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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夤夜探訪

    呂四海出了茶樓,逕自回到海公館轉了一轉,跟海中堂談了一陣,再度出來,又回覆他飄泊英雄的老樣子,而且仍然回到他棲身的破廟裏。他算到太極二老撲了一個空,找不到碧眼狐狸,可能還會去找他的。

    他故意又在大酒缸喝了幾杯酒,在天橋混了一下,藉着兩分酒意,裝出十成的醉態,口中哼着小曲子,腳步踉蹌地走向廟裏,已是夜深了。

    星月暗淡,夜涼如水。

    一進屋子,他就覺得不對勁,因為屋子裏留着一股脂粉的香氣,雖然很淡卻瞞不過他靈敏的鼻子。

    有人來過了,而且是個女人,這女人不是江雪雪,江雪雪的氣味他聞慣了,這是個陌生的女人。

    會是誰呢?呂四海不禁深皺雙眉,憑他現在的這份德性,不可能有哪個女人看中他,夤夜造訪。

    這一來使他的酒意都沒有了,在屋角摸着個小燈籠,點上後,四處找了一遍,卻一無蹤跡。

    可是當他回到睡覺的屋子裏時,卻不禁一怔,在他的竹牀上盤腿坐着一個女子,正是碧眼狐狸邢玉春。

    呂四海先是一驚,繼而鎮定了下來,舉手揉揉眼睛道:“我莫不是眼睛花了?這泣大嫂,你是人還是鬼?”

    邢玉春一笑道:“姑奶奶不是人也不是鬼。”

    呂四海裝作失驚之狀道:“那一定是大仙了!”

    北方盛行狐仙的傳説,久年修煉狐成精,每能幻成人體,而且以美女居多,稱為大仙。

    民間對狐狸都十分畏敬,甚至於對偷雞的黃鼠狼也視為狐族,敬畏有加。

    邢玉春嬌媚的一笑道:“你算説對了。”

    呂四海連忙裝作惶恐之色道:“仙姑,小的凡夫俗子,可沒有冒犯您的地方,您可別嚇人。”

    邢玉春笑道:“別怕,本仙姑看上你了。”

    呂四海忙道:“仙姑,小人這副德性,怎能蒙仙姑青睞?京師有的是英俊少年,您饒了小的吧!就是您餓了想吃人,小的這一身骨頭多於皮肉,啃起來也不是味兒。”

    邢玉春咯咯一笑道:“得了,呂四海,姑奶奶整整跟了你一天,你是什麼東西變的,難道我還不知道嗎?咱們打開窗子説亮話,你別再水仙不開花兒裝蒜了!”

    呂四海不禁一怔道:“你跟了我一天?”

    邢玉春笑笑道:“不錯,海明瑞到魏家廢祠的時候,我就在裏面,然後就一直盯了出來,看見你上了一壺春茶樓,也看見你跟高朋趙鎮遠馬四三個人鬼鬼祟祟地商量事兒,再跟着你走進海公館,我就守在外面,想看看這位京師佳公子海明瑞,究竟是何方神聖?沒想到卻走出了一個飄泊英雄呂大俠,這下子什麼也都明白了!”

    呂四海心頭一陣突突狂跳,不知該説什麼好。

    邢玉春笑道:“你可是不相信我能綴住你?別忘了我碧眼狐狸也是在江湖上闖老了的,我知道你們個個了得,所以根本不打算貼近去聽你們談些什麼,只是在老遠瞟着,所以你們始終不知道,但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呂四海沉聲道:“你知道什麼?”

    邢玉春道:“知道了你呂四海就是海明瑞海公子,那不就夠了,還有很多事我想也想得出來。”

    呂四海故作鎮定道:“你若以為我就是海公子,那可是大大地錯了,海公子正在家裏睡大覺呢!”

    邢玉春卻笑道:“呂大俠,你別賴了,我有十足的證據!”

    呂四海忙問道:“什麼證據?”

    邢玉春道:“你的眼睛,我雖然今天才見到海明瑞,對你呂四海可注意多時了,你這雙眼睛與常人不同,目中有兩道紫稜。別人也許不在意,但我自己是個眼睛很特別的人,最注意這種事兒。我覺得海明瑞的眼睛很奇怪,似乎很熟悉,這才引起我跟蹤的興趣,結果海明瑞從海公館進去,呂四海由裏面出來,我才恍然大悟。”

    呂四海目中殺機陡現,覺得此女必不可留,否則禍害就大了。

    那知邢玉春一笑道:“你可是想殺了我滅口?呂大俠,那可太不夠意思了,我如果想瞞你,早就偷偷地回去告訴王倫了,何必又一個人跑來看你?”

    呂四海的勁力已貫足指上,正待發出,聞言住手道:“你把這事告訴了誰?”

    邢玉春笑道:“什麼人都沒告訴,只告訴你一個人。”

    呂四海愕然道:“那麼你有什麼條件呢?”

    邢玉春垂下眼睛道:“有兩個條件,第一,我雖然跟王倫在一起卻不是他們的人,完全是被查元傑與牛青兒他們拖下水的,他們是王倫的心腹,假意跟我攀交,作為我的助手,進一步把我套了進去,我要擺脱他們。”

    呂四海道:“你有什麼把柄抓在他們手裏?”

