驚醒,又像仍在夢中;好像是覺得一個水怪突然出現,不由自主地要去捉住:又好像是玉蕊仙妃從我懷裏飛去,我要追回來,所以在那緊急的一剎那之間,想都來不及多想,就跳起來把玉玲瓏光身子抱了。”

    這些話,在以前,還無所謂,兩人之間還有些距離,中間可以放些別的;如今李玄鸚對武天洪,兩情相戀,密切得中間沒有什麼距離了,把這些和玉蕊仙妃玉玲瓏的事,夾在中間,卻不是眼裏揉沙子?李玄鸚聽了這些話,焉得不煩惱?然而李玄鸚究竟是天資絕高的人,一切都看得清楚準確,心中一陣煩惱,馬上就散去,反怕武天洪懷疑自己吃醋,微笑道:“好多情的金狻猊!現在惹起她的相思病了,你打算怎樣安排呢?”

    武天洪悄聲道:“玄鸚,我心裏已經決定,只有你是我的妻子,我師父已説過由我決定了。玉玲瓏的事,全由你安排吧,怎樣勸醒她?”

    李玄鸚聽了,微羞地伏在武天洪肩上,悄聲道:“我知道你愛我,是嗎?哥,抱我一下。”

    武天洪把李玄鸚緊緊摟着,吻着她。

    李玄鸚依偎一會兒,掙脱身道:“我試試看,要是行或不行,再商量。”

    説完,嫣然一笑,轉身自去。

    武天洪向回走,心中想着:這又是一件極不容易解決的事!明明知道有一個方法,急急替玉玲瓏介紹拉攏一個人,如徐竹年、朱家驥,人品性情武功,都配得上,卻不忍心辜負玉玲瓏對自己的相思,不忍心薄倖地把她推開,因此又主觀地替玉玲瓏設想,決不會接受徐竹年、朱家驥。連石祥曾刺血救玉玲瓏,玉玲瓏此刻也不會再去想石祥。但是不忍心把玉玲瓏推開,那又怎麼辦呢?果然,英雄臨到真正的美人關了!回到店裏,侯朗兒幾乎又要出事——他把房門虛掩着,沒有睡覺,蹲身在房門裏,從門縫向外眈眈地窺看,眼現兇光,口中磨牙。

    武天洪一驚,順侯朗兒眼光望去,見西跨院門內,站着兩個勁服背劍的健壯少年,在互相低語。

    武天洪閃身進屋,問道:“又幹什麼?”

    侯朗兒抱着武天洪道:“兩個壞人來查我,我氣得要吃他們的肉,你不許我打人,我沒敢動。”

    武天洪一聽有人來查,心中一警戒,撫着侯朗兒道:“聽我話,不打人,就是乖孩子,我喜歡你。那兩個人不是壞人,一定是説話説得不好聽,我去問問他們,你睡覺吧。”

    侯朗兒笑着向牀上一卧就睡倒,骨碌碌的眼睛望着武天洪。

    武天洪走出去,見那兩個勁裝背劍少年還在,兩少年見武天洪走來,一齊回身看着武天洪。武天洪拱手道:“二位有什麼事嗎?”

    一少年拱手道:“請教兄台貴性?”

    武天洪微躬身道:“在下金狻猊武天洪,請教二位?”

    兩少年驚得倒退一步,愕然同聲問道:“什麼?你是金狻猊武天洪?真的?”

    武天洪拱手躬身道:“正是在下。”

    一個少年忙長揖笑道:“久仰如雷貫耳的大名!我是峨嵋山華陽夫人的門下,奉令在這一帶,查訪一母三姑蹤跡的,生怕她們漏過一字長蛇陣又往東去,武幫主怎會到這裏來?”

    武天洪道:“我也是為一母三姑,到處走走的,準備先去武當山,探問地靈星的消息。”

    少年道:“武幫主在哪段?這一段從信陽到武陽是華陽夫人,棲霞女史,和金槍堡主韓傑生把守,明天就要向西進一百五十里,武幫主在哪一段?”

    武天洪道:“我不歸段,是到處跑的。三聖有哪一位在附近?”

    少年道:“這一段……”

    另一少年搶問道:“你真是武幫主嗎?”

    武天洪道:“見到華陽夫人、棲霞女史、韓堡主,他們都認得兄弟。南京兩次擂台,想二位兄台都沒有去?”

    兩少年惘然搖頭道:“沒有,真可惜,武幫主想見三位師尊嗎?”

    武天洪道:“不必驚動,明天兄弟就到武當山了。”

    一少年問道:“武幫主屋裏那孩子是誰?”

    武天洪簡單説一遍,是收伏的一個吃狼奶的野孩子,準備交給武當山管束。

    兩少年又略談幾句,備致傾慕之忱,辭別而去,還要繼續查訪這一地段。最後終於告訴武天洪,這一段地帶,都歸鐵崖丈人總指揮,鐵崖丈人現在桐柏山,桐柏山的鐵崖丈人住處,已准許大家去了。

    武天洪大喜,歇息一個上午,下午就帶着侯朗兒,回到恩師處。

    路上,武天洪把鐵崖丈人,説成神仙,侯朗兒喜得抓耳搔腮,現出猴相。

    見了鐵崖丈人,鐵崖丈人一驚,站起身急問道:“氣色又變了,得到什麼高人的傳授?”

    武天洪把經過情形仔細稟告,引侯朗兒拜見,侯朗兒畏懼得全身簌簌顫抖,不敢近前。鐵崖丈人含笑地安慰了幾句,侯朗兒才敢遠遠坐着。

    武天洪又説到玉玲瓏害相思病之事。

    鐵崖丈人怒道:

    “好好好!左祥麟,右威風,你三宮六院去當皇帝吧,一個人不要把天地間的福氣,都佔全了,太圓滿的福氣會遭天地之忌的!你徒有虛名,功德未建,就在女色裏打滾,想想看,對是不對?”

    這幾句話,恍如五雷轟頂,當頭棒喝,把武天洪全身震得恍然大悟,汗如雨下,連忙拜倒地上,道:“弟子謹記師父的話,功德未建四個字。”

    鐵崖丈人伸手撫着武天洪頭頂,口中念道:“立言立德立功,希賢希聖希天!”

    武天洪只恭謹地答道:“是!”一個字。

    鐵崖丈人愉快起來,扶起武天洪,笑道:“有一個這麼聰明徒弟,確也是人間一樂!我這裏有不少熟菜乾糧,我取來給你們吃。”

    鐵崖丈人進內去。

    侯朗兒輕聲問道:“那老神仙説些什麼?立立立希希希?”

    武天洪笑道:“你還不能懂,以後慢慢告訴你。”

    侯朗兒又悄聲道:“老神仙冤枉你,他説你打滾,我沒有看見你打滾?”

    武天洪大笑道:“明天路上再告訴你吧。”

    鐵崖丈人取出許多好東西,放在桌上,看武天洪和侯朗兒大吃特吃,好像吃得愈多老人愈感到快慰。

    鐵崖丈人道:“一進門,看你的氣色,後來又聽你的笑聲,看來你的功力,快可以抵得上師父來了,這次去大巴山,我可以很放心,縱使血淋兒出手,你至少也可以抵一陣。我們這裏接到線上報來的消息,彭清姑重傷不治,回到大巴山就死了,她們復仇的心很強,你們還是要十分當心。”

    武天洪問道:“彭清姑真的死了嗎?不會是以詐死來佈置詭計?”

    鐵崖丈人道:“傳聞之言,無人親見,不能斷定,小心就是了。”

    武天洪又把自己打傷彭清姑,引起擂台大混亂,問鐵崖丈人,究竟是功是罪?鐵崖丈人認為是功不是罪,和海國三英所説相同。

    武天洪始終為此事,耿耿在心,經過三英三聖的權威地位師尊都説過是功,心中安定不少。

    可是為彭清姑之死,大巴山報仇心激烈,預料此去大巴山,必是一場喋血橫屍的生死決鬥,心情又十分沉重起來。

    當晚,拜辭了鐵崖丈人,帶着侯朗兒,離桐柏山,又向西奔。

    經過武當山,沒有上山,從山北繞過,仍然遇見守侯的武當山道士,傳了口信,説李玄鸚、玉玲瓏留下話來,叫武天洪加快追趕,她兩人已過去一天半。

    武天洪心裏擔着大巴山復仇之火的沉重又想到玉玲瓏在相思病中,戰鬥力幾乎沒有了,全憑李玄鸚一個人,身陷一母兩姑的重圍,如何得了?火速快馬加鞭,疾奔大巴山極東端——雞心嶺,這是預先和李玄鸚、玉玲瓏,約好了的地方。

    天色黎明之後,雞心嶺在望,只不過二三十里,到了一所山中市鎮,迎面遇見李玄鸚,在路上望着,想見李玄鸚等候武天洪已多麼心焦,旁邊還有些閒雜人們,遠站着瞻仰李玄鸚的天香國色。

    侯朗兒一見李玄鸚,猛然一驚喜,在馬上跳了跳,武天洪按住他道:“不準對她無禮,她是我的妻子。”

    説着,跳下馬來,忙問道:“把你急壞了?什麼事?”

    李玄鸚向侯朗兒怒瞥一眼,向武天洪低聲道:“玉玲瓏怎樣也勸解不開,病很沉重,她一定要和你見一面,這裏我碰到我們線上的人,説雲鶴散人在此,九雲龍、陳年老酒、玉蕊仙妃、周老氣,都在附近。”

    武天洪沉思道:“我去見玉玲瓏倒不要緊,只怕一見面之後,她再也不肯放我走開。我們去破大巴山,雖然非常艱險,是我們私下之事,不是奉命的,不必驚動別人,你看怎樣?”

