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聞言大喜過望。
公孫蘭高興得聲音發抖道:“晚輩正要找……找老菩薩……”
龍僧笑道:“你們不要喊我菩薩,叫我龍僧就可,不知找我有何事?”
公孫蘭見他和善可親,心下一喜,懇切道:“我這位弟弟身患隱疾,想請龍……龍老前輩治療。”
龍僧望着阮偉,慈顏道:“你可是來赴我師弟虎僧的四年之約?”
阮偉記憶喪失,瞠目不知所對。
龍僧疑惑道:“你不認識我師弟嗎?”
阮偉想不起這件往事,只得搖搖頭。
在阮偉與 “惜花郎君”爭鬥時,龍僧曾看到阮偉用手當劍,施出天龍十三劍,而且虎僧亦曾把在九華山頂發生的事告訴過龍僧,故而他知四年之約。
龍僧不信道:“那你天龍十三劍從何學來?”
阮偉遲緩道:“什麼是天龍十三劍?”
龍僧以為他瞧不起天龍劍法,故意裝聾作傻,當下臉色不悦道:“天下哪有這等健忘之人,莫非要愚弄貧僧嗎?”
公孫蘭輕嘆道:“晚輩來此,正要求前輩治他這病。”
龍僧道:“他患什麼病?”
公孫蘭從救起阮偉,一五一十説出他病症的變化。
龍僧臉色恢復正常,微微頷首道:“他叫什麼名字?”
公孫蘭道:“姓阮單名偉。”
龍僧連點其頭,道:“嗯!正是師弟所約之人,卻想不到得此怪症!”
公孫蘭霍然跪下,哀求道:“祈請老前輩為他治療,晚輩……”
龍僧雙手作勢扶起,道:“起來!起來!就是你不求我,看在師弟的面上,我也會盡力而為。”
公孫蘭高興得連磕了數個頭,得到龍僧的治療,她比阮偉本人還高興,反之,阮偉靜立一側,默不作聲。
龍僧仔細端詳一會阮偉,見他眼神渙散,病勢不輕,沉思一會,忽道:“非我一人之力,所能治療!”
公孫蘭大驚道:“什麼?”
龍僧微笑道:“你不用急,我一人不行,合我師弟二人之力,當不成問題。”
公孫蘭暗中舒口氣,想到爹説過的話,敢情公孫求劍早已算定,若無兩大高手之力,瑜珈神功也不一定管用。
阮偉揖道:“晚輩若蒙前輩救治,終生感激不盡!”
龍僧道:“世説因果循環,你忠於四年之約,今日龍僧師兄弟該為你效力,且隨我上山吧!”
公孫蘭牽起 “白蹄馬”繮繩,龍僧見狀笑道:“這匹馬可帶不上去。”
阮偉不捨道:“此馬神駿非凡,善於登山。”
龍僧道:“庫庫什裏山上,為萬年冰山,路途虛實不測,若無輕功實難渡過,雖是神駒也無法上山。”
公孫蘭曉得冰漠的厲害,御下行囊,輕撫 “白蹄馬”鬃毛道:“乖乖的去吧!等我們回來啊!”
“白蹄馬”忠於其主,緩緩行去,離開數十丈後,還不時回首,依依不捨。
龍僧嘆道:“好一匹靈慧的神馬,捨棄了實在可惜!”
公孫蘭笑道:“這匹馬才神呢!此去一定在附近尋覓草食,不會走離此地。”
龍僧讚道:“那真是天下少有!”
當下三人魚貫上山。
三人輕功皆是武林中一流的功夫,盞茶後登上一峯。
由峯頂看去,山勢連綿,廣大無邊,其後高峯,如石筍插立一般,無窮無盡,至為壯觀。
再登一峯,極目瞭望,才覺其山更高。
連登五峯,雲氣瀰漫,寒光無比,凜冽刺骨,人在其中,有飄飄欲仙、乘風而去之感。
龍僧凝重地道:“注意哪,已至冰漠!”
阮偉、公孫蘭絲毫不敢大意,力展輕功,隨後而行。
走了一會後,公孫蘭內功較弱,經受不起這種嚴寒,一面行走,一面冷得直打寒顫,無形之中,輕功減弱。
只見前面是段平路,走到中間,公孫蘭吐氣換息。
她腳步稍一沉滯,陡聽轟隆一聲。
阮偉、公孫蘭心中一驚,突覺腳下踏虛,身形急墜。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聲震天長嘯,龍僧如只大鳥掠在空中,伸手抓住阮偉、公孫蘭。
但見他抓實後,空中一個筋斗,就要下降時,斜飛掠去,直掠數丈後,腳一沾地,突又掠起。
連沾三次後,龍僧腳下踏實,才放下阮偉、公孫蘭。
公孫蘭向身後看去,驚呼失色。
阮偉也向來路看去,只見來路已無,兩人小心走近崖邊,低頭一看,其深無底,竟不可見。
公孫蘭嚇得連撫其胸,暗道:“好險!好險!”
