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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方兆南師門罹難

    西北風勁吹,漫天飄着大雪。

    河北入魯的官道上,奔馳着一匹健馬,得得蹄聲,蕩起了片片飛雪。

    馬上坐着個二十餘歲的少年,一身藍色服裝緊裹,外罩着鵝黃色披風,左肩上露出飄垂着綠棺的劍柄,揚鞭顧盼,豪興橫飛。

    這少年長相異常清秀,劍眉朗目.虎背蜂腰,面如冠玉,英風逼人,雖在彌天大雪,凜冽寒風之下,卻全無畏寒之意,眉宇間歡愉洋溢,嘴角間不時露出笑意。

    突然,一隻低飛的寒鴉,喳的一聲,掠頂而過,振翅西去。

    藍衣少年似被寒鴉的叫聲,驚醒了歡愉的回憶,微微一皺眉頭,探手入懷摸出了一粒形如蓮花,大如核桃的金色暗器,抖手間,破空飛出,去勢勁疾,划起了輕微嘯鳳之聲。

    但聞一聲哀鳴,那急飛的寒鴉,應手而落,一團黑影,摔在了雪地上。

    刺骨的西北風,仍然勁吹,鵝毛片的大雪,仍不停的飄落着,四野寂寂,仍和剛才一樣的安靜,除了他之外.再無第二個人知道那皚皚的白雪之下,已埋葬一隻飛行在風雪中的寒鴉。

    一個不祥的預感,陡然間襲上心頭,他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冷顫,忽的放馬加鞭,向前疾奔而去。

    嚴寒的風雪中,只見那健馬身上一滴滴紅色的汗珠,滴灑在白雪地上,用重金選購的長程健馬,終於無法負擔長時不停的疾奔勞累,用盡它最後一點氣力之後,倒了下去。

    藍衣少年在健馬倒地之時,雙足微一用力,忽然凌空而起,飛躍出八九尺外,輕飄飄的落在雪地,回頭望着那倒卧雪地上的健馬,輕輕的嘆息一聲,自言自語道:“馬兒,馬兒,生死由你去吧!恕我無暇照顧你了!”

    説完霍然轉身,放腿向前奔去,其疾如箭,速度並不在那健馬奔馳之下。

    天色逐漸的暗了下來,風雪卻越來越大,那藍衣少年一面不停舉手揮着頭上的汗水,一面仍然拼着餘力向前奔走,鵝黃的披風,被怒吼的寒風吹得籟箴作響。

    大約有一刻工夫,走到丁湖畔所在,就在這湖畔邊緣,巍然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宅院,卻看不見一點燈光,夜暗的寵置下,呈現出一片淒涼。

    他抖抖身上積雪,慢慢走向那所宅院。

    只見兩扇漆黑大門緊緊關閉着,他舉手拍擊一下問環,半晌不聞宅院中有何聲息,心中一急,不覺雙手加力一推。但聞呀然一聲,兩扇漆黑大門突然大開。向裏望去,只見院中的雪光盈盈,各室內漆黑如墨,一片幽寂、淒涼。

    藍衣少年略一沉吟,挺身而入,回頭把兩扇大門關好,緩步向前走去。

    穿過一所庭院直到寬敞的大廳中,夜色更加黝暗,伸手難見五指,凜冽的寒風,從門外吹入,刮動壁間的字畫,全廳一片沙沙之聲,更加重了陰森恐怖氣氛。

    這藍衣少年雖有着一身武功,也不禁心頭微生寒意,不自覺伸手摸摸劍柄。

    他本有黑夜視物之能,微微一閉雙目,調勻真氣,再睜眼時,已可看情室中景物。

    只見靠壁處,放着一張八仙桌,四張太師椅,排列的十分整齊。他略一沉思,急步向後院奔去,走過一段通道,到一處幽靜的跨院門旁,兩扇木門,緊緊的關閉着,一股驚恐的衝動,使他毫不考慮的伸手推那兩扇木門。

    但他右手將要觸到木門上時,又突然縮了回來,他知道這是師父靜修內功的所在,任何人都不能擅自闖入。

    他輕輕的咳嗽了一聲,恭恭敬敬的對着兩扇木門説道:“弟子方兆南,特來向師父請安……”

    這兩句話説的聲音極高,餘音盪漾燎繞空際,歷久不絕,但那幽靜的跨院之中,仍然是一片死寂,聽不到半點回音。

    一陣勁風吹來,刮落了房上積雪,灑了他一頭一臉,臉上一涼,心中也同時泛上來一股寒意,不禁打了個冷顫,雙手一推木門、但卻紋風未動,想是裏邊已上了栓。

    他向後退了一步,暗中運人真氣,集於左肩,正待撞開木門,忽然想起師父那莊嚴肅穆的面孔,立時一收架勢,雙臂一振,凌空而起,躍上圍牆。

    放眼望去,兩株盛放的臘梅,雪光中傲然挺立,幽香花氣,撲鼻沁心。

    一個秀慧娟雅的情影,陡然間展現腦際,他想到了十幾年前,曾和一個美麗絕倫的小女孩子,共同手植這兩株臘梅的情景。

    那時,他和她都還是八九歲的孩子,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一塊兒學習武功,一塊兒淘氣遊戲,轉眼流光,似水年華,十幾年的歲月,很快的過去。

    當他藝滿離開師門之時,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晃眼又是兩年時間,他這次由千里之外趕來這東平湖畔,一半是探望師父,一半是想看看幼小在一起長大的師妹……

    他望着梅花出了一陣子神,才飛身而下,緩步向師父修習內功的靜室走去。

    付思之間,人已到了師父修習內功的靜室門外,運足真氣舉手一推;兩扇門應手而開。

    但見滿室布垂索篩,觸目一片銀白,兩具銅棺,並放在素幄環繞之中。

    他呆了一陣之後,大叫一聲:“師父!”縱身躍撲過去,雙手分扶兩具棺蓋,淚水泉湧而出。

    一陣痛泣之後,心情逐漸平復下來。暗道:“師父武功絕世,譽滿武林,師母亦是中幗英傑,一手金蓮花,名震大江甫北,縱受當世一流高手圍攻,亦足可全身而退,這兩具銅棺之中,也許不是師父。師母。”

    心念一動,急於要查明真象,暗中潛運功力,正侍揭開左面棺蓋,一看究竟,突聞一個嬌如銀鈴般的聲音,起自身後,道:

    “住手!”