    李玄鸚道:“玉玲瓏怕不能上山,又少一個助力,憑我們兩個,怕要打敗了逃下來。”

    武天洪道:“街上這麼多人圍着看你我的漂亮臉蛋兒呢,進去談吧。”

    李玄鸚道:“一進去就見到玉玲瓏了?”

    武天洪道:“你先去穩住她。”

    李玄鸚返身急回店中。

    武天洪向侯朗兒道:“你把馬帶去吃草喝水,不要打人,我一會兒就來。”

    侯朗兒笑道:“你一會兒來,叫你的妻子也來,我愛她。”

    把武天洪弄得啼笑皆非,板面孔道:“不要胡説,你怎麼可以愛我的妻子?這是沒有禮貌的話,以後不準亂講。”

    侯朗兒怏怏地牽馬趔趄去了。

    武天洪進入客店中,李玄鸚在一間大屋內,立刻感覺到,輕聲道:“武天蓬在這裏。”接着,一聲玉玲瓏的呻吟。

    武天洪推門進去,還沒有把房門掩好,玉玲瓏陡然從牀上拔身飛起,撲在武天洪身上,只穿一身內衣,赤足,蓬頭,兩臂把武天洪抱得鐵箍似的緊,咽咽哭起來,把瘦頰兒貼在武天洪面上摩擦,淚珠落在武天洪耳上。

    “大哥,把我想得快死了!”

    武天洪走到牀前,俯下上身,把玉玲瓏放下,玉玲瓏不肯丟手。

    李玄鸚輕聲道:“你抱她坐着,親親她,她真的快想死了。”

    武天洪無可奈何,無論如何不肯把玉玲瓏抱在腿上坐着,只把玉玲瓏放在牀上仰卧着,玉玲瓏仍然緊緊摟住了武天洪,武天洪只好站在牀外,俯着上身,輕聲道:“玉玲瓏,以前你沒有這樣過呀,現在你怎麼忽然這樣想我?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説嗎?”

    玉玲瓏帶着眼淚笑起來,放開手,武天洪站起身,才看出玉玲瓏黃瘦憔悴,兩頰削損,兩眼更大,她輕聲道:“大姊,你告訴他。”

    李玄鸚笑道:“她想嫁給你。”

    玉玲瓏連忙翻身,兩手捧着臉伏在枕旁。

    武天洪道:“昨天我在桐柏山,見到了我師父,問過我師父,被我師父痛責了一頓。”

    李玄鸚問道:“師父説什麼?”

    武天洪嘆道:“我師父足足説了一個時辰,大意是説,我現在剛剛有一點虛名,還沒有實在的大功大德,就要兒女情長英雄氣短,説我沒有出息,要娶妻,也得等在江湖武林中,建立些實在的大功大德才行。南京擂台我打傷了彭清姑,闖了滔天大禍,我師父雖然沒有責備我,只怕江湖武林中,大家不能不唾罵,叫我先滅一母三姑,再立起來壯武堂,壯武堂成功,才可以談娶妻。”

    李玄鸚聽了,心中略想一想,知道這不一定是真話,是對玉玲瓏説的。她道:“玉玲瓏,鐵崖丈人是對的,我們要先建立大功大德,才是練武的本來宗旨。你就是想嫁武大哥,也不急急在一年半年之內,以後慢慢談,好嗎?你也得先向你父母稟告以後才行。你看怎樣?”

    玉玲瓏蒙着面道:“大姊你過來,我偷偷告訴你。”

    李玄鸚伏在玉玲瓏枕旁,玉玲瓏向李玄鸚耳畔低説了一句,李玄鸚站起身笑道:“我倒成媒婆了,大哥,玉玲瓏説,只要武大哥答應一聲娶她,哪怕十年以後成親都可以。”

    李玄鸚説着,向武天洪點點頭,示意叫武天洪答應。

    武天洪搖搖頭,站起身,走了兩步,兩手握拳,手骨格格作響,緊緊咬着牙關,幾乎出血……

    一會兒,武天洪高聲道:“玉玲瓏,我武天洪堂堂男子,不能對你説假話,我把真話告訴你,我久已和李玄鸚説好,我要聚李玄鸚的。”

    李玄鸚羞紅着臉跳起來道:“胡説,哪裏有這句話?我知道你想娶我!我還不一定肯嫁你呢!玉玲瓏對你這樣一往情深,你不答應?”回頭向玉玲瓏道:“三妹你放心,我包你成功,你給我半年六個月的工夫,我叫他答應你,好不好?他不娶你,我也不嫁他,好嗎?”

    武天洪聽了,知道李玄鸚在安慰玉玲瓏;這樣説話的安慰,是不是對的?他一時也不敢斷定。

    玉玲瓏聽了,方才知道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還有個李玄鸚在先,這樣一來,弄得玉玲瓏一顆芳心,不知如何是好,伏在枕旁默默無語。

    李玄鸚急向武天洪手指比劃,武天洪見了,心中猜到一半,道:“玉玲瓏,我們兩個太要好,什麼朋友也沒有這樣要好,今天你先運功行氣,恢復體力,我們破了大巴山,不也是一件建立功德的事嗎?”

    玉玲瓏翻身坐起來,羞紅着臉低哭道:“不是要好不要好,大姊都知道了,人家女孩子,被你光東東地抱過,不嫁你嫁那個?”

    武天洪笑道:“玄鸚,什麼叫光東東?”

    李玄鸚嬌叱道:“還取笑呢!”

    忍不住也笑出來。

    玉玲瓏又伏在枕上悶着聲笑。

    武天洪道:“我去把那侯朗兒安排一下就來。”説着,向玉玲瓏一瞥眼。

    出乎意外,玉玲瓏並沒有不放他走。

    武天洪走出外面,看見許多人圍在遠處山腳下,看什麼熱鬧,又見人叢裏面,人影縱橫飛躍,在猛烈拼鬥,卻悄無聲息。

    武天洪急奔過去,從人叢上面拔身飛越過去,看見卻是窮財神章嘏,正在和侯朗兒疾鬥。

    窮財神章嘏的乾枯瘦小身體,迅疾嬌捷,飛箭流星似的,雙掌奇妙飛翻,招招隱藏無限的威力,一味追撲侯朗兒,卻招招落空。

    侯朗兒蹦竄閃跳,快如猿猴,兩掌上下封搪,全然是武當派秘傳的“三豐掌”,只是不夠精熟,不夠變化,被窮財神逼得走頭無路。

    武天洪一落,一閃身向前,瞥然而過,已把侯朗兒扯着後腰帶拖開。

    章嘏一見武天洪把侯朗兒拖開,怒道:“你幫什麼忙?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壞了我名頭。”

    武天洪拱手笑道:“這是我的小弟弟侯朗兒,得罪老哥,恕罪。老哥怎會到這裏來?”

    章嘏道:“我追一個人到這裏,轉眼之間,落了太陽的樹,沒影兒啦!”

    説完,快步疾走而去。

    侯朗兒眼閃兇光,露齒磨牙道:“大哥哥,不怪我,是他先打我的,這老頭子厲害,我要吃他的肉!”

    武天洪笑道:“你倒會武當派的三豐掌,不是這一套掌法,你早被打死了,他的本事比我還高呢。你在武當山跟誰學的?”

    侯朗兒道:“夜裏偷看會了的。”

    武天洪道:

    “今夜帶你去大巴山,和壞人打架,你也幫我打;你左手用三豐掌,右手用我教你的八翻掌,耳朵聽後面,有人丟石子打你的腦袋,一聽見風聲,馬上閃開,懂嗎?”

    侯朗兒問道:“你的妻子也去嗎?”

    武天洪怒道:“你老是想着我的妻子,不許這樣;她比我厲害,比剛才那老頭子也厲害;到了大巴山,你看我妻子打人,離很遠,用手一指,人就死了。”

    侯朗兒緊張地接着道:“你妻子就跑過去把那人吃了?”

    又把武天洪弄得啼笑皆非,道:“她不會吃人,她留下來讓你吃,好嗎?”

    侯郎兒跳着道:“那我今天晚上不吃飯,先把肚子餓一餓。”

    武天洪厲聲道:“你敢吃人,看我打死你!”

    侯郎兒嚇得急退幾步,縮蹲在地上。

    武天洪笑道:“不要怕,好好聽我的話,我還是喜歡你。”

    走過去把侯郎兒扶起來。

    侯郎兒囁嚅道:“聽你的話,又不能打人,又不能愛你的妻子,又不能吃人,我不想跟你了。”

    武天洪笑道:“冬天快到了,你不跟我,光身子在山裏,好嗎?”

    侯郎兒搖頭道:“受不了,我還是跟你,等天氣暖和了再走。”

    武天洪知道,侯郎兒由野獸初次為人,自然是沒有人類情感的;不過肯這樣委屈,已經是好的了。

    武天洪把侯郎兒帶入店中,另開一間屋子叫他睡覺,武天洪又到李玄鸚室中來,看見玉玲瓏穿好衣服,在默坐運功,李玄鸚手按在玉玲瓏背上,助她恢復元氣。

    武天洪不去驚動,回來和侯郎兒同睡。

    黃昏時,李玄鸚、玉玲瓏忽然來敲房門。

    武天洪、侯郎兒都驚醒,跳起來開門,李玄鸚不愉快地道:“九雲龍來了,在上屋,叫快去破大巴山。”

    武天洪遲疑道:“為什麼要被他叫我們去破大巴山?我們自己要……”

    説着已走到上屋,九雲龍王泰,五綹白鬍,勁裝,正在上屋內徘徊着,顯然很焦急。

    一見武天洪來到,立刻下階來道:“雲鶴散人師父,已知道你們來到這裏,不及召見,留下字條,叫我們快快去大巴山,他老人家先去了。”

    李玄鸚本來臉上帶着不愉快的神色,此刻似乎更惱了些,首先開口道:“王總鏢頭,天洪和各位誼屬師門,心裏有話,不便開口,我替他説好嗎?”