龍僧道:“此去路途,甚多冰雪覆蓋的虛路,看似便道,其實底下是深壑,掉下去有死無生,要特別小心!”
公孫蘭再不敢大意,阮偉不放心,攜着她的手,隨在龍僧身後,同時展開輕功追趕。
半個時辰後,突見前山削壁千仞,高聳入雲,整個山峯全被冰雪包住,像只冰筍插立。
龍僧指手道:“庫庫什裏山已到,我與師弟居住在那峯頂上。”
公孫蘭驚訝道:“這怎麼上得去啊?”
龍僧笑道:“要憑空上去,真不容易,現在裝有軟梯,上去不難。”
公孫蘭道:“軟梯可是前輩裝的?”
龍僧笑着點頭。
公孫蘭疑道:“不知前輩最先如何上得那峯?”
龍僧道:“天下無難事。此峯看來無法攀登,但要碰到有心之人亦可上得去的,等會上去後,你將發覺一件奇蹟,這登山之難便不值一顧。”
那山峯周圍數百丈,走到一處,果見峯頂上垂下一梯,雖是數百丈的軟梯,爬上去絲毫不難。
三人一行,龍僧在前,連續上峯,不過一刻工夫爬上那峯頂,但見頂上白皚皚一片,霧氣瀰漫,恍如進入廣寒宮中。
阮偉、公孫蘭不知峯頂的虛實,不敢輕易舉步。
龍僧道:“你們放心走吧,百丈內皆是堅冰凝成的雪路,走上去如履平地,再無深壑虛路。”
走了一刻,突見前面有座金屋照耀在陽光下,漸漸可見,是座廟宇。
公孫蘭大驚道:“這是什麼廟,會自動發出金光?”
在此絕地,見此奇蹟,任何人見着,都將以為是神蹟,龍僧慈笑道:“那是一座用金磚砌成的神廟。”
走近一看,果見那廟是用巨形的金磚壘疊而成,只有廟頂上是用綠色的琉璃瓦鋪成。
廟門上,用碎墨石嵌成四個大字 “馬清勒廟”。
進入廟內,是間大殿堂,堂中由佛像到屋柱,全部都是用黃金建造,它的價值,實在難以估計。
佛像共有十二尊,分在兩側,其中卻有一座文士像,那文士英俊清秀,意態脱俗,神似仙界人物。
公孫蘭已被殿堂內堂皇、肅穆的氣氛震懾住,不敢作聲,但見佛像旁立着一個文士,忍不住輕聲問道:“前輩,那文士是誰呀?”
龍僧莊重的道:“乃是天竺聖人馬清勒神像。”
公孫蘭奇怪這座工程浩大的廟宇,如何能夠建築在這絕峯上,又為何要建在這絕峯上,正想發問,忽聽龍僧沉聲呼道:“師弟!師弟!”
他連呼二聲,不見應聲,心下奇怪,直步而入內堂,不一刻走出,嘆道:“真不巧,師弟剛剛離去。”
公孫蘭道:“那位老前輩什麼時候回來?”
龍僧道:“倘若我們早到一個時辰,師弟也不會離去,此一去少則半月,多則數月才能回來。”
公孫蘭急道:“那……那……怎麼辦?我去找回虎老前輩。”
龍僧回頭道:“沒有用,師弟行腳甚快,不易追到。”
公孫蘭道:“晚輩對藏內地理熟悉,前輩告知虎老前輩的去處,晚輩自信短期內可以找回。”
龍僧道:“師弟行無定所,主要目的在尋他。”
阮偉驚道:“找我作甚?”
龍僧道:“月餘前,師弟下山救回一位少年旅客……”
公孫蘭截口道:“那少年可是姓温單名義?”
阮偉失聲驚呼道:“温義……温義……”
公孫蘭急切道:“你可想起那人是誰?”
阮偉苦苦思索,在此際,阮偉只要想起温義,往事不難全部憶起,病症可不治而愈。
龍僧道, “那少年長得面目俊秀,身材纖長,自稱是你的拜弟,在開封認識,想起了嗎?”
