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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小庭這死孩子,叫她不要參加什麼課後輔導,趕快回家煮飯給弟弟吃,沒想到她全都給我當成耳邊風。」

    舒母邊洗米邊開罵,等會兒她還要趕着去上班,這死丫頭越來越懶,居然晚了一小時還沒回到家。

    繼續忙着切菜時,電話鈴聲忽響,她又咒罵幾聲,才匆匆忙忙來到客廳接電話。

    「喂,你找誰?是學校老師,有什麼事……什麼?!你説舒亦庭她怎麼樣?在朝會上鬧事?那老師是要……啊?記小過?!」

    難以置信電話那端傳來的訊息,舒母呆了一下,心想小庭那死丫頭懶歸懶,但學校的事倒從不讓她操心,沒想到好不容易快畢業了,竟捅出這麼大的婁子,還被學校記過!

    「老師,舒亦庭她犯的錯,有必要記小過嗎?喔,是跟別人爭第一名啊!那她……啊?學校的處分已經決定了?不是才早上的事嗎?這麼快就……是,我會好好教訓她,老師再見。」

    憤憤地掛上話筒,舒母心裏都快氣炸了,正在咬牙切齒的時候,肇事者剛好走進門。

    「媽,我回來了,今天比較晚是因為……」舒亦庭怯怯地想解釋。

    「你給我過來!」舒母氣沖沖地隨手抓起雞毛撣子,等不及女兒過來就衝過去往她身上猛抽。「你這個死孩子,氣死我了!」

    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舒亦庭,就這麼呆呆地被抽了好幾下,然後忍不住痛楚,她拿起書包邊擋邊躲。

    「我比較晚回來,是因為我到江水藍家借參考書。」

    「誰跟你説這個!」打得氣喘吁吁後,舒母氣急敗壞地喝道:「你以為你在學校幹了什麼壞事我不知道?還讓學校記小過,簡直丟盡我的臉!」

    「什麼小過?媽,我不知道你在説什麼。」身上熱辣辣的疼痛擴散開來,還搞不清楚狀況的舒亦庭,只能整個人蹲下將臉埋在膝裏,並用書包護住頭。

    「還裝蒜?老師剛剛打電話來,説你和人家爭第一名,還在朝會上大鬧,學校現在決定記你一支小過,你敢説沒這回事?」舒母怒火高漲,又用力打了幾下,才氣呼呼地丟下雞毛撣子。

    「我本來就是第一名啊!是學校不公平才……」她抽泣着申冤。

    「你越來越會狡辯了,你以為你説自己考了第一名,我就真的會讓你去考大學?」舒母氣極冷笑,「那只是講給你弟聽的,沒想到你居然不知羞恥到去和別人爭名次,告訴你,我絕對不可能讓你繼續讀書,你死了這條心吧!」

    「我可以自己賺學費……」她還想據理力爭,縱使身上的傷痕傳來一陣陣的麻痛,讓聲音有些氣虛。

    「我本來就是要你去賺錢,你還不懂嗎?若非你還有這點用處,我養你幹嘛?既然你這麼不聽話,我要你高中畢業後,就每個月繳一萬元家用,另外再存一萬元起來讓你弟弟出國,如果這樣你還有辦法念大學的話,你就去唸啊!」養了一個只會花錢不懂回饋的懶女兒,真是氣煞人也!

    舒亦庭聞言不再回話,抽噎着拿起書包,快速越過母親走回房間裏。

    從小到大,她總是偷偷期待着母親會給她一點點關愛,但今天證實了無論她再怎麼努力,還是比不上弟弟在母親心裏的地位,如果母親養她的原因只是為了要她成為賺錢和幫傭的工具,那她還抱着希望幹什麼?

