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兆南為一陣強烈的好奇之心誘動,輕輕移開木籠,藉着夜色掩護,沿着崖壁向前行去。
他此時的輕功,已到了踏雪無痕之境,沿壁而行輕若飄絮。逐漸的接近了那團黑影。
這時,方兆南相距那龐大黑影,只不過兩丈距離,憑他過人的目力,對眼前之物已看的甚是清晰了。
原來那團龐大的黑影,竟然是一頂轎於,四周都用黑布重重罩住,兩個長毛披垂似猿非猿的怪物,分站在那轎子兩側。
方兆南一皺眉頭,忖道:“這又是什麼人物?竟然能役使館獸……”
忖思之間,忽聽那黑布垂遮的轎中,傳出來一聲輕微的喘聲。
兩個長毛披垂,似猿非猿的怪物,突然怪頭亂搖,四面探望。
方兆南吃了一驚,暗道:“常聽人言,獸類的聽覺,大都靈敏過人,莫要被它嗅出氣息來了。”
當下凝神靜息,運氣封注了全身經脈。
方兆南停身之處,山風迎面吹來,身上的氣息為風勢所附。而且那兩個怪猿經過了長途跋涉,氣力耗消過多,喘息之聲,尚未停下,嗅覺也打了折扣,竟然未發覺方兆南的隱身之處。
只聽一個怪獸低嘯一聲,那轎前垂簾突然大開,輪聲轆轆,從那巨大的黑轎中,滾出來一輛輪車。
方兆南暗暗忖道:“無怪這頂轎子,大異常轎,原來這裏面裝了一輛輪車。”
只見那輪車行了四五尺左右,自動停了下來。
那輪車後背向後面仰張甚多,一個人平平的躺在那輪車之上,他身上覆蓋了一層黑布,看上去實叫人無法分辨出他是死人,還是活人。
方兆南暗暗忖道:“看這人怪異行徑,只怕……”
忖思之間,突聞一聲長長的嘆息,傳了過來。
這一聲長長的嘆息,充滿了無比的淒涼,直似要在這一聲長嘆中,吐出人生所有的積忿,憂鬱。
一陣輕微的軋軋之聲,那輪車背椅緩緩的升起,黑色的覆被,以隨着微微掀動,露出來一張枯瘦的面孔。
方兆南窮盡目力望去,只見那人頭倚靠在輪椅枕上,胸前飄垂着一片雪白的長髯。
雙目深陷,兩顴瘦削,突起了甚高,雙目甚大,但卻毫無神采。
他似是無力支撐那瘦弱和疲累的身體,對人生充滿着厭倦,身軀微微掙動一下,突然又長嘆一聲,靜止不動,望着天上的星光出神。
忽聽那老人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嘰哩咕吹,説了兩句奇怪的言語。
那言語似烏鳴,又似夢吃,方兆南竟然聽不懂那老人説什麼。
只見那兩個長毛披垂,似猿非猿的怪物,齊齊向那轎中奔去,爭先恐後的拿出來兩個桃子,送到那老人面前。
那老人又嘰哩咕吹的説了兩句奇怪之言。
兩個似猿非猿的怪物,長指揮動,剝去了那桃子的皮,老人接過一枚桃子吃了,另一個還給兩個似猿非猿的怪物。
只見那兩個怪物咧嘴一笑,把一個桃子,分食入腹。
方兆南看的大力驚奇,暗暗忖道:“這老人不知是何等人鈞,看去已如將枯之木,但竟能驅使怪獸,唉!江湖上,當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蜂王楊孤,能夠育蜂驅蜂,已使人歎為觀止,這老人竟然能役使怪獸……”
只聽那老人又在自言自語的低聲説道:“鵲橋大陣,唉!想不到這丫頭竟然是這等嗜殺……”
只聽那聲音,愈來愈低,漸不可聞。
方兆南心頭凜然一震,暗道:“此人似是身染重病,已然到了無法支持自己的軀體之時,難道也是來參與那鵲橋大會不成
只聽那白髯枯瘦老人,又嘰哩咕味的説了兒句話,兩個長髮披垂,似猿非猿的怪物中的一個,突然縱躍而起,奔行如飛的直向一個山峯之上攀去。
不多一刻,突聽一陣奇異的嘯聲,傳了過來:
這嘯聲似是在呼叫什麼,尖厲中隱隱含着節拍。
嘯聲由遠而近,不大工夫,已近身側,一回黑影疾奔而來,將近那輪車之時,卻突然停了下來。
那疾奔的黑影,也同時為之緩慢下來,正是攀上峯的那似猿非猿的怪物。
這一連串怪異的動作,在方兆南的心呂中,留下了難解之謎,也更引動他好奇之心,決心要看個水落石出。
忽然間,由遙遠處傳過一聲尖亮嘯聲,重又劃破了剛剛歸於沉寂的靜夜。
那黑衣老人抬動了一下身軀,枯瘦的長手一揮,兩個似猿非猿的怪物,同時仰臉長嘯。
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對面山峯上,突然閏奔來一口白影。白影來勢奇快,眨眼之間,已近那黑衣人的輪椅。
方兆南凝神瞧去,不禁心頭一震,原來那白衣人竟是梅絳雪。
一個新的念頭,閃電般掠過他的腦際,暗暗忖道:“這黑衣老人是誰?難道是羅玄?
他還未死麼?”
他有些迷惑了,羅玄這個神奇的人物,在武林中造成無數的隱密,江湖上津津傳誦着他的醫道,但他卻甚少在江湖上露面。
他享譽之隆,開既往,絕古今,他被上一代武林人物宣揚成神奇的人物,留給了一代武林人物無比的崇敬仰慕,但他的作為卻又不似他那崇高的聲譽。
無數江湖高手宣揚着他的善行,但那二位德高望重的少林高僧,卻不恥他的所為,對這位神奇的人物,方兆南已無法辨識他的正邪。
一時間萬感交集,愈想愈是茫然。
只聽梅絳雪那脆如銀鈴的聲音,幽幽説道:”師父體力不支,怎可跋涉而來?”
