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高大的紅漆門外,肅立着四個淡青密扣勁裝的帶刀府衞。
向裏看,沿着通向應天府正堂的長廊上,站滿了帶着兵刃的衙役。
正堂外十二個分執着金瓜月斧的親兵,戒備得十分森嚴。
一品頂戴,身着朝服的巡撫大人,端坐在正堂大公案的後面。
但他已失去往日那等高踞堂口頤使氣指的威嚴,木然的神情中,帶着沉重的憂苦。
靠公案左首坐着個方中長髯,身着海青長衫,外罩團花馬褂的中年,一身細皮白肉,顯然是久經養尊處優的人。
這是巡府幕賓,也是應天府兼領應南,巡撫大人的第一謀士劉文長。
右面坐一個頭戴鴉雀武生中,黑色長衫,腰中橫繫着四指寬紅色帶子,留着花白長鬚的五旬老者,兩面突起的太陽穴和炯炯神光的雙民顯示出和常人有些不同。
不錯啦!這是應天府總捕頭,南七省黑道人物,聞名喪膽的神眼楊晉。
但此刻,三個人的臉上,都積壓着一股沉重的憂鬱。
今日的應天府有點奇怪,這不是三六九的放告日子,也不是處決囚犯,巡撫升堂。
可戒備的十分森嚴,正堂的氣氛,肅穆的使人有着窒息的感覺。
端坐公案後面的巡撫大人,神色怪異,不像是手操生殺大權的封疆大吏,倒有着待決囚犯的警懍。
上百號的府衞衙役,聽不列一口大氣。
靜!靜得像一井死水。
靜的有些異常。
一聲感喟的嘆息,打破了冷肅的沉寂。
巡撫大人吐出了一口長氣,道:“文長,你看,七王爺會不會真的親自來府中報案?”
劉文長沸一下顎下的長髯,道:“會的,那封拜束上説得很明中,七王爺要親自進府報案。”
巡撫大人搖搖頭,道:“為什麼呢?七王爺不要咱們打道王府中去,他是親王的身份,我不過是領江南巡撫銜的應大府。”
劉文長沉吟了一陣,道:“大人,七上爺是一位賢明的親王,他尊重體制,所以,要親來應天府中報案,不過……”
巡撫大人急急地接道:“不過什麼?文長,別顧慮,説下去,這不但和我前程有關,而且弄不好還會牽連上我的一家大小的性命。”
劉文長嘆口氣道:“因為七王爺太尊重體制了,所以,這案子非要短期中破獲不可,他不要大人進入王府中去,卻要先行報案,這是公事公辦的態度,大人,這件案子如不能短期破去,確然會影響到大人的前程。”
巡撫大人身子震動了一下,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起來,幾顆汗珠兒滴落在朝服上。
他慢慢地轉過臉來,目光轉到神眼楊晉的身上,緩慢他説道:“你去過王府了?”
楊晉欠欠身,道:“是的,屬下去過了。”
巡撫大人點點頭,道:“你看到了些什麼?”
楊晉道:“七王爺封鎖了現場,一定要在報案之後,由大人親率三班衙役、文案忤作,再查現場,因此,未準屬下查看。”
巡撫大人近乎黯然的嘆息一聲,道:“這麼説來,七王爺是存心要摘我的紗帽子。”
劉文長輕輕咳了一聲,道:“七王爺如若有戕害大人之心,用不着如此大費周折,再説,楊總捕頭,精明幹練,武功高強,必能在限期之內破案。屆時,七王爺也許會嘉獎大人一番。”
巡撫大人苦笑一下,道:“這可惡的匪徒,應天府下不少豪門鉅富,為什麼偏偏偷到七王爺府,是誠心和我過不去了……”
目光轉註到楊晉的身上,道:“楊總捕頭,你想想看,是哪一道上的匪徒,敢這樣膽大妄為。”
楊晉道:“回大人的話,王爺下令封鎖現場,損失不明,屬下未見現場遺蹟,不明賊人手法,不敢妄作測斷。”
“王爺到!”
沉重的呼喝聲,傳入正堂。
巡撫大人急急離開了公案迎了上去。
一個頭戴黃緞子便帽,身着黃綾長袍的三旬左右的人,在兩個勁裝府衞護衞之下,直入大堂。
這時,不過是申初光景,金黃色的陽光,照射在七王爺身上。
只見他雙目微現紅腫,臉上一片戚傷、沉痛。
神眼楊晉,一瞥七王爺的神色,立時心神大震。
他已感覺到,這是一樁驚心棘手的大案子。
那身着朝服巡撫大人,一撩袍,跪了下去,道:“應天府正堂,鎮江南巡撫銜胡正光,叩見七王爺。”
七王爺揮揮手,道:“胡大人請起。”
胡正光一拜而起,道:“謝王爺。”
七王爺黯然嘆道:“小王不幸,府中驚盜,胡大人掌應天府,小王特來報案。”
胡正光長揖相讓,使七王爺坐了賓位,才欠身説道:“王爺府中驚盜,卑職督下不嚴,先行領罪。”
七王爺道:“事出太突然,怪不得大人。入府盜匪,亦非一般匪徒,但願大人能早日緝得元兇,正法除害,叫小王為蘭妃洗冤,大人如需小王協力之處,小王亦願助一臂。”
胡正光聽得頭皮發炸,臉上直滴汗珠兒,垂直屈膝,道:“怎麼,王妃也受到傷害了。”
七王爺低聲道:“現場雨草未動,請大人起駕到現場查驗。”
胡正光連聲應是,一面起駕王府,口中道:“此乃卑職份內之事,六王爺一紙宣召,卑職自當趨王府受命,怎敢勞動王爺的大駕。”
七王爺道:“大明律法,立於先祖,小王雖受皇兄厚封,領掌南六省兵馬大權,但貴府乃一方佈政大員,掌理三司,小王理應依律報案,小王先行一步,大人請即起駕。”
胡正光道:“卑職立刻趨府。”
緊行兩步,接道:“送王爺。”
七王爺一揮手,道:“不敢有勞。”
這是王府中一座庭院,百盆秋菊盛放,陣陣花氣襲人。
十幾個青衣掛刀的捕快,分佈在庭院之中。
胡正光帶着劉文長和神眼楊晉,緩步登上五層玉階,行入了精緻的玉蘭閣。
這是七王爺最愛的蘭妃閨房。
紫綾幔壁,佈置精雅,錦榻上紗帳低垂,隱隱可見一個橫卧的美麗胴體。
楊晉快行一步,揭起紗帳。
鮮血染紅的白綾被單上,倒卧一具只穿着肚兜的女屍。
楊晉心頭暗道:“無怪七王爺不許我先行查看,原來是不願王妃屍體陰靈多受驚擾。”
胡正光似是忘記自己是一品大員的身份,用袍袖拭一下頭上汗水,道:“楊總捕頭,傷在何處?”