    九雲龍愕然道:“説什麼呢?”

    李玄鸚道:“我們不能去大巴山,我們三人此刻到這裏,不是要去大巴山,是要到定軍山我家去的。”

    九雲龍面色一變,手中托出一張紙條,遞到武天洪面前道:“師弟你看看。”

    武天洪、李玄鸚見字條上寫着:“速去大巴山,愚先行,鶴。”

    李玄鸚抗聲道:“並沒有叫武天洪也去呀?”

    九雲龍怒道:“那是他義不容辭的………”

    言未畢,李玄鸚就已冷笑起來,冷聲道:“總鏢頭,這句話説得太欠分寸吧?什麼叫義不容辭?義在那裏?大家分配這由南到北的一字長蛇陣,已經把我們三個摒除在外了,沒有我們三個的份兒,我們為什麼要去大巴山?縱使你們分配的時候,找我們三個人不到,也該有話留下給孫良幹,叫孫良幹告訴我們,派我們把守那一段,既然當初覺得江湖武林中,沒有我們三個了,今天為什麼要我們去大巴山?”

    這確是伏在李玄鸚心中的一段不愉快,悶了許久,今天拿了九雲龍來出氣。九雲龍一聽,也覺得當初把這三個主要的人忽略了,確有不對之處,心中感到很抱歉,正想回答:“這不能怪我,是三聖分派的。”

    這樣一回答,豈不是把錯誤推到師父身上去?何等不義?還沒有考慮到更好的答話,武天洪心裏老是有個心病,此時他開口了,他説得更重,他道:“南京大亂,是由我打傷彭清姑引起的,倘如大家覺得這是武天洪的罪孽,天洪從此退出江湖,回家做個小商人吃飯,倘若覺得是天洪的大功,就不該把我們三個漏掉。”

    九雲龍道:“打傷彭清姑,引起大禍,三聖三絕四奇,一律認為是你的功勞,你不用介意。今天這事,縱使沒有云鶴散人留條,我老哥專誠來,求你幫忙,你也不能推辭呀?”

    李玄鸚笑道:“既是專程而來,武天洪打彭清姑,當場中氣虛脱,此刻又相逢,連一句問侯的話也沒有?”

    李玄鸚專挑別人錯處,以九雲龍的江湖聲望地位,可受不了,當時變色一拱手道:“對不起,算老朽栽了!”

    説完,大步揚長而去。

    李玄鸚悄聲道:“我在熊耳山當青龍幫幫主時,黃景在大巴山當青龍幫主,我來挽勸他好幾次,因此大巴山的路,我十分熟悉;我帶你們從偏僻小路,搶先大半天,先到大巴山;等他們來到,我們已把大巴山破了。現在馬上上馬快走吧。”

    武天洪看看玉玲瓏道:“你體力怎樣?”

    玉玲瓏笑道:“差不多恢復了。”

    大家一齊上馬。

    李玄鸚在第一,玉玲瓏在第二,武天洪、侯朗兒共騎一馬,在第三,乘黃昏後天色垂黑,魚貫放馬疾馳。

    從這裏雞心嶺,去大巴山,也還有四五百里之遠,又都是極險峻無人去的小路,等於平地走一千里,千里馬雖然能日行千里,甚至一千二百里,那只是一種速度的説法,實際上任何馬也不能整整疾馳一整天,總要中途休息若干次,因此這四五百里的山路,由黃昏後開始,最快也得到天明之後,方能到達。

    這次武天洪來,本已和李玄鸚商量好,是要白天里正面硬攻,不作半夜奇襲的。

    武天洪吩咐侯朗兒道:

    “到了大巴山,你看見許多人打架,你不要打,把他們打架的法子,都學了來。也許會遇見一個老女人,手裏拿着一個沒有頭的小孩子,你學會了她的打法,反過來去打她。”

    侯朗兒笑道:“我可以把那老女人吃掉嗎?”

    武天洪沉吟道:“那老女人,第一招打你,你學下來,第二招打你,你也學下來,第三招打你,你用她的第一招打她;她第四招打你,你用她的第二招打她,懂嗎?”

    侯朗兒點頭道:“懂!”

    玉玲瓏聽了驚詫道:“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打法,只要能避個敵人第一二兩招,就可以源源不斷地打下去了,對付任誰都行。他沒有內力怎麼辦?”

    武天洪道:“我用《玄機武庫》上的‘百氣歸心’法,使侯朗兒當時有最強的內力。”

    天色黎明,遠遠望見大巴山的主峯,在七八十里外,高聳霄漢,直破天雲,三匹千里馬,更放快腳程。

    武天洪在馬上,施展“百氣歸心”的功夫,兩手的拇指中指,用力捏住侯朗兒的肩頭,道:“你兩手背在後面,頭伸得正直,呼吸,長長呼吸,慢慢呼吸,長呼短吸,呼吸到肚臍下面,那叫丹田。”

    侯朗兒照做了,低聲道:“好舒服!”

    武天洪道:“不要説話,再來一次……好啦,你的本領更大了!”

    忽然路旁發現七八個大巴山的嘍-,正坐着説話,見李玄鸚三馬四人來到,略瞥一眼,也不起身攔阻,仍繼續説話。

    李玄鸚在最前,回頭道:“以前大巴山上,盤查很嚴,此刻那些嘍-,為什麼不攔阻?不是一母三姑不在山上,就是故意放我們,孤軍深入……”

    玉玲瓏道:“在山上!我看見嘍-都掛着白布,似乎替彭清姑的死,掛孝呢。”

    李玄鸚當前帶路,到了大巴山的主峯之下,兜轉向南去,沿途看見幾處嘍-兵,都是三五聚談,並不攔阻,頭後都掛一條白布。

    三馬四人疾馳到大巴山青龍幫總堂面前一齊下馬,東方日出,青龍幫總堂形勢甚為雄壯。武天洪在先,李玄鸚在左,玉玲瓏在右,侯朗兒在後,四人一同昂頭挺胸,大步走向這大巴山青龍幫,總壇大堂之前。

    武天洪四人,一到了大堂之前,不禁一齊愕住,不知如何是好原來雲鶴散人已先來到,坐在上座,面向外,彭白姑、彭雪姑向雲鶴散人並排跪在下面,幾個奇醜的番婆,手中捧着許多書籍簿冊,分站在兩旁。

    最怪的,是左側七八尺遠,設了一張病榻,彭清姑擁被坐着,面色慘白,右半邊身包裹着,不見右臂。

    武天洪心中大疑,在南京擂台上,自己發出五雷掌,清清楚楚是震碎了彭清姑的左臂,何以今天相見,左臂完好無恙,右臂卻不見?難道眼前此人,不是彭清姑?凝神一看,確確實實是彭清姑!沒有來得及多想,上面雲鶴散人已經看見,遠遠點頭叫武天洪四人進來。

    武天洪叫侯朗兒止在外面,和李玄鸚、玉玲瓏,三人連忙進去,越在彭白姑、彭雪姑之前,拜見雲鶴散人。

    身後彭白姑、彭雪姑,立起身,走向左右站着。

    武天洪三人拜見雲鶴散人畢,立起身,剛要開口,看見大堂右側,玉蕊仙妃和周老氣都在。玉蕊仙妃招招手,叫武天洪三人走過去。

    雲鶴散人始終未開口,這時先走下首座,大袖飄風,悠悠然走出大堂外。

    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走到周老氣和玉蕊仙妃面前,玉蕊仙妃和周老氣,連忙問侯武天洪,那天南京大亂之後到哪裏去的?武天洪道:“且慢敍闊,今天這裏是怎麼一回事?”

    周老氣哼着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一母三姑鬧家務糾紛,請雲鶴散人來了斷,你們想得到想不到?”

    玉蕊仙妃道:“南京一亂,彭清姑重傷,恨血淋兒來接應的太遲,三姑和一母吵翻了臉,那一母陰屍手血淋兒獨自走了,去鬧天台武當山。彭清姑灰心了,要回苗疆去;彭白姑、彭雪姑,一個要練武復仇,一個要做個平民,這姊妹兩對吵了許久,決定分家,在大巴山巫山有許多許多財產,姊妹倆分家,分財產分不公平,爭吵了半個多月,不能決定,經過多少英雄前來調解,都不行,她們探得大師伯和我們來到附近,又請我們來替他們斷家務事。”

    武天洪問道:“那陰屍手血淋兒呢?”

    周老氣道:“三姑都説她回松潘去了。”

    李玄鸚向武天洪道:“這件事這樣辦,你看好不好?大巴山她們家務事,我們懶得多管,交給九雲龍周老大哥和二妹辦,那一個要歸降漢人,請雲鶴散人帶去。我們四個人,這就是去松潘,剿滅血淋兒,好不好?”

    武天洪問周老氣道:“她們的家務事,怎會找到我們來了斷?這不太奇怪嗎?”