方兆南心中一動,暗暗嘆道:“果然是羅玄了。”
只聽一聲輕微的嘆息悠悠揚起,一個低沉微弱的聲音,傳了過來道:“昔年我曾為好奇之心,設計了一座鵲橋大陣,在陣中,我動用了各種飛禽。走獸,想不到竟然被那丫頭攜去藍圖,唉!如若她已把那座大陣的竅決變化,盡皆領悟,當真不知要有多少人傷在那座陣中了。”
話至此處,突然重重的咳了兩聲,緊接着一陣沉重的喘息之聲。
方兆南暗暗忖道:“聽他的喘息之聲,似是病的很重,看來我找他比武之事,只怕難以如願了。”
只聽梅絳雪柔聲的説道:“師父玄功精深,胸羅奇術,如果能靜心的療傷,總有復元的一天……”
那低沉微弱的聲音,重又響起,道:“唉!藥醫不死病,世無長生方,不論何等內功精深之人,都難永生不死,我這一把年紀,死亦無憾了,只是,聶小鳳那孽……”
又是一陣連續的咳嗽,中斷了他未完之言。
梅絳雪道:“師父不要多説話啦!還是安心養息病勢吧,此地夜寒露重,找一個可避風露地方去休息一下再説。”
那低沉微弱的聲音,再度傳了過來道:“不行,我已是油盡燈枯之人,隨時可能絕氣而死,那鵲橋大陣,關係着整個武林的命運,世人均不知破解之法,只伯難以逃出她的毒手……”
聲音微微一頓之後,又接着説道:“但願皇天能延我幾日壽元,破去那孽徒鵲橋大陣。”
梅絳雪似已無法按捺下好奇之心,説道:“為什麼叫鵲橋大陣呢?”
那黑衣老人答道:“我利用鳥獸的遊動,變化陣勢,傳灑毒藥,但陣中烏語花香,美女歌姬,翠袖紅裳,看上去耀眼生花,藏殺機於絝麗的風光之中,以鵲橋為界,生死兩域,故名鵲橋陣。”
梅絳雪道:“原來如此。”
那黑衣人突然緩緩挺身坐了起來,道:“我恐怕不行了,快扶我起來。”
梅絳雪道:“師父好好的躺着休息,起來幹什麼?”
那黑衣老人道:“在我坐的輪椅之下,藏着鵲橋陣組成的一幅藍圖,另附有破解之法,聶小鳳自負聰明,卻不知我早已有準備。
我設計那鵲橋怪陣之後,就苦思破解之法,終於被我想了起來,記在一本經文之中,我如死了之後,你要好好的詳閲那破陣之法,要知此事關係太大,不可漫意輕心。”
梅絳雪道:“弟子記下了。”
她扶起羅玄,探手在那輪椅上摸了一陣,果然找出一本經文。
那黑衣人又道:“你收起此書之後,就在此地,給我找一個埋身之處。”
方兆南吃了一驚,暗道:“難道他有未卜生死之能,預知死期麼?”
梅絳雪藏好經文,接道:“師父快請休息一下。”
那黑衣老人似是心事已完,點點頭,又躺卧在輪車之上。
方兆南此刻已完全確定這枯瘦的老人,就是那被武林人渲染為一代人傑的羅玄了。
梅絳雪的耳目,何等靈敏,方兆南這失聲一嘆,早已驚動了她,嬌叱一聲,説道:
“什麼人?”
揚手一掌,劈了過來。
方兆南暗暗忖道,“我這半年,盡得少林高僧覺夢大師所學,不知武功進境如何,不如接她一掌試試。”
當下暗運功力,一掌推出。
兩股排空勁氣一觸,方兆南突覺全身一震,凝目看梅絳雪時,也不自禁的向後退了兩步。
那躺在輪椅上的老人,似是已感覺到梅絳雪已遇上勁敵,突然一挺身,坐了起來,道:“雪兒住手!”
但聞那老人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道:“是那位高手,既然相遇,總是有緣,可否請出一見?”
方兆南想道:“我身受覺非遺言相囑,要我和羅玄比試武功,但看他虛弱的身體,這比武之願,只怕難以實現了,唉!但我已然答應了覺非大師,豈能讓他期望落空……”
方兆南收斂起洶湧的思潮,霍然站了起來,大步行去。
梅絳雪本已揚掌作勢,但她看清楚來人是誰之後,卻緩緩的放下了揚起的掌勢,愕然説道:“原來是你?”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不錯,是我……”抱拳對那枯瘦白髯老人一揖,道:“老前輩可是留給武林後輩們無限欽慕的羅玄麼?”
梅絳雪怒道:“住口,沒規沒矩,我師父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麼?”
那枯瘦老人輕輕的咳了一聲,笑道:“雪兒,不要多嘴……”目注方兆南頷首應道:
“不錯,老夫正是羅玄,請教貴姓?”
方兆南一挺胸,道:”在下方兆南,他心中牢記着覺非大師臨死遺言,對這位武林中傳誦的神奇人物,胸懷成見甚深。
羅玄道:“方世兄。”
方兆南呆了一呆,急急抱拳欠身,接道:“不敢,不敢,晚輩叫方兆南。”
羅玄有氣無力的啓齒一笑,道:“方世兄的武功不弱,但不知令師何人?”