阮偉好一會才搖頭道:“我想不起來,我想不起來,天呀,我怎麼一點也想不起來!”
公孫蘭柔聲道:“那別想了,龍老前輩一定能使你記憶恢復,不要急壞了身體。”
龍僧嘆道:“他這病症只有等師弟回來,才能治療。”
公孫蘭幽幽道:“但不知虎老前輩會不會回來?”
龍僧道:“師弟留函説,春內必歸,現已入春,三月以內必可歸。”
公孫蘭道:“虎老前輩此去白跑一趟,爾後偉弟病勢治好,此等深恩,實難報於萬一!”
龍僧道:“説來已是第二次下山找他了。”
公孫蘭道:“不知那位温義現在何處?”
龍僧嘆道:“此人難得,得交此人,終生無憾,當日他被師弟救醒後,第一件事就是呼喊阮偉這名字,師弟問清阮偉是四年前救自己一命的少年,便説出自己的身份;那人得知就跪地不起,哀求師弟偕同他下山,尋找被大風吹散的拜兄。”
公孫蘭道:“天下這等情深的拜兄弟,確實少有。”
龍僧對着阮偉道:“你可知道你來藏北的主要目的,便在尋找虎僧嗎?”
阮偉仍是茫然的搖頭,表示記不起這件事。
龍僧轉向公孫蘭道:“不用他求,師弟就心急阮偉的遭難,當下兩人下山,找了月餘,不得頭緒,後來想到二人找不如三人找,來求我下山幫助。”
公孫蘭道:“龍老前輩怎不與他二人下山?”
龍僧道:“我出外採藥,為了先治好温義的內傷!”
公孫蘭驚道:“那位温相公受了什麼傷?”
龍僧輕嘆道:“師弟救他時,費了三日的工夫才將他救醒,他醒轉後不善加保養,便急於找他的拜兄,這次迴轉,雖是求我下山幫助,另方面卻是師弟看他病情已重,要我尋取藥物,給他治病。”
公孫蘭道:“可是他等不及龍老前輩,便又哀求虎老前輩再次下山?”
龍僧點頭道:“我出外採藥不及三日,温義不顧自己的傷勢,苦苦求師弟下山尋找,師弟纏不過他,留函説先行一步,並把阮偉的面貌詳加説明,哪知我未下山,卻讓我先遇着你們,崑崙山脈廣圍數千裏,能夠突然遇見你們,莫非天數!”
公孫蘭暗道:“難怪偉弟記憶喪失,尚且不忘義弟其人,敢情他倆感情竟比親兄弟還要深厚!”
她心中就更加敬愛阮偉,一片柔情蜜意牢牢系在阮偉身上。
龍僧又道:“據我想,他們見我沒有追去,一月內可能迴轉,你們在這廟後居住,等我師弟回來再説。”
殿堂後共有十三間磚瓦蓋的禪房,原來只有殿堂全部皆用金磚砌成,其後卻是普通的屋宇。
龍僧有意帶他倆從第一間開始參觀,那第一間禪房除雲牀一張外,並無他物,卻見四周壁上有三個姿勢不同的佛像。
從第一間一直到第十二間,都畫着三個姿勢不同的佛像,唯佛像每間不一,姿勢也各各不同,算來共十二佛像,三十六種姿勢。
第十三間空無一物,四壁上寫滿墨水字,字跡陳舊,顯然已經甚久的年代,壁上寫道:“十二佛掌。”
一眼看去共三十六招,公孫蘭好奇道:“這三十六招可是十二間禪房內三十六佛像姿勢的釋文?”
龍僧微微頷首道:“這十二佛掌是五百年前,中原十二大高手所創,你倆無事,若要學會就看你們天資如何了!”
龍僧悄俏離去,任他倆人潛心思研。
倆人天資皆是絕頂聰穎的人,阮偉腦無雜念,效果非比尋常,半月後便把那十二佛掌練得有聲有色。
公孫蘭功力不夠,無法練成阮偉那樣聲勢驚人,但她另走別徑,注重其巧妙的變化。
這樣一來,一種掌法在他倆人施來,路子一樣,味道卻完全不同,大有陰陽兩行之勢。
這天阮偉自信練得差不多了,信步走出廟後,來到殿堂中,這時一看,那伴着文士的十二尊佛像,神態一一和十二禪房中所畫之像相同。
忽見文士像手指着面前供桌上,近前一看,見那供桌中央雕刻着數萬蠅頭小字,密密麻麻,不易辨認。
阮偉極盡目力看去,數萬字中一字也不識,原來都是天竺文字。
他看不懂,腦中想到十二佛掌,意趣奮發,在殿堂中一招一式揮灑而出,但見他每招每式竟與屋中佛姿完全一樣。
三十六招施完,他周身一轉,穩穩站定,神定氣閒,好似未曾施過一套威猛無量的掌法一般。
陡聞龍僧讚道:“不錯!不錯!”