    周老氣道:“彭清姑在內地沒有財產,所有財產是彭白姑和彭雪姑的,有山田、有果林、有房屋,還有山洞珠寶收藏,估不出價錢,因此無法分得公平。請縣官來斷,縣官斷不了,請終南山老妖道來了斷,也斷不了,彭清姑更無法子,因為無論怎樣分家,也不能分得兩份一樣多,財產多,又估不出價來,怎能分得一樣多,她們找黑道的人,沒有人能了斷,不知怎樣,又找到了藥王高二也斷不清,叫她們來請我們的。我們剛到不久,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一個最好的了斷法子。”

    玉玲瓏問道:“誰要報仇?誰要歸降漢人?”

    玉蕊仙妃道:“彭白姑要歸降漢人,藥王高二説,她要真肯歸降漢人,藥王高二能把她的臉上刺花都退去;彭雪姑曾被大姊斷兩指,要回去學武復仇。”

    武天洪問道:“老大彭清姑呢?”

    彭清姑在遠處病榻上答道:“我什麼也不想了,苗疆有丈夫孩子,我只想回家。在江湖上拼鬥,總是有死傷有勝敗,我為什麼要再花十幾年的光陰去爭一口氣?十幾年之後,再打不過你,豈不是白費?還不如讓我在家過十幾年太平的日子好些。只等她兩個家務一了斷,我就帶彭雪姑回去,你們要是能替她倆早一些了斷,也可以讓我早一些回家。”

    李玄鸚笑道:“這有什麼難了斷?兩三句話就了斷清楚。”

    不但周老氣、玉蕊仙妃、玉玲瓏三人都愕然,連武天洪也一詫,周老氣問道:“你説得那麼容易,你看看那些番婆,手裏捧着那麼多的薄子,都是賬目,有賬目沒有估價,那些山洞裏珠寶金銀,少説也有百把萬兩銀子呢,人怎麼能兩三句説話就能了斷?你説説看?”

    彭白姑、彭雪姑走過來,一齊向李玄鸚福了一福道:“還請李幫主替我們了斷一下吧。”

    李玄鸚還禮道:“既然叫我了斷,兩位姊姊要服我的了斷才行。”

    彭白姑、彭雪姑同聲道:“一定服你。”

    李玄鸚笑道:“了斷之後,二姊叫藥王高二,退去臉上花紋,就跟雲鶴散人去;三姊回家練武,以後向我追報斷指之恨,我一定等你,是不是?”

    彭白姑、彭雪姑都應道:“是!”

    李玄鸚大步走到中間首座,公然面向外坐下。

    彭白姑、彭雪姑跟過去,站在李玄鸚面前,正要拜下,玉蕊仙妃和玉玲瓏,都趕到扶住,不讓兩姑下拜。

    李玄鸚莊嚴地高聲道:“這是青龍幫幫主李玄鸚説話,本幫熊耳山分壇主彭白姑,巫山分壇主彭雪姑,因為財產分家,不能分得公平,告到本幫主面前來,財產的數目太雜亂,估價不定,沒有法子分家,是不是?”

    彭白姑、彭雪姑聽李玄鸚自命為幫主,硬把兩人稱做分壇主,屬於李玄鸚手下,心中有些不服。可是事已到此,分家之事,急於求得解決;而且雲鶴散人、周老氣、武天洪等等,都在此地,根本無法反抗;二人想起來,彭白姑佔熊耳山,彭雪姑佔巫山,本來就和分壇主地位差不多,並沒有降級,當時兩人不由自主地,同聲答道:“是的。”

    李玄鸚高聲道:“既然本幫主説得不錯,現在本幫主替你們了斷,只有一個最好的法子,兩位分壇主聽着!”

    彭白姑、彭雪姑又答應一聲。

    李玄鸚莊嚴地道:“由彭白姑,把所有的財產,仔細分成兩份,全部分好之後,由彭雪姑先挑一份給自己,餘下的一份,是彭白姑的。就是這法子,退堂!”

    武天洪、李玄鸚、玉蕊仙妃、玉玲瓏、侯朗兒,五人五馬,疾奔松潘!去鬥陰屍手血淋兒!侯朗兒是從大巴山得到一匹好馬的。

    玉蕊仙妃是自己要求加入的,武天洪三人自然歡迎。

    在大巴山,已經打聽得明明白白,陰屍手血淋兒,住在松潘之西,近邛崍山下,骷髏山的白骨洞洞中,在“毛兒蓋”之北,毛兒蓋是個市鎮之名。

    從大巴山到毛兒蓋,雖然同在四川省境內,卻有一千六百里之遠,沿途全都是崇山峻嶺,怪崖危谷,到了有名的“劍閣”,就是路途的一半。

    路上疾走了四天,到了毛兒蓋。

    這四天之中,玉玲瓏的病體己全好,功力完全恢復,侯朗兒把武天洪、李玄鸚、玉蕊仙妃、玉玲瓏四人的武功,全都學了去,一看就會,一會就精;丹田內力,也不斷的增長做人的規矩品德,更進步不少,並且認得了不少的字。

    但凡遇到有字的地方,武天洪朗誦一遍,侯朗兒就全認得了。

    到了毛兒蓋,向當地人打聽骷髏山白骨洞,竟沒有一人知道。

    有年老人的指道:“由毛兒蓋向西北五十里,有一座高嶺,山形險惡之極,從無人上去過。此時雖在深秋,仍然有怪獸毒蟲出沒,山谷中終年瘴氣封鎖,瘴氣之下,流出來的清泉,甘香清冽,卻有極毒,沾一些在皮膚上,立即發黑腫爛,爛見五臟而死。據僧人道士傳説:西高峯山腰,產一種奇草,‘桑葉蘭花’,有腥臭氣,專治一切中蠱毒氣中瘴氣。

    又產一種奇怪東西,冬天是一條二三寸長的黑色毛蟲伏在土中,像蠶,夏天蟲背上生出花葉,吃到花葉,練武的人增加功力,叫‘冬蟲夏草’,簡稱‘蟲草’;如果挖到五寸長的黑毛蟲,那已有百年以上了,功效更大。”

    武天洪又把血淋兒的形態狀貌和鬼叫聲都説了,老人卻茫然毫無所知。

    武天洪五人決定,先到這高嶺去看看。

    他身邊取出藥王高二的丹藥,分給每人。

    天色黎明,武天洪五人的五馬,離開毛兒蓋,疾奔北面五十里的高嶺。

    經過茫茫四十里的松潘草原,四十里之後,山形陡然聳拔,無數巨石,矗立一二十丈,嵯岈橫斜,似巨獸,似怪人,似傾側的危塔,似欲倒的碉樓……下面又是懸崖冥不見底,絕壁迎面攔路,獨條石樑危度深谷,亂齒尖地不能下腳,處處衰草枯樹,滑苔急水。五人無可奈何,都下了馬把馬放到草原中,施展絕世輕功,直攀巖唇石舌。侯朗兒本是野生動物,更能縱跳如飛。

    但見五人前後一連串,縱身一躍,雙手攀着直壁上一塊凸出石舌,一蕩身,如甩鞦韆,平空飛向一株枯樹,捷如猿猴,左向樹頂,一橫飄身,斜落在一座小峯頂上,猛然注坡疾下,下面是山裂縫,五六丈闊,又拔身一飛,越過山縫,搭腳在斷崗腰旁,嗖嗖嗖,三步向上一竄,奔到斷崗頂,從一條一尺寬的天然獨石橋上,輕輕奔過百丈深溝,一提氣輕身,向陡峻無比的直坡奔上去,繞過巨峯腰,進入白雲茫茫的深谷中。

    團團白雲,無窮盡地迎面撲身飛來,像霧氣,像棉花團,温暖暖地微帶潮濕,靜悄無聲地漫身而過。

    茫茫雲中,看不到十丈之外,腳下步步加高,忽然泥濘沮洳,忽然遍地尖尖石筍,忽又是軟沙失足,忽又是洞穴陷身。五人循峻坡疾奔向上,這峻坡峻得幾乎到了筆直的程度,滿生滑苔,坡上不少草木,可以手腳並用,手揪草木而上,人在茫茫白雲中,不見山頂,但向峻坡疾升而上。

    突然這峻坡向內凹進去一大塊,有三四丈方圓,亂草叢中,一頭人似的黑猩猩,踞坐在內,抱着兩頭小猩猩。

    武天洪一馬當先,突然看見黑猩猩,不去驚動,從凹處旁邊,飛似掠過去,疾向上爬。

    黑猩猩沒有動,低沉地狺狺吼着,吼聲方起,五人已經都飛掠過去了。

    五人衝出白雲之上,豁然天地開朗,秋陽當空,萬里蔚藍天色,四周峯嶺連綿,耳邊但聽天風虎虎獵獵之聲,腳下全是混混茫茫的雲海,飄出谷外,漸漸散成片片團團孤雲浮雲,迤邐峯間空中,冉冉而去。

    武天洪五人所在處,是一處圓頭的峯頂,有百畝大小,中間矗立一塊不規則形的丈二石碑,五人走近看,看見碑上刻着兩行八個大字,是——“有誰能到?唯我獨尊!”

