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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仗勢欺人

    一年,張自新的個子長得更高了,鏢局裏差不多全是大個兒。他雖只十五歲,卻只比黑煞神方天霸矮半個頭,比起其他人絕無遜色,一身壯健的筋肉像個小公牛,只有臉上還未脱稚氣而已。

    這一天,是姥姥死了一週年的忌辰,劉金泰沒在家,李歪嘴給弄了幾樣菜,提了一罐子酒買了香燭錢紙,陪他去上墳。李歪嘴還是騎了那頭醬色的雄騾,卻把海龍神劉奎的白灰色大馬給他騎上了,因為劉奎上汝州接劉金泰的女兒回來度歲,準備從水路回來,沒有騎馬去。

    張自新在打雜的閒活中最喜歡的是遛馬,趁着遛馬的機會,他可以過一下馳騁草原的癮,雖然那片草原太小了,只能遛兩個小圈子,他還是把騎術學得很精。

    鏢局裏的幾匹馬也跟他結上了交情,那是因為他有愛馬的天性,從來不鞭打它們,沒事還跟它們喃喃聊天,把它們當做了知心的朋友,畜生也通人性,跟他都生了很深的感情。

    蹄聲——,迎着寒翦翦的秋風,穿着天素色的夾袍,跨在鞍上,神氣十足地款款而行,街上的人對他也很注意,因為他的樣子不像個十五歲的小孩兒,濃眉、大眼,黑黑的臉膛,長長的頭髮梳了條辮子盤了起來,頗有點英氣勃勃的神概。個兒不矮,騎着高頭大馬,跟在李歪嘴後面,與同道在騾背上的李歪嘴一比,更顯得精神,李歪嘴倒成了他的傭僕似的。

    李歪嘴在鏢行裏掌廚十幾年了,認得他的人倒不少,張自新在城裏也賣了幾年的柴,可是在鏢局裏碓屯一年後,大家竟然不記得他了。

    有人好奇地望着他,向前面的李歪嘴打招呼,還有人問他道:“李爺,後面那位是您局子裏新來的鏢頭嗎?”

    李歪嘴笑笑應付着,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大夥對這小夥子越發注意了,等他們走過後,還在竊竊私語着。

    這是張自新第一次受人如此注意,在他的心裏是很高興的,嘴巴也浮起淺淺的微笑。

    只是偶一觸及別在腰間的那半截斷去的枴杖,才使他記起姥姥的慘死,把高興的情緒壓了下去。

    慢慢走近從前居住的山坡了,燒燬的茅屋還留着一些黑的殘架,卻有許多野草在殘址上生長着,景物依舊,人事全非,在他人不識愁的心靈上,居然也浸染了淡淡的哀愁,走過山坡終於到達姥姥的墳地了。

    使他覺得奇怪的是墳前有一堆灰與嫋嫋的殘香,李歪嘴下騾,詫然道:“怎麼先有人來過了?”

    張自新也覺得奇怪,但想了一下道:“也許是從前的鄉鄰,他們雖然住得遠一點,但時常還上我家來探問一下,姥姥死的時候我來不及告訴他們,可是他們經過看見屋子不在了,很容易就會找到姥姥的墳。”

    李歪嘴點點頭,從籃子裏把滷肉三牲拿出來,供在墳前,斟上酒,點好香燭,先叫張自新磕了頭,他自己也恭恭敬敬地作了幾個揖,然後就在墳前席地坐下,撤下酒菜,給張自新也倒了一杯酒道:,你年紀輕,照理不該叫你喝酒,但是先學學也好,將來你總會上江湖去闖的,不會喝酒有很多不便,只要不成為酒鬼就好。”

    張自新自出世至今,從沒有喝過酒,姥姥滴酒不沾,他當然沒機會,在鏢局時雖然看見別人喝得很有勁兒,不過他的伙食向來分單另開,李歪嘴從沒有給他酒喝,他也只好瞧着乾嚥口水。

    今天好容易捱到這個機會,不加思索,舉起碗來,一口就灌了下去,李歪嘴帶的是很烈的燒刀子,點上火都能燒起來,猛然灌上這一下,那滋味可夠受的呢!