楊晉道:“當胸一刀,深及心腹,兇徒的手法很重。”
胡正光道:“別處有傷麼?”
楊晉道:“一刀斃命。”
胡正光道:“王妃遺體,不能太受驚擾,不用忤作驗屍,你費心仔細查看一下。
楊晉輕輕撥動一下屍體,道:“回大人,王妃先被人點中了穴道,然後……”
突然住口。
胡正光道:“然後怎麼樣啊?”
楊晉低聲道:“先奸後殺。”
胡正光呆了一呆,道:“可惡,可惡至極。”
楊晉放下了錦榻紗帳,鋭厲的目光,四下打量了一陣,突然飛身而起,手攀橫樑,瞧了一陣,落着實地。
劉文長道:“楊兄,瞧出一些眉目麼?”
楊晉微微頷首,道:“匪徒輕功絕佳,曾在樑上停身,但不知他何時混入了蘭妃的卧室……
語聲微頓,接着:“大人,據屬下查看王妃屍體,似是在二更到三更之間遭殺,王府中警備森嚴,巡更不絕,那匪徒竟似入無人之境……”
胡正光嗯了一聲,道:“你的意思是……”
楊晉道:“請大人稟明王爺,問問昨夜巡更、當值的府衙。”
胡正光沉吟了一陣,道:“楊捕頭,這件案子一定要破,為了你,也為了我。七王爺的寵妃,遭人好殺,那是誠心要我罷官削職,也是誠心和你過不去。”
楊晉道:“大人,我會盡力,但這件案子太玄奇,就現場所見而論,兇手不但手段毒辣,而且心思慎密,武功又高不可測。”
胡正光臉色一變,道:“照你的説法,這件案子是破不了啦。”
楊晉道:“大人,卑職蒙大人厚愛,自會全力以赴,破不了這件案,卑職也無顏再幹這應天府的總捕。”
胡正光神色肅然他説道:“這不是你辭了總捕頭就能完事的案子,破不了,只怕還得受牢獄審訊的處分……”
輕輕咳了一聲,臉上又變了一副神情,拍拍楊晉肩膀,接道:“你和文長,一文一武,才把應天府治理的一片昇平,這一次事情,鬧的太大,我想替你擔待一下,你放開手幹,只要能把案子破了,不管你用什麼方法……”
這當兒,一個穿着長衫的中年人快步行進來,打斷胡正光未完之言。
那長衫人輕輕咳了一聲,抱抱拳,道:“王爺交代,大人如是查驗過屍體現場,請到廳中回話。”
胡正光雖是巡轄江南六省的大員,但對於親王府中人,還是不敢開罪,當下一拱手,道:“先生是王府……”
長衫人笑一笑,接道:“總管。”
胡正光啊一聲,抱拳道:“請教總管高姓是……”
長衫人欠身道:“不敢當,大人,敝姓水。”
水總管笑一笑,接道:“大人,王爺還在廳中候駕,不知諸位驗屍是否完成?”
胡正光道:“好啦!有勞總管帶路。”
水總管舉步當先而行。
七王爺呆呆的坐在大廳中一座黃色的錦墩上,沉重哀痛,似乎已使他有些神不守舍。
水總管進廳門,屈下了一膝,道:“應天府胡大人到。”
七王爺站起身子,揮揮手,道:“請他進來。”
胡正光哈着腰進入廳中,劉文長、神眼楊晉,留在廳外面。
胡正光一撩袍,屈膝欲跪,道,“卑職叩見王爺。”
七王爺一側身,道:“大人請起”,胡正光道:“謝王爺。”
七王爺道:“大人請坐。”
胡正光半個屁股,搭在錦墩上,道:“卑職謝座。”
七王爺道:“唉!大人看過現場了。”
胡正光道:“看過了。”
七王爺道:“大人對此事有何高見。”
胡正光道:“惡徒手毒心狠,罪該萬死,卑職當傷令屬下,限期緝捕歸案,替王妃報仇。”
七王爺道:“胡大人看法,要多少時間,可以捕到正凶?”
胡正光呆了一呆,道:“這個,王爺恩典?卑職將盡出府中捕快,儘早捕捉兇徒。”
七上爺道:“胡大人,這件案子很辣手,你自己定個期限。”
胡正光臉上的汗珠兒,一顆接一顆直往下滾,只要一句,就算賭上了他的前程。到期限,如若是破不了案,能落個罷官削職,那還算祖上有德,一個不好,那就是株連滿門,全家問斬的罪。七王爺領縮江南軍政,聖賜上方劍,有先斬後奏之權。
越想越怕,汗水越大,偷抬雙目,望了七王爺一眼。
壯着膽子,道:“卑職和屬下總捕談過……”
七上爺接道:“他怎麼説?”
胡正光道:“他説,賊人惡毒,但武功絕高,恐非一時之間能夠緝捕。”
七王爺道:“貴府的總捕現在何處?”
胡正光道:“候命廳外,未得王爺宣召,不敢擅自入內。”
七王爺點點頭,道:“水總管,宣應大府總捕頭進來。”
水總管傳話出去,楊晉垂首欠身而入,道:“應天府總捕楊晉,叩見王爺金安。”
七王爺道:“胡大人你問貴府總捕,給我一個期限。”
胡正光側臉望了楊晉一眼,道:“楊晉,你想想看,多少天能夠破案,七王爺大度容天,你估算清楚些。”
楊晉道:“回大人話,來人武功很高,卑職想求大人多寬限幾日?”
胡正光道:“你倒是説個時限啊!”
楊晉道:“三個月。”
胡正光抬頭望望七王爺,道:“三個月……”
七王爺皺了眉頭,道:“三個月嗎?”