    「你那是什麼態度?給我站住!」女兒的沉默,又激起舒母的怒氣。

    舒亦庭頓了下,回身瞥了母親一眼,她目光中的冷漠,讓舒母心裏一震,滿肚子罵人的話全卡在喉嚨裏。

    「你……哼!算了,今天我説過的話,不準告訴你弟弟知道嗎?」

    母親的眼裏果然只有弟弟,她卻連根草都不如。舒亦庭在心底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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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課,同學和老師看舒亦庭的眼光都非常怪異,只有江水藍能體會她的心情,絕口不提昨天朝會發生的事。

    班上詭異的氣氛,讓舒亦庭在中午休息時間一到,馬上拉着好友到操場偏僻的一角,逃離那些猜忌的目光。

    兩人一坐下來,江水藍就忍不住開口問她一直覺得奇怪的問題,「小庭,你今天怎麼穿長袖制服?」現在已進入夏天,天氣可是相當炎熱呢!

    舒亦庭苦笑回答,「昨天老師打電話給我媽,告訴她學校要記我一支小過,結果……」她解開袖釦,輕輕拉起袖子,露出帶着一條條傷痕的手臂,衣服摩擦傷口時,還痛得她齜牙咧嘴。

    江水藍見狀訝異地睜大眼,「天哪,你媽媽真是太過分了,不過學校也很過分,本來應該要還你一個公道的,現在居然記你小過!我今天早上在公佈欄看到獎罰名單時,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昨天傅書緯和我一起跑了,他也有被記一支小過嗎?」舒亦庭狀似不經意地問。

    「呃……他沒有。」江水藍怕傷了她的心,講得小心翼翼。

    「沒關係啦,我早猜到了。」她強打起精神微笑,但仍掩飾不住沮喪。「小藍,昨天我媽説就算我是第一名,她也不可能讓我繼續唸書,而且畢業後我每個月要給她兩萬元,所以我可能無法和你一起上大學了。」

    「這樣好可惜,你成績那麼好……」江水藍柔柔的眼波像要滴出淚水,着實替好友感到扼腕,「對了!你可以申請獎學金啊!」

    她突然靈光一閃,「獎學金有三萬元呢!本來我爸叫我去申請,但我成績沒有你這麼好,如果是你,一定沒問題!」

    聽到這話,舒亦庭馬上振作起精神,但一下子又苦惱起來,因為她想到未來每個月兩萬元的家用,還有……「可我前面還擋着一個傅書緯呢!」

    「哎呀!他們家那麼有錢,申請這種獎學金幹嘛?」江水藍輕拍她的肩頭,「而且你若念國立大學,那三萬元可以先繳註冊費,之後你再努力兼家教或打工,每個月兩萬元以上的收入應該達得到。」

    這法子好像真的可行,舒亦庭聞言又燃起了希望。

    兩人隨後興致勃勃地開始討論起來,沒注意到遠遠走來的人影,直到那人來到跟前,她們才後知後覺地轉頭一看——

    「庭庭,還有江同學。」來人點頭示意。

    「幹嘛?」舒亦庭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早已不在意昨天的事情,只是腦海裏還存留着最後她和傅書緯擁抱的記憶,語氣有些彆扭。

    「你在生氣嗎?」他先試探。

    「我有那麼會生氣嗎?」她翻翻白眼,「不知道是誰要我快點忘記那回事的!」

    露出一個釋懷的笑,但隨即又想起什麼,傅書緯謹慎地觀察她的表情,「你今天早上看過公佈欄了嗎?」

    靈活的腦子一轉,她立刻知道他真正想問的事,於是無所謂地搖搖手,「你説記小過的事嗎?我已經知道了,恭喜你逃過一劫,學校的不公平我早就領教過了,不會怪在你頭上的啦!」