阮偉轉目看去,見龍僧從廟外踏雪而入,帶進兩大袋雜糧吃食。阮偉想到月來吃喝不愁,皆是龍僧辛苦購來,心下感激萬分,走上前訥訥道:“老前輩辛苦了!”
説罷背起兩袋食物,放在廟後,與公孫蘭同時走出。
龍僧笑過:“剛才見阮偉施練,火候已達七成,着實難得,想當年十二高手費盡數載的心智,一個月工夫便被你練成,這份速度,若無絕頂天資,莫可辦到。”
公孫蘭含羞道:“晚輩不知練得如何?請前輩指正。”
公孫蘭微微一福。停了一會,擺定姿勢,於是十二佛掌,一招一式在她手中輕妙演出。
三十六招施完,不過盞茶時間,其速度之快,變招之巧,勝過阮偉多矣,卻見龍僧笑道:“功大已得四成,不錯了!”
阮偉疑道:“蘭姐練得比我好,為何只得四成功夫?”
龍僧道:“掌法首重力道的使用,招法尚在其次,你能抓着力道的變化已得大成,你的蘭姐限於體資只能抓着巧妙的招式變化,只屬小成。”
公孫蘭笑道:“偉弟,武功上我是再也趕不上你了!”
龍僧道:“那不一定,所謂柔中克剛,練到極至,繁複的招式變化亦可無故於天下。”
公孫蘭道:“那天下武功,以何最佳?”
龍僧道:“倘若一人練到剛柔相濟相成,自是最好的了,但一人體能有限,剛柔皆至於絕頂,不大可能。”
公孫蘭道:“兩人一練剛一練柔,若到極頂,合二人之力那當如何?”
龍僧莊重道:“若合此二人之力,天下無故!”
阮偉忽道:“老前輩,那供桌上雕刻着什麼?”
龍僧不安道:“你看得懂嗎?”
阮偉道:“看不懂。”
龍僧暗中舒口氣,道:“那不過是篇古經而已。”
公孫蘭道:“那古經寫着什麼?”
龍僧嘆道:“恕我不能説出!”
阮偉道:“馬清勒是何人?”
龍僧道:“他便是此篇經文雕刻者的師父。”
公孫蘭好奇心大起道:“為何在此絕地,建立一座馬清勒的神廟?”
龍僧指着殿堂中蒲團道:“你倆坐下!”
三人坐定,龍僧道:“説來話長,不可一言而盡。”
龍僧略頓一會後,接道:“這件事發生在五百年前,天竺經曾有記載,中原卻已失傳,無人知曉,我與師弟十年前無意發現這本史載,才尋來此地。
“書上説中土出現十二大惡人,騷擾唐國,(按古時外國稱中土皆曰唐國,並非指在唐朝。)為非作歹,無可與敵。
“某年十二大惡人聞説天竺有部奇經,練成可得長生,便欲來到天竺搶劫,事被天竺國聞知,舉國惶惶。
“當時天龍寺僧人會武功者甚少,要想護住那奇經,不讓中土十二大惡人奪去,確是不可能。
“其時天竺出了一位聖人,名叫馬清勒。
“天竺國王請馬清勒為天龍寺護經,舉國人民同聲歡呼,認為只要馬清勒守護,任誰也奪它不去。
“哪知馬清勒還未前往天龍寺護經,中土十二大惡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襲天龍寺,奪去那部古經。
“天竺人民得知,頓時如喪考妣,全國籠罩着一片愁雲慘霧,馬清勒欲亡羊補牢,便派座下得力的弟子克薩納者前去追蹤。
“克薩納是馬清勒的首徒,全身武功勝過乃師,追到此處,便追上那十二大惡人,但他一人無法截攔十二個武功與他相差無幾的中原高手,即道出那古經是用最古的天竺文寫成。
“十二大惡人一想,取回古經若不能譯成漢文,如同廢物,便欲逼克薩納譯出漢文,克薩納應允譯文,但要他十二人在武功上勝他一籌才行。
“十二大惡人不知克薩納的厲害,齊聲答應,克薩納提出一個比賽的方法,就是在此峯上建一座金廟,由他一人包建,卻只要他們每一人雕一座佛像為比賽標準。