    轉頭望去,不知何時.身後己站立一個白衣白裙,長髮披肩的少女。

    雖然那少女美麗絕倫,但在此時此地,陰氣森森,素饅低垂,雙棺並陳的靜室之中出現,而且又來的無聲無息,方兆南縱然膽大,也不禁嚇得心頭一跳。

    只見那白衣少女微一啓動櫻唇,冷冷的問道:“你是什麼人,深更半夜,跑到這裏哭哭啼啼?”

    方兆南一沉吟道:“在下乃周老英雄的門下,賤姓方,草字……”

    白衣少女接道:“好啦!我又沒問你姓名。”

    方兆南聽得一皺眉頭,道:“這兩具銅棺之中,存放着什麼人的屍體,我可否打開瞧瞧?”

    白衣少女冷冷的答道:“別瞧啦!一個是周佩周老英雄,一個是周夫人。”

    方兆南只覺一股熱血由胸中直衝上來,厲聲喝道:“此事當真?”

    白衣少女神色不動的冷然答道:“不信你就打開棺蓋瞧瞧吧!”

    方兆南雙手用力,咋喳的一聲,啓開了左面一具棺木,探手懷中摸出千里火筒一晃,火光閃動,幽暗的靜室中,亮起了一道熊熊的火焰。

    目光及處,只見兩具棺木之間,放着一張很小的茶几,茶几上置放着一支已經點殘的蠟燭。

    他抖動着右手,燃起蠟燭,素幢環垂下,燭光更顯得明亮。

    只見白絞覆蓋着一具仰卧的屍體,單單露出一顆花白長髯、白布包發的人頭,十幾年教養深恩,在他心日之中早已深刻的留下師父音容笑貌,一望之下,立時辨認出來,那仰卧在棺木的屍體,正是他兩年未見的恩師遺體。

    只覺胸中熱血翻騰,再也難以控制悲憤激動的情緒,大喝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撲拜在棺木之前,放聲大哭起來。

    温馨的舊情往事,現下都化成了悲憤痛苦,這一哭真是哀倒欲絕。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方兆甫已哭得淚盡血流,這一場大哭,暫時發泄了他奎塞在胸中的悲憤情緒,心神逐漸的安靜下來。

    定神望去,只見那茶几上的蠟燭,只餘下了半寸長短,那冷如冰霜的白衣少女,仍靜靜的站在一側,臉上神色,毫無變化。

    方兆南緩緩的站起身子,目光凝注那白衣少女身上,問道:

    “你是什麼人?我師父師母的屍體,都是你收殮的嗎?”

    白衣少女望也不望方兆南一眼,冷冷的答道:“我父母受過周老英雄的濟助,我收殮他們屍體,算替父母報恩,你已哭鬧了一個更次,現在該走啦!”

    説完,慢慢的轉過身子,綴步向素幃後面走去。

    方兆南急道:“姑娘暫請留步,在下還有幾句話説。”

    那白衣少女已快走人白幃,聞言停住腳步,道:“什麼話快説!”

    方兆南見她背己而立,連頭也不轉一下,不禁心頭微生怒意,忖道:“這少女好生冷傲。”

    就在他心念轉動之間,那少女似已等得不耐,身軀晃動,人已隱入白幃之中。

    方兆南久隨師父身側,常得周佩召人這靜室之中受教,知那素幃後面,並無復室,當下提高聲音,問道,“姑娘可知家師膝下一位女兒.那裏去了麼?”

    只聽素幃後面傳來那少女冷冰冰的聲音,道:“不知道。”

    方兆南雙眉一挑,又問道:“姑娘幾時到此,可曾見到家師被害的經過?”

    但聞白衣少女簡短的答話,道:“我來此時,他們已被人殺害很久了。”

    方兆南疑心突起,略一沉吟,迫着問道:“姑娘何以知道家師夫婦遇害,特地趕來此地收殮屍體?”

    素幃後面傳出那白衣少女清脆冰冷的笑聲,道:“怎麼?你懷疑我是殺害了你師父母的兇手麼?”説完又是一陣大笑。

    方兆南只覺那嬌脆的笑聲之中,似乎含藴着一股陰寒之氣,聽得人毛骨悚然,連打了兩個冷顫。

    忽然間,素幃一角,伸出一隻雪白的手腕,纖纖玉指,緊握着一支胡桃粗細的紅色蠟燭,那冷漠嬌脆的聲音又言道:“你要留在這裏替你師父、師母護守靈篩,也好,快點着這支蠟燭,合上棺蓋。”

    方兆南只覺這少女言詞難測高深,行動詭異絕倫,在這等風雪之夜,素幃雙棺,陰風森森的靜室中,更使人有一種人鬼難辨之感。

    縱是他一身武功之人,也下覺心中直冒冷汗,本能的伸出右手,接過蠟燭。

    只聽那素饅之後,又傳出那白衣少女冷冰冰的聲音,道:

    “你這支蠟燭,已足可支持到天亮,你要是不怕,就在這靜室中坐一夜吧!”

