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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殭屍

    一

    長夜未盡,風中卻似已帶來黎明的消息,變得更清新,更冷。

    白玉京靜靜地站在冷風裏。

    他希望風越冷越好,好讓他清醒些。

    從十三歲的時候,他就開始在江湖中流浪,到現在已十四年。

    這十四年來,他一直都很清醒,所以他直到現在還活着。

    無論誰若經歷過他遭遇到的那些折磨、打擊和危險,要想活着都不太容易。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他心裏在冷笑。

    江湖中對他的傳説,他當然也聽説過。只有他自己心裏知道,他能活到現在,只不過因為他頭腦一直都能保持冷靜。

    現在他更需要冷靜。 × × ×

    窗上的人影,彷彿又靠近了些。

    他儘量避免去猜這個人是誰,因為他不願猜疑自己的朋友。

    小方是他的朋友。

    既然別的人都在樓下,樓上這人不是方龍香是誰?

    小方無疑也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也許比他更有力量保護她。

    她就算投向小方的懷抱,也並不能算是很對不起他,因為他們之間本就沒有任何約束。

    “這樣也許反倒好些,反倒沒有煩惱。”

    白玉京長長吐出口氣,盡力使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件事。

    但也不知為什麼,他心裏卻還是好像有根針在刺着,刺得很深。

    他決心要走了。就這樣悄悄地走了也好,世上本沒有什麼值得太認真的事。

    他慢慢地轉過身。

    但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袁紫霞的一聲驚呼。 × × ×

    呼聲中充滿驚懼之意,就像一個人看見毒蛇時發出的呼聲一樣。

    白玉京已箭一般竄上了小樓。“砰”的,撞入了窗户。 × × ×

    屋裏當然有兩個人。

    袁紫霞臉上全無血色,甚至比看見毒蛇時還要驚慌恐懼。

    她正在看着對面的一個人,這人的確比毒蛇可怕。

    他長髮披肩,身子僵硬,一張臉上血跡淋漓,看來就像是個殭屍。

    這人不是小方。

    在這一剎那,白玉京心裏不禁掠過一絲歉疚之意。一個人實在不該懷疑朋友的。

    但現在已沒有時間來讓他再想下去。

    他剛撞進窗户,這殭屍已反手向他抽出了一鞭子。

    鞭子如靈蛇,快而準。

    這殭屍的武功竟然也是江湖中的絕頂高手。

    白玉京身子凌空,既不能退,也無力再變招閃避,眼見長鞭已將捲上他的咽喉。

    但世上還沒有任何人的鞭子能捲住他咽喉。

    他的手一抬,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間,用劍鞘纏住了長鞭,扯緊。

    他另一隻手已閃電般拔出了劍。

    劍光是銀色的,流動閃亮,亮得令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他腳尖在窗欞上一點,水銀般的劍光已向這殭屍削了過去。

    這殭屍長鞭撒手,凌空翻身。

    猝然間,滿天寒星,暴雨般向白玉京撒下。

    白玉京劍光一卷,滿天寒星忽然間就已全部沒有了蹤影。

    但這時殭屍卻已“砰”的撞出了後面的窗户。

    白玉京怎麼能讓他走!

    他身形掠起,眼角卻瞥見袁紫霞竟似已嚇得暈了過去。

    那些人就在樓下,他也不忍將她一個人留在這裏。

    是追?還是不追呢?

    在這一瞬間,他實在很難下決定。幸好這時他已聽見了小方的聲音:“什麼事?”

    “我把她交給你……”

    一句話未説完,他已如急箭般竄出窗子。

    誰知這個殭屍看來雖僵硬如木,身法卻快如流星。

    就在白玉京微一遲疑間,他已掠出了七八丈外,人影在屋脊上一閃。

    白玉京追過去時,他已不見了。

    遠處忽然響起雞啼。

    難道他真的是殭屍,只要一聽見雞啼聲,就會神秘地消失? × × ×

    東方已露出淡青,視界已較開闊。

    附近是空曠的田野,空曠的院子,那樹林還遠在三十丈外。

    無論誰也不可能在這一瞬間,掠出三四十丈的,就連昔日輕功天下無雙的楚香帥,也決不可能有這種能力!