胡正光道:“卑職儘量追他們限前破案。”
七王爺長嘆一聲,道:“好吧!就以三月為期,希望貴府在限期之內,捕得元兇,為小王蘭妃申冤。”
胡正光一欠身,並謝過王爺恩典。
正待告退,神眼楊晉突然欠身説道:“楊晉有事,啓稟王爺。”
七王爺道:“嗯!什麼事?”
楊晉道:“王府中戒備森嚴,宵小竟能夜入王府行兇,王府中巡更當值,也許能提供一些線索。”
七王爺點點頭,道:“昨夜中當值的府衞巡更,都已收押王府,貴府如有需要,可以提入應天府去詢問。”
楊晉道:“王爺明鑑。”
七王爺道:“胡大人,還有需要小王協助之處嗎?”
胡正光道:“不敢再勞動王爺,卑職告退了。”
七王爺回顧了水總管一眼,道:“昨夜巡更當值的府衞一十八人,立刻押送應天府。”
水總管一哈腰,應道:“王爺金安。”
七王爺一揮手,道:“代我送客。”
轉身行入內室。
劉文長是坐轎子,楊晉是騎馬而來。
神眼楊晉,正要飛身上馬,卻被劉文長攔住,低聲道:“楊兄,在兄弟的小轎裏擠一下,有點事,咱們得商量商量。”
一轎雙乘,就這樣楊晉就擠入了轎中。
劉文長放上垂簾,才輕輕咳了一聲,道:“楊兄,此案關係重大,影響到大人的前程……”
楊晉接道:“這個,我也知道。”
劉文長道:“楊兄是當代名捕,對這件案子的看法如何?”
楊晉道:“王府的守衞不少,但那人入府行兇,似入無人之境,而且做案之後,又未留下一點痕跡,顯然是一位做案的高手,因此,在下覺着這件案子,十分棘手,只怕不是短時間能夠破掉。”
劉文長道:“楊兄,準備如何給大人回話呢?”
楊晉道:“在下,只好據實回答了。”
劉文長道:“楊兄,大人對此事,極為困擾,楊兄,如再不能給大人一個限期,大人的心情,只怕是更為沉重了。”
楊晉道:“文長兄,這等事,兄弟只能盡力,不能在大人面前,故作豪壯之語。”
劉文長聲音十分低微他説道:“楊晉兄,大人待咱們不薄,咱們應該替他分擔一些憂苦才是。”
楊晉道:“文長兄説的是,但在下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良策了。”
劉文長道:“楊兄,可否來一個李代桃僵,以假亂真。”
楊晉道:“這個,有些不妥當,過了限期不能破案,也不過是一個追捕不力的罪名,如若弄出一個假人假案出來,七王爺一旦識破,不但要坐實兄弟的大罪,只怕大人和文長兄,也要受到株連。”
劉文長道:“楊兄話雖不錯,但咱們一味承大人器重,俗語説的好,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大人遇上了這等苦惱的事,咱們理當為他分憂。兄弟的意思是,咱們找一個妥善的辦法,安慰其心,致於以後如何,咱們再從長計議了。”
手捋長髯,沉吟了一陣,道:“如若咱們安排一個死無對證的結局,再設法打點一下,七王爺雖然心中存疑,但他無法證明,也只有不了了之。”
楊晉道:“文長兄的才氣,在下向來佩服,但這件事兄弟不能立刻答應,俟回府之後,看看大人的意思,再作道理。”
應天府距離王府並不太遠,不大工夫,已到了府外。
劉文長的轎子停下。
轎外面立時傳來了督府長隨胡義的聲音,道:“劉爺、楊爺,大人吩咐請兩位到內宅花廳待茶。”
事情早已在劉文長的意料之中,掀簾出轎,説道:“我們隨後就到。”
胡義一欠身,道:“小的給兩位帶路。”
劉文長,楊晉並肩而入,道:“給大人見禮。”
撩起衣角,準備叩拜。
胡正光一揮手,道:“不用多禮了,兩位請坐下。”
兩人站起身子,在花廳木案兩邊的木椅上坐了下來。
胡正光沒有坐,他心裏太緊張,有些坐不安,來回的走動着,説道:“楊總捕頭,三個月的限期很長了,能不能如期破案。”
楊晉道:“回大人,屬下盡力而為。”
胡正光輕輕嘆息一聲道:“楊總捕頭,這些年來,本府待你如何?”
楊晉道:“恩重如山,屬下死不足報萬一!”
胡正光道:“這就是了,如若三月期限無法破案,本府這頂烏紗,故然難保,只怕我一家老少的性命,也要斷送在這件血案之上,千不該,萬不該,死的不該是七王爺的寵妃……”
胡正光輕輕嘆息一聲,緩緩説道:“文長,七王爺很賞臉了,給了三個月的限期,如若,我們無法在三個月內破了此案,那後果……”
劉文長輕輕咳了一聲,道:“大人,這一點,屬下早想到了,萬一三月限期之內,無法破案,為了保護大人的前程,咱們給他來一個……”
突然住口不言。
胡正光坐下身子,低聲説道:“文長,你的才氣,素為我所敬重,這件事關係太大了,你説説看,這還有什麼別的辦法?”
劉文長緩緩道:“大人,屬下受大人知遇,自該全力報效,屬下的意思是,不能限期之內,咱們就來一個李代桃僵。”
胡正光低聲誦吟道:“李代桃僵,這法子不錯,但七王爺要來一個親審,那又將如何是好了。”
劉文長右手食指輕輕在桌上划動,緩緩他説道:“大人,死無對證。”
胡正光憂苦的臉色,綻開一縷笑容,但矜持的説道:“文長,七王爺領綰江南兵符,雖非當今之尊,但欺騙的罪名,也夠承受的了。”
劉文長道:“大人,這件事,自然要仔細的設計一番,也是萬不得已時,才可使用,以楊總捕頭的精明,我想在三月之內,定然會有消息。”
胡正光道:“文長,你仔細籌劃一下,萬不得已時,只好用你的辦法了。”
劉文長低聲説道:“大人,多給楊總捕頭一些方便,辦起事,也可利落一些。”
胡正光似是服下了一粒定心丸似的,人已安靜了不少,回頭望着楊晉,道:“總捕頭……”
楊晉離位欠身道:“屬下在。”
胡正光道:“本府應該如何幫助你。”
楊晉道:”大人以江南巡撫銜的身份,下一道令諭,着江南各州府中捕快領班,一體聽從屬下的調遣,協辦此事。”
胡正光點點頭,道:“這事容易,我立刻叫文長備份公文,快速分頭交送各州府去,王爺家中的事情,量他們不敢怠慢……”
輕輕咳了兩聲,整整官威,接道:“楊總捕,只要能破此案,本府全力的支持你,要人要錢,你只管開口。”
楊晉長長吁了一口氣,道:“大人,作案的人,未留下一點痕跡,老實説,這是個難破的案子,各州府中的捕快,也只能作作耳目,要他們出馬捉賊,決難用場,屬下的意思,想請幾位有真才實學的江湖朋友們幫手。”
胡正光道:“行,楊晉,你放開手幹,不論什麼人,只要能幫你破了這件案,本府就在王爺面前保薦你實任江南六省總捕頭,管轄六省中州府捕快。”
楊晉苦笑一下,道:“大人,屬下破了此案,還求大人恩典。”
胡正光道:“説吧!你要什麼?”