    方兆南換燃了新燭,蓋好棺蓋,席地椅棺而坐,望着那瑩瑩燭光,心中泛起萬千感慨。

    他想起了投身師門學藝的諸般經過,師父莊嚴肅穆的性格,使人凜然生畏,師母的慈愛笑容,使人孺慕不已,師妹的嬌豔秀慧,更使人傾慕難忘。

    歡樂的往事,一幕幕展現腦際,更襯托出目前境況的悲慘淒涼。

    夜色深沉,一燈瑩瑩,他一路的奔走,人早已勞累難支,倚棺斜卧,沉思往事,不覺問沉睡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忽覺肩上被人推了一掌,睜眼望去,只見一青袍長髯的老人,滿臉悲憤之容,靜靜的站在棺木旁邊。

    方兆南一見來人,不知是驚是喜,霍然躍起,撲拜身前,淚水泉湧而出。

    原來這老人乃周佩最為知已的好友,江南四劍之一的張一平。

    那老人輕輕的嘆息一聲,道:“你起來,慢慢的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方兆南舉起衣袖,拂拭一下臉上的淚痕,説道:“晚輩昨夜趕來,師父、師母已然遭人毒手多時……”

    那老人微感心頭一震,道:“什麼?難道你師父、師母的屍體,不是你收殮入棺的麼?”

    方兆南突然想起那白衣少女,搖搖頭道:“不是。”

    口中應着那老人問話,卻突然轉身,掀開素幃。

    但見素幃之後,齊齊的排列一排人頭,那白衣少女,已不知何時離去。

    青衫老人臉色一變,大踏步直入素幃後面,方兆南呆了一呆,緊隨那老人身後進去。

    只見素幃後面壁角之處,堆積着十幾個無頭屍體,方兆南暗暗一數,和那排列的人頭剛好符合,不多不少的十五具。

    張一平咬牙切齒,冷笑了一陣,道:“好毒辣的手法,當真是雞犬全誅,一口不留。”

    方兆南學藝師門之時,已拜認過這位譽滿武林的大俠客,知他一身武功,已達出神人化之境,聲譽之隆,猶在師父之上。

    此時此地,遇上這位行蹤一向飄忽難覓的奇人,極度悲苦之中,油然生出一線為恩師夫婦復仇的希望。

    當下躬身説道:“師伯見聞廣博,和家師交誼篤厚,師門不幸遭遇這等慘變,要全仗師怕大力,查出仇人姓名,替家師洗雪這滅門沉冤,晚輩雖自知武功不濟,但願憑藉滿腔熱血,一顆復仇的心,先試敵鋒。”

    張一平輕輕嘆息一聲,道:“孩子,你不用拿話激我,我和你師父交情彌篤,三十年前承你恩師,師母仗義執仁,救了我一條性命,迄今,我一直耿耿於懷,無時不思圖報,他遭此滅門慘禍,我心悲痛之深,決不在你之下,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必報此仇!”

    話至此處,再難自制,兩行老淚,滾滾而下。

    方兆南噗通一聲,拜倒在地,道:“晚輩先代亡師夫婦,叩謝張師伯高誼隆情,”

    張一平畢竟是涵養極深之人,一陣激動過後,心中逐漸平復下來,兩道冷劍般的眼神,從頭到腳的把方兆南打量了一遍,道:“起來,把你昨宵所見之事告訴我。”

    方兆南依言起身,暗中留神望那堆積的屍體之中,並無師妹遺體,心中略感寬慰,黯然一嘆,把昨宵經過之情,很詳盡的對張一平説了一遍。

    張一平聽那白衣少女奇異的舉動之時,心中不禁大感驚奇。

    他暗道:“女孩子家,大都天生膽小,縱是習武功的人,也不可能有這般超異鬚眉的膽氣,在風雪淒冷的夜裏,一所寂寂無人的大宅院中,伴守着一堆屍體……”

    方兆南似看出了張一平臉上疑慮之情,當下接道:“晚輩之言,句句屬實,那白衣少女的奇異行動,實使人有一種人鬼難辨之感。”

    張一平淡淡一笑,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如果賢侄不是因極度悲菩的一種幻覺,那白衣少女,倒是一條最好的追查線索。”

    方兆南嘆道:“晚輩如非親目所睹,只怕也很難相信,天下竟有這等奇特之事,難怪師怕要心存懷疑了。”

    語聲畝落,突見一道白光,破篩飛來。

    方兆南幼得師母傳授金蓮花暗器絕技,耳目極是靈敏,右手一招,接住飛來白光,只覺人手冰冷,定神看時,所接暗器竟是一團雪球。

    這雪球似經人用力捏成,大如杏子,堅硬異常,發這雪球之人的手法,亦似極有分寸,穿饅破柿,應位奇準。

    但方兆甫舉手接住雪球之時,不覺得勁道猛烈,這種不輕不重,恰到好處的腕力,如非身具上乘內功之人,實難拿捏如此之準,不禁心頭大感凜駭。

    張一平冷哼一聲,雙足微一用力,身軀如箭平射而出,身法奇奧,果然是一代名家身手。

    方兆南左手一撥素篩,一個”燕子穿雲”身法,躍出靜室,抬頭一看,只見張一平站在屋脊之上,正四下眺望。

    忽見他左腳向後一滑,人不起步,腿不屈膝,身子白屋上直滑下來。

    腳落實地,長嘆一聲,道:“罷了,罷了,我張一平今天算栽到家啦!孩子,快快捏碎你手中的雪球看看。”

    方兆南右手指微一用力,雪球應手而碎,果然那球之中,包着一片白綾。

    只見上面寫道:“此非善地,早離為上,以免遭殺身之禍。”

    下面既未署名,也未劃什麼標記符號。

    張一平雖是見聞廣博之人,但一時之間,也為之愕然一呆,他想不到這竟是一紂善意示警的短箋。

    方兆南突然:一揚兩道濃濃的劍眉,道:“張師伯,咱們留這裏等他們。”