方兆南道:“晚輩的恩師周佩……”
羅玄接道:“羣集天下高手,也難調教出你這樣的武功,老夫有些不信。”
方兆南道:”晚輩得蒙少林高僧覺夢,覺非兩位大師垂青,授以武功。”
羅玄道:“這就是了,老夫早就想到是他們兩位了。”
方兆南忽然長嘆一聲,目注羅玄,欲言又止。
羅玄移動身軀,説道:“年輕人,你可有滿腹心事麼?”
方兆南接道:“心事倒無,只是有幾句不敬之言,不忍出口。”
梅絳雪冷冷接道:”既知是不敬之言,那還是不説的好,免得招致殺身之禍。”
方兆南迴顧了梅絳雪一眼,道:“你對我施恩甚多,我讓你幾句就是。”
梅絳雪忽然仰起頭來,淒涼的説道:“咱們已有夫妻之名,我自是應該維護於你,但你如在言語上侵犯到我的師父,縱然殺你後,我痛悔一生,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羅玄緩緩伸出枯瘦的右手,搖了幾搖,低聲對梅絳雪道:“雪兒,不用你多管,我要和這位方世兄多多的談談。”
方兆南迴顧了梅絳雪一眼,道:“你縱然要和我反目成仇,我也得説出心中藴藏之事。”
羅玄點頭笑道:“你説吧!有我之命,雪兒決然不會出手……”他輕輕嘆息一聲接道:“其實她縱然出手,也未必是你的敵手。”
梅絳雪臉色一變,道:“師父,此言當真麼?”
羅玄道:“一點不假,如若覺夢。覺非把一身武功盡皆傳授於他,你是打他不過的……”
他的目光又轉註到方兆南的臉上,接道:“你如學全覺夢。覺非的武功,雪兒此刻果然是打你不過,可是當我氣絕死亡之後,她的武功舉世問就無人能與之抗衡的了!縱然是功力上勝她一籌,也無法擋得她凌厲的劍勢。”
方兆南聽得莫名其妙,搖頭説道:“晚輩並無和梅姑娘爭名比武之心,但老前輩這一番話,卻使晚輩如陷身十里雲霧,越聽越糊塗了。”
羅玄輕輕嘆息一聲,突然改變了口氣,低沉慈和的説道:“孩子,有很多事,你還是無法瞭解的,智慧和武功,都似浩瀚的大海,無盡無止,世上沒有永恆的第一,因為一個人的智能,不論如何的高強,也無法學盡世間的東西……”
他輕輕的咳嗽了一陣,又道:“不錯,覺夢和覺非都是當世的奇人,他們的才智或許遜老夫一籌,但他們的堅忍和毅力,卻非老夫能比,何況,老夫旁緣雜學,星卜醫巫,無所不學,但他們卻能專心一志於武功之上……”
一陣急促的咳嗽,打斷了羅玄未完之言。
梅絳雪輕揮玉腕,輕輕的在羅玄的背上捶了幾下,説道。“師父身體不好,就少説幾句話吧!”
羅玄微微嘆息一聲,道:“我原想把胸中的一些隱密,伴隨着這具軀體,永埋地下,一了百了,唉!但我此刻要改變這想法
他緩緩抬起頭來,兩道失去去神采的眼神,突然凝注到梅絳雪的臉上,道:“孩子,你和聶小鳳,是這一代中的兩株奇葩,你們的才智可能在伯仲之間,不同的是你能擇善固執……”往事似一烙印,深深的印在羅玄的心上。他感慨的抬起頭來,自言自語的説道:“造成今日殺劫,那不能全怪聶小風,老夫該擔負起一大部分的責任……”
一陣夜風吹來,飄飛起幾人的衣袂,也吹飄起那兩個似猿非猿長垂的金毛。
羅玄似是被這一陣寒風,吹的恢復了清醒,兩道目光凝注在方兆南的身上,説道:
“你説吧!孩子,老夫這一生中,甚少聽到不敬之言,只要你説的對,老夫都將誠心接受,唉!縱然是説錯了,也不要緊,你説吧!”
方兆南萬沒想到,這位被武林中目為一代神奇人物的羅玄。對自己竟然是這等的和藹,一時之間,反有着不便出口之感。
沉吟了一陣,方兆南道:“武林中盛傳老前輩的神奇事蹟。不要説能拜在老前輩的門下了,就是能和老前輩見上一面,那也感覺至!有無與倫比的榮寵,不過,晚輩卻從兩位少林高僧口中,聽説到老前輩是一位孤做冷僻,不近人情之人……”
梅絳雪冷哼一聲,道:“老和尚胡説八道……”
羅玄微微一笑,道:“他們説的不錯,我是有些冷僻的不近人情。”
方兆南嘆息一聲,道,“但晚輩今宵和老前輩見此一面,卻又覺……”忽然想到覺夢。覺非都是有道的高僧,自然不會隨意批評,不由倏然注口不言。
梅絳雪道:“你怎麼不説了?”
方兆南輕輕咳了一聲,道:“晚輩覺得老前輩並非傳説中的那等冷傲……”
羅玄截住了方兆南的話頭道:“不知他們還説些什麼?”
方兆南道:“老前輩事事逆天而行,造成武林中的殺劫,不知是真是假?”
羅玄道:“事情雖在我預料之中,但卻並非我用心初意。”
方兆南道:“覺非大師臨死之際,遺言晚輩,和老前輩比試一次武功,他臨死遺言相托,晚輩當時又答應了他,極不願讓他失望於九泉之下……”
梅絳雪怒聲指責道:“哼!你好大的日氣,也不怕山風閃了舌頭麼?”