楊晉道:“求大人恩典屬下,準我告老退休。”
胡正光怔了一怔,道:“這個……”
劉文長接道:“楊晉兄,這件事,咱們以後再談,先設法破案要緊……”
笑一笑,接道:“勞動江湖上朋友們,只怕要不少花費。”
楊晉道:“多謝劉兄的照顧,楊晉家中薄有田產,足可應付。”
胡正光道:“什麼話,怎能讓你貼錢,本府先撥一萬兩銀子給你,不夠用,再告訴我。”
楊晉也有着意外的感覺,不覺一愣。
劉文長笑一笑,道:“楊兄,還不謝謝大人。”
楊晉急急拜伏於放地,道:“大人,太多了,屬下不敢領受。”
胡正光大方的笑一笑,道:“楊晉,這是你辦案的費用,破了這件案子,本府另有賞賜。”
楊晉道:“楊晉再謝大人。”
胡正光揮手道:“去罷,你時間寶貴,我不能耽誤你了。”
一萬兩銀子的厚賜,有如一副幹斤重擔,壓得楊晉有些不勝負荷。
拿着胡正光手諭一萬銀的親批,楊晉緩步行到了捕房。
那是應天府中的一座跨院,八個當值的捕快隨帶鐵尺、單刀等傢伙候命。
眼看總捕頭駕到,八個人齊齊地迎上去,行禮拜見。
楊晉在一張大木椅上坐下,揮揮手,道:“去請王,張兩位副總捕頭來見我。”
楊晉一聲請,兩位副總捕頭,立時三步並作兩步的趕到正廳。
這是兩個四旬左右的中年,一個生的人高馬大,一個卻瘦瘦小小。
但兩人都有着一身很好的武功。
當先是高個子大塊頭的五花刀王勝。
緊隨在後面的是夜鷹張晃。
兩人緊行兩步,一抱拳,道:“見過總捕頭。”
楊晉站起身子,道:“走!到我家去喝一盅。”
王勝怔了一怔,道:“總捕頭,王府中發生了一件案子,……”
楊晉接道:“是一件大案子,所以,我要請兩位到寒舍去喝一盅,咱們慢慢談。”
夜鷹張晃已經警覺到事態嚴重,輕輕咳了一聲道:“總捕頭,可要帶幾位兄弟同去。”
楊晉搖搖頭,道:“不用了,咱們先談談。”
張晃低聲道:“案子很棘手?”
楊晉道:“等會談,咱們走吧!”
舉步向外行去。
王勝、張晃,未再多問,緊隨楊晉身後而行。
楊晉回到了家中,立時吩咐廚下,準備酒菜。
楊夫人帶着笑容迎出來。
五花刀王勝,夜鷹張晃,齊齊欠身行了一禮,道:“見過嫂夫人。”
楊夫人笑一笑,道:“兩位稀客呀!差不多三個月沒有見了。”
王勝笑一笑,道:“衙門裏公事忙,少來探望嫂夫人。”
楊夫人道:“不敢當。”
楊晉輕輕咳了一聲,道:“夫人,叫人把內廳打掃一下,我要和兩位兄弟喝一壺,談談公事。”
楊夫人説道:“內廳早已打掃乾淨,我去廚下給你們催催酒菜。”
夜鷹張晃笑道:“麻煩嫂夫人了。”
楊晉帶着兩人入內廳,早有僕童、丫頭擺好了桌椅,奉上香茗。
楊晉讓王勝、張晃入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揮揮手向侍侯丫頭、僕童説道:“你們退下。”
直待廳中的丫頭、僕童退出去,楊晉才輕輕嘆息一聲,道:“兄弟,王府中出了命案,七王爺寵妃被人所殺,限令應天府在三個月破案……”
夜鷹張晃怔了怔,按道:“王府中不是很多護院武師嗎?”
楊晉道:“不錯,但那人竟然夜入工府,在神不知鬼不覺的局面下,姦殺了七王爺的寵妃。”
王勝聽得一怔道:“姦殺。”
楊晉道:“先奸後殺,一刀斃命,端的是手段惡毒。”
夜鷹張晃,兩雙會説話的大眼睛中,暴射出冷厲的神光,道:“總捕頭,王府中那麼多侍衞,武師,難道就沒有一個知道嗎?”
楊晉道:“夜裏當值巡更的王府侍衞一十八人,都已經押解到應天府中,只不過,還沒有審問而已。”
夜鷹張晃沉吟了一陣,道:“在金陵城中作出這等驚天動地的大案子的必是非常人物,總捕頭查看過了現場沒有?”
楊晉道:“看過了,那人的武功很高,除掉在橫樑積塵上留下了兩個指痕外,別無痕跡。王府中的待衞,實也未必能發覺他的行蹤。
五花刀王勝皺皺眉。道:“總捕頭,有這樣一身造詣的人,必非江湖上無名之輩,照説他會留下標記的。”
楊晉搖搖頭,道:“王府妃子,身份何等尊貴,那賊人,不論如何的狂妄,也不敢不把王府人放在眼裏,他心中明白,只要留下標記,不論他逃到天涯海角,咱們都會追捕到他。”
夜鷹張晃道:“總捕頭,屬上意見,這件血案,首在那盜匪的動機,七王爺的寵妃,足不出户,外人如何能夠知道,這中間只怕別有內情。”
楊晉嘆口氣,道:“兄弟這麼一説,倒也提醒我一件事,如説一個人甘冒奇險,闖入王府,只為了姦殺王妃,除非是七王爺的仇人,但他貴為王子,託土封疆,誰會和他有仇呢?”
