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深淺未測,對俞士元一無所知,他們也不願貿然下場,把辛苦爭來的盛名作一次冒險!
俞士元等了一下,見那兩人還沒有作決定,乾脆坐在地下,把身上的外衣脱了下來,捲成一團,作為枕頭,然後放倒身子,仰天長睡。
他隨身的那個小廝俞光連忙道:“相公!你怎麼睡了?這石頭地上容易着涼……”
俞士元翻了一個身道:“那兩位大英雄都是有耐性的人,等他們決定好誰先下場,可能是明天的事了,我樂得先躺一下!”
俞光笑着道:“那你也不能地下睡呀,我到後面去給你借牀蓆子來!”
俞士元哼了一聲道:“你別不見笑了,人家峨嵋是大門大派,哪裏會把咱們主僕看在眼裏,連硬板凳都沒輪到一張,你還想去借席子,不是自討沒趣嗎?”
這番話將峨嵋挖苦得體無完膚,法元大師身為掌門人,對他的話更覺得難堪,一皺眉頭道:“俞施主,未曾為施主準備坐席,固然是敝派失禮之處,可是施主也該見諒,這殿內地方有限……”
俞光道:“我看地方不小呀,排了幾十張椅子,還可以容納不少站着的人,還有這一大片空場子……”
法元耐着性子道:“敝派對武林知名之土,發出請帖,自然會安排席次,可是前來觀禮的英雄太多了,如若每個人都安排席位,實難容納……”
俞士元笑問道:“所謂知名之土,是以什麼為標準?”
法元道:“武功、品德、望重一方者,武林自有公論,歷屆競技大會,都是如此安排,並非由敝派作主!”
俞土元翻身起道:“對於座上的各位英雄、前輩,在下心誠悦服,並無半點不敬之心,可是對其中一兩個人,在下可真不服氣!”
法元一皺眉頭,卻不敢悶他是那一兩個人,因為俞士元本身是個不速之客,年紀又輕,口沒遮攔,説話可以不負責任,如果自己一追問,他説出名字來,就變成峨嵋存心得罪人了。
南彪較為直爽,心中毫不計較,連忙問道:“俞兄指的是誰?”
俞士元笑道:“別的人我不認識,不能隨便亂説,駱老與祁峒主是應邀前來較技的,卻坐在位子上不肯起身,實在叫我難以服氣!”
南彪萬沒想到他會指出這兩個人,倒是怔了一怔。
俞士元卻繼續説道:“別人是應邀前來觀禮的坐着自然應該,可是應邀前來較技的,也賴在坐位上,未免太無聊了吧!”
駱家雄與祁赤連臉色都變了,南彪也覺得俞士元太過份,不該如此侮辱人,連忙笑道:
“俞兄把我們都罵進去了!”
俞士元道:“沒有的事,少林與峨嵋都已宣告退出,南天王虛懷若谷,自動承讓,小弟十分感激,屠老師已經比過了,只有那兩位……”
祁赤連見俞士元指名罵到頭上,再不作表示,面子上實在撐不下去了,可是此刻出頭跟俞士元硬碰,卻又有點不上算。
此人心計較深,眼光也有獨到之比眼見俞士元嘻笑間連折南彪與屠萬夫兩大勇士,心知這場力士爭奪戰已成定局,第一是他拿穩了,自己若是動點心機,或許可以撈個第二,卻也不虛此行,因以微微一笑道:“俞大俠!你連鬥兩場,不覺得太累嗎?”
俞士元挖苦了他半天,原是想激他們生氣而出場的,誰知他竟毫無怒容,棒不打笑臉人,倒是有點不好意思!
頓了一頓才道:“累倒還好,就是閒得發慌!”
祁赤連含笑起立道:“俞大俠累了就在這兒坐一下,閒得發慌就瞧瞧熱鬧解悶,戲不能讓你一個人唱完了,總得讓別人也露兩手。”
説着竟讓出了自己的坐位,俞士元一時摸不清他的用意何在,瞪着眼睛,惑然不解地問道:“祁峒主讓出寶座,自己又將何處安身呢?”
祁赤連笑道:“在下先陪駱老師走幾招。”
剛説完這句話,駱家雄立刻笑道:“妙極!兄弟也是這個意思!”
原來兩人轉的一樣心思,先時賴着不出場,就是想讓對方跟俞士元鬥一場,然後再見風轉舵!