    原以為自己又要解釋個半天,因此他有些意外這回她這麼明理,「那真是太好了!」他忘形地抓住她的手腕。

    「啊!痛痛痛痛痛——」孰料舒亦庭不僅用另一手拚命打掉他的抓握,還附帶一連串的慘叫。

    「你怎麼了?」他瞧出不對勁,輕輕地抬起她的手,並拉起她的袖子——「你的手怎麼了?!是誰弄的?」見她傷痕處處,他頓時心火突生。

    舒亦庭沒有回話,逕自低頭整理衣袖,反倒是一旁的江水藍用她輕柔的嗓音陳述沉重的事實,聽得他眉心的結越打越緊。

    「你等我一下。」他繃着臉轉身就走,丟下兩個錯愕的女孩。

    舒亦庭疑惑地望着他的背影,「他想幹嘛?該不會要去打我媽吧?」

    江水藍因她的話輕笑出聲,「怎麼可能,不過……」她輕輕用肩頭頂一下好友,打探的眼神在她身上溜來溜去,「小庭,傅書緯他是不是喜歡你?」

    「轟隆」一聲,她當下像被十道雷打在頭上,臉上瞬間竄起的高熱差點把方圓百里炸為平地。「沒……沒有啦!你怎麼會這麼想?」她撫着雙頰否認。

    好像有人心虛了。江水藍勾着詭異的笑容問:「沒有嗎?可是我注意到嘍,明明是我先認識他的,可他卻親密地叫你庭庭,只叫我江同學,還有,從昨天的事看來,他好像非常關心你唷!平常人應該不會為一個普通同學強出頭吧?」

    「是嗎?你不、不要亂説啦!他對每個同學都很關心,我可不覺得他喜……喜歡我。」

    「是哦!會不會是你神經太大條沒有發現?」瞧好友原本粉嫩的雙腮現在紅得像顆蘋果,江水藍詭異的笑容依舊,不過在看見傅書緯從遠處小跑步回來後,她馬上識趣地不再多話。

    「庭庭。」傅書緯走近她,不輕意地瞥過她的臉蛋,「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沒有啦!你才沒有喜歡……不,我是説,我的臉哪有紅!」明顯的謊言召來兩道懷疑的目光,舒亦庭結結巴巴地轉移話題,「是……天氣太熱啦,對,今天好熱喔!」

    「大太陽的你穿長袖當然熱。」他憐惜地執起傷痕累累的玉手,小心地捲起她的衣袖,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一支藥膏,輕柔地為她抹上。「這是我去找護士阿姨拿的,她説這是用天然蘆薈製成的,你的傷痕才剛形成,抹這個才不會留疤。」

    他的舉動讓舒亦庭的酡紅更甚,看到旁邊江水藍的曖昧神情,她頓覺腦袋一片混亂,都快爆炸了。

    「好,雙手都抹了,你哪裏還有傷痕?」傅書緯認真地尋找她身上其他受傷的地方。

    「不用了啦!」她都快羞死了,怎麼可能繼續讓他上藥?

    「不行,你們女孩子不是很重視這個嗎?你的皮膚這麼好,留下疤痕就太可惜了。」

    「哎唷!我其他的傷口在背上,還有大腿啦!那……那裏我請小藍幫我就行了。」

    「小庭,人家傅同學這麼熱心,你就讓他代勞嘛!」江水藍忍不住出言調侃,並在心裏想着這兩個人的互動實在太有趣了。

    這會兒換傅書緯不自在了。他剛剛只顧着擔心,一下子倒忘了男女有別,現下被江水藍一提醒,連忙把藥膏塞給她,「那就麻煩江同學了,上課時間也快到了,我先回教室,你們先到廁所或保健室去擦藥吧!」

    不愧是爸爸稱讚有加的人物,考慮得真周到。江水藍斜覷身旁熱度未退的好友,忍不住挑了挑秀眉。

    偏偏就是有人神經很大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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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報告。」傅書緯踏入教官室內。