張晃道:“如若那位王爺寵妃,有一件價值連城的珍貴之物,被人偷覷,盜物為主,姦殺只不過是故佈疑陣……”
楊晉嗯了一聲,接道:“可惜,我忘記問問七王爺了。”
這時,酒菜送上,三人一面吃酒,一面又開始研商案情。
高頭大馬的五花刀上勝,三杯黃湯下肚,人也似乎精明瞭不少,插口説道:“總捕頭,張兄弟,七王爺不是一般的苦主,咱門哪點不明白,再去問問他,致於動機何在,不妨慢慢研究,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什麼人做的案子。”
張晃道:“王兄説的是,咱們出動全府捕快,再傳令各縣中捕頭,嚴密查訪近三天內,應天府城和鄰近各縣中可疑人物,再沙中淘金,找出可疑的人來,逐一追查。”
楊晉點點頭:“張兄弟,這件事你去辦,動員所有埋下的暗樁線,要查就查的清清楚楚,……”
張晃道:“總捕頭,幾個鏢局下的人,是否要去問問。”
楊晉道:“胡大人待咱們不錯,這件案子公誼私情,咱門都責無旁貸,幾家鏢局子要問,請丐幫分舵相助,就是幾個退隱的武林高人,我也要親自去拜訪一下……”
張晃道:“總捕頭,在江南的聲望,不管如何,他們也該賣點面子,不過,最好是不動公事,你若親自去拜訪一下,丐幫雖不和衙門中來往,但他幫中以忠義相傳,保善除惡,做了不少好事……”
湯晉接道:“這個我明白,吃完這頓飯,咱們就分頭行動,我先去拜會幾位退休的武林前輩,和丐幫分舵,然後,再請幾家鏢局子頭腦聚聚。”
夜鷹張晃站起身子,道:“總捕頭,事不宜遲,我這就去辦事。”
楊晉道:“不論你事情是否辦的完,今天掌燈的時分,趕到秦淮河四鳳肪去。”
張晃道:“四鳳豔名,早傳金陵,遊客如織,去那裏幹什麼?”
楊晉道:“我招呼他們一聲,今天不接客人,我準備邀幾家鏢局子的當家的,在那裏聚聚。”
張晃笑一笑道:“總捕頭想的果然周到。”
楊晉目光轉到王勝的身上,道:“王兄弟,你去一趟四鳳肪,包下來整個的花舫,再拿我的柬,邀請江南,金陵,長江三家鏢局的當家人,今夜到四鳳舫去。”
王勝道:“他們問起來,我如何回話?”
楊晉道:“你就説請他們聚聚,叫他們務必賞光。”
説罷和張晃聯袂而去。
兩人走後不久,一個十六七歲,梳着兩條辮子的青衣少女,緩步行入了內廳,欠身叫道:“爹爹,兩位叔叔飯還未用,就匆匆而去。”
這是神眼楊晉的獨生女楊玉燕,楊晉年近半百,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女兒。
楊姑娘生的是伶俐聰慧,善解人意,承歡膝下,甚得楊晉的歡心。
楊夫人出身大家,幼讀詩書,教女兒讀了不少的書,也教她做的一手好女紅,但楊玉燕除了讀書、女紅之外,卻磨着楊晉學武功,楊夫人本來不贊成一個女孩子家,舞刀弄棒,但楊晉卻扭不過女兒的磨工,沒有法子,只好答應下來。
那曉得楊玉燕天生意心蘭質,悟性過人,楊晉本來想胡亂傳她一點武功應付一下,那知楊女學的很快,練的又勤,使楊晉大感驚異,頗有生女如鳳之感。
這一來,楊晉不得不全傳授了。
五年時間,聰慧的玉燕姑娘,竟然學得了老父一身武功,除了內力火候上差一些之外,靈巧尤過乃父,輕功更是成就不凡。
神鷹楊晉善用金錢鏢,也被楊玉燕嚷着學了去。
但楊玉燕卻感金錢鏢體積太大,不適合女孩子家使用,就別出心裁的把金錢鏢,改成了一種蜂翼鏢。
那是一片銀子合銅,打成的暗器,其薄如紙,形似蜂翼,三面鋒刃,發出時,不帶一點聲息,不過這等蜂翼鏢,份量太輕,即不易取準,又不易打遠。
但楊玉燕很喜愛自己創造的暗器,竟然痛下苦功,每天夜裏起來,苦練手法。
足足下了兩年苦功,再加本身的功力增強,一手蜂翼鏢,已到了四丈外百發百中的境界。
因那蜂翼鏢體積微小,楊姑娘忽發奇想,又苦練一手多鏢的手法。
又一年時光,楊姑娘在蜂翼鏢上又有了極特殊的成就,一手五鏢,出神入化,即能分向合擊,又可以合出分襲。
年事漸長,懂事日多,楊姑娘發覺了自己的暗器十分歹毒,時時無聲,而且體形半圓,薄如蜂翼的利刃又帶着強烈的旋轉之力,即不容易閃避,又不易封擋,其歹毒兇殘,不在江湖上人人深痛惡絕的五毒梅花針之下。
説起來,楊姑娘的鏢比起梅花針,確實更難應付。
大約是楊玉燕也知道自己這傑作太惡毒,所以一直就未敢讓楊晉知道。
神眼楊晉,望着亭亭玉立,已成大人樣女兒,心中忽生感慨,不禁輕聲一嘆道:
“爹吃的是公事飯,官身不自由,你兩位叔叔,為了要查案,等不及吃飯了。”
楊玉燕微微一笑,道:“爹,這一定是很重大的案子。”
楊晉點點頭,道:“很重大……”
楊玉燕接道:“可否説出來給女兒聽聽,也許我能幫爹爹出個主意。”
楊晉聽得一怔,這是玉燕第一次問他公事上的事情。
他雖很疼愛這顆掌上明珠,但卻從來未和她談過公門中事,玉燕也從未問過,不禁一皺眉頭,道:“女孩子,不許問公事,回房去吧!爹也要辦事去了。”
哪知道玉燕受訓斥後,並未離去,卻微微一笑,行到楊晉的身側,説道:“爹,我上無兄姊,下無弟妹,你只有我一個女兒,爹有事,我這做女兒的,怎能不問呢?”