    先是肚子裏熱辣辣的一股火勁兒,接着喉嚨裏也像用火燒着似的,嗆得他連聲直咳,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李歪嘴連忙叫他吃兩口菜,然後才道:“你這小子也是個冒失鬼,這玩意兒能這麼灌嗎?

    你喝過酒沒有?”

    張自新苦着臉道:“沒有,以後我也不要喝了,這鬼東西真不知有什麼好處,簡直像是毒藥。”

    李歪嘴倒是被他引笑了道:“那就難怪了。”

    説着又給他倒了一碗道:“慢慢來,一點一點的喝,也許一時你領略不到其中的好處,等你到了這份年歲,就知道這有多妙了!”

    張自新搖頭道:“我恐怕永遠不會!”

    李歪嘴忽地輕嘆一聲道:“我也希望你不會,英雄末路,才想到借酒澆愁,其實真正的憂愁哪裏是酒能解得了的,只有愁上加愁……”

    張自新瞪大了眼,不懂他的話。

    李歪嘴忽地又笑了道:“跟你講這些可真是廢話,你正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時候,根本就無愁可澆!”

    張自新道:“不!大叔,我也有愁,有時愁得連覺都睡不着……”

    李歪嘴笑道:“你這小子還會發愁,有時我半夜來看你,你睡得像頭死豬……”

    張自新不好意思地道:“那是我白天太累了,不過我有時也會睡不着,睜着眼兒等天亮,您來給我蓋被子我也知道,我怕你罵,閉着眼裝睡!”

    李歪嘴一怔道:“那你這小子倒是真的不簡單了,你有什麼心事?”

    張自新道:“我在發愁將來的事!”

    李歪嘴大笑道:“將來有什麼可愁的,你在局子裏有飯吃,有衣服穿,餓不着,凍不着。”

    張自新道:“可是我不能永遠這樣下去呀!我不能靠人養活我一輩子!”

    李歪嘴笑道:“你沒有靠人養活,你在鏢局沒有吃閒飯,你乾的活兒比誰都多,憑力氣混飯吃,快別這麼想了,年紀輕輕的,絕不能養成這種自卑的心理!”

    張自新道:“大叔,我不是這意思,我到鏢局裏打雜,雖説是為了報恩,但也想學點真本事,圖個出人頭地,可是一年來,什麼都沒學到……”

    李歪嘴連忙訓斥他道:“你是埋怨總鏢頭不教你武功?”

    張自新低下頭道:“我不敢埋怨他老人家,不過這樣下去總不是事!”

    李歪嘴笑道:“你別想歪了念頭,總鏢頭答應栽培你,絕不會騙你的,只是他自覺能力有限,怕糟蹋了你這塊好材料,才不敢輕易着手,只好先給你打底子!”

    張自新不解道:“挑水、跑街、放馬、掃院子,這就是打底子嗎?”

    李歪嘴道:“是的,這個底子比什麼都重要,學武功是很危險的事,因為練會了武功可以傷人,可以殺人,必須要先磨去你的火氣,才能教你功夫,否則你學會了功夫,仗着功夫去欺負人,做壞事,那不僅是害了你,也害了別人,江湖上有許多惡人,並不是生來就壞的,就因為他們的武功學得太容易。”

    張自新還是不太明白,可是李歪嘴已經不耐煩地道:“總鏢頭在考驗你,因為你天資很高,學起武功來很容易,所以必須叫你受點磨難,殺殺火氣,然後才不會動不動就出手傷人,你必須明白他的苦心!”