    交談中的幾名教官和老師一看到踏進門的學生,馬上露出最和善的表情。

    「傅同學,」主任教官一反平日的兇樣,滿臉笑嘻嘻地問:「有什麼事嗎?」

    「我是為了今天公佈的獎罰名單來的。」這時候傅書緯才覺得好學生的光環和父母的惡勢力真好用,他幾乎覺得教官們笑得有些諂媚。

    「獎罰名單?」主任教官語帶不解。

    「是關於三年十五班舒亦庭同學被記一支小過的獎罰名單,今天早上才貼上公佈欄的。」

    經他一提醒,主任教官馬上想起來,畢竟舒亦庭的事鬧得全校都知道,要不記得也難。

    「她昨天在朝會上當場跑掉,校長非常生氣,才會記她一支小過。」主任教官皺起眉,語重心長地道:「傅同學,我知道你很替她抱不平,不遇學校有學校的立場,所以我們必須對她做出處置,否則怎麼對其他同學交代?」

    「是的,我相信學校自有考量,舒同學也確實有不對的地方。」他並未否認主任教官的説法。「只是一支小過的處分,會不會太重了?」

    面對他平靜卻隱含尖鋭的質疑,另一個教官連忙搭腔,「那位舒同學對學校的排行榜早有不滿,朝會前一天還到教務處鬧了一場,是教務主任脾氣好才不和她計較,一支小過已經算薄罰了。」

    「原來如此。」教務主任是心虛吧!傅書緯的眸底微光掠過,但表面上仍認同地點頭。

    「那……傅同學今天來找教官,還有什麼問題嗎?」在他開口前,主任教官又先發制人地表示,「我想你應該不是來要求我們為舒亦庭銷過吧?」

    跟教官交換了個眼神,都懷疑他今天是打算來替舒亦庭開脱的,由於他的地位特殊,如果硬要出頭,他們鐵定會很頭痛。

    「不,當然不是,我只是個普通的學生,有什麼立場要求學校為人銷過?」他的話讓眾人鬆了口氣,不過下一句又讓他們的心高高提起,「我今天是來要求教官也記我一支小過。」

    「為什麼?」主任教官聞言臉都綠了,「你怎麼會想被記過呢?」

    「不是我想,而是事實上應該如此。舒亦庭被記過是因為在朝會上跑掉,我昨天追着她離開,也同樣缺席朝會,既然我們犯了一樣的錯,是否該有一樣的處罰才公平?」他有條不紊地敍述,一時間讓眾教官不知該怎麼回應。

    「可是……可是你是為了要阻止她才追上去的。」主任教官找了個蹩腳的藉口欲替他開罪。

    「但結果是相同的。」傅書緯態度誠懇卻強硬,「因此光罰舒亦庭而不處罰我,容易招致學生們的反彈,認為學校有所包庇,我自求一支小過,是為了學校着想,不希望同學們對校方的處分產生誤解。」

    看來他心意已決,而且理由還無懈可擊,但如果他們真的記他一支小過,事情傳到家長會長那裏去還得了?以後校務的推行和學校預算的爭取大概都完了。

    「咳!我看這樣好了。」主任教官故作嚴肅地清清喉嚨,「念在舒亦庭是初犯,你平時也表現良好,你們的小過一支就改成警告兩支,並且可以用勞動服務來抵銷,這個處分你認為如何?」

    「這樣好嗎?如果校方因此感到為難……」

    「不不不,一點都不為難,我們很樂意再給學生一次機會,更何況你們不久後就要畢業,留下紀錄也不好。」他還真怕傅書緯不點頭。

    「既然如此,我就先謝謝教官了。」有禮地鞠躬,在垂下的俊秀面孔下,他的唇角勾起淡淡的笑。

    迂迴的戰術,往往比直接槓上來得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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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家是三層樓的別墅式小洋房,外頭有個小小的庭院,內部裝潢則採極簡美式風格,明亮潔淨又不失高雅,這和傅家掌權者朱明儀的品味不凡有很大的關係。

    傅書緯的父親是國外航線的機長,一年到頭在天空上的時間比在地面上還多,而他的母親朱明儀,管理一間規模龐大的企管顧問公司,最近還聽説她要轉戰美國,在商埸上是出了名的女強人。

    放學後,傅書緯一回到家,意外看到久違的母親竟坐在客廳裏。

    「媽?」

    他只用一個字表達了所有疑惑,包含為什麼她不在美國而在台灣?她坐在那裏等他是想説什麼?