話説的很婉轉,也流露了一片孝心。
楊晉一皺眉頭,道:“女兒之身,就算學得一身武功,也只能用來強身保命,難道要你幫爹辦案不成。”
楊玉燕道:“爹爹如有女兒能幫忙的地方,也應該替你老人家分擔一些……”
不待玉燕姑娘話完,楊晉就一揮手,道:“去,去,女孩子家,不許問大人的事。”
伸手拿起了案上的方中戴好,舉步向外行去。
楊玉燕望望楊晉的背,輕輕嘆一口氣。
楊夫人已習慣了丈夫數十年捕頭生活,察顏觀色,和王、張兩位副總捕匆匆而去的行色,已知道丈夫遇上大案子,雖然看見了楊晉匆匆而去,卻未多問一言。
楊玉燕道,“娘,女兒記憶之中,很少看到爹這等形色。”
楊夫人道:“是啊,這幾年來,應天府在你爹管理之下,很少有重大案件,我也好幾年沒見他這副愁容了。”
楊夫人搖搖頭,道:“燕兒,我一向不問你爹這些事,你個女孩子,更是不能多問了。”
楊玉燕笑一笑,未再開口。且説楊晉離開了宅院,帶三分酒意,直向南大街江家綢緞莊。
這是一座很大的商號,七八個店夥計在台面上照顧。
楊晉一腳踏進門,坐在後櫃上的賬房先生,立時臉色一變,起身迎了上來,低聲道:
“楊爺,客房裏坐。”
賬房先生年約四十七八,瘦長的身材,留着把山羊鬍子。
一個年輕的學徒,奉上了兩杯昏茗後,悄然而退。
賬房先生裝了一袋水煙遞過去,道:“楊爺,抽袋煙。”
楊晉揮揮手,道:“欠學。”
帳房先生吹起紙媒子,呼嚕嚕,吸了一大口,才低聲説道:“楊爺,你老今個清閒啊!”
楊晉笑一笑,道:“二先生,我想見見當家的。”
賬房先生放下水煙袋,抓抓頭皮,道,“楊爺,這個,你是知道的,當家的已經閉門謝客,五年沒有見過外人了,就是兄弟,也只有年三十才能見他一面,平常日子裏,誰也下去打擾他……”
楊晉笑一笑接道:“這個我知道,二先生,咱們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楊字,你二先生無論如何要幫幫這個忙,想法子,給我通報一聲敢情這位管帳的二先生,也是姓楊。
楊二先生道:“楊爺,你容我想想,找個法通知他,今晚上我給你回信,怎麼樣?”
楊晉臉色一變,道:“一家子啊!(同姓互稱),我可是很敬重貴號當家的,我不想動公事,但又非見貴號當家的不可,二先生要是不賞給我這個臉,在下如何向上面交代……”
楊二先生吃了一驚,道:“楊爺,你是説上面追下來的。”
楊晉道:“一家子,我不能解釋,總之,事情不小,要是我楊晉能擔待,也不敢驚擾到貴當家的,二先生你替我想想看,我交不了差,只有動公事了,那時間,拉破的臉,大家都不好看。”
楊二先生道:“楊爺能不能透露一點內情,當家的可是牽上了什麼案子。”
楊晉一拱手,道:“二先生。你包涵,見到當家的,我會説個明白。”
楊二先生站起身子,道:“楊爺既然如此説,兄弟實在作不了主,我這就去通報一聲,看看當家的怎麼一個吩咐。”
楊晉道:“多多有勞。”
楊二先生面色沉重地舉步而去。
楊晉端起茶碗,慢慢的喝着茶,等待着。
等了一頓飯工夫,楊二先生才出來,道:“楊爺,勞你久候。”
楊晉道:“當家的怎麼説?”
楊二先生道:“當家吩咐下來,請楊爺內廳敍話,恕他沒有遠迎。”
楊晉道:“當家的很給楊某人面子,二先生帶路吧!”
隨在楊二身後,穿過了重重庭院,到了一座跨院的門外。
楊二先生帶着楊晉進入上房。
只見一個鬚髮蒼然的老者,身穿藍綢長衫,坐在廳中一張太師椅上。
楊晉急急一抱拳,道:“未學後進楊晉,給當家的見禮。”
蒼髯老音笑一笑道:“不敢當,楊爺,恕我未遠迎大駕,請坐下吧!”
楊晉一欠身道:“晚生謝座。”
木案上早已罷好了一碗棗子茶,蒼髯老者一面舉茶奉客,一面揮手對楊二先生説道:
“你去前面招呼。”
楊二先生應了一聲,欠身一禮,悄然退去。
蒼髯老者喝了一口茶,笑道:“楊爺,這番駕臨寒舍,定然有所指教了。”
楊晉笑一笑,道:“老前輩,不敢當,晚輩這次驚擾大駕,主要的是求老前輩指點迷津。”
蒼髯老者哈哈笑道:“恕老朽託大,叫你一聲老弟,你身任應天府總捕頭,聲勢喧赫,要老朽指點迷津,豈不是太過謙虛了嗎?”
楊晉道:“晚輩是誠心討教而來!”
蒼髯老者微微一怔,道:“老弟,老朽退隱十餘年,未離開寒舍一步,近五年來,更是閉門謝客,雖昔年故友相訪,亦遭婉拒不見,楊老弟如是想探問江湖中事,只怕老朽無可奉告了。”
楊晉道:“老前輩昔年威名震江南,想不到你老留居的應天府下,竟有人敢做下血案……”
蒼髯老者一揮手,接道:“老弟,我已經退出武林,過去的事,早埋黃泉,別拿大帽子扣我。”
楊晉肅然説道:“這件血案,非比尋常。破不了此案,楊某和一般捕快,都難逃拿審杖逼之苦,住在應天府轄下的武林同道,只怕都很難脱此關係。”
蒼髯老者道:“什麼事,如此嚴重?”
楊晉道:“膽大妄為的盜匪竟敢姦殺了王爺的寵妃。”
蒼髯老者一呆,道:“有這等事?”