“十二大惡人聞此比賽方法,以為佔盡便宜,毫不考慮答應下來,這庫庫什裏山下一深谷中盛產金石,取之不盡,克薩納在一年中蓋好金廟,但那十二大惡人卻無一人完成佛像。他們不知克薩納自幼是工匠出身,蓋廟雕刻乃是專長,故輕易得勝,還雕成其師馬清勒的金像。
“十二大惡人輸得沒話説,沮喪萬分,克薩納又提出另一比賽方法,只要他們十二人創出一套掌法能勝得過他,仍答應替他們譯經,十二大惡人明明已敗,想不到他另提出比賽方法,給予他們十二人再次的機會。
“那時十二人彼此間已為保存古經一事,互相爭執,克薩納想出一法,把那古經刻在供桌上,十二人皆可監視,卻不怕任何一人偷去,當他十二人面毀去原本古經,言道只要勝得過他,立將供桌上的古經譯成漢文。
“十二大惡人已知克薩納的武功勝過自己,當下十二人各在金廟後蓋起居室,苦心思研手法之奇奧,欲合十二人之智力來擊敗克薩納。
“其實克薩納用偷天換日的手法,並未將原本古經毀去,只是趁十二人苦研掌法之際,將古經暗中攜迴天竺,歸還天龍寺,他為要永保天竺國寶,向馬清勒聖人建議,請他師父加緊訓練天龍寺僧人的武功,訓練出百十來個克薩納,便不怕古經失劫。
“爾後不見克薩納返回天竺,中土亦永不見十二惡人再次出現。
“世人都道他們兩敗俱毀。克薩納送經返回時,曾描述建廟比鬥一事,記在天竺史上,想是後人找不着這間金廟,便被世人遺忘,我師弟得知此事,心不死,費了數載工夫,才找到此廟。”
公孫蘭道:“此地氣候嚴寒,縱然經過五百年屍身也不會腐化,為何不見他們十三人的蹤跡呢?”
龍僧頷首慈笑道:“當年我與師弟發現此廟,也想到此點,見這廟中有很多不解之處,唯有找到克薩納他們十三人的屍身,才能瞭解真相。”
阮偉興趣大起道:“前輩可曾找到克薩納其人嗎?”
龍僧站起道:“你倆隨我來。”
走出廟外,雲霧仍是瀰漫,可見此峯之高,想是終年都在雲氣濕霧籠罩之下。
行過一段崎嶇不平的雪路,前面山峯突起,轉過兩處冰峯,可見雪洞零星散落各處。
龍僧從懷中摸出一根蠟燭,迎風燃起火摺子,點着蠟燭,執燭而入,洞裏情形,明晰可見。
到得洞底,轉了個彎,燭火照耀之下,微微可辨前面是個數丈見方的洞室。
走完狹小的洞中甬道,洞室豁然呈現眼前。
公孫蘭膽子較小,驀見眼前呈出的景象,失聲輕呼。
洞室內依次坐着十三個屍身,僵硬成石,灰白的膚色在燭光下更顯得駭人,然則個個的眉目神情,卻又栩栩如生。
當中坐着的一位裝束如馬清勒神像的良士,兩側分坐着十二位神態威猛的老者。
龍僧低沉道:“面前便是克薩納和那中原十二豪客的坐身。”
阮偉驚奇道:“果真屍身不毀!”
公孫蘭嘆息道:“他們怎麼都死在這裏啊?”
龍僧道:“他們死在這裏心甘情願,臨死前十三人心中都很寧靜!”
公孫蘭道:“前輩怎知他們死前寧靜?”
阮偉道:“生前是敵對仇人,死後怎會同穴?”
龍僧道:“你們來看。”
走進洞室內,只覺陰氣森森,公孫蘭打了幾個寒顫,不由自主挨緊阮偉的身邊,阮偉輕輕摟住她的纖腰。
龍僧舉起手中蠟燭,照在克薩納身後的山壁上。
這洞窟內雖是嚴寒,卻無冰雪,大概這洞室是整個山峯唯一不留冰雪的天然地方。
平滑如鏡的山壁上,齊齊整整刻着漢文,上寫道:“餘乃天竺人氏克薩納。
“餘之兩側是中土十二大善士,他們生前雖是惡跡彰著,死前卻能向善。佛雲: ‘放下屠刀,立地成沸。’既能成佛,能不稱其為善士乎?”