方兆南側臉望了梅絳雪一眼,繼續説道:“晚輩原想先除了冥嶽嶽主之後,再設法找尋老前輩,完成覺非大師的遺志,不計勝負,和老前輩比試一陣,卻不料聶小鳳又興風作浪,和鬼仙萬天成合作,擺下鵲橋大陣,準備一網打盡天下武林高手,唉!更想不到今宵竟然能和老前輩相遇於此。”
羅玄淡然説道:“孩子,還有一件你沒料到的事,就是你遇見老夫之時,我已是奄奄將死之人,難能奉陪於你,使你無法完成那覺非大師的遺言了。”
方兆南道:“這一樁確然出了在下的意外,想不到老前輩竟然還活在世上,唉!那血池中諸多佈設,又都是你弄的玄虛?”
羅玄點點頭,道:“老夫一生和天作對,想不到終是術難迴天”
方兆南奇道:“為什麼?”
梅絳雪冷冷的接道:“那是因為當代武林之士,無人能和師父抗衡,哼!孤陋寡聞。”
方兆南忽然縱聲大笑,其聲悲悽,直衝雲霄。
梅絳雪秀眉連揚,大聲喝道:“你笑什麼?如若你一定要完成那老和尚的遺願,和我比試一陣,也是一樣,”
方兆南停下大笑之聲,面容肅穆的指着羅玄喝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梅絳雪厲聲喝道:“你竟敢這等無禮,是活的不耐煩了……”
疾發一掌,拍了過去。
方兆南側身避開,閃到一側,卻是不肯還手。
兩人之間,隔着羅玄的輪車,梅絳雪伯失手傷了羅玄,因此不敢再攻。
只見梅絳雪縱身一躍,飛出了一丈多遠,指着方兆南,人道:“你過來,咱們今宵好好的打一場吧!”
羅玄揮手阻攔住梅絳雪,道:“你明白了什麼?”
方兆南道:“大奸巨惡,常常是不着痕跡,你明知聶小鳳天性陰毒,卻偏把她收歸門下,盡傳武功,讓她在江湖之上,掀起了一片滔天的風浪,留下‘血地圖’,造成江湖上互相殺伐的禍源。
聶小鳳追隨你的時日不短,縱是她天性惡毒,也該受到你春風化雨,但她離你之門,手段更為毒辣,你創造五針釘魂之法。那無疑替聶小風指出了一條控制江湖高人的捷徑,以你羅玄的一智,豈能不知這種惡毒的武功,並將留禍後世,分明是有意縱她為惡”
羅玄仰臉望着天際間一顆閃亮的明墾,自言自語的説道:“罵的好,果然是痛快淋漓,句句都是老夫從未聞過之言……”
他微微嘆息一聲,又道:“接着説吧!老夫一生中從未聽受過別人的教訓,臨死之前,得以嘗受,對老夫而言,該是一件值得歡樂之事。”
方兆南冷笑一聲,道:“可惜你死得大晚了,如若能早死一步,在下無緣和你相見,我心中雖然對你猜疑甚深,但終究是猜想之事,今宵一面,使在下證實了心中的猜想,哼!我方兆南如若今宵能幸脱毒手,必要把你的惡毒用心,昭告天下。”
羅玄點頭笑道:“孩子,還有麼?”
方兆南道:“使你在武林中留下的崇高聲譽,毀於一旦,留下個千古罵名。”
羅玄緩緩舉起了兩隻枯瘦之手,輕輕相擊一聲,説道:“雪兒,你過來,為師今宵要把藏在胸中的一段隱密,告訴你。”
梅絳雪緩緩走了過來,一雙圓又大的眼睛,充滿着憤怒的火焰,冷冷對方兆南道:
“你記着,今晚上你加諸我師父身上這些放肆惡毒之言,我必將回報給少林寺那兩個老不死的和尚。”
羅玄搖頭説道:“雪兒,不能怪他,他説的不錯,我生平做事,太過自負,處處想和人背道而馳,但我的用心,卻未像他説的這等惡毒,可是誰又能瞭解呢……”
這位被武林公認為神奇的人物,此刻的聲音中,卻充滿淒涼憂傷,一副老邁悲苦之狀。
方兆南心中怦然而動,想到適才刻薄之言,緩緩的垂下頭去。
羅玄雙手招動,幽沉的説道:“你們坐下來。”
梅絳雪和方兆南,都不自禁的向前行了幾步,坐在輪車旁側。
羅玄伸出枯瘦的五指,緩緩拂着方兆南頭上亂髮,問道:“你見過聶小鳳麼?”
方兆南道:“見過了。”
羅玄道:“她長的如何?”
方兆南道:“豔如春花,心似蛇蠍。”
羅玄道:“這只是膚淺的認識,她天生妖媚,一代尤物,若不是我收她為徒,常帶身側,今日江湖,恐已非目下的局面了。”
方兆南冷冷説道:“那是當然,她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縱然胸懷大才,也難鬧出翻天的大事。”
羅玄微微一嘆,道:“孩子,不要心急,聽我慢慢的説下去他重重的咳嗽兩聲,接道:“紅顏禍國,古已有之,聶小風天生妖媚,一蜜一笑間,醉人如酒,以她的姿色和聰明,決不甘雌伏一生,身為人間田舍婦,她可以在武林中掀起滔天的風浪禍國殃民,有何不可……”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這個,這個……”
羅玄黯然接道:“這是數十年前的往事了、發現聶小鳳的並非是我,而是少林寺中的高僧,覺生大師,為此女幾乎使他們師兄弟三人反目成仇……”
方兆南呆了一呆,道:“有這等事?”
羅玄道:“老夫已是奄奄待死之人,難道會欺騙於你麼?”
方兆南沉吟了一陣,搖頭説道:“我不信,晚輩未見過覺生大師,但覺夢,覺非都是晚輩親目所見之人,閉關參禪,道行深遠,似那等高僧,豈會有”這等不可思議的行徑,只怕是你有意的污衊他們……”
梅絳雪怒聲接道:“住口!”