    風更冷。

    白玉京站在屋脊上,冷靜地想了想,忽然跳了下去。

    下面是一排四間廂房。第三間本是苗燒天住的地方,現在屋裏靜悄悄,連燈光都已熄滅。

    第二間屋裏,卻還留着盞孤燈。

    慘淡的燈光,將一個人的影子照在窗上,佝僂的身形,微駝的背,正是那白髮蒼蒼的老太婆。

    他顯然還在為了自己親人的死而悲傷,如此深夜,還不能入睡。

    也許她並不完全是在哀悼別人的死,而是在為自己的生命悲傷。

    一個人到了老年時,往往就會對死亡特別敏感恐懼。

    白玉京站在窗外,靜靜地看着她,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

    奇怪的是,人在悲傷時,有些感覺反而會變得特別敏鋭。

    屋子裏立刻有人在問:“誰?”

    “我。”

    “你是誰?”

    白玉京還沒有回答,門已開了。

    這白髮蒼蒼的老太婆,手扶着門,駝着背站在門口,用懷疑而敵視的目光打量着他,又問了一句:“你是誰?來幹什麼?”

    白玉京沉吟着,道:“剛才好像有個人逃到這裏來了,不知道有沒有驚動你老人家?”

    老太婆怒道:“人?三更半夜的哪有什麼人?你是不是活見鬼了。”

    白玉京知道她心情不好,火氣難免大些,只好笑了笑,道:“也許是我看錯了,抱歉。”

    他居然什麼都不再説了,抱了抱拳,就轉過身,走下院子,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彷彿覺得非常疲倦。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咕咚”一聲。

    那老太婆竟倒了下去,疲倦、悲哀,和蒼老,就像是一包看不見的火藥,忽然在她身體裏爆炸,將她擊倒。

    白玉京一個箭步竄過去,抱起了她。

    她的脈搏還在跳動,還有呼吸,只不過都已很微弱。

    白玉京鬆了口氣,用兩根手指捏住她鼻下人中,過了很久,她蒼白的臉上才漸漸有了血色,脈搏也漸漸恢復正常。

    但她的眼睛和嘴卻都還是緊緊閉着,嘴角不停地流着口水。

    白玉京輕聲道:“老太太,你醒醒──”

    老太婆忽然長長吐出口氣,眼睛也睜開了一線,彷彿在看着白玉京,又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到。

    白玉京道:“你不要緊的,我扶你進去躺一躺就沒事了。”

    老太婆掙扎着,喘息着,道:“你走,我用不着你管。”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白玉京又怎麼能拋下她不管。

    他用不着費力,就將她抱起來。

    這也許還是他第一次抱着個超過三十歲的女人進房門。

    棺材就停在屋裏,一張方桌權充靈案,點着兩支白燭,三根線香。

    香煙繚繞,燭光暗淡,屋子裏充滿了陰森淒涼之意。那小男孩躺在牀上,也像是個死人般睡着了。

    小孩子只要一睡着,就算天塌下來,也很難驚醒的。

    白玉京遲疑着,還不知道該將這老太婆放在哪裏。

    忽然間,老太婆在他懷裏一翻,兩隻鳥爪般的手已扼住了他的咽喉。

    她出手不但快,而且有力。

    白玉京呼吸立刻停止,一雙眼珠子就像是要在眼睛中迸裂。

    他的劍剛才已插入腰帶,此刻就算還能抓住劍柄,也已沒力氣拔出來。

    老太婆臉上露出獰笑,一張悲傷、蒼老的臉,忽然變得像是條惡狼。

    她手指漸漸用力,獰笑着道:“長生劍,你去死吧!……”