    下面刻着四個稍小的宇,是“陰山墨豹”。

    武天洪陡然想起“陰山墨豹”是三百年前,暗中追蹤日月光華客和天下第一媪的一個巨魔頭。想當年,陰山墨豹曾來到此絕頂,留下字跡。他以為這是最高之處,再無人能到,不想三百年後,又有武天洪五人到了此處。

    五人無心欣賞古蹟,站在高峯頂上,縱目望去,隱隱望見二三十里之外,亂峯羣峙的中間,有一條山谷,全被雲封霧鎖,不知有多深淺。那山谷中的雲霧,其狀特異,不像雲霧,比雲霧淡,漠漠漾漾,遠望倒有些像水流,迎着上午日光,映出淺藍帶翠綠的暗光,中間不時浮沉着嫩桃紅色的影色。

    武天洪肚皮裏,書裝得也不少,記得書中曾經敍述過:蠻荒山谷中的瘴氣,正是這樣,瘴氣往往似雲似水,泛出五彩美觀的影色;可是人一中了瘴氣,立時昏死。

    那邊既有瘴氣,恐怕就是毛兒蓋老人所説的地方,五人略一商量,疾向瘴氣谷奔去。

    這一路一眼望去,雖不過二三十里,可是忽而低下直降到谷底,忽而高上直升到嶺脊,一路上看見不少不知是人是獸的骸骨,也有殘餘腐化肉體,無數尺許長的巨型螞蟥,在腐肉中蠕蠕起伏鑽動,令人見了不由要噁心嘔吐。

    迎面一座短峯,山壁刻着三個大字:“骷髏嶺”!從字跡上看,是陰山墨豹的手筆。既然找到了骷髏山,料想陰屍手血淋兒所住的“白骨洞”,必在附近,五人立時戒備起來——把避蠱解瘴的藥粉,都填入鼻中,抹在唇上,李玄鸚拔出祥麟劍,玉玲瓏拔出威風刀,玉蕊仙妃也拔出一柄奇形古劍,劍刃上闊下狹,一拔出後,香氣四溢。玉蕊仙妃把劍給各人看了道:“這是華山鎮山之寶,據説是春秋戰國時,吳王闔盧的湛盧劍。”

    武天洪是空手,侯朗兒拾了一大把小石子,放在衣袋中,他説他善於飛石打鳥。

    五人繼續向前疾馳,飛竄跳躍,中午日光之下,似五隻貼地疾飛的飛鳥。

    離前面瘴氣谷,只有四五里路之近,那瘴氣迷漫在谷,卻似盪漾的波面,緩慢地起伏浮沉,淡藍翠綠的漣漪中,泛出嫩桃紅色的光彩,似青衫美女,面帶微酡。

    忽然看見左右半里平地面上,一個大深坑,只露着深坑口,坑口旁一塊四尺長的碑碣。五人轉身奔去,早巳看到碑碣上的字,赫然是“白骨洞”三個字。

    武天洪急止住眾人,一同悄步走近坑口,坑口有兩丈方圓,面下一看,只是三四丈深的井形,可是井壁下有人工做的木料門樓,已朽壞欲倒,門樓下面兩扇黑漆木門,漆色不太舊,門上一塊紅地金字的門牌,上面寫着:“華山陸寓。”

    正是陰屍手陸氏的住處!玉蕊仙妃首先湧身下入坑井中,震手一劍,把黑漆門劈開一個大洞。

    李玄鸚急道:“太魯莽了,我們都下去!”

    説着和玉玲瓏飛身落入坑井中。

    武天洪一招侯朗兒,也落到底下。

    見黑漆大門被劈開三四尺大的洞,武天洪又是一掌,把大門全震成碎塊。

    大門裏面一片黝黑,不知深淺,發出大門被震碎的嗡嗡迴響,並不見有人叱喝而出之聲。

    玉蕊仙妃拔步要衝進去,李玄鸚火速一把拖住道:“不要太魯莽……”

    玉蕊仙妃一掙脱道:“我什麼都不怕!”

    飛似地衝進去。

    李玄鸚、玉玲瓏、武天洪、侯朗兒,一同疾進入內。

    只奔入六七丈,就碰到石壁,洞已走完。

    內中漆黑不辨五指,五人都是從外面大太陽光下,乍奔進來,更看不見。武天洪立刻提出丹田真氣,散佈周身之外七八尺方圓,護住身體,李玄鸚和玉玲瓏,也都放出真氣,玉蕊仙妃還沒有這份功力,她從鐵崖丈人練成乾元純陽罡氣,功力僅能佈滿周身,不能放到體外。卻苦了侯朗兒,被逼在武天洪的真氣後面,擠不上前。

    李玄鸚取出摺子,手中一晃晃亮,向前一照,原來已到洞底,前無通路,可是左面卻有一條岔洞,洞口一丈方圓,曲折向下,五人急從洞中走下去,這條洞倒不太黝暗,不時從石壁縫中,漏下一線天光,這一線天光,對於完全黝黑的深洞中,卻產生極大功效,可以不用火摺子照路,也能看出,並且五人已經習慣在黑暗中。

    這條洞曲折向下,有十多丈,分岔成兩條甬道:一條仍繼續向下,一條則轉向另一面,又復向上。

    武天洪悄聲道:“這裏離瘴氣谷不遠,看方向,這條向下的甬道,要是通往瘴氣谷里去,卻不是好玩的;我們先往向上的甬道走走看。”

    玉蕊仙妃道:“照我猜,血淋兒是半人半鬼的東西,斷然是住在人不能去的地方,我們還是向下去,我先走!”

    她勇敢地走入向下的甬道中。

    武天洪四人不能讓她落單,也只得跟了去。

    這下的甬道,愈走愈狹,走着走着,狹得僅能容一人,又十分漆黑起來,眼前半寸都看不見。

    李玄鸚正要再摸出火摺子來,突然這絕靜的甬道中,極敏鋭的聽覺之下,似乎聽見十多丈外,有極輕微的聲音,那聲音的輕微,在似有似無之間,像是一個人睡覺,夢中磋牙之聲。

    五人都聽到了,立刻偏過身體,把脊貼着山壁,停止了腳步,全都屏止着呼吸,再仔細分辨,究竟是什麼聲音。

    一會兒,過了一段死似的靜寂,黑暗中,忽然玉蕊仙妃低聲怒道:“哪一個摸了我的臉一下?”

    玉玲瓏立刻低聲接口道:“我也被摸了一下!”

    武天洪聽了,心中懷疑是侯朗兒,他低叫一聲:“侯朗兒在哪裏?”

    侯朗兒聲音在最後道:“在這裏。”

    侯朗兒聲音離玉玲瓏三丈多,絕摸不到。

    李玄鸚輕輕哎呀一聲,黑暗中風聲微動,似乎李玄鸚在動手打什麼。

    突然,十多丈外遠處,像是在甬道底,發出一連串冰冷冷的尖鋭怪笑:“粲粲粲粲……”

    玉蕊仙妃猛然一聲嬌喝道:“什麼人?”

    只聽那粲粲怪笑聲,愈笑愈大,愈大愈近,黑暗不辨五指中,笑聲已迫到面前四五尺。

    玉蕊仙妃猛然揮劍,向笑聲砍去,砰!一劍砍下一塊斗大的石頭,火光一亮什麼都沒有,只是那尖鋭冰冷的怪笑,變成了瘋癲的狂笑,是個沒有牙老太婆的笑聲,笑聲從五人身前飄過,飄出洞外。

    李玄鸚見情形不大好,向前摸索着玉蕊仙妃的衣服,扯一扯,輕聲道:“扯呼吧!”

    玉蕊仙妃也有點膽寒,轉身退後。

    五人都退出這向下的甬道。

    這裏稍寬闊些,五人聚在一處,定了定心,玉蕊仙妃又大步走向向上的甬道去。

    這向上的甬道,忽寬忽窄,有些天光漏入,五人剛從深黑中退出來,走到此處,已感到十分輕鬆。

    甬道越走越高,轉了兩個彎,忽到盡端,卻是兩扇緊閉着的石庫門,一望而知是人工做的。

    玉蕊仙妃在前,走到石庫門前,用劍砍了兩下,火光兩閃,進落些石塊下來。

    突然石庫門裏面,有鬱悶的聲音問道:“是有人敲門嗎?”

    這算是半天人山的旅程中,第一次聽到人説話。

    玉蕊仙妃喊道:“不錯,有人敲門呢!”

    武天洪四人,連忙側身閃開背貼石壁,嚴密戒備。

    轟隆隆,石門向內開了,露出強烈的炫目光亮,一個高大而乾瘦的人,揹着一個大麻袋,當門向外而立,正向外面觀看分辨。

    玉蕊仙妃驚呼道:“咦!老二哥,你怎麼在這裏?”

    卻是藥王高二!高二大笑道:“你們怎麼會搜查到這裏來?再遲些,老朽就走了,快請進吧?都是誰?”

    五人大喜,一同進入石庫門內。

    門內是七八丈方圓的石室,一望而知是個煉丹製藥之地,有鼎爐,有大小瓶罐,有藥草……

    室內點着巨燭,十分明亮。

    高二和大家一一見了禮,笑道:“二十多年的密處,被你們找到了,這是老朽的存藥的藥庫,就附近採取那桑葉蘭花,煉製好藥,此刻正來取藥,要回大巴山去,替彭白姑退去臉上的花紋,你們因何事到這裏來?”

    李玄鸚笑道:“我早已知道,你正是三尸神的大哥,令尊野人王,叫你去學醫,替父親治蠱,這些我都知道了,我們此刻是為了找血淋兒來的,你不惱嗎?”

    藥王高二呆了呆,嘆息道:“老朽只能使自己在正道上,卻不能叫三個舍妹,不為非作歹!老朽是從父姓,姓高,三個舍妹從母姓,姓彭。你們要找血淋兒,她不在這裏,她白天不能出來,藏在瘴氣谷下面,晚上才能出來。血淋兒只為了報仇,這樣濫殺人,已死有餘辜,你們要捉她,夜晚是不能勝她的,白天裏捉她,比捉小雞還容易,她的武功到白天就沒有了。你們想個什麼法子,白天逼她出來?”