方兆南迴顧了梅絳雪一眼,果然住口不言。
羅玄長長嘆息一聲,道:“孩子,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因為此事,覺夢、覺非曾經追蹤尋我數年之久。”
方兆南暗暗忖道:“這話倒是不錯,兩位高僧也曾對我談論此事。”心中在想,口中卻仍然反唇駁道:“那是找你比試武功。”
羅玄黯然一笑,道:“他為什麼要找我比試武功呢?孩子,那時老夫在江湖上只不過是一位梢有名聲之人,少林高僧找我比武,豈不要大大的抬高了我的身份?”
方兆南頓覺語塞,半晌之後,才道:“單憑這一點,輕侮少林三位高僧的聲名,實叫晚輩難信。”
羅玄輕輕嘆道:“唉!固執的孩子,老夫無意輕侮三位少林高僧,他們並沒有造成什麼大錯……”
方兆南似已逐漸為羅玄言詞迫服,默然不語。
羅玄憂傷的接道:“造成了今天大錯的,確是老夫,因此,老夫責無旁貸,我要在死亡之前,籌謀好對付她的策略……”
他緩緩把目光移注到方兆南的臉上,道:“孩子,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覺生大師還掌着少林的門户,老夫對那傳誦數百年,聲威一直震盪江湖的少林寺,敬慕甚深,因此,準備去拜訪一番,想不到少林寺未能遊賞,去發現了一件震動人的心事。”
方兆南接道,“可是遇上了覺夢大師等麼?”
羅玄道:“不錯,正是覺生。覺夢。覺非等三人,當時我感到很奇怪,不知三人何以會在這等荒涼的山下?”
方兆南道:“是夜晚還是白天?”
羅玄道:“自然是夜晚了,當時,我還在心中暗贊少林高僧,貴為寺院中僅有的長老身份,仍然不肯在寺中納福,深更半夜之中,來到這荒涼山下,不知是何用心,立時隱起身子,四處張望,希望能看一點原因出來。
卻不料這當兒,忽然響起了一個女子的哭喊之聲,不過,那哭聲一嚎即住,生死似已被人掌握在手中似的,不是早被點了穴道,就是現下被掣了穴道……”
方兆南接道:“你在什麼地方遇上了他們?”
梅絳雪冷冷説道:“對我師父説話,最好是規矩一點……”
羅玄淡然一笑,道:“雪兒,不用管他,我這一生中,受盡了無數人的頌讚,崇拜,如令就要死了,讓人大聲厲呼的叱罵幾句,倒也是一大樂事。”
梅絳雪幽幽嘆息一聲,道:“師父,為什麼竟對他這等容羅玄道:“孩子,我終身未娶,一死百了,聶小風雖受我培育之恩,但她卻叛我而去,繼承我衣缽,傳我道統,只你一人。他既是你的丈夫,為師的在言語上,讓他幾句,有何不可……”
目光一轉,投注到方兆南的臉上,接道:“在嵩山少室峯下一處幽谷之內。”
方兆南一抱拳,道:“老前輩説下去吧!”
羅玄接道:“我當時心中甚感奇怪,因為少林一門,門規素極深嚴,何況覺生大師又是當代少林掌門之人,決然不會有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但那女子呼叫之聲,猶在耳際,清晰異常,更是不會聽錯,心中疑竇叢生,決心要查看一個水落石出,當時隱身在一株松樹之後,暗中察看個究竟。”
方兆南道:“那時,聶小鳳只怕還是個七八歲的女童……”
羅玄微微一嘆,接道:“我藏好身不久,覺夢和覺生大師,開始了一陣激烈的爭執,以覺生之意,似是要廢去一個人兩條主脈,要她一生一世,難學武功,但覺夢,覺非卻以為不可,三人爭辯甚久,仍是難以得到結論,這當兒卻從那幽谷暗影之中,爬出來一箇中年婦人……”
方兆南訝然接道:“那婦人又是誰呢?”
羅玄道:“聶小鳳的母親,她似是已受了很重的傷,無法單憑雙足行動,用雙手輔助雙足,在那累累的山石中爬行到覺生大師身前。
在那中年婦人身後緊隨着一個七八歲的女童,那女童年紀雖然幼小。但性格卻十分堅毅,在那等險惡的環境之中,竟然毫無畏懼之心,昂頭挺胸而行。”
方兆南問道:“那女孩可是聶小鳳麼?”
羅玄點點頭,接道:“那中年婦人爬近了覺生大師身側,苦求覺生大師,要他放了自己的骨肉……”
方兆南吃了一驚,道:“什麼,那聶小鳳的生父,竟然是覺生大師?”
羅玄道:“這是一件千古的疑案,當世之中,恐難有人能説出個所以然來,也許覺夢和覺非兩人知悉內情,但事關少林寺數百年的清白聲譽,兩人縱然知道,只怕也不肯告訴別人。”
梅絳雪似是也被這驚人之言震住,忍不住插口問她師父道:“那老和尚可承認聶小鳳是他的女兒麼?”
羅玄搖頭説道:“如若覺生大師承認了這件事,所有的苦難,也許都已在上一代中作了了斷,也許老夫也不致落得今日這等悽慘的下場,鬼仙萬天成,也無所施展他那挑撥的奸計了。”
方兆南黯然一嘆,説道:“原來這裏面,還牽扯着這樣一段因果關係,老前輩就請説下去吧!”
羅玄道:“覺生大師當時被那中年婦人苦求之言,鬧的呆在當地,覺夢,覺非卻突然負氣而走。
他們師兄弟,早已和那中年婦人相識,無風不起浪,不論那中年婦人之言,是真是假,但覺夢和覺非,卻已對掌門師兄,生出了極大的誤會。”
方兆南道:“以後呢?”