    邢玉春道:“我一個人敢作敢為,無牽無掛,橫行慣了,沒什麼把柄。只是我一時不慎,被他們在我身上下了一種慢性的蠱毒,隨時都可以要我的性命,我不得不聽其擺佈。”

    呂四海喔了一聲道:“那倒簡單,我可以為你解蠱。”

    邢玉春笑道:“我知道你能,江雪雪是苗疆蠱聖江妙青的孫女兒,她有着家傳的解蠱金丹,我投身梨香院後,已經發現了這個秘密,可是我費盡心計,仍然沒找到解蠱金丹,只好向你開口了。”

    呂四海也笑道:“原來你是為了求解藥而到梨香院去的。”

    邢玉春道:“不,我是為水晶如意而去,發現她是江妙青孫女兒是前兩天的事,我搜查她房間時,看見了她金蠱門的標記,想起江妙青只有一個孫女兒,可是我沒有對別人説起。

    如果王倫知道她是金蠱門的傳人,還會放過她嗎?他現在正以蠱毒控制他人,卻未能深入,如果能控住江雪雪,進而去脅制江妙青,那個老婆子會不屈服嗎?”

    呂四海道:“江老前輩把雪雪自小就遣出門了,王倫想用雪雪來挾制江老前輩,恐怕很難如願。”

    邢玉春冷笑道:“江雪雪持着金蠱神符,分明已是金蠱門的衣缽傳人,我不信江老婆子會不關心。”

    呂四海道:“江老前輩自然關心,但不會屈眼,何況雪雪既是金蠱傳人,想制住她也不是易事。”

    邢玉春道:“你別大意,王倫不但武功超人,而且還有一身白蓮教的邪術,他真要算計誰,會無所不用其極。而且他在暗中,你們在明裏,總不能整天防着他。尤其是江雪雪現在的行業,他只要隨便化裝一個豪客前往……”

    呂四海道:“那當然很討厭,所以最好別讓他知道,為你解毒的事我可以答應,我們現在就去都行。”

    邢玉春笑道:“我還有第二個條件。”

    呂四海道:“你説吧,只要是我能力所及,都可以答應的。”

    邢玉春道:“我就是解了毒,也還沒有用,王倫的勢力很大,除了他的清水教外,跟各地的白蓮教徒也有連繫,一旦我脱離了他們,必將發動全力來對付我,今天你到魏家廢祠去,想必也將對他們有所行動,我可以幫你們的忙,合力瓦解他們,才能圖個萬全之計。”

    呂四海欣然道:“那太好了,清水教與白蓮教餘孽,只會禍害百姓,邢姑娘肯為民除害……”

    邢玉春微笑道:“我惡名昭彰絕不是俠義之輩,對付王倫只是為了自己,我要那對水晶如意。”

    呂四海道:“你要來幹什麼?那是陳輝祖從老百姓身上括來的民脂民膏,你難道真打算跟他當官太太去?”

    邢玉春哼了一聲道:“鬼才想跟那老王八,想不到他還在公文上跟我來上這一手,我是自己要。我今年已經三十四了,江湖上的日子也混夠了,我想找個歸宿,舒舒服服的過下半輩子,所以我必須要撈上一筆。”

    呂四海道:“邢姑娘,你已經混了這麼多年,大小案子最少做了上百件,積存得也夠了,若論生活享受,最多也不過是穿綢吃肉而已,銀子多了,死後也帶不走。”

    邢玉春憤然道:“我有個屁的積蓄,幾年來一點積蓄全叫王倫那狗雜種花言巧語騙了去,榨得乾乾的。這王八蛋仗着他那張臉蛋跟甜言蜜語,把黑道上幾個女魔王都給套了進去,錢榨乾了就一腳踢開,甚至還在我們身上弄了手腳,逼我們替他賣命當婊子。陳輝祖那兒就是他替我搭的線,除了山西之外,山東、河南等地的督撫大臣身邊,他都塞了人,這天殺的簡直不是人。”

    呂四海又是一驚,想不到在邢玉春口中,又探出了王倫另一項陰謀,這使他覺得事態的嚴重,此人非除不可。

    邢玉春道:“我話都説開了,水晶如意怎麼説?我已經很夠意思,在太極門兩個老傢伙面前擔了下來,承認東西落到了我手裏,免了你的麻煩。”

    呂四海道:“那你又如何向他們交代呢?”

    邢玉春道:“我有辦法,往王倫身上一推,叫他們問王倫要去,諒他們沒這個膽子。”

    呂四海道:“假如他們真去了,王倫會放過你嗎?”

    邢玉春笑笑道:“王倫也以為我已經得手了,他答應這一票收入歸我,所以我不必拿出來,目前他還要用我,一定會替我撐腰,他認定以後有把握從我手裏再榨回去的,因此我願意幫你除去他,好享受這注財富。可是我已經學乖了,一定要東西到了手才談合作。”

    呂四海陷入沉思,一時沒有答覆。

    邢玉春道:“你別動鬼心眼兒,我雖然沒揭穿你的秘密,但我綴了你下來,王倫是知道的,你如殺了我,王倫對你這海公子就有戒心了。”

    呂四海道:“他未必會懷疑到我身上,太極二老、鷹眼高朋都可能殺了你,就是我呂四海宰了你也沒問題,只要不是海明瑞殺你就行了。”

    邢玉春道:“你一定要這樣幹,姑奶奶也只好認了,算我瞎了眼來找你商量。”

    呂四海歉然地道:“邢姑娘,很對不起,實在是你知道的太多了,尤其是我與雪雪的身分。”

    邢玉春閉上眼道:“你下手吧,咱們雖然沒交過手,但你能從太極二老手裏把東西取回來,武功必然高出我許多。我也不想反抗,你是俠義道中君子,我是個惡名四播的女賊,我就成全你的俠舉吧。”

    給她這麼一説,呂四海倒是不忍下手了,邢玉春也許該殺,但絕不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之下。

    一指已將點出,他又放了下來,邢玉春卻睜開眼睛道:“你下不了手吧?我知道你狠不下這個心,否則我也就不敢一個人來見你,説破這麼多的秘密。呂大俠,我出道江湖多年,看人從不會錯,你取去水晶如意,只是為了打擊陳輝祖,我相信你不會據為已有。不是你的東西,又是不義之財,為什麼不能給我?作為一個罷手江湖的綠林女子後半世的生活之資呢?”