“金廟中‘十二佛掌’為十二善士費時七載研成的掌法,餘在連勝他們互相研成的九十九掌法後,終於無法再勝這最後一種掌法。
“十二佛掌藴合天地之奇奧,餘在禪房中面對掌法釋文,共思一載有餘,無法恩得破解之法,餘衷心承認不是十二佛掌之敵。
“餘謹遵諾言譯出經文一冊,呈送十二善士,餘譯經文時,內心痛苦莫名,十二佛掌已是天下無故,若教他們再研究經文透徹後,吾師亦不是其敵,餘信天下再無一人能制住他們。
“餘想到他們以往惡跡,這譯經之事如同為虎作倀,但又不能自毀諾言,經譯成後,餘自點死穴,一死以謝天下。
“餘在殘剩的一生性命中,親自送上譯經,但至他們各自的房內,發覺他們業已死去一載有餘。
“他們各在自己房內,留下一紙,同樣寫道:“‘臨死之際,吾等思及往日之莫大罪惡,魂魄不安,願先生代為祈求上蒼,稍滅吾等不赦之罪。’
“餘見此一紙張,內心大慰,未想到以一已之性命救得十二靈魂,他們都要餘再次祈禱,餘尚要求其為餘在西天接迎!
“餘以一天之力尋得此洞,留下此文,留待後世有緣者一見,金廟中一切皆贈其人。
“餘本想毀去十二佛掌及天竺古經,卻想十二人是中土人氏,若教中土人氏得去,是餘心願也。
“但望其善自利用,若仗此為害世人,天誅之!”
公孫蘭讀完後,低嘆道:“克薩納真了不起,他真的感化了那十二大惡人,否則他們無法創出含有佛理的十二佛掌。”
龍僧道:“克薩納雖不是出家僧人,佛法卻勝過有道高僧,與他相處十餘載,當真頑石也會被他感化。”
忽見阮偉脱開公孫蘭,跪在克薩納坐身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站起後,一聲不發,神態肅穆。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感動了龍僧,他心中不住暗道:“好孩子!好孩子!……”
三人出了洞室,走回金廟。
這一日,龍僧閒來無事,指點阮偉的十二佛掌,那十二佛掌已被阮偉練得得心應手、登堂入室了。
龍僧道:“十二佛掌以我看來,已無疵病,那一日上山之際,我見你與矮胖老者最後相鬥的掌法,不知是何掌法?”
龍僧道:“那掌法十分精奧,可是我見你只能施出五招,威力大減,是何道理?”
阮偉道:“晚輩腦海中,朦朧只記着五掌。”
龍僧道:“你且把那五掌打給我看。”
阮偉憑着下意識的記憶,手腳自然揮出那龍掌神乞授給他的五掌。
龍僧看完五掌後,忽然坐下,閉眼沉思,阮偉不敢打擾,靜立一旁,足足一個時辰,龍僧才睜眼道:“這五掌與天龍寺中最玄奧的一套掌法相似,但更精奇,我想了半天,覺得若再補上三掌,此套掌法才算完全。”
阮偉道:“這套掌法與十二佛掌相比,孰高孰低?”
龍僧道:“各有精奇之處,不能相比。”
阮偉道:“要補上那三掌,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辦到的了?”
龍僧道:“縱以掌法高手補上三掌,完整無缺,若無數載之功,莫可辦到,尚且此人要有絕頂天資。”
阮偉道:“那掌法竟有這樣玄奇嗎?”
龍僧道:“其玄奇之處,我採集天龍寺九種掌法的玄妙,創出這三掌,勉強可以補上這三掌。”
阮偉聽到這種話,腦中不由騰思出五掌的奇妙,越思越覺精妙,一時竟呆住了,忘了身在何處。
好半晌,龍僧拍他一掌,笑道:“你在想什麼?”
阮偉道:“晚輩忽覺對往事十分熟悉。”
龍僧道:“你本身曾練過瑜珈神功,此種神功無時無刻不在替你療傷,以我之見,無人替你治傷,數載之後,你必定可以自己治好自己,憶起往事!”
阮偉道:“晚輩冥冥中覺得往事中有重大的變故,正當要苦苦思起時,卻思之不得,內心十分痛苦!”
龍僧岔開話題道:“我把採合天龍寺掌法精奇創出的三掌傳給你。”
這三掌,阮偉費了三天的時間才學會。
第三日,龍僧餚了阮偉從頭演出龍形八掌。
演了數遍後,龍僧愉悦道:“這三掌補上去,此套掌法,再無漏洞。”
公孫蘭走出道:“前輩何事如此高興?”