楊晉道:“晚輩受令限期破案,但目下仍然是毫無頭緒,只好來求老前輩指點指點了。”
蒼髯老者沉吟了一陣,道:“按道理,老弟遞上一句話,老朽就應該答應,不過,我已退出江湖,不能破例,這一點,還請你楊總捕頭多多的替我擔待了。”
楊晉微微一笑,道:“大當家,楊晉此番造訪,並無心挽請老前輩出山之意……”
蒼髯老者道:“那你的意思是……”
楊晉道:“晚輩的意思,希望老前輩能夠提供一點線索,只要打聽出他是哪一道上的人,追捕人犯的事,自然不敢勞動大駕。”
蒼髯老者道:“做為應天府中一位居民,發生這大的事情,老朽本不該袖手,只是老朽已然退出江湖十餘年,人未離開過金陵一步,縱有相助之心,卻無相助之力。”
楊晉輕輕咳了一聲,道:“大當家的,以你的威望,暗中摸摸事情底子,多少總可找出一點線索來,我這裏先告辭了,三天後,我再來拜訪老前輩聽候迴音。”
蒼髯老者一皺眉,道:“楊總捕,這件事……”
楊晉抱抱拳,打斷了蒼髯老者的話,道:咱們就這麼説定,三天之內,老前輩如不想晚輩打擾,就請遣人送封信到府裏去,第三天我接不到信,第四天一早晚輩再來。”
轉過身子,大步向前行去。蒼髯老者口唇啓動但卻忍下去未喊出聲,望着楊晉的背影發怔。
楊二先生恭候在二門口處,見楊晉行了出來,立時迎上去説道:“總捕頭,大當家的説些什麼?”
楊晉笑一笑,道:“大當家的説,他願意幫忙,三天內給我一個回信。”
離開了江家綢緞莊,楊晉直奔向夫子廟。
他當了十幾年總捕頭,對金陵城中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何處藏龍,何處卧虎,哪裏是蛇鼠會集的地方。
這時,夫子廟夜市還早,顯得有些悽清。
楊晉放緩了腳步,行到夫子廟左面一塊空地上,果然見到一個叫化子,靠在紅磚牆上打盹。
輕着腳步走過去,楊晉輕輕咳了一聲,道:“朋友,你醒醒。”
叫化子睜開眼睛,瞄了楊晉一眼,道:“閣下是……”
楊晉道:“我是楊晉,借你朋友的口,給我通報一聲,我要見貴幫中金陵分舵舵主。”
叫化子無可奈何地笑一笑,道:“就算我是丐幫中人吧,你總捕頭,想也早知道了咱們丐幫中的規矩,從不和官門中人來往。”
楊晉道:“出的麻煩太大,所以在下非得見見貴幫的分舵主不可。”
叫化子皺皺眉頭:“楊大人,事情不大好辦?”
楊晉道:“怎麼説?”
叫化子道:“半年前,也許容易一些,但此刻……”
楊晉接道:“有什麼礙難之處?”
叫化子道:“的確是的,楊大人,半年前我們分舵主換了人。”
楊晉道:“有什麼不同,不都是貴幫中人嗎?”
叫化子道:“這位新任分舵主,對你們六扇門中人,有一點成見。”
楊晉哦了一聲。
叫化子道:“所以,楊大人如是免了,彼此都省些閒氣。”
楊晉豪然一笑,道:“朋友,這是件第一重要的事,我非見分舵主不可,他要見也得見,不見也得見……”
叫化子雙眉一聳,接道:“怎麼?這是威脅……”
楊晉接道:“你聽下去,我説完了你再作決定不遲。”
叫化子看楊晉説的神情嚴肅,火氣頓消,緩緩説道:“什麼事?”
楊晉道:“有勞你朋友了,記着,我非要見他才可説清楚。”
叫化子道:“我可以原意轉達,但他見不見,我不能預先奉告。”
楊晉一揮手,道:“有勞了。”
叫化子站起身來,舉步而去。
但不過片刻工夫,人就轉了回來。
楊晉一皺眉頭,道:“閣下來的好快。”
叫化子笑一笑,道:“本幫分舵主恭候楊大人。”
楊晉道:“那就有勞帶路了。”
叫化子舉步而行。
兩人邊走邊談,不知不覺轉入一個小巷之中。
叫化子當先而行,推開了一扇木門進入了一幢矮小的陋室之中。
小小的院落,小小的客房,房裏除了一張八仙桌外,只有六張竹椅。
一個四旬上下,身着灰布褲褂,身上打着五個淡藍補丁的人,端坐在木桌後面。
淡藍和灰色相差極微,不留心,很難看得出來。
但楊晉心中明白,那五個淡藍色的補丁,代表着這人的身份,是一位五綻弟子。
帶路叫化子一欠身,道:“應天府楊總捕頭駕到。”
灰衣叫化站起身子,道:“貴客,貴客,請坐,請坐。”
楊晉一抱拳,道:“楊晉打擾舵主。”
灰衣叫化淡淡一笑,道:“不敢當,楊大人”
楊晉緩緩説道:“應天府發生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楊某身受急命,不得不先行奉告各位一聲。”
灰衣叫化啊了一聲,道:“什麼事如此嚴重。”
楊晉道:“對丐幫,在下有着十分敬重之心,因此,楊某甘冒泄漏機密,奉告舵主。”
灰衣叫化臉色凝重,道:“叫化子洗耳恭聽。”
楊晉道:“七王爺府中發生了一樁血案,應天府奉到了限期破案的嚴令,因此,在下不揣冒昧,特來拜訪貴舵主”
灰衣人道:“七王爺的府中,遺失了什麼貴重之物?”
楊晉道:“殺了人。”
在王府中殺人,實在算得是一件很重大的事,聽得灰衣叫化也不禁為之一呆,道:
“殺了什麼人?”
楊晉道:“就算是在府中普通的人,案情已夠重大何況被殺的人,是王爺的寵妃。”
灰衣叫化聽得又是一怔,道:“王爺的寵妃被殺,難道王府中就沒有護院武師嗎?”