    這番話説得很可憐,出於碧眼狐狸之口,那已等於是哀求了。

    呂四海不禁惻然心動,輕嘆一聲道:“邢大姐!”

    邢玉春道:“你別跟我靠近,雖然我看過你的真面目,的確是翩翩一表,人見人愛的少年哥兒,我聽着也很受用,但我還是要那對水晶如意,一個在江湖中打了二十年滾的女人,已經是鐵石心腸,只認得銀子了。”

    呂四海誠懇地道:“我叫你一聲大姊是出乎真心。”

    邢玉春道:“好,那麼你總不能眼看我這個老大姊暮年落於窮途吧?如果我還年輕,或許可以找個殷實的商户一嫁,或者給大户人家當小老婆去,但一個三十四歲的女人,加上這一身匪氣,只有用銀子來買生活了。”

    呂四海道:“不瞞大姊説,水晶如意已經脱手了,賣給一個波斯的胡商帶離京師了。”

    邢玉春道:“這麼快,才兩三天功夫!”

    呂四海道:“這對水晶如意是出了名的古玩奇珍,東西還在路上,小弟已接洽好了買主,貨到立刻成交。”

    “這麼説你是早就打定主意了,賣了多少?”

    “五十萬兩,銀貨兩訖,對方十分滿意,自動還加了二百兩金子,作為送到天津衞登船的運費,現在船都出海了。”

    邢玉春笑道:“你真有辦法,我的估計還沒這麼高呢。因為東西太燙手,能夠折半就夠了,既然你這麼痛快説真話,我也大方一點,給我十五萬。”

    呂四海道:“大姊,一個銀子兒,都沒有了。”

    邢玉春道:“什麼?兩天光景,你把五十萬兩銀子都花光了,就算把銀子燒成灰,也吃不下去!”

    呂四海道:“小弟一文沒落下,全部送到江南,交給鳳尾幫的武幫主用以賑濟兩淮的災民了。淮河水道為黃河所奪,氾濫成災,哀鴻遍野,這點銀子根本不夠的。”

    邢玉春道:“你們倒大方,賑災是朝廷的事!”

    呂四海道:“朝廷雖有賑災之舉,但畢竟無法顧及全面,聽説朝中有旨,撥了二十萬兩去,災民幾近百萬,根本無濟於事。但受難的都是我大漢同胞,我們也只能盡心而已。”

    邢玉春十分失望的道:“那麼這件事是泡湯了?”

    呂四海道:“小弟十分抱歉,不過那二百兩金子還在,加上雪雪的一點私蓄,大概可以有三萬兩銀子,大姊如果決心洗手江湖,跳出火坑,小弟就以這點銀子奉贈,作為大姊的生活費用如何?”

    邢玉春笑道:“三萬兩夠我用幾年?還不如我在京師再做兩票呢,你叫高朋稍微鬆鬆手。”

    呂四海道:“那萬萬不可,高朋職責在身,大姊的案子上面已經知道了,催得很緊,好在那是積年舊案,小弟再出面懇情,或許可以稍壓一壓,但大姊再作案就難辦了。”

    邢玉春道:“我也是説説笑笑,別説高朋不會答應,王倫也把我看得死死的,不讓我再犯案子,因為他在京師大有圖謀,不想鬧得太厲害。對了,你知道他的計劃嗎?”

    呂四海道:“本來不知道,經過今天一談,大概也有了個譜兒,正準備進一步探查,如能得大姊之助……”

    邢玉春想想道:“水晶如意既然沒有指望了,我也相信你真是用來賑災,不會逼你去再要回來。至於對付王倫,對我是切身利害,我還是肯幫這個忙。可是我有個條件,在你們除去王倫後,從他那兒蒐括來的財富得分我一份。”

    呂四海道:“我們對付王倫,純為替民除害,根本沒作其他的打算,也不想侵奪他的財物。”

    邢玉春目光一亮道:“這麼説你們完全不要?”

    呂四海道:“是的,但我也不能答應大姊,因為他的祖產,應該給他的家人,他從別處搜來的不義之財,應該還給那些受害的人,我們行俠非為圖利,否則就完全失去了行俠的意義,老實説一句,小弟混跡京師,固然有所圖謀,但所以要用這副面目,就是因為我窮。”

    邢玉春笑道:“你窮?海明瑞可不窮!”

    呂四海道:“海明瑞的身分不假,但我是呂四侮,海老伯認我為侄是為了幫助我行事,我不能利用海明瑞的身分去享福,就必須過呂四海的窮日子。我原來的面目不適合我的窮日子。”

    邢玉春想想道:“你有所圖謀,所謀者何?”

    呂四海剛要開口,忽然側耳道:“有人來了,大姊先走一步,明天在魏家祠堂見,有機會再談。”

    邢玉春也聽出有人接近,雖然比呂四海只慢了一步,但這一步已經是雙方實力高下之分,遂輕輕一笑,推開後窗,像一頭狸貓般的消失了。

    對她行動的快速,呂四海也頗為欽折,但最高興的是今夜這一談,使他對邢玉春的為人大大的改觀了,再想到在對方有這麼一個幫手,行事大為有利,心中更為興奮。

    他躺在竹牀上,雙手枕在頭下,暗中作了準備。

    沒多久,就聽得腳步聲移近,有人輕輕叩門。

    呂四海聽見對方叩門,想必是友非敵,乃道:“是那一位?請進來吧!門沒有栓,勞駕推一下。”

    因為還不知來者為誰,也不便作何表示,仍然是他飄泊英雄那副吊兒郎當的口吻,來人推門而入,卻是高朋。

    他在屋子裏嗅了一嗅,隨即笑道:“江姑娘來過了?”