龍僧道:“阮偉學全一套掌法,那掌法不下十二佛掌。”
公孫蘭笑向阮偉道:“恭喜你呀!”
阮偉心下歡喜道:“蘭姐要到哪裏去?”
只見公孫蘭穿得好好的,身後揹着兩隻大袋,要出遠門的樣子。
龍僧道:“食物都吃完了嗎?”
公孫蘭道:“吃得一點都不剩,晚輩趕下山去,採購點來。”
龍僧道:“我跑慣了,還是我去吧!”
公孫蘭搖頭道:“老要前輩麻煩,晚輩們過意不去!”
阮偉道:“蘭姐,讓我去買。”
公孫蘭笑道:“你路途不熟,不用兩夭,我就可趕回。”
説罷,匆匆而去。
阮偉不放心,直送到峯邊,看她下峯隱去身形,才默默走回。
龍僧站在廟門道:“你放心,以她目下的功夫,不會遭到不幸。”
且説公孫蘭走出崑崙山脈,來至與 “惜花郎君”李油罐相鬥之處,想到 “白蹄馬”,長嘯呼喚。
喚了盞茶時間,“白蹄馬”未喚來,卻看到遠處奔來一人,頃刻奔到眼前,是個白面書生。
那書生長得俊秀無比,勝過阮偉數分,但卻病容滿面,看來有氣無力,一點精神也沒有。
公孫蘭見到陌生男人,低頭走開。
那書生道:“請問姑娘……”
公孫蘭見他並非歹人樣子,轉身道:“有何見教?”
書生倦怠的面容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小生問姑娘一處地方……”
公孫蘭陡然見到他的笑容,腦中霍然一震,那笑容再也熟悉不過,那笑容不就是自己閨中知友阿美挪的笑容嗎!
她再也想不到,天下有這等相像的笑容,內心奇異萬分,就盯着書生看,而忘了説話。
書生見她痴呆的樣子,大聲道:“請問庫庫什裏山在哪裏?”
公孫蘭失聲道:“庫庫什裏山……”
她腦筋一轉,想到阮偉所以被阿美娜熟悉的笑容迷惑了,這才恍然大悟,不禁驚喜道:“你可是義弟……”
這書生果真是温義,她設想到眼前神秘兮兮的姑娘,會喊出義弟兩字,那兩字已多時不聞了……
公孫蘭見對方不回答,以為自己猜測錯了,自己未免太魯莽,正要告辭,忽見那書生竟流淚了……
温義含淚喃喃泣訴道:“義弟!義弟!……何時再能聽到他的呼喚……何時才能聽到他的呼喚?”
公孫蘭道:“他是誰?他可是阮偉嗎?”
温義精神一振,顫抖道:“阮偉!你……你……認識他嗎?”
公孫蘭見他焦急的樣子,笑道:“你可是義弟嗎?”
温義急急點頭道:“是!是!我姓温,單名義……”
公孫蘭道:“他那樣喚你,我想我也可以這樣喚你罷!”
温義道:“大姐年長小弟,該這樣喚!該這樣喚!”
公孫蘭見他聽到阮偉的名字,便如此興奮,想這拜把兄弟倆的感情,可比日月,實在難得,當下不忍再令他焦急,笑道:“你的大哥就在庫庫什裏山上……”
温義驚喜得淚如雨下,那不是悲哀的淚,而是高興的淚,好半晌,她的喉嚨才迸出聲音道:“他沒有死!”
忽聽蹄聲得得,“白蹄馬”如陣風般馳到公孫蘭身旁,健壯如昔,公孫蘭大喜,拍着馬頸道:“他被我救起,現在金廟中,庫庫什裏山在東北角,我去購辦食物,儘快趕回,你先去吧!”
温義一聽阮偉在金廟中,飛掠而去,都忘了向公孫蘭告別。公孫蘭含笑上馬,暗道:見着温義,虎僧一定也在,等自己購辦回來,也許阮偉已恢復以往的記憶,那時一切都美滿了。
她懷着美麗的幻想,策馬奔去……
温義來到金廟附近,認定方向後,展開輕功,竭力奔走,恨不得一口氣趕到那裏,與阮偉相見。
一個時辰後,温義奔到峯下,她身體內傷未愈,一陣猛力奔跑後陡然停下,身體忽感暈眩欲倒。
抬頭向峯上望去,心中生出力不從心之感,這種感覺對練武的人來講,是很不祥的預兆。
但她咬牙忍住,攀住梯繩,飛快爬上,爬至峯腰,力不從心的感覺越來越甚,直欲就此放手,任其墜落。
忽想阮偉就在峯上,相見在即,精神一振,奮力而上,上了峯頂,胸中血氣洶湧難耐,張口吐出數口鮮血。
她毫不在意,伸袖抹去唇上之血,稍一停頓,看定金廟方位,一步一步緩緩走去。
走到金廟前,聽到裏面拳聲呼呼,一個蒼勁的聲音指點那練拳之人。
温義聽出龍僧的聲音,暗道那練拳之人必是阮偉。
分別數月,伊人不知如何?心下忐忑不安,恍如新嫁娘首見新郎一般,不知是何滋味?