    朱明儀對兒子的言簡意賅有些感冒,要説自己教育失敗,他的表現卻又完美無缺;然而要説自己教育成功嘛,他對父母的態度卻是有禮而疏遠。

    「我是要告訴你,你父親申請調職到美國成功了。」她廢話也不多説,因為她原本就不是會噓寒問暖的母親,「所以我跟你們校長要求讓你早點畢業,你下個禮拜開始就不用去學校了,大學就到美國去唸吧。」

    「是移民還是留學?」他冷靜地問,好像事不關己似的。

    「我在美國的公司要擴張,沒辦法常往這裏跑,剛好你父親調職成功,所以你乾脆一塊兒過去,我想到時候會直接辦移民。」

    「我知道了。」習慣性的,他沒有任何反駁,就像過去一樣的聽話,聽話得像只沒有生命的玩偶。

    只是……過去他可以任由操縱,但這回心裏莫名湧上的強烈不捨,卻讓他無法再忽視,因為在台灣他已經有牽掛的人了,而這一次的分離或許就是永遠,他能忍受嗎?

    舒亦庭……那個既脆弱又好強的女孩,已經在他心裏根深蒂固了。

    「還有,申請學校的東西我準備好了,推薦函也幫你拿到了,另外我跟你的導師説過,要他在你畢業前這一段日子,多幫你申請一些獎項之類的,這樣給學校的文件也好看點。」朱明儀明快又有效率的處事風格,正是她成功最大的原因。

    「是。」傅書緯仍是一派淡漠,但心思已飄向他處。

    她見狀細眉微微顰起,這個兒子就是這樣要熱不熱的個性,讓她心裏頭不舒坦,如果他去飆車抽煙,她還覺得他有點像個正常的青少年,而且她捫心自問應該沒有對他高壓管教,那怎麼會造成他這麼悶的性子?

    「你沒有話想説嗎?」她眯着眼問。

    「沒有。」事實上什麼都決定好了,他也不覺得自己的意見會被採納。

    「真的沒有?如果我一定要你説呢?」她竟有點矛盾地希望兒子反抗。

    傅書緯沉默須臾,才莫名其妙地説:「我現在想出門,你可以不問為什麼嗎?」

    朱明儀當下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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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的祈禱」音樂聲越來越近,舒亦庭打開家門,拎着一包垃圾追上垃圾車。

    在目送垃圾車離去後,忽覺有人在背後拍她的肩,一轉身,她有些訝異。

    「傅少爺?都幾點了你怎麼會在這裏?」她低頭看腕錶,中原標準時間九點整。

    「我來找你。」事實上他整整等了兩個小時,在微涼的夜色中沉澱思緒後,他才能鎮靜地面對她。

    「這麼晚了你找我幹嘛?」她偏着頭猜測,難道是參考書沒還他嗎?