    張自新道:“我自然明白,所以老馬他們那樣欺負我,我都不計較,如果論打架,我真不怕他們……”

    李歪嘴笑道:“你説這話就是火性未滅,他們欺負你我都看見了,你只是怕總鏢頭責罵才忍氣吞聲,其實心裏恨透他們了,對不對?”

    張自新道:“恨透他們倒不至於,只是受不了他們的窩囊氣,他們實在不夠資格欺負我。”

    李歪嘴正色道:“這是最壞的毛病,如果你不能徹底變好,總鏢頭永遠也不會教你武功。”

    張自新低頭道:“要怎麼樣才算徹底變好呢?”

    李歪嘴道:“要等到不如你的人欺負到你頭上,你也能心平氣和地受下來,那才算合格,否則你學了武功,一旦失去管束,反而成為江湖之害……”

    剛説到這裏,遠處來了兩個人。

    李歪嘴道:“有人來了,瞧瞧是誰?”

    張自新瞧了半天,等人走到眼前不遠之處,才道:“是東村的王寡婦跟他的兒子玉桂兒。”

    李歪嘴像是放下了心道:“那沒關係……”

    王寡婦母子來到臨近,手中也提着錢紙,玉桂兒叫道:“張大哥,你也來了……”

    王寡婦氣吁吁地過來,眼眶紅紅的,哽咽地道:“張哥兒!怎麼老太太好好地就過去了,你也不通知一聲,今天還是玉桂兒看見有人上墳,才知道老太太安頓在這兒,我趕緊買點紙燒燒,老太太過世多久了?”

    張自新鼻子也有點酸酸地道:“一年了,去年的今天……姥姥被人害死了……”

    李歪嘴連忙道:,“張老太太在一年前生了點小病,大夫抓錯了藥,就這麼過去了……”

    王寡婦抹着眼淚道:“真是的,哪個混賬大夫?該送到官府裏去……”

    李歪嘴笑道:“那也不能全怪大夫,老太太不過是鬧肚子,我這大侄兒不懂事,急着去請大夫抓藥,也沒告訴大夫是誰生病,大夫還以為是他自己呢,年輕人鬧肚子總不外貪嘴,開點瀉藥,肚子拉清了自然會好,藥下得重一點,老年人是感受風寒,藥不對症,才一病不起。”

    王寡婦這才眼兒紅紅地道:“那倒怪不得大夫,張哥兒,你怎麼不説説清楚呢?”。

    張白新低頭不語。

    李歪嘴道:“小孩子自己太心急,卻要怪大夫害死他姥姥,幸虧我攔住了沒讓他胡鬧,這也是命,誰都不能怪……”

    王寡婦嘆道:“真想不到,老太太那麼好的人,就這麼去了,今天要不是玉桂兒撞見人家來上墳,我們還以為他們祖孫搬走了呢!否則怎麼會把房子也燒了呢?”

    李歪嘴笑道:“那是我們把他帶走了,那屋子留着也沒用,這麼偏僻,誰也不肯來住。”

    ‘

    王寡婦道:“是呀!以前我們也勸過老太太,叫她搬到村子裏,大家都好有個照應,可是老太太説什麼也不答應,來往兩三里山路,連死了都沒有人知道,要不是玉桂兒上此地來玩兒,我們誰都小知道這老太太就安在這兒……”

    張自新瞧玉桂兒一年來沒長多少,比自己整整矮了一個頭,身子瘦怯怯的,忍不住道:

    “玉桂兒,你又逃學了?”

    王寡婦抹着眼淚道:“這孩子讓我寵得太嬌了,受不得一點委屈,老師讓他背書,他背不上來,一早就偷偷溜到此地來,張哥兒,這一年來你在哪裏?”

    李歪嘴道:“他跟我在北通州學生意!”

    玉桂兒這時才道:“早上那個人還問起張大哥呢,我回説不知I道,他才很失望地走了。”

    張自新忙問道:“那是個怎麼樣的人?”