忽聽龍僧道:“外面是誰?請進來。”
阮偉停下拳腳,回身看去,門首姍姍走進一位面容憔悴、眸含珠淚的自面書生,他腦中一震,尤如萬馬齊鳴,心中不住的道:“這人好熟!這人好熟!……”
龍僧笑道:“原來是温相公,快來見見你的拜兄!”
温義走進廟門,突見阮偉的面容,狂喜得直欲奔撲到他的懷中,但見他茫然無動於衷,反是龍僧先來招呼自己,心中頓時涼了半截。
阮偉腦中雖在轟轟亂響,卻總是想不起眼前到底是何人?為何自己對他生出再熟悉不過的感覺?
女子自尊心最強,温義見他不招呼自己,便也不招呼他。走到龍僧身前,躬身揖道:“龍老前輩!”
龍僧慈笑道:“師弟來了嗎?”
温義道:“虎老前輩途中與晚輩分手。”
龍僧道:“他有沒有説到哪裏去?”
温義道:“虎老前輩打勢,告訴晚輩先到此地,他好像要去找尋一件東西。”
龍僧仔細看一會温義的臉色,知道他的病情甚重,若不再及時治癒,恐怕有生命之虞,當下又道:“師弟定然是去為你尋找冰漠血花,你去休息,不能再有絲毫勞累,切記!切記!”
温義苦笑一聲,心灰意冷,雖聽龍僧説得嚴重,也不在意。
阮偉卻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温義一聽他先招呼自己,少女的矜持頓時瓦解,滿懷情感的呼道:“大哥!”
阮偉還是想不起他是誰,只得跟着龍僧稱呼他:“温相公!”
温義聽他如此稱呼,奠非心完全變了?上山遇見的姑娘救了他,他為了感恩圖報,便把自己完全拋棄,裝着陌生不識?
温義天生心高氣做,暗中雖是滿懷着悲苦,表面卻是毫不在意,手撫額角,向龍僧道:“晚輩頭痛欲裂,先去休息!”
龍僧看他的病情,不能再把他拜兄喪失記憶的事情相告,倘若再加以刺激,很是危險,當下急道:“不用客氣,你快入內休息!”
温義人內後,阮偉低哺道:“這人好熟呀!這人好熟呀……”
龍僧想師弟就快回來,合二人之力,很快便能將他治癒,笑道:“幾日後,你就會知道他是誰了!”
山中夜色較早降臨,阮偉睡在冰冷的雲牀上,腦海中,還在不住的思索,心中老是有個聲音在説:“他是誰?他是誰?……”
幽靜的夜中,一縷蕭音緩緩響起,音調低嗚,如位如訴,哀怨纏綿,令人聽得瑩然欲淚……
阮偉睡在牀上,仰面望着屋頂,靜靜的聽,越聽越覺得那聲調熟悉,好像在哪裏曾聽到過一次。
那蕭聲越吹越悲哀……
龍僧亦懂音律,暗道:“此人吹蕭,已將全部情感注人,若再濫情吹下,必然震傷內腑……”
吹到後來,阮偉被蕭音帶到另一境界,想着想着他口中不由自主跟吟道:“兼有同時輩,相送告離別;慕我獨得歸,哀叫聲摧裂。馬為文踟躕,車為不轉轍;觀者皆欷歔,行路亦嗚咽。
“去去割情戀……”他低吟到此,腦海“嘩啦”一聲,好似駭濤拍岸,一聲接着一聲,聲聲轟響,震得他昏昏欲倒。
霍然簫音陡斷,阮偉腦中聲響寂無……
他驀然大叫道:“那是蔡文姬的‘悲憤詩’!”
想到 “悲憤詩”,他便想到那夜在開封旅店,認識温義,夜中散步後園時,為他吹簫的往事……
這件往事憶起,所有往事跟着憶起,白天所見的那位白面書生不就是温義嗎?
他大喜呼道:“義弟!義弟!義弟!……”
口中在呼,腳下飛快奔到温義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