    「我是想告訴你,學校決定將你的小過撤銷,改為兩支警告,你做幾次勞動服務就可以銷過了。」他淡淡地表示。

    「是你幫我的嗎?」她驚喜地叫一聲,撲過去抱住他,「太好了!」

    他被撞得退後一步,順勢摟住她的身子。「你的感謝一向這麼強而有力嗎?」

    此時這柔軟香馥的感覺,讓他幾乎不想放開。

    抬起頭,欣喜的眼眸對上幽深的黑瞳,她這才發現兩個人的距離好近,立刻羞赧地用手抵住他的胸口,推出一些距離。

    「你不知道,銷去這個小過對我來説有多麼重要。」她真的非常感激他。

    「我以為你不在乎。」就他的印象,她先前確實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

    「因為我已經決定要申請獎學金,所以這就變得很重要了。」她原本笑咪咪的,忽然間想起什麼,馬上斜着眼覷他,「對了,你家這麼有錢,你不會跟我搶吧?」

    「我可能連搶的機會都沒有了。」他的淺笑裏帶着無奈。

    「為什麼?」她不解的收起笑容,倏地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絲絲愁緒。

    「我媽要我去美國念大學,可能再過一陣子就要離開,我沒辦法和你一起考聯考了。」

    雖然他説得波瀾不興,但她就是覺得有股難受湧上心頭,好像該説些話安慰他,但心中卻隱然覺得此時該被安慰的人,應該是她。

    她的表情傳達了濃濃的不捨,晶瑩眼眸彷彿又開始泛濕,傅書緯看到她這模樣,只能強顏歡笑地用大拇指撫過她眼角,「你好像很捨不得我?」

    「誰捨不得你!」她想哭的表情比説出來的話誠實多了。「我只是……只是……」

    説真的,傅書緯還真沒見過她掉眼淚,頂多只是紅着眼眶而已,由此可見這小妮子的倔強,不過,此時他倒希望她能大哭一場,只為他一個人流淚。

    「只是什麼?怕會太想念我?還是怕我走了以後,你的數學會一落千丈?」

    「我才不會!」她被他逗笑了,「我只是覺得很可惜,沒能看到你第二名的樣子。」

    夏夜的路燈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寂靜的小巷裏,只剩他和她靜靜凝視,無語地感受着拉鋸在彼此間又酸又甜的情緒。

    誰會想到戀愛的種子才剛萌芽,轉眼間,它卻即將在離愁的陰影下枯萎了。

    「你還記不記得,你承諾過若是模擬考第一名,要答應我一個條件?」他的聲音變得有些低啞。

    「記得。」微微點頭,舒亦庭的眼光完全離不開他。

    「而你也説過,你不認為自己有輸給我。」

    她仍是頷首,因為他一直是最好的對手。

    「那麼,我現在要開出我的條件了。」

    猛地將她擁入懷裏,傅書緯低頭深深吻住她。

    他的吻,沒有什麼高明的技巧,但其中卻藴含着最真實,最純潔的情意,他堅定地覆蓋着她的紅唇,她則毫不抗拒地接受,這並非熱情的纏綿,而是青澀的告白。

    青春裏最深刻的記憶,就在此刻烙下了。

    久久,唇分。舒亦庭將頭靠在他的胸口微微喘息,這可能是兩人最後的擁抱,她要好好感受他的氣息。

    「你的條件,就是吻我嗎?」她呢喃般輕問,小臉暈紅。

    「不,我的條件是……」他忽然摟緊她,像用盡全身的力氣般。

    「庭庭,不要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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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正國際機場。

    學校傳奇般的優秀人物要出國了,許多師長同學都來為傅書緯送行,而他依舊是用平常那副温文有禮的模樣和大家説笑,也因此沖淡不少離愁。

    可是他眸底仍有掩不住的失落。

    奉父命前來送機的江水藍細心地注意到了。「傅書緯,你怎麼了?」

    「沒什麼。」他勉強地笑了笑,「庭庭呢?她不來送我嗎?」

    自從那一晚分離後,兩人就少有見面的機會,現在或許是相聚的最後一刻,她竟捨得缺席?

    「呃……」對於他提出的疑問,江水藍有些遲疑該怎麼回答。「小庭可能……不會來了。」

    「為什麼?」他無法理解,尤其是在兩人如此親近之後。

    「我想,她可能在生你的氣吧?」

    「生氣?我哪裏得罪她了嗎?」是氣那晚孟浪的一吻?可是她當時並沒有拒絕啊?