    玉玲瓏問道:“另一條向下的山洞,有個無牙老太婆怪笑聲,那是什麼?”

    藥王高二大震驚,嚇得把背上的藥囊落在地上,急問道:“你們下去了?”

    武天洪道:“我們都被摸了臉。”

    侯朗兒道:“哦,不是你們摸我的?誰!”

    藥王高二驚駭道:“那是一個不知名的大惡魔,據説是被方山子囚禁在這裏,永遠不能出來。方山子離現在幾百年了,這大惡魔不飲不食,焉能活到現在?怕不可信,血淋兒就是跟這大惡魔練的武功。你們被惡魔摸一下,倒不要緊,若再深進去幾步,就會變成瘋魔癲狂,老朽也無藥可治。”

    玉蕊仙妃問道:“我們用什麼法子,把血淋兒白天裏逼出來呢?”

    藥王高二沉吟道:“也罷,助你們一臂之力,這陸氏也惡貫滿盈了。你們在辰時,沿那瘴氣谷谷邊去找,只有辰時瘴氣降落得低些,可不致中毒。找找看,倘若發現有一路腳印,只是左腳的腳印,沒有右腳,右腳是個圓棍的腳印,那就是血淋兒的來蹤去跡,血淋兒只有一條左腳,右腳被她丈夫翁仲魁砍掉了,配了一條木棍腿,故所以右腳腳印,是個圓木棍形的。你們找到血淋兒的來蹤去跡之後,在黃昏時候,撒下‘右旋通心粉’。血淋兒到了夜裏,仍然踐踏着她自己的足跡出來,就踏上右旋通心粉了,一踏上右旋通心粉,她心裏會變得反常,夜裏不敢出來,白天卻跑出來,吸收太陽光,使心裏舒服些。你們埋伏好等侯着,就可以一舉成功。老朽説的右旋通心粉,是老朽所制的,這裏有一罐,你們拿去吧。以後不必對旁人,説是老朽助力的。”

    説着,就裏面支架上,取了一隻一升大的瓦罐,外面標籤寫明:“右旋通心粉”,遞與李玄鸚。

    李玄鸚接過來,再三道謝,武天洪各人,也再三道謝,藥王高二道:“這裏沒有什麼可款待的,我們都出去吧。”

    眾人一同出來,藥王高二熄滅燭光,關上石庫門,在前引路,一會兒,眾人一同走出洞外,到那井坑之中,天光大亮,滿天晴空,井坑裏離地面有三四丈,眾人一齊拔身飛起,躍出坑上,在“白骨洞”碑碣邊,看日影西斜,已是未末申初時分。

    藥王高二向遠處指道:“那邊六七里外,有個小市鎮,雖沒有客店,但人家都可借住,你們只説是藥王高二的朋友,他們就不會疑心,會留你們住一夜,明天早上走,千萬不要給他們錢,給錢他們會惱的,你們只躬身一齊説:‘大力王菩薩保佑你們’!他們就會很高興了。”

    説罷,略一點頭,轉身大步走去,腳步不快,人卻如脱兔飛矢,倏忽半里路下去,漸漸遠去不見了。

    武天洪五人,由李玄鸚帶着那一罐“右旋通心粉”,同往藥王高二所指的遠地方走去,果然看見山坳裏,一片房屋密集的市鎮,五人走到市鎮裏,市鎮上的人,都以新奇懷疑的眼光看着五個人,五人見有一家大門開着,裏面坐着老頭、老太婆,向前躬身,武天洪道:“請問可以借住一夜嗎?”

    一個老頭向五人上下打量着,也不站起身,翻眼乾澀問道:“你們是哪裏來的?”

    武天洪躬身道:“我們是藥王高二的朋友。”

    老者慌忙站起身,笑道:“藥王高二的朋友,怎敢怠慢?快請進來。”

    五人跟着老者進去,屋內倒也寬敞整潔,老者推開一間房門,指道:“這裏好不好?”

    卻是一間卧室,有三張牀,武天洪也不懂這裏風俗規矩,不敢多問,就躬身答應,五人都進卧室內。

    主人招待得十分周到,備茶備飯,蚊蟲特多,又焚些除蚊草,五人早早睡了。

    次日一早起身,又吃了早餐,五人出門,排齊了一同向主人躬身説着:“大力王菩薩保佑你們!”

    老者大喜,連連長揖,送出大門。

    五人急奔瘴氣谷。

    看日影,此時正是辰初時分,五人沿瘴氣谷的邊緣,分散開四處尋找,此時谷的的瘴氣,果然比昨天所見,低下七八丈之深,仍然漾蕩浮沉,泛着鮮豔悦目的色彩。

    不到半個時辰,被玉蕊仙妃,首先發現了血淋兒的足跡,沿着鬆土地向前一隻左腳的男鞋印,旁邊就是一個小圓形的棍端深痕。

    李玄鸚急打開藥罐,不敢用手去抓,捧着藥罐,向地上微微潑撒,撒出的都是黃色細粉末,恰好混在泥土中,不易分辨。

    循着足跡潑撒下去,足跡走向那白骨洞洞口,約有二里路長,罐中藥末,潑撒下一半,李玄鸚停止,留下一半藥末,等這次萬一不靈,下次再用。

    撒好之後,封好藥罐,五人抬頭四望,尋找埋伏的處所,以便於半夜,偷窺血淋兒的動靜。

    在距離足印三里多路之處,找到一所山石環抱之地,有半畝大小,四周一人多高的亂石,卻似四周圍上一道城牆,五人都藏身其中。

    今夜血淋兒從瘴氣谷中出來,踐踏了藥末,到明天,藥力見效,就要耐不住,白天出來了。這時剛剛一早,要乾等整整一天,五個少年人,如何耐得住?但武天洪嚴厲約束:千里奔來,成功就在今天一天一夜,永除江湖大患,如何能急躁敗事?大家都依武天洪,整整一天,在這亂石環抱中,靜靜默默過去。

    天色黑下來!武天洪五人,都悄無聲息地,蹲伏地亂石後面,微露半臉,向遠處血淋兒足跡處,目不轉睛地望。

    寒星滿天,死似的靜寂。

    約莫估計在二更左右——突然瘴氣谷中,裂響出來一聲悲慘淒厲的鬼哭:“血——淋——兒——”

    令人全身毛髮悚然!一會兒,隱隱約約的一個人影,從瘴氣谷中走上來,五人之中,除去侯朗兒,四人都在南京大亂時,看見過血淋兒的,正是她,一個矮胖的老太婆,面目不清,身上短衣大腳褲,右手高舉着一個無頭五歲男孩赤裸屍體,晃晃蕩蕩地,慢步蹣跚走向白骨洞。突然,血淋兒止步不動,伸頸向空中舉鼻嗅聞,轉面向武天洪五人藏身之處走來,邊走邊聞嗅着!敢情武天洪五人,身上的氣味,散在空中,被血淋兒聞到了!武天洪五人,心中大駭,刀劍都未拔出,火速提足丹田十成功力,散佈全身,蓄勢準備着。

    血淋兒聞嗅到一里半之內,突然飛似地疾進,滿空響起“宰宰宰宰”之聲!武天洪一聲震天大喝,五人一齊飛身出來,四散落下。

    同時,血淋兒疾如電光石火,一道寒冱凜冽的萬鈞力量,排山倒海而來,血腥腐屍之氣,卷滿天空!同時,侯朗兒被震退三十多丈,玉蕊仙妃也被震起十多丈高!同時,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電射向前,從斜側面疾奔血淋兒。

    血淋兒悶聲不響,兇悍地一轉身,右手舉着無頭孩屍直向武天洪。

    武天洪同時,展開八陣圖絕學步法,倏忽飄開二十多丈,同時,李玄鸚祥麟劍,玉玲瓏威風刀,兩道鋭光疾嘯,似飛箭離弦,直迫到血淋兒身後七八尺。

    血淋兒一旋身朝後,李玄鸚、玉玲瓏倏忽不見,武天洪一聲亮喝,又到血淋兒身旁五六尺。

    血淋兒疾返身向武天洪,武天洪把桃花四娘子的九連山遁甲奇門步法,合在八陣圖步法中,一閃身影,冒險突入血淋兒左肩後面二尺,同時,玉玲瓏把“九方移形換位法”滲入八陣圖中,閃到血淋兒右前方一閃,李玄鸚已攻到血淋兒頭頂上空,疾如飛隼,倒身俯衝而下,祥麟劍電閃奇芒,飛瀑疾落,這三人絕頂絕招殺到,血淋兒早閃退十多丈之外。

    恰是玉蕊仙妃落身之處,不過五尺,玉蕊仙妃疾閃撲上前,大羅天劍法最後一招“萬法歸宗”,湛盧劍橫頭砍下。

    這裏,七根安息針電射而到。

    但見一陣腥風捲起,沙石狂飛,天昏地暗,眼前一片漆黑,血淋兒早已奔到四五十丈之外。

    平空一條黑影,疾撲到四五十丈之外,卻是侯朗兒,左手三豐掌,右手八翻掌,加上玉玲瓏的十二金鈎腿法,直迫到血淋兒身前四五尺。

    血淋兒向前左手一抓,侯朗兒騰身飛起,從血淋兒頭頂上越過,迅疾如電光石火,未落地,空中一連十幾掌,如滿天花雨暴落,着着打在血淋兒頭上,剛一落地,武天洪疾追,血淋兒一聲慘厲的悲啼,又逃出二三十丈,一扭身,落到瘴氣谷之中,沉入瘴氣波中不見了。

    五人一齊追到,卻無可奈何。

    李玄鸚手中接到的玉玲瓏的七根安息針,交還玉玲瓏道:“你放這七針,卻被我中途截住接下,安息針能解百毒,我怕血淋兒中了安息針之後,反而消了右旋通心粉的藥力。”

    玉玲瓏恍然大悟。

    玉蕊仙妃笑嘻嘻地,手中捧着一段半寸長的木頭,道:“替華山派報了一個小仇,到底削下血淋兒的右邊木棍腿一段,‘萬法歸宗’這一招真正厲害!”