羅玄道:“覺夢,覺非離去後,那幽寂的山谷之中,只留下了覺生和那中年婦人,還有那個倔強的女童……”
方兆南接道:“暗中還隱藏着羅玄老前輩。”
羅玄苦笑一下,接道:“覺生大師似是甚為激動,很想叫回來兩位師弟,但他身為掌門之尊,很難啓齒,望着兩人背影消失不見,才長長嘆一口氣,問那中年婦人,此舉是何用心……”
方兆南道:“這麼看來,那婦人是信口開河而言,倒是不值得相信了,唉!如非老前輩隱身在暗中偷窺,只怕覺生大師,身受之污,永遠難以洗刷清白了。”
羅玄道:“年輕人,不要太過武斷,我知道你心中對幾位少林高僧極為崇敬仰慕,但人生數十年的歲月誰也無法一直保持着永恆的清醒。
孩子,就日月運行流轉而論,數十年的時光,可以彈指即過,但就一個人生而論,在數十年的歲月中,可能會造成無能抗拒的錯誤……”
方兆南道:“可是覺生大師承認了麼?”
羅玄道:“覺生大師執掌少林門户,乃武林中泰山北斗,以他的身份,武功而言,如若承認了其事,自是不會逃避……”
方兆南道:“如若覺生大師堅不承認,自然是那婦人含血噴人了……”
梅絳雪接道:“哼!你怎麼知道?”
方兆南呆了一呆,默然不言。
只聽羅玄接日説道:“覺生大師雖然堅不承認,但那中年婦人卻一口咬定,指那女童確是覺生大師的骨肉,而且背誦她的生辰年月……”
梅絳雪道:“哼!沒有出息的老和尚,連自己的兒女,也不敢相認。”
方兆南看了梅絳雪一眼,緩緩説道:“你怎麼能斷言那中年婦人,不是説的謊言呢?”
梅絳雪道:“難道那女人是發了瘋麼,她為什麼不説是別人的骨肉,而偏偏選擇了覺生大師?”
方兆南道:“覺生大師掌少林門户,武林中人人敬仰,如若覺生大師肯出面維護於她,自是再無人敢向她尋仇了。”
梅絳雪微微一怔,不知如何籌詞回答。
羅玄接道:“那婦人雖然背誦那女童的生辰年月,覺生大師仍是不肯相認,事情就是這般僵了下去。
那婦人眼看苦求無用,怒聲對覺生説道:“不論你信了不信,這孩子確然是你的骨肉,你俗家姓聶,因此我替她取名聶小鳳,用你之姓,沿我之名……”
梅絳雪接道:“如此以來,那老和尚,總該信了吧!”
羅玄搖搖頭説道:“覺生大師堅不相認,但卻答應把聶小鳳函介一位友人處,要他代為養育。”
梅絳雪道:“這麼説來,他是心中有愧,不得不默予承認了。”
羅玄道:“若是這麼的簡單,我也不會出面多管閒事了。”
方兆南道:“怎麼?事情還有變化麼?”
羅玄道:“那中年婦人一見覺生答應收養女兒,又把問題扯到本身之上,質問覺生,要如何待她?”
方兆南接道:“我早就想到,那中年婦人的用心,不過是想託身在少林威名的翼護之下罷了。”
羅玄輕輕咳了兩聲,接道:“覺生大師一聽那婦人扯到自己身上,突然冷笑一聲,説道:‘我早就知道你的用心了,果不出我所料,’轉身拂袖而去。”
方兆南,梅絳雪似是聽到神往之處,四道目光,投注到羅玄的臉上,卻未追問。
只聽羅玄繼續説道:“那中年婦人目睹覺生回頭而去,心中大力焦急,突然飛躍而起,猛向覺生大師撞去,覺生倒未出手還擊,橫向旁側一閃,避開了那中年婦人飛躍一撞之勢。
但那婦人在重傷之後,這飛身一躍,已然用盡她全身餘力,覺生一閃避開,她卻收勢不住,一頭撞在崖壁上,登時腦漿迸流,碎首而亡……”
方兆南接道:“事出無心,那也不能怪覺生大師。”
羅玄淡然一笑,道:“那中年婦人死後,覺生卻大為感傷,望着那具屍體,黯然嘆息一聲,動手把屍體掩埋了起來。”
梅絳雪插口問道:“那聶小鳳瞪着眼看到母親慘死,就沒有哭一聲麼?”
羅玄道:“沒有,她一直眼看着這一幕慘劇,但卻一語未發。直待覺生大師掩埋那具屍體,她才望着覺生大師問道:“你當真不是我的生父麼?”