    張一平黯然一嘆,道,“年輕輕的孩子,能有這份膽氣,誠是可貴,不在你師父教你一場,不過,你留在這裏,於事無補。”

    方兆南突然滾下來兩滴淚珠,接道:“晚輩亦自知武功難望家師項背、可是師門仇恨,不共戴天,再謀報仇之策,方兆南如今生不能殲仇劍下,有如此樹。”

    右臂一翻,長劍出鞘,寒光閃處,但聞喳的一聲,一株臘梅,應手而斷。

    張一平雙目神光閃動,似是被眼下少年的沖霄豪氣,激起了故舊之情。

    但只一瞬間,他又恢復鎮靜神色,淡淡一笑,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單依那飛雪示警之人的武功而論,已可預測來敵,定然是武功奇高之人,別説你留此幹事元補,就是老夫,只怕也難是來人敵手。不過,我已是行將就木之年、生死之事,早已不放在心上,故友情重,濺血何憾,縱然埋骨這東平湖畔,常伴故友泉下英靈,也是人生一件快事,如能僥倖脱難,定當設法邀集武林高手,殲仇雪恨!”

    話至此處,突然住口,一把抓住方兆南右腕,向外奔去。

    一口氣跑出了五六里路,張一平才鬆了方兆南右腕,嘆息一聲問道:“你認為你師父、師母死的很突然麼?”

    方兆南被張一平突然扣住脈門要穴,失去抵抗之力,拖着跑了五六里路,憋了一肚子怒火。正想出口相責,但卻彼張一平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心中疑念陡生,呆了一呆,道:“師伯此言,究系何意?難道説我師父師母,事先已預知這場滅門慘禍不成?”

    張一平仰夭長長吁一口氣,道:“不惜,你師父、師母不但事先預知這場滅門慘禍,而且還預知無法逃過這場劫運,所以,既未邀人助陣,亦未避難遠走。”

    方兆南道:“師伯此言,難使晚輩心服,別説天下之大,到處可以藏身安命,單以恩師夫婦兩人的武功而論,縱然不敵來人。亦可全身而退,不致雙雙陳屍並棺,如非遭人暗下毒子殺害,豈會落得如此悲慘結局?”

    張一平略一沉吟,道:“這也就是我費解之處了,周賢弟生性莊肅,律己甚嚴,生平又結怨不多,自看破世情,隱居東平湖畔後,更是絕緣江湖,除了老夫和一二知己故交之外.很少和武林人物交往。二十年來深居簡出,都以伺花課徒為樂,三年前我和他相晤之時,發覺他內功精進極多,就是你那師母,也有了驚人的成就。

    縱觀大江南北,當今黑白兩道高手,能勝過他夫婦兩人的。

    確是難以找出幾個,但我細查全室所得,令師夫婦分明預知修事,早已做了安排。”

    方兆南道:“師伯請恕晚輩愚蠢,敬祈不吝明示教言,以開茅塞。”

    張一平舉目四顧,張望一陣,道,“這不過是由閲歷中得來。

    説穿了,也算不得什麼,你可曾在那靈房屍體之中,發現到你那師妹的遺體麼?”

    方兆南道:“想我那師妹,乃蘭質惠心之人,舉世能有幾個,也許她已被人劫持而去,晚輩實不敢因而……”

    張一平拂然一笑,道:“好孩子,反問的好,你不敢苟同老夫的意見,對麼?”

    方兆南道:“晚輩不敢。”

    張一平道:“那靈房屍體之中,未發現你師父愛女遺體,可作兩種解説,説她被人活擒而去,不能算錯,説她早被令師遣往他處避難亦可,關鍵就在那堆積的屍體上了。

    方兆南奇道:“恕晚輩智恩愚拙,難解師伯弦外之音,願聞其詳。”

    張一平嘆道:“如果你留心那靈篩後羣積的屍體,一個個身着勁裝,即可瞭然你師父早知慘禍難逃,不甘束手待死,故而着令家中所有僕人,準備應變,想以數十年修習的武功,和來人一拼。

    不想來人武功奇高,抗拒之下,落得個滿門滅絕的悲慘收場,其間使人不解的是,既然預知慘禍將臨,何以竟不肯先行避走,此策縱然不能長期逃避敵人鐵脯追蹤,但總可暫時避開敵人耳目.然後再徐謀對敵之策不遲。

    唉!天啊!為什麼不讓我早來三日,想不到這晚到一步,競造成終身大憾。”

    方兆南細想靈篩後那堆積的屍體,果然都是一個個身着勁服。當下説道:“師伯觀察人微,一言點破晚輩迷津,家師既自知這場慘禍難免,何以竟未邀人助陣”

    張一平沉恩良久,説道:“你師父自隱居東平湖後,很少和武林人物來往,再説縱是有意邀人相助,也難找到適當之人。如果我推論不錯,你師父宅院附近,定然還有人在暗中監視那雪球示警之人,也許就是你所見那人鬼難辨的白衣少女。

    老夫自信輕身之術,不算太差,但我躍落院中之時,竟然未能目睹來人一點蹤跡。這次慘事、恐非一般武林中仇殺事件,對方手段之辣,武功之高,都非一般江湖人物所能比擬,而且殺人之後,不掩藏滅跡,分明另有作用,那白衣少女守護靈篩,亦恐有所用心。”

    他略一沉吟,又道:“就老朽眼下所見,有兩件急事要辦,一是尋找你那師妹下落,二是查出仇人是誰,最低限度,也要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以便追索。

    方兆南道:“師伯見慮深遠,晚輩五體投地,尚望師伯看在和亡師一場相交分上,代籌復仇之策,則晚輩感恩不盡了,”