    「因為你搶了她的獎學金。」江水藍見他滿臉詫異,便好心地為他解釋,「她申請獎學金本以為十拿九穩,沒想到半路殺出你這個程咬金,所以她就沒拿到了。」

    他有申請這一項獎學金嗎?傅書緯臉色一變,「我不知道,那些申請的文件都是我母親幫我處理的。」

    這還是江水藍第一次看到他變臉,但她還是想替自己的好友説幾句話,「傅書緯,你知道這筆獎學金對她有多重要嗎?小庭她媽媽本來答應要是她考全校第一名就讓她繼續升學,後來因為排名在你後面,她媽媽就不肯讓她去讀大學了,這次好不容易有機會申請獎學金,卻被你拔得頭籌,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傷心。」

    聽到這裏,他的心已沉了一半。

    「我之前還跟她保證過你不會跟她搶,結果你還是搶了,現在她幾乎放棄考大學,因為她媽媽要她畢業後就出社會賺錢養家,還要幫弟弟存留學基金。所以若是沒有獎學金的幫助,她就算考上了,也沒錢去讀。」江水藍只要一想到舒亦庭那期待落空的模樣,就為她感到難過。

    在旁的老師同學聽到了,終於恍然大悟舒亦庭當初為什麼要爭那第一名,這會兒全忍不住為她惋惜。

    「可惡!我為什麼不多留意一下文件?我根本用不着那筆錢,申請那個做什麼!」他懊惱地表示。

    庭庭……真的很氣他嗎?現在她是否悲憤又無助?一想到這,傅書緯簡直忍受不住打心底冒出的惶恐。「她現在一定恨死我了,不!我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他用力抓住江水藍的肩頭,反常的程度,讓所有師生都嚇了一跳。

    「庭庭現在在哪裏?在家嗎?我去找她……」

    他話音未完,人已想往機場外衝,身旁的同學和老師連忙攔住他,「你要去哪裏?就要出關了!」

    「不要攔我!」他用力想甩開他們,「我要去找庭庭解釋,我不是故意的!」

    這時候朱明儀正好拿着登機證走回來,看到兒子激勤的模樣,她皺起眉頭冷聲道:「傅書緯,你這是在做什麼?」

    旁邊的人七嘴八舌的解釋了前因後果,朱明儀雖表情嚴肅地聽,但心裏的驚訝卻節節上升。

    原來這孩子也有放下下的人了?而且是個能讓他情緒失控的女孩。

    不過即使她也想會會那女孩,但礙於時間緊迫,登機廣播已經響起,她也只能按下好奇,微微斥責兒子的衝動。

    「你還在鬧什麼?還不快跟媽進去登機。」

    「媽,你先去好嗎?我能不能換成下一班飛機?」他仍想掙扎,現在對他而言,舒亦庭的重要性大過一切。

    其中一位老師看情況不對,急忙出言安撫,「你現在去已經來不及了,我會幫你跟舒亦庭解釋的。」

    「對!我也會幫你的。」江水藍幫腔。

    「老師和同學們都這麼説了,你能安心和我走了吧?」朱明儀問。

    他這才慢慢冷靜下來,深深吸口氣,用力閉上眼後再睜開,盡力使自己恢復成那個守禮自持的傅書緯。

    但這回朱明儀卻看出了兒子的壓抑,心頭有絲異樣的感覺閃過。

    和老師同學道別後,傅書緯和母親出了關,離開前,他仍依依不捨地回頭望向透明的玻璃落地窗,這時竟讓他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媽,等等。」他拋下手中行李,跑到玻璃窗邊,想要看得更清楚。

    遠遠地,有一抹纖瘦的孤單身影獨自站在機場一角,雙眼彷彿無限悲傷地盯着他。

    而那身影臉上閃爍的,是斑斑的淚水。

    「那是庭庭,媽,那是庭庭!」他下意識用力地拍打玻璃,卻被航警制止。

    「你這孩子瘋夠了沒有?怎麼今天這麼反常!」朱明儀向警察連聲道歉,拉着兒子就想走。

    「等一下,讓我再看一眼,一眼就好,」他停止了瘋狂的舉動,但依舊巴在玻璃窗邊,朱明儀只好硬拖着他,越離越遠。

    對不起,庭庭……他在心裏吶喊着,頻頻回首。

    他終於看到她為他哭泣了,但這樣傷心的淚水,卻不是他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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