    呂四海起身笑道:“她怎麼會到這兒來?”

    高朋微微一怔,隨着笑道:“不是江姑娘,那一定是別有豔遇了,老弟倒是不甘寂寞。”

    呂四海笑道:“高爺別開玩笑了,憑我這份長相還會有豔遇?除非是像聊齋裏的故事來個狐仙。”

    高朋笑道:“老弟,我這鼻子靈得很,一聞就知道,這屋子裏有女人來過,而且是個年輕女人,因為屋裏還有花粉香氣,香得很濃,不會是上了年紀的女人。”

    呂四海一笑道:“高爺果然精明,不愧為九城名捕,只是你這辨味術尚欠火候,否則就會知道是誰了。”

    高朋一怔道:“老弟,難道我認得這個女的?”

    呂四海笑道:“她是聽見高爺的腳步聲才走的,而且這香氣很濃,只有一個人需要用這種濃香。”

    高朋驚叫道:“碧眼狐狸,一定是她!她要用濃香來掩去狐臭。老弟,你為什麼不截下她?”

    呂四海道:“兄弟是可以截下她,而且會省下不少麻煩,但為了高爺,兄弟覺得還是放她走的好,不但如此,更要請高爺把捕狐的行動也取消。”

    高朋為之一怔。

    呂四海這才把邢玉春來此所談的話説了一遍,高朋沉吟良久才道:“她的話可信嗎?”

    呂四海道:“可信,因為她説話的態度很誠懇。”(這是什麼爛理由……)

    高朋道:“老弟,碧眼狐狸在江湖上久練成精了,她偽裝的功夫高明之極,但看她賣身在梨香院,喬裝個鄉下姑娘的逼真之狀就可以知道了。如果不是你老弟提醒,我怎麼也想不到她會在京師。”

    呂四海笑了一笑道:“高爺,邢玉春可以裝成任何角色,但絕不會發出自憐的哀鳴,因為她是個自視很高的人,因此她以碧眼狐狸的身分説出那番話,就一定是真話。何況她所持的理由也很可信。”

    高朋道:“你是説她被王倫遺棄的事?”

    呂四海道:“不是遺棄,她那個人無所謂貞操,合則留,不合則去,她根本就無所謂。

    她痛心的是王倫對她的戲弄與利用,榨乾了她的血腥錢後,還把她當娼妓一般的賣來賣去,這種遭遇別説是碧眼狐狸受不了,就是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也會銜恨入骨而亟思報復。

    碧眼狐狸身背大小數十件案子,但跟王倫所作所為以及即時將圖謀的事相比,則又微不足道了,因此小弟以為暫時放她一馬是值得的。”

    高朋沉吟道:“暫時放她一馬,老弟的意思是説,等事成之後,還是要把她抓起來?”

    呂四海笑道:“我沒有這個意思,因為我與她的利害衝突,只在那對水晶如意,我告訴她實話,她也絕了念頭,我與她已沒有過節了。倒是高爺的身分職責,總不能放過一個通緝要犯,將來必須有個交代呀。”

    高朋苦笑道:“老弟,高某身在公門是不得已,骨子裏是個不折不扣的江湖人,既然答應放過她,就得言而有信,以後也不再找她的麻煩。”

    呂四海道:“那高爺對上面如何交代呢?”

    高朋道:“自承過失,就説抓不到她。”

    呂四海道:“那對高爺的前程不是有礙嗎?”

    高朋道:“假如能把王倫的陰謀揭穿,把一場劇變消弭無形,我想這點小過失善銘不會追究的。”

    呂四海笑道:“高爺自己難道就不想追究了?”

    高朋道:“這是什麼話,雖然我在她手裏栽過一個跟斗,但那怪我自己疏於防備,何況她是趁我與陳世駿對壘時下的手,誰也不會認為我鷹眼高朋怕了碧眼狐狸。真要有人那樣想,我也不在乎,因為我還是真的佩服她,能讓我高朋吃虧的女人,她還是第一個。”

    呂四海道:“高爺一點都不恨她?”

    高朋道:“我恨她幹嗎?江湖上講究的心胸磊落,不以勝負論英雄。二十年前,最有名的常敗手呂志鵬老英雄,平生與人對搏百餘次,沒有一次贏過,可是江湖上數英雄人物,此老常名列榜上,從沒有因為他的失敗而輕視他。”

    呂四海哦了一聲道:“我倒沒聽説武林前輩中還有這麼一位值得欽敬的同宗。”

    高朋笑道:“知道他的不多,是因為他生性散淡,不求聞名,但欽敬他的人卻不少。凡是與他交過手的人,沒有一個不對他衷心讚佩的。此老嗜武成癖,天下各大門派的技藝,他都曾涉獵,每次登門求教,都是以對方所擅的技藝要求切磋,當然他所找的,也一定是名家好手,所以每次都以些微之差而落敗,因此後來大家公贈他一個外號,叫做天下第二人。”

    呂四海道:“他連敗百餘場,怎能膺此尊號呢?”