    話一説完,人已拜倒在雪地之上。

    張一平黯然一笑,伸手扶起方兆南,道:“孩子,你起來,我和令師交誼,深論骨肉,情直生死,你下求我,我也要豁出這條老命,非要追出事情真相不可。

    現下咱們分頭行事,你去尋找你師沫下落,老朽重返凶宅,再作一番仔細勘查,也許故友英靈佑護,使我能暗中睹得仇人一面,也好早謀報仇之策。”

    方兆南道:“晚輩身沐師門十餘年教養之恩,粉身碎骨,罔報萬一,眼下師父、師母罹此慘禍,晚輩豈可退縮不前,避重就輕……”

    張一平搖搖頭,接道:“此返凶宅,旨在搜查敵人遺留痕跡,並非和人拼命,行蹤愈是隱密愈好,你如和我同去,不但於事無補,且將累我分心顧你,何況找尋你師妹下落之事,乃此次慘局最為重大關鍵,比重探凶宅,更為重要。”

    方兆南知他武功高強,譽滿大江甫北,綠林道上人物,聞名喪膽,自己武功和人相差甚遠,如堅持同去,只怕真有累人之處。

    略一沉思,嘆道,“老前輩既然如此説,晚輩自是不便再堅持愚見,但天涯茫茫,我師妹行蹤何處,叫晚輩到那裏去找?”

    張一平探手人懷,摸出一校口面鋒利如刃的金錢,説道:

    “你帶着這枚金錢,即刻趕往魯南抱犢崗朝陽坪,去見袖手樵隱史謀遁,如果他不肯相見,你就出示這枚金錢。

    他收下這枚金錢,必然會問你有什麼事要他相助,此時千萬不可説出要他助你尋找你師妹之言,只説還錢索恩的原主未到,晚輩只是奉遣來此,先行通報史老前輩一聲。

    不管他如何冷嘲熱諷於你,都要盡力忍耐,不可反唇頂撞,待他把金錢還你之後,再提來此尋你師妹之事。

    此事關係重大,非同兒戲,你必須要以最大耐性,忍受他譏諷之言,否則一着失錯,不但你無法見得你師妹之面,且將破壞我全盤計劃。”

    方兆南只聽得皺起眉頭,一臉茫然之色,但見張一平説的鄭重異常,只得隨口應道:

    “如若真能尋得晚輩師妹,有助我恩師夫婦復仇之事,晚輩就是受他一頓打罵,也絕不還手就是。”

    張一平嘆道:“袖手樵隱為人怪僻,生平下願管人間事,聽他那袖手二字的綽號,就不難知他為人,眼下寸陰如金,我無暇與你解説,好在一兩天內,我也要趕到抱犢崗去……”

    他微一沉忖之後,又道:“如果我在三天以內、仍然未到。

    你可再用這枚金錢,要求袖手樵隱在三十月內查出殺害你恩師夫婦的兇手姓名來歷……”

    方兆南本是極為聰明之人,已聽出張一平言詞弦外之意,無異告訴他三日內不能去抱犢崗朝陽坪和自己相會,定已是遭入毒手,埋骨東平湖畔。

    他不禁炫然説道:“師伯義薄雲天,晚輩感佩至極,師門血債,深如江海,方兆南有生之年,必要雪此大仇,縱然濺血碎骨以赴,亦是在所不惜……”

    張一平仰臉望天,豪氣頓發,呵呵一笑,接道:“縱然退得敵人,也未必真能把我張一平留在東平湖畔,賢侄但請放心去吧!倘若見得你師妹後,先不要告訴她你師父師母遇難慘事。

    袖手樵隱生性冷僻,從不和武林中人物往來,這枚金錢雖然可使他臣服,但只能限定求他一事,賢侄人極聰明,屆時不妨見機而作,切莫浪用了這枚金錢,老夫言盡於此,你快些上路去吧!”

    方兆南微一沉忖,撲身一拜而起,道:“晚輩敬領師伯教言。”

    當下一提真氣,轉身疾奔而去。

    張一平望着方兆南的背影,逐漸消失,才長長吁一口氣,緩步重向來路歸去。

    方兆南一路放閥疾奔,人暮時分,到了一處小村鎮上。

    只覺腹中飢腸椎僥,極是難耐,原來他急於趕路,已一天一夜沒有吃飯。

    抬頭望去,只見村剛臨路處,一片白布招展,正有一所賣酒人家。

    方兆南放緩腳步進了店門,只見店中三張破舊的八仙桌上,已有兩個酒客對面而坐,這等小村鎮上酒店,大都是一個人兼具掌爐跑堂,人手極少。

    入得店後,立時呼叫酒菜。他那知,叫了半晌工夫,仍不見有人出來招呼,不禁微生温意,高聲喝道:“店裏面有人麼?”

    只見垂掛在套間門口的布簾啓動,緩步走出一個十五六歲,衣着襤樓,頭梳雙辮的女孩子,嬌聲應道:“我爺爺趕集去啦!

    還未回來,餘下的酒菜,都被先來的兩位客人叫了。”

    方兆南聽那女孩回答酒菜俱無之言,不覺怒火衝心,呼的一聲擊在案上。道:“既然酒菜已賣完了,為什麼不把酒招取下?”

    忽然想到自己乃堂堂七尺之軀,如何能對一個未見過世面的鄉村姑娘,發這種無名之火。

    當下改容接道,“在下急於趕路,已一日一夜未進食,酒菜既已賣完,在下自不便強索強買,尚望姑娘行個方便,替在下張羅點充飢之物,當以重金相謝。”

    那村姑雖然衣着襤樓,但人沉穩之極,目睹方兆南發怒之情,毫無驚懼之色,只是冷冷的站在一側,瞪着又圓又大的眼睛,望着方兆南。

    那鎮靜從容,一派大家閨秀風範,和她一身襤摟裝束,大不相稱。

    方兆南由發怒到和顏相向,她一直靜靜的站着,未接一言。

    直待方兆南話完,她才微微一笑,道:“大爺衣着華麗,器字軒昂,分明是貴家公子身份,像我們這僻野鄉村,路旁小店。

    每日酒客有限,酒菜之物,必要量出而備,既已賣完,就無點滴存貨,重金相謝之言,恕村女歉難白受。”

    説來不疾不徐,風雅婉轉,分明是一位知書達禮的姑娘,不知何以竟在荒僻的山村之中,掌爐賣酒?