    這句話還未説完,突然覺得有件冰冷的東西刺入了自己的肋骨。

    是柄劍。

    再看白玉京的臉,非但沒有扭曲變形,反而好像在微笑。

    她忽然覺得自己扼住的,決不像是人的脖子,卻像是一條又滑又軟的蛇。

    然後又是一陣尖錐般的刺痛,使得她十根手指漸漸鬆開。

    劍已在白玉京手上。

    劍尖已刺入她的肋骨,鮮血已滲出,染上她剛換上的麻衣。

    白玉京看着她,微笑道:“你的戲演得實在不錯,只可惜還是瞞不過我。”

    老太婆目中充滿驚慌恐懼,顫聲道:“你……你早巳看出來了。”

    白玉京笑道:“真正的老太婆,醒得決沒有那麼快,也決沒有這麼重。”

    劍光一閃,削去了她頭上一片頭髮。

    她蒼蒼的白髮下,頭髮竟烏黑光亮如綢緞。

    老太婆嘆了口氣,道:“你怎麼知道老太婆應該有多重?”

    白玉京道:“我就是知道。”

    他當然知道。他抱過的女人也不知有多少,很少有人經驗能比他更豐富。

    老太婆筋肉已松,骨頭也輕了。他一抱起她,就知道她決不會超過三十五歲。

    三十五歲的女人,若是保養得好,胴體仍然是堅挺而有彈性的。

    老太婆道:“現在你想怎麼樣?”

    白玉京道:“這就得看你了。”

    老太婆道:“看我?”

    白玉京道:“看你是不是肯聽話。”

    老太婆道:“我一向聽話。”

    她的眼睛忽然露出一種甜蜜迷人的笑意,用力在臉上搓了搓,就有層粉末細雨般掉了下來。

    一張成熟、美麗、極有風韻的臉出現了。

    白玉京嘆了口氣,道:“你果然不是老太婆。”

    這女人媚笑道:“誰説我老?”

    她的手還在解着衣鈕,慢慢地拉開了身上的白麻衣服。

    衣服裏沒有別的,只有一個豐滿、堅挺、成熟而誘人的胴體,甚至連胸膛都沒有下墜。

    白玉京看着她胸膛時,她胸膛上頂尖的兩點就漸漸挺硬了起來。

    她用自己的指尖輕撫着,一雙眼睛漸漸變成了一條線,一根絲。

    她輕咬着嘴唇,柔聲道:“現在你總該已看出,我是多麼聽話了。”

    白玉京只有承認。

    她媚笑道:“我看得出你是個有經驗的男子,現在為什麼卻像個孩子般站看?”

    白玉京道:“你難道要我就在這裏?”

    她笑得更媚更蕩,道:“這裏為什麼不行?老鬼已死了,小鬼也已睡得跟死人差不多,你只要關上房門……”

    門是開着的。

    白玉京不由自主,去看了一眼。

    忽然間,牀上死人般睡着的孩子鯉魚打挺,一個翻身,十餘點寒星暴射而出。

    這孩子的出手竟也又快又毒。

    更可怕的是,決沒有人能想到這樣一個孩子出手也會如此狠毒,何況白玉京面前是站着個赤裸裸的女人。

    世上還有什麼能比一個赤裸着的美麗女人更令男人變得軟弱迷糊?

    這暗器幾乎已無疑必可致命。

    但白玉京卻似早已算準這一着,劍光一圈,這些致命暗器已全沒了影。

    女人咬了咬牙,厲聲道:“好小子,老孃跟你拼了。”

    那孩子身子躍起,竟從枕頭下拔了兩柄尖刀出來,拋了柄給女人。

    兩柄尖刀立刻閃電般向白玉京劈下。

    就在這時,棺材的蓋子突然掀起,一根鞭子毒蛇般卷出,捲住了白玉京的腰。

    這一鞭才是真正致命的。 ×××

    白玉京的腰已被鞭子捲住,兩柄尖刀閃電般向他刺了過來。

    他完全沒有閃避的餘地!