    高朋笑道:“那就是説他在每一種技藝武學中,都是名列第二,但武學各有所長,天下沒有一個人能永保第一而不敗,他卻能門門列第二,實際已精擅百家之學,雖是天下第二人,卻是名符其實的第一高手。”

    呂四海笑道:“高爺心儀此老,可見胸襟之宏遠。”

    高朋道:“我只是欽佩他不求名的恬淡胸懷,凡事都留一步路給人家走,他如以對手之短,盡己之長來印證,天下無人能敵,但他偏不這樣做,自甘求其次,這才是值得效法之處。

    比諸前賢,我又何憾於輸給碧眼狐狸呢?”

    呂四海一笑道:“好!這番話出於高爺之口,比我轉述要可信得多,邢姑娘這下你可以放心了。”

    遠處傳來一聲嬌笑道:“謝謝高前輩,呂大俠,你的耳朵真了不起,妾身衷心欽服,明天見。”

    語音漸杳,高朋還想追出去,呂四海含笑攔住道:“這次她真的走遠了,讓她去吧。”

    高朋一嘆道:“老弟,難怪你逗我説這些,我實在奇怪你的言論與你的行事有點不合,原來你是要給她聽的。不過我也真服了你,你怎麼知道她還在附近呢?以耳目之聰而言,高某自承難得有幾個人能及得上的。”

    呂四海笑了笑道:“高爺修養深厚,在下望塵莫及。”

    高朋道:“老弟,你別客氣了,碧眼狐狸躲在附近,高某都未能發現,卻逃不過你的耳朵,你比我強多了。”

    呂四海笑道:“高爺錯了,我不是用耳朵聽出來的。”

    高朋奇道:“不用耳朵,難道是用鼻子聞出來的?”

    呂四海笑道:“也不是,我是用眼睛看出來的。”

    高朋不信道:“我們在屋裏,老弟能透視牆外不成?”

    呂四海道:“兄弟無此道行,只是用心眼遙測,想當然耳。她是私自前來的,唯恐為第三者知,高爺猝然前來,她當然不放心,一定要看看來的人是誰。”

    高朋嘆了一口氣道:“老弟察事之明,實在為常人所不及,看來我這份差事讓老弟來當更適合。”

    呂四海笑道:“那可不行,呂四海這個身分如果當了提督衙門總巡捕,不笑掉人大牙才怪。海明瑞是個貴族,九門提督又不敢下聘,怎麼樣都輪不到我。”

    高朋也笑笑道:“以老弟之才,就是把提督正堂的差使奉上,老弟也不會屈就的,我只是説説笑笑而已。”

    呂四海道:“高爺夤夜蒞臨不是為説笑話來的吧?”

    高朋道:“那當然不是,我是來奉告另一個消息。我把王倫的事向善銘備了個案,他聽了很震驚,卻也很為難,因為王倫有和-為靠山,如果沒有確實證據,絕對動不了他;有了確實證據,也不宜敞開來辦,牽上了和-,弄不好反會被他倒打一耙,要我最好是暗中消弭。”

    呂四海一嘆道:“海老伯他也這樣對我説過,和-聖眷太隆,以不牽上他為宜。和-保薦了四名督撫,有三個出了事,貪污殘民,為御史參了一本,結果和-只受了一頓申斥,反倒是參他的御史罰降三級。因此,對付王倫可以,卻必須與和-分開。”

    高朋苦笑道:“因此我特來向老弟求計。”

    呂四海道:“目前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幸好碧眼狐狸投向我們這邊,有了這個暗椿,我們的消息靈通多了,以後再想辦法吧。倒是明天的計劃需要改變一下,高爺照常去亮亮相以安其心,捕狐之計作罷,明天就不需要動手了。趙大俠與馬四先生也不必再喬裝前往,以免為他看破了形跡而生疑。”

    高朋道:“是的,我回頭就去通知他們一聲,老弟這邊呢?是不是有什麼要改變的?”

    呂四海想想道:“有的,你明天開始,我將以海明瑞的身分周旋一段日子,呂四海就要失蹤一段時間,這一點還要請高爺設法幫忙。”

    高朋想了一下道:“只有一個辦法,把老弟關起來。”

    然後咬着他的耳朵,附語一陣,呂四海笑着連連點頭,就這樣悄悄地送走了高朋。

    呂四海稍候片刻,拿起了那枝鈍劍,一直出了門,摸黑來到陳世駿與丁鶴所住的那家糧號。

    他在外面逡巡了兩轉,陳世駿與丁鶴已飄身而出,一前一後,堵住了他。

    陳世駿冷道笑:“朋友,你終於來了。”

    呂四海一仰脖子道:“陳老師父,你是一門之長,不問青紅皂白,硬説是我偷了你的東西,帶了官人上門,還打了我一掌,現在證明偷盜者是女飛賊碧眼狐狸,你總該還我一個公道,對你打我的那一掌怎麼説法?”

    陳世駿冷笑道:“朋友,別裝蒜了,大家心理明白。”

    呂四海挺挺胸道:“明白什麼?東西不是我偷的,我姓呂的雖窮,但飄泊英雄四個字在京師誰人不知?我不能受你這種侮辱,我要鬥鬥你!”