    方兆南心頭微感一震,不自覺抬頭仔細打量了對方兩眼。

    只見她身材纖細,眉目似畫,微啓雙唇中,齒如扁貝,瑤鼻端正,輪廓秀美至極,只是膚色黑了一點,雖然年歲尚幼,氣度卻很高雅,滿臉笑意,風姿撩人。

    當下一抱拳,道:“姑娘談吐不俗,想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請恕在下方才冒犯之言。”説完,轉身出店而去。

    忽聽那村姑嬌脆的聲音,起自身後道:“公子慢走一步。”

    方兆南轉身望去,那村姑已站到店門口旁,微笑道:“這等寒冷之天,公子兼程趕路,想必有要緊之事,眼下天色又將入夜,嚴寒更重,前去不遠,就進山區了。

    公子雖是身負武功之人,但在漫山大雪覆蓋之下,烏獸都已經絕跡了,想打烏獸充飢,只怕難以如願。”

    方兆南大大的吃了一驚,暗道:“此女何以竟能猜到我心中所思之事,又看出我身負武功。”不禁呆了一呆。

    只見那衣着呂樓的村姑,又是微徽一笑,道:“公子請返小店略息片刻,容村女為你籌點食用之物吧!”

    方兆南只覺對面少女不但談吐文雅,而且舉動着着出人意外,心中又是敬佩,又感害怕,雖想推辭,便又覺腹中飢餓難耐,略一沉吟,重又隨那村女逅回店中。

    只見那兩個面對面而坐的酒客,神情木呆,仍是原姿未變。

    似乎動也沒有動過一下,下覺心起疑賣,定神一看,驚得他怔在當地。

    原來那兩個對面而坐的酒客,都是已被人點了穴道,因為自己飢火攻心,入店後只顧呼叫酒菜,未曾留意兩人神情,暗自道了聲慚愧。

    那襤樓衣着的村姑,似是已看出方兆南驚愕之情,淡淡一笑,道,“公子如不覺噁心,不妨就把這兩位客人叫的酒菜,先用下充飢如何?好在他們尚未動過一筷,食過一口。”

    説來輕輕鬆鬆,神情不慌不忙,這就更使方兆南心中發毛了,一皺眉頭,道:“姑娘盛情心領,酒菜是別人叫好,在下豈可侵佔自用。”

    那村姑微微一笑,答道:叩公子既不食別人叫的菜,就請略候片刻,容村女人內,張羅食物。”

    説完輕啓布簾,綴步入室。

    方兆南藉機打量這座小店,只不過有三間大小,中間用木板分遮,靠壁目有一個小門,藍簾低垂,難窺內室。

    外面一半除了三張木桌、和十幾個竹椅之外,再無他物,看不出一點可疑之處。

    心中大感迷惑,暗自忖道,“這等荒僻之處,能有多少過路旅客,若説這小小酒肆,是一座殺人劫財的黑店,實又不像,這村女來路,實使人難測高深……”

    付思之間,那村姑又啓簾慢步而出,手中捧着十個熟的雞蛋,笑道:“僻荒小店,無物敬客,這十個煮熟雞蛋,請公子帶着充飢吧!”

    方兆南心中急於離開,也不推辭,雙手接過雞蛋,探懷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笑道:“些微心意,敬請收納。”

    樓衣村姑望也不望銀子一眼,答道:“十枚雞蛋,能值幾文。

    公子厚賜,如何能受。”

    方兆南道:“人在飢餓之時,一餐飯價值難計,區區一錠白銀只不過聊表謝意。”

    説話之間,人已閃身出店,頭也不回的向前奔去。

    一口氣跑出了十餘里路,才放慢腳步,張望四周景物。

    這時,天色已到了掌燈時分,抬頭四顧,夜色中隱隱可見皚白的峯嶺起伏,行程即將進入山區。

    方兆南仰望夜空,長長的籲一口氣,取出懷中雞蛋食用。

    他片刻間,把十枚雞蛋吃完,盤膝就坐雪地,閉目調息,直待疲累盡復,才一躍而起,辨認了方向,就道登山。

    行約半個更次,山勢逐漸險惡,觸目峯嶺聳雲,絕壑斷路。

    大雪封閉之下,但見一片瓊瑤鋪地,連一道登山的小徑,也沒法找出。

    方兆南雖然是一身武功之人,此刻也覺出寸步難行之感,拔劍點路,冒險攀登,這一場艱苦的踏雪夜行,直累得他滿身大汗,當真是步步兇危,險象環生。

    直走到次晨五更時分,才到了抱犢崗下,抬頭望去,高峯聳雲,立壁如削,夜色中難見峯頂。

    他一日夜奔走未停,人已睏乏難支,自知無能再連續攀登絕峯,只得找一處擋風的大山石下,盤坐運氣調息,準備天亮之時,再設法登山。

    那知疲勞過度,不知不覺間,竟然靠在山石上面睡去,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時分,只覺全身奇冷難耐,手足均已凍僵。