    玉桂兒道:“以前到你們家去過的,瘦高個兒,臉上有一塊疤……”

    張自新道:“那一定是毛叔叔。”

    李歪嘴忙道:“大嫂往後有人間,你就告訴他們説侄子跟我在北通州學生意,兩下距離得遠,不能常來,老太太的墳還得麻煩你多照應。”

    王寡婦忙道:“那是應該的,老太太生前常照應我們,只是張哥兒在北通州學什麼生意?”

    李歪嘴道:“綢緞買賣,也不過是小生意。”

    王寡婦瞧瞧張自新的穿着,又瞧瞧他們騎來的騾馬,十分羨慕地道:“張哥兒,你現在可出息了,將來把玉桂兒帶去,也提拔提拔他……”

    李歪嘴道:“可以,我們店還少個人管賬,叫哥兒好好唸書,過兩年就來接他去。”

    王寡婦千恩萬謝,可是李歪嘴已經準備走了,連帶來的酒菜都不收拾,指指道:“大嫂,我們還得趕路,這東西雖是用過一點,可還新鮮,你要不嫌棄……”

    一尾大鯉魚沒動,一隻老母雞,一方白肉,在山村裏的貧苦人家簡直是盛筵了,王寡婦母子倆的眼兒都直了,滿口地答應着道謝。

    張自新忽然衝動起來,把懷裏六十多兩銀子取出來,交給她道:“大姑,玉桂兒的身子太單弱了,你給他補補吧。”

    王寡婦接着沉甸甸的一包,還以為是銅錢呢,打開來一看,發現是銀錠,驚愕得連嘴都合不攏來了。

    李歪嘴讚許地看了張自新一眼,道:“大嫂,我這大侄子積了一年的工資,原是想找個人代他照顧一下老太太的墳地,交給你太妥當了,哥兒正在發育的時候,應該有點油水長得結實,你就拿着吧。”

    説完催促張自新走了,兩人策馬下山。

    李歪嘴跟他走得很近,拍拍他的肩膀道:“小子,今天你算是做了件好事,那包銀子來路很不正當,是應該這樣用,江湖人對錢財一絲不苟,取之……”

    張自新卻納悶地問道:“大叔,幹嗎你不説我在鏢局裏呢?”

    李歪嘴道:“還不是為了你好,免得那個姓毛的又找了來。”

    張自新道:“毛叔叔又不是壞人,他救過我姥姥。”

    李歪嘴沉聲道:“你以後有能力,可以報他的恩,可是現在不必見他。”

    張自新道:“為什麼?他是我惟一認識的人。”

    李歪嘴沉聲道:“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是你姥姥以前不願意見他,我想你也不該再見他。”

    張自新很納悶,可是也不敢再問,而且姥姥已經死了,問李歪嘴也説不出個所以然來,回程上,李歪嘴走得很快,那頭大公騾的腳力竟不在白馬之下,張自新急急催馬才能趕得上。

    到了鏢局門口,剛跨下馬,劈頭就捱了一鞭,這一鞭打得很重,脖子上火辣辣地痛。

    回頭一看,卻是劉奎從汝州回來,手握着馬鞭,滿臉怒氣。

    他怔了一怔才道:“劉爺!你幹嗎打我?”

    劉奎怒聲道:“你憑什麼騎我的馬?”張自新道:“我去給姥姥上墳,您又沒在……”

    劉奎怒聲道:“我不在你就可以騎它了,你是什麼東西,也配騎這種好馬?”

    張自新正待分説,劉奎刷的一聲,又是一鞭抽下來,這次落手很重,打在他的臉頰上,痛可徹心,張自新用手一摸,濕濕的,摸了一手的血。

    李歪嘴過來道:“劉爺,是我叫他騎的。”

    劉奎回手一鞭,抽在李歪嘴的頭上,將他打了一個踉蹌,好容易才站住了道:“劉爺!

    你怎麼出手就打人?”