    他沒有閃避,反而向尖刀上迎了過去。

    棺材裏的人只覺得一股極大的力量將他一拉,已將他從棺材裏拉出。

    這人正是剛才突然在曙色中消失了的殭屍。

    他眼看着兩柄刀已刺在白玉京身上,誰知突然又奇蹟的跌下,“當”的,跌在地上。

    女人和孩子的手腕已多了一條血口。

    白玉京的劍本身就像是奇蹟,劍光一閃,削破了兩人的手腕,再一閃,就削斷了長鞭。

    殭屍本來正用力收鞭,鞭子一斷,他整個人就立刻失去重心,“砰”的一聲撞在後面的窗户上。

    孩子和女人的驚呼還沒有出聲,白玉京已反手一個肘拳,打中孩子的胃。

    他只覺眼前一陣黑暗,連痛苦都沒感覺到,就已暈了過去。

    那女人的臉已因驚懼而扭曲,轉身想逃。

    她上身剛轉過去,白玉京的劍柄已敲在她後腦上──她暈得比孩子還快。

    殭屍背貼着窗户,看着白玉京,眼睛裏也充滿了恐懼之色。

    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現在看着的是一個人。人怎會有這麼快的出手?

    白玉京也在看着他,冷冷道:“這次你為什麼不逃了?”

    殭屍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我本就沒有得罪你,為什麼要逃。”

    白玉京道:“你的確沒有得罪我,只不過想要我的命而已。”

    殭屍道:“那也是你逼着我們的。”

    白玉京道:“哦。”

    殭屍道:“我想要的,只不過是那女人從我這裏騙走的東西。”

    白玉京皺了皺眉,道:“她騙走了你什麼?”

    殭屍道:“一張秘圖。”

    白玉京道:“秘圖!什麼秘圖?藏寶的秘圖?”

    殭屍道:“不是。”

    白玉京道:“不是?”

    殭屍道:“這張圖的本身就是寶藏。無論誰有了這張圖,不但可以成為世上最富有的人,也可以成為世上最有權力的人。”

    白玉京道:“為什麼?”

    殭屍道:“你不必問我為什麼,但只要你答應放過我,我就可以幫你找到這張圖。”

    白玉京道:“哦。”

    殭屍道:“只有我知道,這張圖一定在她身上。”

    白玉京沉吟着,忽然笑了笑,道:“既然一定在她身上,又何必要你幫我去找?”

    殭屍道:“因為她決不會對你説實話的,她決不會對任何人説實話的。可是我不但知道她的秘密,還知道……”

    他聲音突然停頓、斷絕。

    一隻鐵鈎從窗外伸進來,一下子就鈎住了他的咽喉,他沒有再説一個字,眼睛已凸出,鮮血已從迸裂的眼角流下來。

    然後他整個人就像是突然被抽乾,突然萎縮。

    若不是親眼看見的人,決想不到這種情況有多麼可怕。

    看見過的人,這一生就永遠不會忘卻。 × × ×

    白玉京只覺得自己的胃也在收縮,幾乎已忍不住開始要嘔吐。

    他看着方龍香慢慢地走進來,用一塊雪白的絲巾,擦着鐵鈎上的血。

    白玉京沉着臉,道:“你不該殺他的。”

    方龍香笑了笑,道:“你為什麼不看看他的手?”

    殭屍已倒下,兩隻手卻還是握得很緊。

    方龍香淡淡道:“你以為他真的在跟你聊天?我若不殺了他,你現在只怕已變成了蜂窩。”

    他用鐵鈎挑斷了殭屍手上筋絡,手鬆開,滿把暗器散落了下來。一隻手裏,就握着四種形狀不同的暗器。

    方龍香道:“我知道你的長生劍是暗器的剋星,但我還是不放心。”

    白玉京道:“為什麼?”