    他提聚真氣,運功活開血脈,又繼續他未完成的行程。

    他已得張一平的指點,告訴了他朝陽坪的位置,那是一塊突出絕峯腰的岩石,不但天然形勢險要,而且必須經過一段人工開鑿而成的斷石樁。

    如不得袖手樵隱的許可,罕有人能飛渡過那一段險要絕倫的人為險阻。

    他照着張一平指示的方向,找到了朝陽坪。

    放眼望去,只見峭立的山壁之間,突懸着一塊六六丈方圓的大岩石,原有通往突巖的小徑,已為人工鑿斷,在峭壁之間只留下了幾處僅可容一人停身的突出石樁着足。

    方兆南看那每個着足的突石樁,相隔約入尺到一大的距離,下臨絕壑,只要微一失神拿捏不準落足之處,摔下去勢非粉身碎骨不可。

    他估計自己的輕功,尚能應付,當下一提丹田真氣,高聲喊道:“未學後進方兆南,有要事拜謁史老前輩,敬望能賜晚輩一面之緣。”

    話甫落口,人已同時拔身而起,躍起六八尺高,挫腰振臂人穿空斜飛,落足在第一道突石上。

    低頭望去,深澗無底,不覺一陣頭暈目眩,趕忙閉起雙目,調勻真氣,雙足一登,身貼峭壁飛起,落到第二道着足石樁上面。

    這次已有經驗,不再探頭向下注視,微一調息真氣,立時向第三道着足石樁上飛去,連渡八道之後,石樁已盡。

    但他停身之處,相距那大突巖,還有三丈左右的距離,他估計自己的輕功,無論如何無法在一躍之間,梭越三丈,不禁發起愁來。

    正自六神無主當兒,忽聞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人耳際,道:

    “我師父已謝絕生人造訪,二十年未和武林同道往還,你還是早些退回去吧!”

    方兆南定神看去,只見一個年約二十五六歲的黑臉大漢,身着藍布大褂,站在對面突巖之上,雙目神光閃動,注視着自己,一臉冷漠不屑之情。

    處此情景,方兆南不得不忍氣吞聲,抱拳一禮.笑道:“方兆南有要事求見史老前輩,尚望兄台代為通稟,不勝感激!”

    黑臉大漢仰臉大笑一陣道:“在下生平尚未遇到像你這碟噱不休的男人,這樣求告之言,也虧你能説得出口,家師不見客。

    就是不見客,你要不信,就請站在斷石樁上,等上個十天八天試試!”

    説完話,轉身緩步而去。

    方兆南心頭一急,不禁大喝一聲:“站住!”

    黑臉大漢聞言停步,轉過身來,怒道:“男子漢大丈夫,這等嗜嗜噱咳,不覺得有失體面麼?”

    方兆南探手入懷,摸出張一平授賜的主錢,高舉手中道:

    “兄台可認得我手中之物?”

    黑臉大漢仔細望了一陣,臉色突然緩和下來,笑道:“你身上既然帶着我師父索恩金錢,為什麼不早拿出來?致使在下出言開罪。”

    説話之間,右手已從懷中摸出一束繩索,一抖手直向方兆甫拋擲過來,手法奇準,不近不遠的剛好投擲到方兆南胸前尺許之處。

    方兆南右手一伸抓住絹索,心中暗暗付道:“不知他要我如何越渡,難道要我抓住這絹索一端,垂身飄蕩過去不成?

    只聽那黑臉大僅笑道,“如果兄台能夠信任我,就請抓緊繩索,飄蕩過來,如果兄台不信任於我,那就把繩索結在石樁上,你就施展草上飛行功夫走過來。”

    方兆南朗朗一笑道:“兄弟百分之百信任兄台。”

    暗中一提真氣,雙手緊握繩索,縱身躍下石椿,懸空遊蕩過去,只覺涼風拂面生寒,去勢迅快至極,眨眼問已到對面石壁。

    他早已運氣戒備,遊飛的身子快到石壁之時,左腳疾伸而出,一吸丹日真氣,腳尖輕輕一點巖壁,把急於向前衝的身子一穩,人已依壁停住。

    方兆南剛剛穩住飄蕩的身子,忽覺全身向上升去,轉瞬之間已到那突巖上面。

    黑臉大漢收了繩索笑道:“兄台身懷家師索恩金錢,想必定已知道求見家師的規矩了。”説罷右手一伸:“合手來。”

    方兆甫聽見一呆,但他究竟是異常聰明之人,略一沉思,立時接道:“史老前輩這索恩金錢,乃武林中無比珍貴之物,兄弟想親手奉還史老前輩。”

    那黑臉大漢一皺眉頭道:“家師正在坐息時刻,兄台要面見他老人家,只怕要等過午時了。”

    方兆南抬頭望望天色,只不過辰未時光,等過午時,還得要等上兩個時辰,不禁心頭一急,長嘆一聲道:“兄弟確實是有火急之事,必須面謁史老前輩,兄台若能相助,兄弟感激不盡。”

    説完話,深深一揖。

    黑臉大漢沉吟了一陣道:“好吧!我就去替你稟報一聲,能否早見,那要看你的造化了。”

    説完,轉身向山壁處一所茅廬定會。片刻之後,那黑臉大漢興沖沖跑出茅廬笑道:“兄台造化不淺,家師已允破例相見。”

    方兆南抱拳一禮:“多謝兄台賜助,敢問高姓大名?”