    侯朗兒笑道:“大哥哥,這妖怪再出來,我會打她啦!”

    武天洪心中不勝欣喜:三個月前,第一次動手,僅和黃毛精打個平,三個月後的今天,居然敢和血淋兒對上幾招,看樣子,自己單打獨鬥,二三十招是可以對付的!但是他看到侯朗兒進步得這樣快得駭人,心中又有些不安,深恐以後這孩子變了心,不容易制伏,又是大禍。

    五人低聲歡談了一番,各人誇耀自己的手眼身步法,無形中都以能和血淋兒對上幾招,覺得驕傲!就在這四面亂石環抱之中,五人輪流值夜守衞,睡了一覺。

    天明醒來,忽不見了侯朗兒!武天洪大驚,四人火速各地尋找,到處嘹望,寂然毫無蹤跡!玉玲瓏道:“一定是在他值夜時逃走的。”

    武天洪感到從未有過的驚惶失措,焦急道:“半夜被血淋兒偷襲喪命,倒也罷了,只怕是不慣守禮法,私自逃去,又是一個江湖上的大禍患!我們四人有一人當了黑道魔頭,都比三尸神厲害,這侯朗兒比我們更可怕,幾天功夫已快追上我們,除了三聖三英三絕四奇,誰能抵擋得了他?”

    李玄鸚道:“若再過些時,説不定他的武功,會比我們還高!”

    玉蕊仙妃埋怨道:“都是大哥弄出來的麻煩,當初何必要他?你看昨晚的情形,不是我們四人已是足夠勝了血淋兒了嗎?”

    李玄鸚沮喪道:“地靈星説,血淋兒除去之後,江湖浩劫方才開始,莫不是應在侯朗兒的身上?卻是你引起來的,我看你怎麼辦?”

    武天洪笑道:“你一向足智多謀,不能替我想個法子嗎?”

    李玄鸚詫異道:“看你這神氣,好像滿不當回事似的,那不是你已經有了好法子?還來問我?”

    武天洪笑道:“果然瞞不了你,告訴你吧,當初我收用侯朗兒,早已料想到,最不幸他會變心,離開我去作惡,我袋裏已經預備好了一柄殺手鐧,一步棋子,可以捉他回來。”

    玉玲瓏問道:“什麼棋子呢?”

    玉蕊仙妃猛然一閃身道:“血淋兒出來啦!”

    眾人連忙回頭望去——只見瘴氣谷的對面,坐着一個可怖的老婦人,在清晨日光之下,看得十分清楚;滿頭黑髮蓬亂如飛,一張三角形突兀枯骨臉,兩眼的下眼皮垂下,使兩眼變得特別大,兩個眼珠要突出流下來,身穿藍布短衣,蹲坐在瘴氣谷邊岸上,面向着這裏,兩腿被荒草掩蔽着,右手舉着一個無頭的男孩屍體,腔上鮮血潤潤地;老婦人正在伸頸向前,呶着老嘴,向這裏吹氣。

    一吹氣,就有一種“籲——”的怪聲,瘴氣谷中的瘴氣,就被帶起來,形成一條淡藍翠綠的長長霧條,霧條筆直地飛向武天洪藏身之處來。

    武天洪四人藏身之地,距離瘴氣谷有二三里,那血淋兒踞坐在瘴氣谷對岸,一口氣一吹,一條瘴氣疾飛到一里多之長,究竟距離太遠,一口氣還吹不到。

    血淋兒只顧伸頸呶嘴用力吹,“籲——”的聲音連續不斷,一條瘴氣由一里多長延伸到二里長,距離武天洪四人只有半里遠近。

    武天洪四人,忙把避瘴解毒的藥末,抹在鼻口之中,靜靜不動,靜靜看着。

    一會兒,那血淋兒似乎很疲倦,停止不再吹了,把身體卧倒,在瘴氣谷對面岸上一打滾。坡岸上一打滾,自然是又落到谷里去;血淋兒這一打滾,卻倒滾向坡上面去。她一打滾,露出右腿,果然是一條木棍腿。

    四人仍靜靜看着不動。

    血淋兒滾上去,伏地不動,似在曬太陽,背部曬了之後,又仰面曬前身。

    血淋兒一身純陰凜冽冱寒之氣,根本不能見日光,此刻她似乎非常需要日光,無疑的是“右旋通心粉”奏了功效,使她反常。

    武天洪悄悄一招手,四人一齊出來,循着血淋兒視線所看不到的地方,利用山石掩蔽,飛似地疾走。

    大寬轉兜繞了十多里,從瘴氣谷右端,繞過瘴氣谷,疾奔到對面。

    四人迅疾分為兩路,武天洪李玄鸚,冒險向下,奔向血淋兒和瘴氣谷之間,攔阻血淋兒退回瘴氣谷下;玉蕊仙妃和玉玲瓏,則從上面高處俯衝,兩聲嬌叱,電射疾瀉而下,猛撲血淋兒。

    武天洪李玄鸚疾由下向上飛攻。

    血淋兒十分萎頓爬起身,急要奔瘴氣谷,一見武天洪李玄鸚迫到身前,忙回身舉起孩屍,向玉蕊仙妃衝去。

    白天裏,太陽下,血淋兒的威勢一點沒有,一道凜冽冱寒之氣,直打到玉蕊仙妃身上,力量不足,去勢不快,玉蕊仙妃全然不以為意,閃電疾進到面前,只一劍,容容易易地把陸氏砍成兩段,玉玲瓏又加上幾刀……

    這震駭武林不可一世的恐怖魔頭,就這樣不值一錢地,隨便死在一個十八歲女孩的劍下!玉蕊仙妃被血淋兒打中一掌陰風,全身感到十分不受用,連忙試為調息運氣,百脈暢通,毫無阻塞,説話動作,也毫無異樣,只是感到渾身一種不舒服的滋味。

    四人看着血淋兒的屍體,默默嘆息。

    玉玲瓏用刀挖土,把血淋兒埋了,削一大塊山石,削得方方正正,用刀尖在石上刻道:

    “華山第某代掌門人玉蕊仙妃張瓊,殺陰屍手血淋兒陸氏於此。年、月、日。”

    玉蕊仙妃笑道:“這怎麼敢當,四個人合力的呀,四個人名字都寫上去。”

    李玄鸚擺手道:“不用,玉玲瓏是對的,二妹替華山報了滅門之仇,自然以你為主,我們走吧。”

    武天洪捉弄師妹道:“等一等,師妹,你也得撮土為香,告祭前掌門人的靈前呀!”

    玉蕊仙妃泫然淚下,果然撮土為香,躬身啜泣着道:“前掌門人翁仲魁大哥,張瓊替你報仇了,你九泉之下,含笑瞑目吧!”

    武天洪故意怫然道:“成什麼話?殺死人家的夫人,還説替人家報仇……”

    玉蕊仙妃惶惶然跳起來道:“你看,你顛三倒四的,説車軲轆話,到底怎樣?”

    武天洪正色道:“陸氏是翁仲魁的夫人,雖然休了妻,人家家務事,只能翁家的人去報仇,你算怎麼回事?你焉知翁仲魁臨死之前,最後一口氣,不念夫妻之恩,對陸氏寬恕一二?”

    李玄鸚咯咯大笑道:“二妹信他那套!他捉弄你呢!走吧。”

    玉蕊仙妃跳起來道:“師哥你壞吧,看我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武天洪接口道:“還有揩你的眼淚!”

    李玄鸚、玉蕊仙妃、玉玲瓏都笑了,玉蕊仙妃忙揩拭了淚痕,收了兵器,四人看一看方向,施展輕功,奔下山去。

    到山下,向草原中收了四匹千里馬,騎上馬,急馳回毛兒蓋。

    向毛兒蓋鎮上人打聽侯朗兒,有人看見他黎明之前,向東奔去,其行如飛,瞬息不見。

    在毛兒蓋吃午飯,四人商量,回到哪裏去?玉蕊仙妃是要回華山去的,李玄鸚要回大巴山看看,武天洪要去武當山有事,決定四人一齊先到大巴山,再由大巴山分路。

    這次事畢回程,不太匆忙,按轡徐行,當晚,到了松潘原。

    松潘原是松州潘州合併,改為松潘直隸廳。黃昏後,到了松潘,不得入城,城門口有軍兵把守,嚴厲盤查出入的行人。

    武天洪四人來到,都下了馬,把門軍兵一見這四個神彩照人容光絕世的少年男女,牽着神駿的千里馬,一擁過來七八個,七嘴八舌一齊問道:“你們哪裏來的?”

    玉蕊仙妃冷冷道:“毛兒蓋來的,要去大巴山。”

    軍兵紛紛問道:“你們是幹什麼的?”

    玉蕊仙妃怒道:“我們是要進城的!”

    武天洪問道:“城裏出什麼事了嗎?”

    一個軍官分開士兵上前道:“你叫什麼名字?”