    陳世駿冷笑道:“很好,朋友劃下道兒來,陳某都可以接着。東西雖然不在你手裏了,你卻脱不了干係。”

    呂四海大笑道:“放屁,姓呂的雖然沒有門人子弟撐腰,卻也不含糊。老傢伙,拔出你的劍來。”

    陳世駿冷笑道:“對付你這種鼠輩,老夫還用得着拔劍,就憑這一雙空手也夠你受的了。”

    因為呂四海大叫大鬧,把糧號的人都吵醒了,一個個跑了出來,呂四海更神氣了,擺出一副青皮混混的流痞之相,口中髒話不斷,氣得陳世駿抬掌就要下殺手。

    糧號的少東樑子平出來了,他是陳世駿的弟子,但因為他的老子是和尚書府的總管,而這家糧號真正的東家又是和-,因而他算是京師有頭臉的人物。

    他的師父是一門之長,是久負盛名的太極門北支掌門人,自然也應該更有身分與地位。

    儘管太極門是個江湖門派,但在此時此地,陳世駿該比這呂四海高出不知多少倍才對。

    樑子平不知道陳世駿去找過呂四海,更不知道呂四海捱過他師父太極掌一記重擊而絲毫無傷,這件事連當時在場的丁鶴都不知道。他雖然看見師兄出掌擊中,也看見呂四海硬挺着挨下來,卻不知道師兄是全力出手。

    陳世駿也沒説,因為呂四海是默默無聞、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説了出來,實在太丟人了。

    因此在場的人中,真正知道呂四海不可輕視的只有陳世駿一個人,這也是他忍耐再三,直到忍無可忍的時候才想出手的道理,因為他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樑子平一出來,看見鬧事的竟是京師無人不知,連趕大車的都可以一揍的呂四海,頓感臉上無光,再見到陳世駿行將出手,連忙道:“師父,這麼一個鼠輩,怎可勞您出手,那太抬舉他了,讓弟子來教訓他。”

    陳世駿實在不想動手,但也覺得呂四海必須除去,以免把失盜的事傳出來丟人,何況東西已經到了碧眼狐狸手中,樑子平出來一欄,他正中下懷,連忙道:“子平,我還以為是什麼人敢來鬧事呢,才跟你師叔出來看看,我沒想到竟是這個無賴。”

    呂四海跳着腳叫道:“我是無賴,你是老潑皮,自己丟了東西,居然敢誣賴你呂大爺。”

    樑子平臉色一沉,衝前一步道:“混賬東西,你找死!”

    語畢掌出,直劈過去,陳世駿畢竟還是關心這個弟子的,因為樑子平不僅是他的門下,最主要的是這個弟子的家勢太堪借重,而他又是個熱衷名利的人,忙叫道:“子平,小心,他手裏有傢伙。”

    樑子平笑道:“師父,放心,他那把破劍很有名,曾經在西山三劍砍死一條尺來長、小指頭粗細的蟒,第三劍把蛇頭砸得稀爛,弟子會小心的。”

    他的話引起了一陣鬨笑,呂四海斬蛇的笑話是無人不知的,飄泊英雄是京師的名人,笑話最多的名人。樑子平是太極北劍門人陳世駿的得意弟子之一,掌上功夫頗有根基,一掌出手,聽陳世駿一叫,中途收招止手,結果師父只叫他注意對方的手,因此含笑説了那番俏皮話,又準備發出第二掌。

    陳世駿忙道:“子平,人家既然指名挑戰,太極門是名門正派,不能欺負人,你也拿劍去對付他,叫他死而無怨,否則傳出去,還以為太極門只會使掌呢。”

    樑子平既是陳世駿的得意弟子,師徒二人走得很親近,自然明白陳世駿的心意,是要殺了這個姓呂的傢伙,但又不願意要自己出手,忙回頭道:“劉師弟,那就由你對付這傢伙,別顧忌,出了人命由我負責。”

    他叫的劉師弟是丁鶴的門人劉師同,因為同門的關係,在糧號裏擔任管事之職。

    劉師弟居家也在京師,卻是個窮家弟子,沾了師兄的光才混到這個好差使,自然唯命是從,果然一拔劍就跳了出來叫道:“小子,劉爺來教訓你。”

    丁鶴也在旁邊,見狀一皺眉頭道:“師兄,這是幹嗎?”

    語氣中頗表不滿,陳世駿卻道:“師弟,太極門還分什麼家,從邢玉春的話中,分明咱們失鏢之事與這個姓呂的有關,高朋在梨香院栽了個筋斗,存心支使這傢伙前來鬧事,好把咱們哥兒倆都陷進去,因為在京師殺了人,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抓我們了,可是,不宰了這傢伙,咱們的臉就扳不回來。”

    丁鶴道:“那幹嗎要師同來當殺人兇手呢?”

    陳世駿道:“師弟,我要是坐上一天牢,太極門的面子都不好看,子平固然可以殺了他,但你我在京師的行動就不太方便了,而且也對不起他老太爺。縱然關上十天半個月就可以活動出來,到底落了個案底,會影響他將來的前程,自然是以劉師侄出手較為適合。”

    樑子平也道:“師叔,您放心,師弟進了衙門,不出五天,絕對可以弄他出來。”

    丁鶴道:“可是這不影響他的前程了嗎?”

    陳世駿道:“師弟,他的前程跟子平的前程關係密切,子平有前程他才有前程,並不是我偏心。”

    樑子平笑道:“師叔,弟子惹上官司,就要家父出頭活動了,師弟陷進去,只要小侄活動一下就行了,兩相比較,總以不驚動家父為宜,您説是嗎?”

    丁鶴只有一嘆,自己的弟子靠着人家吃飯,就只好聽人擺佈,他這個做師長的又有什麼話説呢?

    劉師同拉開劍,擺好架子,卻不見呂四海動手,忍不住叫道:“小子,你出手呀,別光説不練。”

    呂四海道:“我找的是陳世駿,報一掌之仇,跟旁人沒關係,我幹嗎要跟你動手?”