    方龍香道:“因為我也知道這人的暗器一向很少失手的。”

    白玉京道:“他是誰?”

    方龍香道:“長江以南,用暗器的第一高手公孫靜。”

    白玉京道:“青龍會的公孫靜?”

    方龍香道:“不錯。”

    白玉京嘆了口氣,道:“但你還是不該這麼快就殺了他的。”

    方龍香道:“為什麼?”

    白玉京道:“我還有很多話要問他。” 

    方龍香道:“你可以問我。”

    他走過去,帶着欣賞的眼光,看着地上的女人,嘆息着道:“想不到公孫靜不但懂得暗器,也很懂得選女人。”

    白玉京道:“這是他的女人?”

    方龍香道:“是他的老婆。”

    白玉京道:“這小孩是他的兒子?”

    方龍香又笑了,道:“小孩子?……你以為這真是個小孩?”

    白玉京道:“不是。”

    方龍香道:“這小孩子的年紀至少比你大十歲。”

    他用腳踢這孩子的臉,臉上也有粉末落了下來。

    這孩子的臉上競已有了皺紋。

    方龍香道:“這人叫毒釘子,是個天生的侏儒,也是公孫靜的死黨。”

    白玉京忍不住嘆了口氣,苦笑道:“死人不是死人,孩子不是孩子,老太婆不是老太婆──這倒真妙得很。”.

    方龍香淡淡道:“只要再妙一點點,你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白玉京道:“青龍會的勢力遍佈天下,他們既然是青龍會的人,行蹤為什麼要如此詭秘?”

    方龍香道:“因為最想要他們的命的,就是青龍會。”

    白玉京道:“為什麼?”

    方龍香道:“因為公孫靜做了件讓青龍會丟人的事。”

    白玉京道:“什麼事?”

    方龍香道:“一樣關係很重大的東西,在他的手裏被人騙走了。當然他知道青龍會的規矩。”

    白玉京道:“所以他才帶着他的老婆和死黨,易容改扮到這裏,為的就是想追回那樣東西?”

    方龍香道:“不錯。”

    白玉京道:“這些事你怎麼會知道的?”

    方龍香笑了笑,道:“你難道忘了我是幹什麼的?

    白玉京道:“那樣東西真的在袁紫霞身上?”

    方龍香道:“這你就該問她自己了。”

    白玉京道:“她人呢?”

    方龍香道:“就在外面。”

    白玉京立刻走出去,方龍香就讓路給他出去。

    突然間,一把鐵鈎劃破他手腕,長生劍“叮”的跌落在地。

    接着,一個比鐵鈎還硬的拳頭,已在他腰下京門穴上,他也倒了下去。

    燭光在搖動,整個屋子都像是在不停地搖動着。

    白玉京還沒有睜開眼睛,就已感覺到有個冰冷的鐵鈎在磨擦着他的咽喉。

    他終於醒了。

    也許他永遠不醒反倒好些。他實在不願再看到方龍香的臉。

    那本是張非常英俊的臉,現在卻似也變得説不出的醜陋。

    這張臉正在微笑着,面對着他的臉,道:“你想不到吧!”

    白玉京道:“我的確想不到,因為我一直認為你是我的朋友。”

    他盡力使自己保持平靜──既然已輸了,為什麼不輸得漂亮些?

    方龍香微笑道:“誰説我不是你的朋友?我一直都是你的朋友。”

    白玉京道:“現在呢?”

    方龍香道:“現在就得看你了。”

    白玉京道:“看我是不是肯聽話?”

    方龍香道:“一點也不錯。”

    白玉京道:“我若不肯聽話呢?”

    方龍香忽然長長嘆了口氣,看着自己手上的鐵鈎,慢慢道:“我是個殘廢。一個殘廢了的人,要在江湖上混,並不是件容易事,若沒有硬的後台支持我,我就算死不了,也決不會活得這麼舒服。”

    白玉京道:“誰在支持你?”