在第一道測試手續時,他們相互間的實力都有個瞭解,知道大家都在伯仲間,只有最後冒出俞士元莫測高深,可是俞士元輕描淡寫,連挫兩大高手後,他們才知道最難纏的是這個不見經傳的小夥子。
南彪認輸,屠萬夫落敗,來出場的只有他們兩人,兩人都希望對方先出手,如果能擊敗俞士元,勝來一定很吃力,最後出場的人一定佔很大的便宜,如果還是俞士元得勝,他們就看情形。
俞士元如若是勝來輕鬆,則大局已定,乾脆不依,至少可以維持個不被擊敗的體面,如若俞士元勝得很費勁,則乘機而出,奪魁未始無望。
誰知道半斤遇上八兩,兩個人都不肯先出場,再被俞士無用話一擠,他們實在拖不下去了,只好退而求其次!
先把俞士元定下來,兩個人先鬥一場,雙方實力相當,勝了固然體面,敗了也比栽在俞士元手下強一點!
因為祁赤連領袖苗峒十八寨,駱家雄勇霸河洛,除了中獄嵩山是少林總院所在管不到外,伏牛、大別、桐柏、陰心、王屋、太行等綠林道上,都奉他為尊,雖不至坐地分贓,各山頭領每逢年節都有例行的孝敬!
兩個人都丟不起人,敗在成名人的手中,還好説一點,折在一個無名小卒之手,縱有千口為憑,回去也難以交代!
所以兩個人不約而同,打着一樣的算盤。
俞土元聽他們這一説,才明白他們的意思,連忙道:“那可不行,這一場擂台戰,鄙人還沒有落敗,應該繼續接受挑戰,怎麼可以休息呢?”
駱家雄微笑道:“俞大俠,你縱然勇力冠世,也架不住車輪戰,等我們打完了,你再向勝方挑戰,這才是公平!”
俞士元道:“我並不覺得公平!”
祁赤連沉聲道:“俞大俠,天下第一勇士的名銜還不一定是閣下穩得,我們認為還有把握與閣下一爭,只是不想趁現在勝了你!”
俞士元傲然道:“你勝得了嗎?”
他儘量想破壞他們的如意算盤,所以口氣十分倨傲,然而那兩人都是精靈鬼,絲毫不受激。
祁赤連哈哈一笑道:“勝負是等一下的事,至少目前閣下已連過兩關,我們即使勝過你,也乘人之虛,千張嘴説不過一個理字,我們可以請主人評評看!”
法元明知他們言不由衷,但祁赤連説的頭頭是道,再者對俞士元盛氣凌人的態度,也相當不滿,連忙道:“這樣也好,俞施主也許不需要休息,但是為了公平,理應讓出一場,好在天下第一勇士要等最後一戰才能決定,施主在此時力爭,實屬多餘!”
俞士元見法元如此説了,到底人家是主人,又是年高德望的一派宗主,不能過份給他難堪,只得悻然就座!
他的貼身小廝俞光還站在場子中間,傻怔怔地道:“相公!你坐下了,我呢?”
俞士元眼珠一動,笑着道:“蠢奴才,你自己不會找個位子坐下,難道還要等我替你安席不成?”
邊説邊用眼色,指向駱家雄那端,此時祁赤連已經將座位讓出,接過從人手中的銅矛,出場備戰!
駱家雄的鐵箏由一名巨無霸似的跟隨擔着,外面還包着油綢布套,為了突出身份,正由那跟隨慢慢地褪除外套,一時尚未離座,俞光得到暗示後,竟然擠了過去,打了一個躬,笑嘻嘻地道:“駱老爺,你的寶座反正也是空着,借給小的歇歇腿吧,小的從早上到現在,還沒有喘口氣呢!”
這一着立刻引起舉座譁然,俞士元的狂態已經引起大家的不滿,卻因為他神力驚人,而且祁赤連自動錶示讓出座位,大家沒有話説,現在俞光竟然去向駱家雄要求讓座,這實在太過分了!
駱家雄氣得滿臉鐵青,但是為了身份,不便向一個小廝發作,只有冷笑着看向俞士元道:“尊駕倒是好規矩!”
俞士元不動聲色,微笑道:“這小孩子一向沒規沒矩的,駱老師父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賞他一個大耳括好了!”
駱家雄沒想到俞士元會説出這種話來,卻是無以應付,因為俞士元並沒有護短,自然不能説他不對。
可是要叫自己出手摑一個小孩子,那怎麼做出,因此臉色一沉,怒聲道:“閣下自己難道不會教訓奴才嗎?”
俞士元笑道:“這孩子從小跟着我,沒爹沒孃,名雖主僕,實際上就跟兄弟差不多,我知道他淘氣,卻也不忍心責之過嚴,遂養成他這般頑皮,駱老師如果瞧他不順眼,就教訓他一下,如果可憐他,就把位子讓他坐坐……”
駱家雄厲聲大吼道:“姓俞的!這是什麼地方?”