    劉師同道:“我代陳師伯接受你的挑戰。”

    樑子平道:“師弟,跟他羅嗦個什麼勁兒?一劍宰了他不就結了,跟這種傢伙還講什麼客氣。”

    劉師同一劍前挑,態度十分輕視,根本沒當回事兒。

    那知呂四海這次卻絕了,鏽劍一揮一挑,撩開長劍,跟着一招刺進,用的是俗之又俗的卞莊刺虎,劉師同未料及此,竟然被劍尖刺中了肩頭,四周一陣大譁。

    幸好呂四海的劍沒開鋒,連劍頭都是鈍的,而且也沒多大的勁兒,劉師同只是肩頭上略感疼痛。

    呂四海笑道:“你不行,還是換陳老兒下來。”

    劉師同再也沒想到會栽這個筋斗,從沒人瞧得起的呂四海會勝了自己一招,固然是自己輕敵,但面子上可實在拉不下來,怒吼一聲,運劍直進,展開太極門的劍招,如風雨般的進逼,恨不得將呂四海一劍劈個兩半。

    呂四海也妙,一枝破劍上下翻飛,竟然擋住了他瘋狂的攻勢,而且趁隙進招,才廿多個回合,居然又砍他一道血痕。

    周圍又是一陣大譁,連丁鶴也為之色變,正待拔劍上前,忽而街口燈光閃耀,擁來了一堆人。

    正是鷹眼高朋率着提督衙門的官人到了,他們一到,高朋立刻就排眾而前,插在他們中間道:“發生了什麼事?”

    劉師同叫道:“你別管,我非宰了這王八蛋不可。”

    舞劍再進,高朋一伸手,就拍落了他手中的劍道:“姓劉的,有我高某在,可容不得你仗技凌人。”

    劉師同叫道:“我仗技凌人?我的臉上叫他砍了一劍!”

    高朋哦了一聲道:“真有這回事?”

    陳世駿道:“當然是真的,這兒的人都可以作證。”

    樑子平道:“高爺,你來得正好,這個姓呂的黑夜持劍登門行兇,我劉師弟為了自衞捱了他一劍。”

    高朋冷笑道:“這倒令人難以相信了,呂四海的武功如何,京師無人不知,居然能傷得了這位名門高弟?”

    陳世駿冷冷地道:“高朋,你身在公門,就該秉公行事,你為什麼不問問他自己,是不是如此呢?”

    高朋回頭道:“呂四海,是這樣嗎?”

    呂四海道:“不錯,不過我是來找陳世駿的,上次他到我的住所去打了我一掌,高爺你是親眼看見的,我姓呂的雖不成材,這一掌可不能白挨。”

    高朋冷笑道:“呂四海,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那天陳老師父打的那一掌,只是跟你開開玩笑。”

    呂四海道:“開玩笑嗎?他那一掌發出了十成功力,如果不是我底子扎得穩,有十條命也送掉了。”

    高朋笑道:“這話倒不錯,陳老師父如果發出十成功力,你早就活不到現在了,不過你説是你的底子紮實……”

    呂四海冷笑道:“高爺,你為什麼不問問陳世駿?”

    高朋轉頭道:“陳掌門人,你怎麼説呢?”

    陳世駿一張老臉漲得通紅,良久才道:“姓高的,為了梨香院那檔子事兒,你一直在跟太極門過不去,所以才變了方法來報復,隨便你怎麼説好了,反正你有權有勢。”

    高朋冷冷地道:“陳掌門人,高某一向公私分明,昨天晚上在梨香院二位強為碧眼狐狸出頭,使高某栽了筋斗,高某絕不借官方的勢力來作了斷,否則高某當時就可以稟告上級,派遣官兵前來拿人。高某回到衙門後,根本就沒有提到二位的大名,在江湖立場上高某已盡到心了。”

    對於這一點,陳世駿也無可為答,他從昨夜鬧事後,心裏頗為不安,連夜告訴了樑子平,要他設法斡旋,樑子平也託人到提督衙門去打聽過,高朋在稟呈文書上確沒提到太極門中途插手,他才放了心。

    高朋道:“高某提出了在鷹爪門的身分,就是想以江湖規矩來了斷那一段過節,那是以後的事,至少不會在高某任職的時間內找上貴門的。可是今天晚上的事,高某職責攸關,必須要問清楚。”

    陳世駿道:“這兒是我們的住所,呂四海提劍前來行兇,我們又有人受了傷,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麼可問的?”

    高朋道:“不,高某處事必須公平,更必須講究情理兼顧,如果呂四海確曾挨閣下十分勁力一擊,那麼他確有行兇之嫌,高某必須把他帶回去詳加究問,如果他只是信口胡言,則根本不值一笑。據眾所知,連一個小夥計都可以把他打爬下去,要説他傷了貴門下一位出了師的弟子,高某以此落案,豈不是被人笑掉了大牙?還以為高某是怕了你們呢?”

    陳世駿怎麼也拉不下臉來説那天自己曾經以十成勁力去對付過呂四海,尤其是對方一無所傷。

    因此他只好老着臉皮道:“高朋,這個話你信嗎?”

    高朋道:“我不信,但呂四海説了,高某就必須問問閣下。閣下是一門之長,高某當以閣下的話為準。”

    陳世駿冷笑這:“陳某無須辯白,因為這種荒唐事兒,天下沒有一個人會相信的,陳某豈會跟一個無賴一般見識。”

    丁鶴忽然道:“我相信!”

    眾人俱為之一愕。

    陳世駿道:“丁師弟,你怎麼了?”

    丁鶴道:“師同是我的弟子,他的劍法是我教的,而且他出師多年,第一次失手還可以説是大意,第二次他全力搶攻,用盡了本門精招,卻在二十招後為人所敗,我相信師兄不是沒看出來,這還是他存心敷衍,否則師同走不過十招,呂四海有此造詣,就有受師兄一擊之能。”

    陳世駿道:“丁師弟,你這樣説置太極門於何地?”