她小小年紀,突然提出了這樣一個重大問題,別説當事的憑生大師為之一呆,就是我這隱身在暗中偷窺,也聽得心頭一震。深覺她心機深沉,大大的超越了她的年齡。”
梅絳雪道:“那中年婦人既已死去,這覺生大師也該承認。”
羅玄道:“沒有,覺生大師雙目凝注在那女童身上,看了良久,突然仰天説道:
‘又是一代尤物,如留你長大,為禍之烈,決非你那母親能及,我佛慈悲,請恕老衲之罪。’突然一把抓了那女童……”
方兆南聽得一驚,説道:“怎麼?難道覺生大師竟然會對一個不解人世的女童下手殺害麼?……”
羅玄道:“如若他當真下了毒手,這數十年江湖中,也不致掀起這一陣殺劫風浪了,當他抓起那女童之後,卻突然嘆息一聲,又緩緩放了下去。
就這一陣耽誤猶豫,那含怒而去的覺夢和夢非大師,卻又轉了回來,目睹場中情景,突然齊齊怒吼,揮掌攻向覺生大師。
覺生大師雖然連連喝請他們住手,但兩人那裏肯聽,拳掌齊施,竟然都是足以致命的招術,初動手時,覺生大師還可閃避。但兩人攻了幾招之後,覺生被迫的險象叢生,只得出手招架了。”
方兆南輕輕嘆息一聲,欲言又止。
羅玄緩緩移動一下靠在輪背上的身體,接道:“那女童看三人打的猛惡,卻悄然放步溜走,像她那點年紀,遇上了此等慘變,不但一聲未哭,而且居然知道逃命,當時老夫實在暗中佩服她的膽識,但此刻想來,卻別有一番感慨了。”
梅絳雪道:“可是她司空見慣,早已有了逃命的經驗。”
羅玄點頭説道:“不錯,她年紀雖然幼小,但卻常見這等殘忍的屠殺,是以臨陣不亂,她逃的方向又正是我隱身之處,當時為一股憐憫之情所動,伸手救了她,乘覺生大師等搏鬥正烈未及注意之時,我帶她悄然而行……”
方兆南道:“此等情勢之下,不論是誰都要生出憐憫之情,伸手救她了……”
羅玄突然挺身坐起,接道:“這人就是聶小鳳了,我帶她一口氣奔出了數十里,天才大亮,停在道旁大樹下面休息。
因我心中一直記着覺生大師之言,就不自禁的打量了她一陣,那時她還不過是個女童,但眉字之間,已隱隱含藴妖媚之氣,才知覺生之言不虛,此女如留在世上,大可禍國殃民,敗亂朝綱,小則招蜂引蝶,禍害一家,可惜我當時竟然狠不起心腸,一掌把她擊斃……”
他長長嘆息一聲,接道:“也是我天性好強,想了一陣,覺着水可覆舟,亦可載舟,只要我能盡力培養於她,未始不可化她的妖媚,想不到因此一念,鑄下大錯……”
他突然住口不言,緩緩閉上了雙目,兩行老淚,順腮而下。
方兆南,梅絳雪面面相覷,心想説幾句解勸慰藉之言,卻不知如何開口。
沉默足足延續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羅玄黯然一嘆接道:“就這樣她在我翼護教養之下長大,她的容色,也隨着增長的年齡,日漸嬌豔。
我因為對她心有成見,管教一直甚嚴,經常把她帶在身側,為了使她變化先天的妖媚氣質,我拒絕了江湖,佈置了一個人間仙境,和她避世而居。
那裏有我辛苦移植而來的奇花異草,翠羽珍禽,鶴鹿成羣,遊戲其間,希望能藉山川的靈秀之氣,使她脱胎換骨。
唉!如今想來,才知當時這些佈置心血,都完全出於一種自私的心理,原來,老夫竟然不知不覺間已為她的美色所惑,只是當時我並未查覺而已。”
方兆南,梅絳雪兩人同時聽得心中一動,相互望了一眼,但覺心絃震盪,卻無法説出是何感受。
羅玄緩緩躺下身子,接道:“終於在一個風雨之夜,我鑄下終生大錯,事後清醒,當真是痛不欲生,但我又想到如若自絕一死,對自己的懲罰未免大輕了,決心活下去承受折磨。一但我因懺悔恨事,對她態度大變,冷淡漠然,視她有如蛇蠍,也許她無法再在那地方長住下去,難以忍受我的漠視,動了逃走之心,勾通了我手下游魂,鬼仙萬天成,暗用劇毒害我。
當下我雖然知道,但卻又想到,我玷污了她的清白,由她親手殺死我,那也是天理報應,因此故作不知,任她擺佈。
待我中毒之後,將要死去之時,又突然想到我還不能死,如若就此一死,世上再無制她之人,她如掀起風波,豈不是我的罪惡。
因此,我又作安排,運內功,把劇毒迫入雙腿,拼落個終身癱瘓,留下性命,裝作毒發身死,放任她逃離門下,如若她能夠潔身自愛,我就放任毒發而死。
卻不料她甫離師門,就在江湖上,鬧出了幾件驚天動地的血案,以‘七巧梭’傷害開始,唉!當時我雙腿癱瘓,不良於行,雖有除她之心,但卻力有未逮。
當時我在慌不擇路,飢不擇食,一時心急之下,我又收了一個弟子,那人入我門下,已然在武林中享譽盛名。
我費了三年苦心,傳他武功,準備要他代我清理門户,追殺聶小鳳,唉!當差遣他下山之際,忽然又想到萬一此入再背叛了我,豈不錯上加錯,臨時又讓他多留三個月。
在這三個月內,我繪製了一幅血地圖,因為我已發覺迫入雙腿之毒,已逐漸的反向上體攻來,恐難久於人世,想得活命,必要隱入火山源下借地下火源熱力,再運本身內功,或可阻止劇毒上行……”
方兆南突然插口説道:“老前輩最後收歸門下的一個弟子,可是姓陳麼?”