身為主人的法元大師,這時也怫然變色道:“俞施主!你實在太過份了……”
俞士元淡淡一笑道:“大師是出家人,這話未免太不當了,佛説無法平等,佛家眼中,豈應有尊卑奴屬之見,我這小廝也是個血肉之軀,一樣是父母所生,難道別人可以坐下,他就非站着不可!”
他辯才若河,居然把個得道高僧問住了,還是知客法淨所經世面較多,出頭代為發言道:“俞施主佛理通達,只是用非其時,此刻乃武林聚會,自應講究身份尊下,非尋常可喻!”
俞士元微笑道:“人間天上,一個道場,這是大雄寶殿,殿上還供着釋迦佛祖,如果佛祖在此當不得家,為何不撤了去!”
法淨臉色一變,沉聲道:“施主是存心前來搗蛋的?”
南彪恰好坐在俞士元旁邊,連忙低聲道:“老弟,灑家知道你是別有用心,可是峨嵋是武林名派,你萬不可與峨嵋結仇,以至日後無所立足……”
俞士元還沒有開口,那俞光卻笑嘻嘻地朝法淨一躬道:“大師父!你可別生我家相公脾氣,他當爺慣了,自然有點傲氣,在大庭廣眾之前,吵起來太難看,因我們只有主僕兩人,不管理勝理屈,傳言出去,貴派總免不了落個倚眾凌寡之譏!”
法淨被他氣得啞口無言,俞士元卻哼了一聲道:“好小子,我在替你爭面子,你倒反而説我的不是了!”
俞光笑着道:“相公!你也別生氣,左右都是小的不是,小的如果不是偷懶,想撈個位子坐坐,乖乖地站在一邊,不是沒事了嗎?而且小的也確實混蛋,當着天下英雄,挨不上坐兒的還多着呢!
那哪有小的坐下的份!”
俞士元哼了一聲道:“你早有自知之明,又何必丟人現眼呢?”
俞光一笑道:“不過小的還有個問題想請教那位大師父,剛才他説這是武林聚會,講究輩份尊下,小的不知道駱老爺輩題有多尊?才能得到如此禮遇!”
法淨被他問住了,與會諸人中,除了另一家少林是名門正派,有輩可序外,別的人都是單門獨户,各霸一方,也派不上什麼淵源,無從序輩!
頓了一頓才勉強答道:“駱施主乃名震河洛的勇士……”
俞光笑笑道:“勇士不過是力氣大一點,如果這樣就是計算輩份的標準,我家相公也可以算是武林前輩了,今天這場大會的魁首更可以算大家的前輩了!”
小孩子一口歪理,卻將法淨也駁得啞口無言,明知道他説得不對,卻無法解釋清楚!
少林代表大力神僧悟緣覺得這小孩子智慧可喜,笑道:“小施主!武林論尊一為輩份,一為身份,駱施主是知名的力士,身份顯赫,且是本會具柬邀請前來較技的貴賓,所以才有席次,貴主人以前韜光隱技,不為人知,所以事前未作安排,以後武林中如有集會,自然有他一份,這並不是主人故意怠慢,這要請施主原諒!”
他看出俞光是受了主人的暗示而故意取鬧的,用意在報復峨嵋未曾為他安席,這事情峨嵋確有疏忽之處!
事先不知道,固自可諒,可是俞士元力挫南彪與屠萬夫之後,因不論他是否能奪魁,安上一席的資格已經有了,法元既然裁定他休息一場,就應該替他設下席位,至少不應該叫他去頂祁赤連的缺!
所以他以客方的身份,這番解釋,實際上也是説給俞土元聽的,法元大師聽了這番話後,也覺察到己方的疏忽,他是有為的高僧、知錯認錯,連忙起立,合仟道:“俞施主!事起倉猝,也是老衲一時疏忽,致有失禮,實感歉咎,法淨!快替俞施主設座!”
法淨也明白了,趕緊撤了一把椅子,另外安設了,然後肅容走過去,深深致禮道:“俞施主!貧衲先時無狀,出言冒犯,萬祈原諒,尊座已備,請施主移立就安,種種失禮之處,容今後再行致歉!”