    黑臉大漢笑道:“兄弟賤姓盛,草字金波。”

    方兆南笑道:“想盛兄必已得史老前輩絕學,異日出道江湖。

    定可為武林放一異采。”

    盛金波笑道:“家師生性淡泊,不願與人爭霸江湖,隱居抱犢崗,杜門謝客。兄弟雖然無家師清高志節,但對爭名之心,亦甚淡漠,方兄謬獎,兄弟愧不敢當。”

    兩人談話之間,已到了茅廬門,方兆南拂整一下衣冠,緊隨盛金波身後,進了籬門,直入廳堂。

    只見一個精神男釺,年約七旬的枯瘦老望,端坐在一雙棗木椅上面,身着天藍布短褂,腰結草繩,丁着淺灰套褲,足登高沿芒履,臉色一片冷漠,望也不望兩人一眼。

    方兆南整衣長拜,抱拳過頂,説道:“晚輩方兆南,叩候史老前輩大安。”

    袖手樵隱口中冷冷的哼了一聲道,“老夫生平不和彼此無關之人説話,先把索恩金錢拿出來,侍老夫過目之後,你再講話不遲。”

    方兆南心頭微微一震,暗道:“此人當真是冷傲的可以!”探手入懷,摸出張一平相授金錢,雙手奉上。

    袖手樵隱史謀遁緩緩伸出左手,接過索恩金錢,瞧了一陣,搖搖頭嘆道:“這是老夫的最後一筆恩債了,賞完之後,這世界就沒有老夫可管之事了,你説吧!有什麼需要我相助之處?”

    方兆南看他只辨金錢,不問來歷,心中暗道:“袖手樵隱綽號,果是名不虛傳,依他神能看來大概這世上任何悽慘之事,也難啓動他惻隱之才,這‘袖手”二字,實在可算是當之無愧。”

    心裏在轉着念頭,口中卻敬謹答道:“還錢索恩原主,因事未克即時趕到,晚輩只是奉差遣而來,先行通稟老前輩一聲。”

    袖手樵隱臉色一沉,冷冷的説道:“什麼人遣你來此?快説!

    老夫為了幾枚索恩金錢,已多留朗陽坪二十寒暑。你今日如不能説出需要我相助之事,就別想離開我這朝陽坪。”

    方兆南雖感此人言行乖張,不通情理,但外形卻保持着鎮靜,笑道:“老前輩簽名卓著,當今武林之世,誰不敬仰……”

    袖手樵隱怒道:“滿口胡説八道,眼下江湖道上,知道老夫之人屈指可數,哼!小小年紀,那來的這麼多油腔滑調。”

    方兆南心記張上平相囑之言,雖受斥責,仍然不以為意,微微一笑接道:“老前輩武功絕世,志行高潔,不屑和江湖道上人物往來,晚生後輩,自是很少人知道老前輩大名。”

    史謀遁眉一揚,眼神如電,逼視方兆甫歷聲喝道:“老夫生平不喜浮滑之人,如有需我相助之事,快説出來,再延誤時刻,可莫怪老夫翻臉無情,出手殺人了。”

    方兆南看他聲色俱厲,言詞咄咄逼人,不覺心頭冒火,正待反唇頂憧。

    忽然想起師門慘罹鉅變的悲悽情景,自責道:“方兆南啊!

    方兆南,你如不能忍辱負重,受人冷諷熱嘲,設著反唇頂撞,激怒此者,自己生死事小,延誤師門復仇事大。”

    念轉氣消,談淡一笑道:“晚輩只是受命而來,不敢擅自作主,敬望老前輩明察。”

    袖手樵隱被他一昧軟磨得毫無辦法,皺皺眉説道:“你既不能作主,跑到我朝陽坪作什麼來了?難道還要我把這枚索恩金錢還你不成?”

    方兆南急道:“晚輩這裏叩謝老前輩還錢大德。”

    話一出口,人也同時拜了下去。

    史謀遁氣的冷哼一聲道:“老夫活了六十多歲,還是第一次遇到你這等難纏之人。”

    口中雖然説的難聽,但卻把左手拿的索恩金錢,緩緩的交還到方兆南手上。

    方兆南收好了索恩金錢,笑道:“晚輩想向老前輩打聽一個人的下落,不知老前輩知是不知?”

    袖手樵隱冷笑一聲道,“你如肯把索恩金錢交給老夫,只要你能説出姓名,世間確有其人,老夫就能把他捉到朝陽坪來,交付於你。”

    方兆南道:“那倒不必,晚輩只是隨口問問而已,老前輩如不知道,也就算了,不過晚輩卻已知道她現在老前輩這朝陽坪中!”

    袖手樵隱怒道:“什麼人敢不經我允許,擅入我朝陽坪來,你且説來聽聽。”

    方兆南笑道:“此人姓周,芳名蕙瑛,今年一十八歲,老前輩想想看,晚輩猜的錯是不錯?”

    史謀遁輕輕哼了一聲,揮手對站在方兆南身後的盛金波道:

    “這娃兒調皮的很,你帶他去見那女娃兒吧!免得我看着他,心裏生氣。”

    方兆南深深一揖,退出廳堂,心中暗道了聲慚愧,隨在盛金波身後,出了茅廬。

    盛金波側臉望了方兆南一眼,笑道,“方兄這軟磨工夫,實使兄弟佩服,自兄弟投入師門之後,還未見過家師和人説過這麼多話。”

    方兆南笑道:“武林中都傳説史老前輩性情怪異,但在兄弟看來,卻大謬不然,他老人家,不但重諾守信,而且還是一位外冷內熱之人。”

    盛金波臉色一沉,冷然説道:“方兄最好不要評騖家師性格,免得招惹出殺身之禍。”

    方兆南口中應道:“多謝盛兄指點,兄弟以後不再妄論令師之事就是。”

    心中卻暗自笑道,”這人倒是大有乃師之風,喜怒無常,怪僻難測,當真什麼樣的師父,教出什麼樣的徒弟,一脈相承,半點不錯,不知他們師徒,怎麼能這般巧合的遇在一起?”

    忖思間,已到了突巖盡處,盛金波伸手指指突巖邊沿一角。

    説道:“兄弟生平最怕和女人談話,那女孩子就在那壁角一所石室中,方兄繞到壁角,就可看到洞門了。”

    説完話,不待方兆南答話,轉身一躍,人已到一丈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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