    劉奎怒道:“我難道打不得你?”

    李歪嘴眼一瞪,神光畢露,但終於忍了下來道:“你是鏢頭,我是廚子,大家是靠着總鏢頭吃飯,你覺得我不好,可以叫總鏢頭辭了我,可不能打人……”

    劉奎刷刷又是兩鞭,在李歪嘴的臉上添了兩條血痕,然後叫道:“我打你怎麼樣?這小子又不是你的兒子,你那麼護他,揹着人拿最好的食物給他吃,拿公家的錢做人情,我就可以打你。”

    李歪嘴撫着臉沉聲道:“劉爺,鏢局不是你當家,你也不清楚,他吃的伙食費可沒有公分,是我自己拿出來的,不信你可以問總鏢頭。”

    劉奎冷笑道:“我叔叔不管事,由得你矇騙,我可不是傻瓜,當廚子的肯自己拿錢另備伙食,這話誰信?”

    李歪嘴也怒道:“你説我揩油,我也不辯白,反正每天的伙食費有賬可查,等總鏢頭回來我自然有個交代。”

    劉奎道:“就算你的賬沒錯吧,今天,你把我的馬給他騎,那可上不了賬,我打你不冤枉!”

    李歪嘴頓了一頓才道:“那是我的錯,你打我好了,可不能欺負小孩子。”

    劉奎冷笑道:“我不是欺負你們,我是打偷馬賊,你把我的馬給他騎,他明知是我的馬,也敢偷騎,兩個人都是賊,我非得好好收拾你們一頓不可。”

    説着鞭下如雨,既抽李歪嘴,也抽張自新。

    張自新倒是躲開了,李歪嘴卻躲不開,頭上、臉上、身上,一連捱了十幾鞭,可是他仍然站着,咬緊牙關硬挨着。

    劉奎見竟然不躲,下鞭更重。

    張自新實在忍不住了,衝過去一下接住他的鞭子,往懷中一扯,天生神力,竟然把他拉了過來,順手一拳,擊在他的下顎上。

    劉奎仗着是劉金泰的侄子,在鏢局時一向眼高於天,除了劉金泰外,任何人都讓他三分,其他的鏢頭是劉金泰的門生,功夫都是劉金泰教的,可是劉金泰沒有兒子,這個遠房侄子等於是他的繼承人,總不免稍稍偏點心,傳授的功夫也地道一點,養成他的嬌縱之氣。

    劉金泰管束子弟很嚴,劉奎很喜偽裝,在劉金泰前表現得很謙虛,背過臉來卻又是另一副嘴臉,別人為了不願得罪劉金泰,也沒有人去告訴他。

    劉奎當了幾年鏢頭,功夫練得也真不錯,尤其是獨力格退一批劫鏢的悍匪後,更刀傷太湖有名的水盜水老虎丁一江,贏得江湖人贈號海龍神,氣概更是不可一世。

    當他鞭抽李歪嘴與張自新時,鏢局裏的人都出來看熱鬧了,都沒有人敢上前勸解,有的人還湊趣叫好喝彩,沒想到張自新竟敢從他手中奪鞭子,還打了他一拳。

    這一拳雖重,他還捱得起,可是人丟不起,吆喝一聲,衝進來雙手併發,拳出如風。

    張自新根本沒學過拳腳,那一拳是出其不意,才中劉奎的下鄂,遇到正宗的功夫,立刻就不是對手了。靠着身子靈活,勉強擋了幾下,到後來只有閃躲的份兒,好在這一年來掃樹葉、撿樹葉,最後跳起來接樹葉,無形中把輕身功夫練得很好,雖然捱了幾下,皮堅肉厚,他也捱得起,而且每天看着別人練功夫;不知不覺間偷學了幾招,危急時不但能用以自救,還能回攻個一兩手呢!