俞士元笑了一下,沒有説話,過去坐了下來!大家這時才明白他故意取鬧的理由,雖然還是覺得他太倨傲,但不滿的情緒已經減了許多。
法元等俞士元坐定後,才朗聲道:“老衲深為適才的疏忽致歉……”
悟緣笑道:“主辦武林聚會是很不容易的事,一時之疏,常易造成很大的誤會,以前幾次較技大會,也常有這種發生,往往為了一席之差誤,引起許多武林同道的不快,雖然那些朋友隱忍不言,但對主持者的芥蒂卻恆久難消,甚至於牽連出許多麻煩,倒是俞施主這樣當場指出,反而好得多,因為主事者只是無心之失,並非存心怠慢……”
這番話一出,很多人都有同感,遠處有人發出一聲冷笑道:“這還得看主事者是否有容人之雅量!”
眾人朝發話處看去,只見那個禿頂的大漢,年齡約莫在四十上下,一身破衣,上面補滿釘!在他周圍,也站了十幾個相同裝束,老少不等的人。
這批人站得遠遠的很少受人注意,因為突然發話,才引起大家的注視,立時有人發出了驚呼!
法元也站了出來,雙手合什道:“凌長老是什麼時候來的?“原來這禿頂大漢竟是江湖武林道中擁有門人弟子最多的丐幫長老窮神凌惲!一個最令人頭痛的人物!
丐幫的勢力最大,門下弟子遍及天下,可是他們行事的方式與一般武林道大相迥異,跟大家極少往來!
不過丐幫究竟是武林一股主力,任何武林集會都少不了有他們一份,但令人頭痛的是丐幫的掌門人從不在江湖上露面,除了本幫的弟子外,根本沒有人知道幫主是誰!
九年前武林競技大會在嵩山召開,那次是少林的主人,給丐幫發了九張請貼,由窮神凌惲帶了八個幫中人赴會,因為他只是一個長老的身份,所以席次的安排略後,誰知那一次竟有丐幫的掌門人崔法法在內!
坐定後,崔法法自動報告,立刻引起一場震動,少林掌門人悟通大師立即鄭重致歉,從新更席,但是崔法法已拂袖而退,鬧得很不愉快!
大家雖然覺得丐幫太過份,卻也不敢多置一詞,這是很丟人的事,因也惹不起丐幫,可是少林從那一次後,卻惹來説不盡的麻煩,門下弟子稍微有點行為不端之處,就被丐幫擒住了捆送嵩山本院!
對一個素具盛譽的武林宗派來説,這是很不愉快的事,可是少林居然忍住了,每次將丐幫送來的人,總是按照罪行輕重予以論處,這樣才沒有引起兩幫的火拼!
以後幾次武林大會,少林都沒有奪魁,自然也輪不到做主人,而且每次的帖子送到丐幫,丐幫也總是拒而不納,所以沒有人赴會,也沒有發生事故!
這次峨嵋倒也發出了帖子,丐幫也照例拒收,所以沒有替他們準備席次,沒想到他們竟會來了!
法元大師問了一聲,凌惲冷笑不答,法元居然沒動氣,反而責怪法淨道:“師弟!你也太大意了,身為司客,居然連凌長老來了都不知道,豈不是我們又存心怠慢客了嗎?”
法淨被責後低頭不敢作聲。
凌惲卻微微一笑道:“這事與法淨大師無關,我們來的時候,並沒有打着丐幫的招牌,這身破衣服也是臨時才換上的!”
眾人又是一怔,尤其是幾個站在附近的人,誰都沒瞧見他們換衣服,凌惲又笑道:“我們都穿了外衣,在比武最熱鬧的時候,悄悄地脱了下來,大家都忙着看熱鬧,自然不會注意到!”
法元頓了一頓才道:“即使如此,敝派也有疏忽,凌長老威震四海,即使換了裝束司客執事也應該認得出來……”
凌惲笑道:“江湖上都知道老叫化的光頭標記,老叫化這次卻戴了假髮,法淨大師自然不會想到,這一點掌門人不必過責。”
法元見他言詞温和,連忙道:“既是凌長老不以怠慢見責,快請入座……”
法淨忙着叫人安排席位,凌惲笑着搖頭道:“不必!不必!我們站着瞧的好。”
法元一怔,少林悟緣大師卻神色微變道:“凌長老來得恰是其時,貧衲剛才那番話,正好作個補充説明,事情實緣起於誤會……”
凌惲冷笑道:“事過境遷,有誤會也過去了……”
悟緣黯然道:“難道崔幫主對敝派還是不能見諒嗎?”
凌惲冷冷地道:“丐幫一向被人瞧不起,見諒二字實不敢當……”
悟緣道:“九年之事,確是少林理屈,但其中之誤會情形,如不經解釋,貴幫絕難明白,凌長老能否聽老衲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