    玉蕊仙妃怒道:“你不得問,我們要進城就進城。”

    那軍官向武天洪道:“你怎麼知道城裏出事?你也有牽連!”

    玉蕊仙妃一揮手,把七八軍兵震出兩三丈外,倒在地上。其他軍兵連忙逃開,吹號打鑼,報警。

    號還未吹起,鑼還未敲響,走過來一個乾枯瘦小的窮老頭兒,一揮手攔止住軍兵,喝道:“都是自己人!”

    卻是窮財神章嘏。

    軍兵都四散站開,章嘏喊道:“天洪,你有個什麼小弟弟,侯朗兒,白天在當街,拐帶良家婦女。”

    李玄鸚接口道:“不出我所料,果然是侯朗兒出事犯案!”

    武天洪急問道:“侯朗兒呢?”

    章嘏走近道:“一籮米下河,淘(逃)啦!拐帶的婦女,倒被我救下來了,案子不大。來,到飯館裏,咱們是兩個木匠看材料,鋸(聚)一鋸!”向軍兵道:“休怪休怪,我替你們交代,上邊問下來,你們説不礙不礙!”

    軍兵鬨然大笑,窮財神領武天洪四人,進入飯館中。

    坐定,叫了飯菜,武天洪問詳情,章嘏道:“我是從南京,一路追藥王高二下來的,追到大巴山,就成了落了太陽的樹,沒影兒啦,跟着後面打聽,一路追蹤到這裏,恰巧碰出侯朗兒劫走一個美女,被我攔住救了下來。這侯朗兒是怎麼回事?他的武功,是瞎子爬山,嘿!越爬越高!我差點栽在他手裏!他舌頭有刺,在那女人臉上一舔,就舔去一片肉!”

    武天洪正要講,玉蕊仙妃先搶着道:“窮三哥,告訴你,血淋兒被我們殺死啦!”

    章嘏陡然一愕,急問道:“什麼?血淋兒被你們殺死啦?老太太掂金元寶,真的假的?”

    玉蕊仙妃説了一遍。

    章嘏翻着鮮紅眼,張口結舌,半晌,道:“得啦!真龍天子登基,天下太平!哦!怪不得我疑心藥王高二多少年,敢情他是野人王的兒子,三尸神的大哥,早説明白了,也省得我由南京一路暗追他下來呀!説別的不新鮮,來來來,你窮三哥一點心意,佩服你這一件開天闢地的大功,替華山出了口氣,沒有什麼送你的,你重整華山,得使錢呀,這裏有二萬兩銀子,你收下吧,不得推辭,表一表你窮三哥佩服之心。”

    説完從身邊取出一張揉得很舊的紙,紙上有木版印刷的字,也有毛筆填上去的字,還有紅印泥圖記,大約是一張銀票。站起身,向玉蕊仙妃長長一揖,遞過來。

    把玉蕊仙妃羞得滿面通紅,連忙福一福道:“三哥盛意,我心領就是。”

    李玄鸚笑道:“三妹,你應當受下來的,三哥是至誠之心,你也受之無愧。”

    武天洪玉玲瓏也説了,玉蕊仙妃只好收下,再三道謝,重複入座。

    剛坐定,玉蕊仙妃看看那張銀票,忽然嬌喊道:“三哥送我的是一張當票呀!”

    武天洪、李玄鸚、玉玲瓏急看,果然是張當票,不禁譁然大笑起來。

    章嘏正色道:“再看仔細!什麼東西,當多少錢?你把這張當票,往關洛一帶,不管向誰一賣,不等你開口,登時就會有人向你豎起兩個指頭!你要抬價,這張當票,三四萬兩銀子也賣得出去。”

    武天洪四人急仔細看,原來當的是洛陽城內,一所大宅的房契,只當了一千兩銀子。那所大宅第,也註明了,是安隆鏢局全部房屋。

    武天洪和玉蕊仙妃,都到安隆鏢局去過,此刻估計起來,全部房屋,至少值得五萬兩銀子。

    武天洪大笑道:“妙妙妙!九雲龍的鏢局房子,怎麼會被你當掉?”

    章嘏道:“鏢局是他的,房子是我的,我是房東,九雲龍是房客。前兩個月我缺錢,把它押了一千兩。”

    李玄鸚笑道:“真是名符其實,窮財神!”

    武天洪悄聲向玉蕊仙妃道:“當初你失去《雲笈七籤劍悟》中冊,你對九雲龍説,你失去了房地契,此刻收回來了吧?”

    大家又談笑了一會兒,談到侯朗兒,章嘏也覺得可怕。

    飯後,武天洪四人,找客店住下,章嘏到地方文武官處,了結侯朗兒的案子,他在松潘原也有不少熟人,回來後,也住在同一店中。

    次日,章嘏僱了一匹川馬,和武天洪四人同行。章嘏如今不再追高二了,沒有了目的地,就同去大巴山。

    川馬比一般馬都小,走山路卻十分好,章嘏人又幹枯瘦小,小老頭騎小馬,使李玄鸚三個女孩,竭力忍住笑。

    五人按轡徐行,一路説笑,有了窮財神,更不寂寞。

    當晚到了青川。

    在客店裏,聽到劍門關向西來的旅客傳説:劍門關一個妖人,隔老遠就一掌把人打死,打死人就吃人肉,軍兵圍上來,妖人平空逃走,幾百支箭都射不中。武天洪聽了,又是侯朗兒為患,忙問那妖人什麼樣子?旅客們説:不到二十歲的美少年,卻粗手大腳,眼閃兇光,見人磨牙,十分可怕。

    旅客們又説:劍門關有個峨嵋下院,峨嵋下院有個老掌門人邰國通,是峨嵋山華陽夫人的大弟子,當時拔劍出來,幫助捕捉,只一晃眼,就把邰國通打個重傷半死;若不是眾兵鼓譟驚嚇驅逐,邰國通老命還能有?據邰國通甦醒之後説,那妖人的手法,像是湖北武什麼山的門徒。

    武天洪聽了,知道侯朗兒用三豐掌法的,這一下,自己調教出來的人,得罪了華陽夫人,武當山對自己,也怕不能原諒,禍愈闖愈大!玉蕊仙妃説:“侯朗兒的腳程好快,已經到了劍門關!”

    等到章嘏武天洪五人到了劍門關,又聽旅客紛紛傳説,侯朗兒進入陝西,打死陽平關的守軍十幾人,吃了一個人,又傳説把沔縣縣太爺打死,把縣太爺的女兒擄走。

    章嘏武天洪五人,到了南江縣,侯朗兒又折回入川,中午剛過南江縣,一身是血,打死了兩個捕快,把一個捕快屍體揹走,看樣子是奔巴中去的,行如飛,快馬都追不上!鬧得川北一帶,風聲鶴唳,一夕數驚,都喊做狼猴,只要一提狼猴,小兒都不敢夜啼。各縣文武官員,都普遍發出八百里加快的火燒雞毛報,通知各地注意防範,合力剿捕——哪裏剿捕得到?章嘏武天洪五人到了萬源縣,萬源縣已接到宣漢來的公文,狼猴在宣漢放火燒了人家,打死人,擄去兩個女子,奔開江梁山一帶而去。

    五人回到大巴山,大巴山又整頓一新,嘍-盤查得很嚴,其中有認得武天洪的,連忙拜見,讓路上山。

    山上得到飛報,一個女首領,領人迎下山來,這女首領面上用白布包裹着,只露兩眼,一見武天洪五人來到,迎面跪拜下去。

    武天洪連忙下馬,拱手躬身還禮,問道:“是彭家二姊嗎?”

    女首領站在路旁,躬身答道:“是彭白姑!家兄藥王高二,替我退除臉上刺花,因此包着頭面,藥王高二現在上面。”

    眾人同上山,這是武天洪第三次來了,見了藥王高二,玉蕊仙妃搶着説殺死血淋兒之事。彭白姑説:她和彭雪姑分家,就是照李玄鸚所説的辦法分好的,彭雪姑又回巫山。九連猴魔,從海上生還,帶了個獨眼綠蛟來,加上桃花大娘子,還有一個九連山的鬼麻老五,此刻都在巫山聚會,西天目冰坑雙怪,大約也快到巫山了,還有苗疆方面,又來了八個人,協助彭雪姑。

    武天洪問道:“彭清姑呢?”

    彭白姑道:“早已死了,你們上次來大巴山,所看見的彭清姑,那是假的,那人叫做辣桂花,是以前大別山副山主,歐陽霹靂的妻子;此刻也在巫山。哦,還有一個使水銀狼牙棒的高個子,巨靈神,又歸在彭雪姑手下。”

    李玄鸚問道:“彭二姊你打算怎麼樣?”

    彭白姑道:“我退去臉上刺花,已是漢人,再也不能回去,要麼去跟雲鶴散人,要麼在你手下當分壇主。”

    李玄鸚道:“那你還留在大巴山吧,青龍幫改成壯武會,你當壯武會的大巴山分壇主,高二哥能隱居在這裏嗎?”

    藥王高二道:“不能,我還回巫山山北去,在巫山北有許多民間婦女需要我駐顏呢;我可以叫三舍妹不來侵犯這裏。”

    李玄鸚道:“彭二姊不怕別的,就怕侯朗兒來鬧,他萬一來,不要和他打,可用火把和鑼聲驚他,他最怕。高二哥再給點佈陣的迷藥,還許能捉住他,一捉到立刻斬首。”

    武天洪五人,在大巴山住兩天,離開大巴山,一同去華山。路上聽説,侯朗兒到了巫山,和彭雪姑在一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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