羅玄愕然説道:“不錯,他叫陳天相。”
方兆南哺哺自語道:“那定然是他,陳師妹的爺爺……”
梅絳雪冷冷接道:“你最好不要接口。”
方兆南吃她一喝,果然住口不言。
只聽羅玄接道:“我繪製好血池圖,給了他三個錦囊,要他按時拆閲,遵照行事,第一個錦囊,要他假冒我之名,到處在江湖上現身,以引起武林人物,果然引得很多武林高手追蹤。
第二個錦囊中,我要他把血池圖宣揚於世,並要以本來面目,裝作得圖之人,但如有人能和他動手過五十招不敗,就要他偽作失手,棄圖而去。
這兩件事情辦完,就可以掀開第三個錦囊,在那個錦囊之中,我要他代我清理門户,追殺聶小鳳,完成此三樁心願,就算報了我授藝之恩,我這般做法是怕他難拒聶小風的美色誘惑之力,為聶小鳳收用,或者殺死……”
方兆道:“未出老前輩的預料……”
羅玄接道:“我知道,遣他下山之後,我已經判定他的智謀不是聶小鳳的敵手,我必得留下有用的性命,想出剋制聶小風的方法,離開親手經營的世外山莊,潛伏於血池之中,只待有一個天生奇才,能夠解開我在血池圖上留下的先天神數,深入血池,見我之面,或是得我遺物,出面制服聶小鳳。
想不到,我一等數十年時光,為防止劇毒侵入內腑,自行用地源之火燒焦雙腿,可是仍然無人能進入那血池之中,這説明了血池圖輾轉數十年,竟然未遇到一個能解我留下的先天神數之人。
我生平嗜愛山水,尋幽探奇,未收聶小鳳前已深入那血池一次,暗把進他的計算方法,混入先天神數之中,只要能夠解得,進入血池輕而易舉……”
他長長嘆息一聲,緩緩把目光投注在梅絳雪的臉上,接道:“卻不料她被聶小鳳迫入絕路,誤打誤撞的進入了血池之中,我雖將一身武功傳授幹她,但她功力不足,還難以和聶小鳳抗拒,至少得三年苦練,始可和聶小鳳硬行一拼。”
梅絳雪道:“師父又逃過一次難關,如能善為療養,或可免去死劫?”
羅玄搖頭説道:“不行啦!此時此刻之中,我隨時可能死去,這數十年的痛苦折磨,已然消耗了我所有的真元之氣,咱們師徒還能見這一面,已然使我喜出望外……”
一陣急勁的山風過後,突然響起一陣嗡嗡之聲。
羅玄嘆息一聲,道:“這是什麼聲音?”
方兆南道:“可能是晚輩帶的一寵巨蜂。”
羅玄道:“怎麼?你能役使巨蜂?”
方兆南道:“這是蜂王楊孤的遺物,要晚輩替他保管。”
羅玄道,“楊孤死了麼?”
方兆南黯然接道:“死去半年多了。”
羅玄道:“唉!老夫曾聽人説過他役蜂之術,並世無雙,你既承繼了他的衣缽,不可私心自珍,免使此術絕傳於世。”
方兆南道:“晚輩受命!”
梅絳雪冷哼一聲緩緩説道:“役蜂之術,何足為奇,比起我師父役獸驅蛇之能,差的遠了。”
羅玄接道:“大同小異,差別有限,孩子,你去把那木寵提過來給我瞧瞧。”
方兆南應了一聲,起身而去。
片刻之後,方兆南提着木籠回來了。
這籠巨蜂,費盡了蜂王楊孤的苦心,不但大過常蜂甚多,而且團居木籠,從不散飛,釀蜜自食,似有靈性。
羅玄望了那巨蜂一眼,面上忽露喜色,道:”孩子,如若你肯把巨蜂釀成之蜜,賜給老夫一些,或可使我支撐幾天。”
方兆南道:“只要能療得老前輩傷病,食用籠中之蜜,有何不可?”探手入籠,取出一大塊生蜜。
羅玄點頭説道:“夠啦!……”
他仰臉長長嘆息一聲,接道:“我已是油盡燈枯之人,縱有回生靈藥,起死仙丹,也難以使我得慶重生,這一塊毒蜂之蜜,只不過能助我多延續三五日性命而已,但這已經很夠了……”
他突然一整臉色,肅然對方兆南道:“老夫雖已是垂死之人,但在武林中留下的聲譽,或許尚未完全幻滅……”
他掙扎而起,扶在兩個長毛猩猿身上,離開了輪椅,回顧梅絳雪道:“你把我坐椅之下一個摺扇取出來。”
梅絳雪輕伸皓腕,取出摺扇,擺好輪椅,扶羅玄坐了下去。
羅玄經過這一陣掙動之後,似是大為疲累,喘息了一陣,對方兆南道:“孩子,你拿着這柄摺扇,去見各大門派的掌門之人,要他們三日後正午時分,趕往聶小鳳排的鵲橋陣中,合幾大門派的實力,當可支持到午夜光景……”
方兆南道:“晚輩籍籍無名,如何能使各派掌門,聽我之命?”
羅玄道:“你打開那摺扇瞧瞧吧!”
方兆南緩緩從梅蜂雪手中接過摺扇打開,只見上面龍飛鳳舞,紅黑雜陳,在扇面上寫滿字跡,有用硃砂,有用墨筆,覺生大師的名字,赫然也在其中。
羅玄輕輕咳嗽兩聲,接道:“那扇面之上籤具的人名,都是當年武林中盛名卓著的高人,當時九大門派中掌門之人,無一不在其中,但這些人恐都大部凋謝,但承繼他們依缽之人,當知此中之密,只要你出示摺扇,讓他們辨識一下先師的筆跡,那就如老夫親身拜會他們了。”
方兆南若有所悟的嗯了一聲,道:“這些人都和老前輩見過面了?”
羅玄輕輕嘆息一聲,道:“往事已成了過眼雲煙,老夫也不願多提昔年豪勇,孩子,我逃避覺夢,覺非苦苦追尋,並非出自本心,實乃是覺生大師授意於我,覺生天縱奇才,不但武功高出兩位師弟甚多,就當時武林中高人而論,無一能夠是他敵手。”
梅絳雪接道:“但他卻敗在師父的手下。”
羅玄道:“他和我力戰五百回合,才中我一指,咳!算了吧!昔年雄風今安在,數十年人生歲月,只不過曇花一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