    方龍香道:“你想不出?”

    白玉京終於明白,苦笑道:“原來你也是青龍會的人。”

    方龍香道:“青龍會的壇主。”

    白玉京道:“這地方也是青龍會的三百六十五處分壇之一?”

    方龍香嘆道:“我知道你遲早總會完全明白的。你一向是個聰明人。”

    白玉京只覺滿嘴苦水,吐也吐不出。

    方龍香道:“三年前,我也跟你現在一樣,躺在地上,也有人用刀在磨擦我咽喉。”

    白玉京道:“所以你非人青龍會不可?”

    方龍香道:“那人倒也沒有一定要逼我人青龍會,他給了我兩條路走。”

    白玉京道:“哪兩條路?”

    方龍香道:“一條是進棺材的路,一條是進青龍會的路。”

    白玉京道:“你當然選了後面的一條。”

    方龍香笑了笑道:“我想很多人都會跟我同樣選這條路的。”

    白玉京道:“不錯,誰也不能説你選錯了。”

    方龍香道:“我們既然一向是好朋友,我當然至少也得給你兩條路走!”

    白玉京道:“謝謝你,你真是個好朋友。”

    方龍香道:“第一條路近得很,現在棺材就在你旁邊。”

    白玉京道:“這口棺材太薄了。像我這樣有名氣的人,你至少也得給我口比較像樣的棺材。”

    方龍香道:“那倒用不着,我可以保證你躺進去的時候,已分不出棺材是厚是薄了。”他手上的鐵鈎又開始在動,微笑着説:“但無論如何睡在牀上總比睡在棺材裏舒服些,尤其是在牀上還有個女人的時候。”

    白玉京點點頭,道:“那倒一點都不假,只不過還得看牀上睡的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方龍香道:“哦!”

    白玉京道:“裏邊牀上睡的若是條母豬,我則情願睡在棺材裏了。”

    方龍香道:“你當然不會認為那位袁姑娘是母豬。”

    白玉京道:“她的確不是;她是母狗。”

    方龍香又笑了,道:“憑良心講,説她是母狗的人,你已不是第一個。”

    白玉京道:“第一個是公孫靜?”

    方龍香笑道:“你又説對了。誰能想到像公孫靜這樣的老狐狸,也會栽在母狗手裏呢。”

    白玉京嘆了口氣道:“憑良心講,我倒真有點同情他。”

    方龍香道:“我也同情他。”

    白玉京道:“所以你殺了他。”

    方龍香嘆道:“我若不殺他,他死得也許還要更慘十倍。”

    白玉京道:“哦。”

    方龍香道:“青龍會對付像他這樣的人,至少有一百三十種法子,每一種都可以讓他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生到這世上來。”

    白玉京道:“他究竟做了什麼丟人的事?”

    方龍香沉吟着,道:“你聽説過‘孔雀翎’這三個字沒有?”

    白玉京動容道:“孔雀山莊的孔雀翎?”

    方龍香道:“你果然聽説過。”

    白玉京嘆道:“江湖中沒有聽説過這三個字的人,也許比沒有聽過長生劍的還少。”

    方龍香笑道:“你倒真謙虛得很。”

    白玉京也微笑着道:“謙虛本就是我這人的美德之一。”

    方龍香道:“哦?你還有些什麼美德?”

    白玉京道:“我不賭錢,不喝酒,不好色。我只有一種毛病。”

    方龍香道:“什麼毛病?”

    白玉京道:“我説謊,只不過每天只説一次而已。”

    方龍香道:“今天你説過沒有?”

    白玉京道:“還沒有,所以我現在就要趕快説一次,免得以後沒機會了。”

    他笑了笑,又道:“所以現在我無論説什麼,你最好都不要相信。”

    方龍香笑道:“多謝你提醒,我一定不會相信的。”

    白玉京道:“我若説剛被你殺了的公孫靜又復活了,你當然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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