楊晉道:“有當值的一十八名護衞,全押在應天府中。”
灰衣叫化道:“楊總捕頭,你當今定然會查出一些內情了。”
楊晉道:“慚愧得很,在下仔細地查了現場,竟然沒有找出任何痕跡。”
灰衣叫化沉吟了一聲,道:“楊大人找咱們丐幫,不知有何用心了。”
楊晉道:“久聞貴幫忠義相傳,替天行道,像這等淫惡之徒,留在人間,有害無益,站在除魔衞道的立場,貴幫也不會饒過他了。”
灰衣叫化輕輕咳了一聲,道:“這個嘛!如是敝幫遇着這等人物,自然是不會放過他了。”
楊晉嘆息一聲,道:“今日楊某來此,特來請求貴幫相助。”
灰衣叫化道:“楊大人希望我等如何幫忙?”
楊晉道:“貴幫耳目之靈,天下各大門派無出其右,楊某斗膽,希望貴幫能夠幫我們查那兇徒下落。”
灰衣叫化道:“可以,叫化子立時下令金陵分舵中人,幫你追查兇徒,不過,希望楊大人能夠告訴我們較為詳細一點的內情,我們也好有所着手。”
楊晉道:“血案發生昨夜三更之後,其他的別無可尋的線索。”
灰衣叫化道:“好吧!我們盡力而為。”
楊晉一抱拳,道:“在下告辭了。”
灰衣叫化道:“楊大人好走,恕我不送。”
楊晉道:“不敢有勞。”
舉步向外行去。
走約十幾步,灰衣叫化突然叫道:“楊大人請轉。”
楊晉轉身而回,道:“舵主還有什麼見教?”
灰衣叫化道:“叫化子駱天峯。”
楊晉道:“久仰了,駱兄。”
駱天峯道:“駱某人向不和公門中人來往,敝幫也是一向獨行其是,這次駱某答允楊兄,只算是受你私人之託,應天府無關。”
楊晉道:“駱兄,在下感激不盡。”
駱天峯道:“有消息,在下就派人送信給楊大人!”
楊晉道:“但願早得佳音。”
重又轉身而去。
楊晉未回家,卻轉到了應天府中。
五花刀玉勝早已到了府中。
一見楊晉不待相問,立時迎了上去,道:“幾家鏢局子的總鏢頭,都在金陵,今夜中準時赴約。”
楊晉道:“他們知曉了什麼事嗎?”
五花刀道:“不知道,總捕頭囑咐過了,屬下再不敢隨便説出。”
楊晉道:“那很好……”
輕輕咳了一聲,道:“張晃有消息嗎?”
王勝道:“有,適才他遣人回報,發現了兩個形跡可疑的人,他已經盯了上去。”
楊晉道:“在哪裏?”
王勝抓抓頭皮,道:“在哪裏,我忘記問他了,不過,那傳話人説過,盯準了他們的落腳之處,就立刻回來。”
楊晉啊了一聲轉過話題,道:“你派一個精明的捕快,到四鳳舵去,就説今晚上我要請客,要他們準備好酒好菜。”
王勝應了一聲,轉身而去。
楊晉閉起雙目,心中卻暗作盤算,如若是丐幫中人真肯幫忙,這三五日內,金陵城中江湖人物的動態。定然會有消息傳來。
一陣步履之聲,驚醒了閉目靜思的楊晉。
睜眼看去,只見來人一身天藍長衫,正是府尹首座文案劉文長。
楊晉笑一笑,道:“文長兄請坐。”
劉文長在楊晉對面一張木椅坐了下來,道:“大人也覺着這是一件無頭公案,三個月的限期,實在是緊了一點,但七王爺來頭太大,本人實也無法擔待下來……”
楊晉接道:“劉爺這個我知道,我會盡力,今個我已經開始行動,佈下羅網,希望在三五日內,能找出一點線索。”
劉文長道:“那很好,正公對楊兄器重得很,話語之中,對楊兄十分推愛,因此,準備拼受王爺一頓斥責,準備替楊兄討取一面金龍令牌……”
楊晉怔了一怔,道:“這個如何使得……”
劉文長道:“這是大人對楊兄支持。”
突然放低了聲音,接道“楊兄可否若萬一無法破案,考慮一下兄弟李代桃僵之計。”
楊晉道:“文長兄高才,限期之內,如若無法破案,自當向大人請罪,向文長兄領教。”
劉文長站起身子,笑道:“咱們就這麼説,楊兄還有什麼需要,不便對大人明言,只管告訴兄弟,我代楊兄轉告。”
楊晉抱拳,道:“謝謝文長兄,現在兄弟剛剛着手,如有進展,再向文長兄請教。”
劉文長道:“楊兄言重了,我不打擾啦。”
邁着方步,離開捕房。
劉師爺一番慰勉之言,卻如千斤重錘,壓在了楊晉心上。
落日西沉,餘暉幻起來了半天彩霞。
楊晉也剛好調息醒來。
漫步出門,只見五花刀王勝穿着一身勁裝,手裏提着長刀。
楊晉皺皺眉頭,道:“去加一件長衫,換一把短刀,這等架勢,被人一瞧就覺情形不對。”
王勝臉一熱,立刻取過一件長衫穿上,放下長刀,換了兩把手叉子,別在腰裏。
楊晉望望天色,道:“張晃還沒有回來嗎?”
王勝道:“還沒有。”
楊晉道:“可有消息傳來。”
王勝搖搖頭,道:“也沒有。”
楊晉哦了一聲,舉步向前行去。
王勝緊隨在楊晉身後。
趕到秦淮河畔,早有四鳳肪中的龜奴迎了上來。
那龜奴穿着一件新長衫,迎上來哈着腰,道:“楊爺,請上船。”
楊晉舉步登舟,一面問道:“有客人來嗎?”
龜奴應道:“江南,金陵兩家的總鏢頭,都已到了,長江鏢局子,還沒有人來。”
楊晉行入艙中,只見艙中已點起了四盞宮燈,金陵,江南兩家鏢局的總鏢頭,果已在座。
楊晉一抱拳,道:“坐,坐。”
那穿着海青長衫的人,輕咳一聲,道:“大人見召四鳳舵,草民是不敢不來……”
楊晉接道:“言重,言重,曹兄賞臉。”
這時,艙門口處,突然響起了一個朗朗清音,道:“家舅父染恙未愈,難應大人召宴,特命晚輩嶽秀來此,濫竿充數,還得大人鑑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