    丁鶴冷笑道:“陳師兄,你提到太極門,就該記得太極門分南北兩家,我們各掌門户,你光為自己打算,而小弟這一門中卻全是酒囊飯袋。”

    陳世駿大急道:“師弟,你怎麼跟我分家了?”

    丁鶴道:“太極門早就分家了,南精於掌,北精於劍,北劍不屑一搏的江湖無賴,卻能在起手間,擊敗一個南掌的弟子,小弟這個南掌的掌門人只有自刎以謝祖師了。”

    陳世駿連聲嘆氣,不知如何解釋才好。

    丁鶴道:“陳師哥,要祛小弟之疑很簡單,你再用十成勁力打他一掌。”

    呂四海道:“對了,姓陳的,你是一門之長,有種的你就再打我一掌,只要你打得我躺下來,就算我放屁。”

    陳世駿道:“放屁,老夫豈會上你這個當?你一條命不值錢,老夫犯不着陪你打人命官司。”

    呂四海冷笑道:“你根本不敢!高爺是江湖前輩,他可以作證是我自願的,打死我認命,絕不會要你償命。”

    丁鶴道:“打死他小弟償命。”

    陳世駿道:“高朋卻不會這麼答應的。”

    高朋道:“不錯,高某職責所在,當然不能把無辜者入罪,但呂四海既然是自願受掌,高某可以不加干涉。”

    陳世駿冷笑道:“你怎麼個不干涉法?”

    高朋道:“你打死了他,高某據實呈報。當是絕不會抓你,限你即日離京。反正你有個好徒弟,自然有辦法為你脱罪,高某於公於私,只能做到這裹。”

    陳世駿道:“老夫卻不願落個殺人潛逃的罪名。”

    丁鶴道:“為了小弟,師哥不能犧牲一點嗎?”

    陳世駿道:“師弟,是你的要求太過份了,你根本沒把我這個師兄看在眼裏,才幫着外人來逼我,侮辱我!”

    丁鶴悲憤地一笑道:“師哥,那天呂四海才出言侮及你陳家一句,你就給了他一掌,姑不論這一掌是真是假,今天呂四海找上門來,罵了那麼多難聽的話,你反而忍了下來,這就是反常了,所以小弟相信呂四海説的話必不會假,而且你連樑子平都不讓出手,卻硬擠我的門下出來丟人。師哥,你太照顧小弟了!”

    陳世駿急道:“師弟,你中了人家離間之計!”

    丁鶴冷笑道:“不錯,我知道呂四海是有意的,或許高朋也有意要拆散我們南北兩家,但我覺得分了也好,合在一起,我們只有吃虧的份。”

    陳世駿不知如何説才好,丁鶴又道:“陳祖輝是你的親戚,我是為了同門之誼才幫你保那對水晶如意入京,卻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人,師同,你現在就跟我走。”

    樑子平忙道:“師叔,您老人家這是何苦呢?”

    丁鶴冷冷地道:“不敢當,梁大爺,老朽不是你的師叔,南太極門老一輩的只有我一個人,上無師兄,下無師弟,我無法否認你太極子弟的身分,但是不敢做你的師叔。師同,如果你捨不得這份工作,就留下也行,只是從此以後,你不準自承為太極門下弟子。你怎麼説?”

    劉師同道:“師父,弟子怎麼敢呢?”

    丁鶴道:“好,那你立刻就跟我走,南太極劍門雖然沒有顯赫的同門,但是也沒有人餓飯,咱們是江湖人,就得守本份,做一個清清白白的江湖人。”

    陳世駿變色道:“丁師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丁鶴冷笑道:“沒什麼意思,我只是説我們今後不會跟碧眼狐狸之流的女盜扯在一起,為那種人跨刀撐腰了。”

    陳世駿氣得臉色雪白,可是丁鶴已經帶了劉師同,憤然而去。

    高朋笑笑道:“呂四海,真沒想到你還是個深藏不露的好手,以往對你太失敬了。”

    呂四海笑道:“好説,好説,多承高爺謬讚。我姓呂的雖不是什麼英雄,但也不能任人欺負,尤其是一些不肖的江湖敗類,要騎到我頭上來,那可不行。”

    陳世駿一怒之下又將出手,高朋卻很快的道:“呂朋友,很抱歉,今夜你仗劍登門鬧事,我職責攸關,不得不委曲你在衙門裏歇兩天。”

    呂四海道:“沒關係,那兒我是常去的,而且我開罪了太極門的高弟,恐怕也不得平安,正好找個地方躲一躲。高爺,我別無所求,只求您把我關在個清靜的地方。”

    高朋笑道:“這倒是可以商量,呂朋友,有你這麼一位高人在京師,高某以前失之交臂,實在很慚愧,今後咱們得好好交交。走吧,我也不給你上鍊子了,大家和氣生財。”

    陳世駿叫道:“高朋,你別循私,水晶如意的案子還沒了,你如果把人給放了,我唯你是問。”

    高朋道:“碧眼狐狸已經承認東西在地手中,等拿到了邢玉春,高某自然會一迸送部,目前我也認為呂四海可能有嫌疑,他可能是碧眼狐狸的同黨。”

    陳世駿道:“不是的。”

    高朋正色道:“陳世駿,碧眼狐狸是在你協助之下跑掉的,這件案子內情撲朔迷離,我正在設法追查,你如果有線索,希望你提供清楚,如果你再混鬧,可別怪我不講江湖道義,也要呈請拘你到案了。”

    陳世駿氣得沒話説,眼睜睜地看他把呂四海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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