    靠那兩手自然打不到劉奎的,可是劉奎連發幾十拳,居然沒把他打躺下來,這個臉丟得更大。

    先前捱了一拳,還可以解釋為沒注意,誰也不相信張自新敢伸手回擊的,意外受襲,高手亦難以拆擋,可是連攻幾十拳還不能取勝,這就難以對人説詞,連先前揍的那一拳也不能算是大意的,這叫他如何不急。

    越急越狠,出招也是向陰毒的路子,張自新畢竟缺乏經驗,一個不留神,被他在胸前擂了一拳,身子一晃,劉奎更陰險,底下跟着撩陰一腳踢出來。

    那是致命的部位,旁邊的人一聲驚呼!

    李歪嘴連忙叫道:“跳!”

    張自新打得糊里糊塗,對於這種簡單的命令反而能不假思索,應命而行,兩腳一縱,拔起尺來高,劉奎的一腳剛好踢在他的膝蓋上,身子平跌出去。

    這一腳可不輕,而且又正踢在膝蓋的關節部位,張自新這回可痛得拔不起來了。

    劉奎怒火攻心,一步竄了上去,一腳向張自新下陰部位踢去,眼看卧在地下的張自新躲閃不及,這一腳如被踢中,他那條小命是再也保不住了!

    正在危機一發,圍觀的人羣發出一聲驚呼的同時,只見李歪嘴身形一閃,趨身到了劉奎的身側,雙手一推,不知怎的劉奎的身子竟隨着他的手橫移半步,踢向張自新的右腳,隨之向左一偏,失了準頭,踢空了。

    張自新藉機跳起,臉也嚇白了,不自主地往李歪嘴身後躲去。

    劉奎回頭怒瞪了李歪嘴一眼,冷笑道:“看不出你這個歪嘴還有兩下子!”

    李歪嘴一身鞭傷,居然還是賠笑道:“劉爺,你打他幾下出出氣也就算了,何苦要傷他性命呢!”

    劉奎冷笑道:“有你在旁邊指點,我還傷得了他嗎?”

    李歪嘴又賠笑道;“劉爺説笑話丁,我又不會武功,怎麼能指點他呢?”

    劉奎冷笑道:“剛才你指點他跳起來,把我叔叔的奪命鴛鴦腳都破了,剛才你那手推拿,我也躲閃不開,怎麼不高明呢?”

    李歪嘴笑道:“那是碰巧!”

    劉奎一拳猛搗,暗藏雙龍搶珠的左手式,雙手同時動作,攻向李歪嘴,道:“你再碰碰巧看!”

    李歪嘴的臉色一變,居然放過他的拳頭不理,用手掌護住了雙眼,劉奎的手指剛好戳在他的手背上,指甲把皮戳破了,但畢竟保住雙眼沒有被戳瞎。

    劉奎不禁怔了一怔,他連用兩手絕招,都是劉金泰精心的傳授,卻不能將李歪嘴收拾下來,這不能再説是碰巧了。

    因此他臉色一沉道:“歪嘴,你的真姓名叫什麼?”

    李歪嘴雖然受了傷,仍是賠笑道:“劉爺!小的在局子裏掌了十幾年的廚,大夥兒都叫李歪嘴……”

    劉奎沉聲道:“我是問你的真姓名!”

    李歪嘴苦笑道:“我們這種幹下人的,還有什麼真姓名,我本來叫李阿狗,那三個字比李歪嘴難聽,所以乾脆就叫李歪嘴了!”

    劉奎冷笑道:“真人不露相,我看你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李歪嘴連忙道;“劉爺説笑話了!”劉奎道:“不是笑話,我攻你這一招偷龍引鳳,在江湖上都很少能破,你居然躲了過去,可見你不簡單!”

    李歪嘴賠笑道:“劉爺!您這是想歪了,總鏢頭的功夫,我看了十幾年,雖然學不來,多少也有點譜了,所以才知道你出手的虛實,這哪能算是會武功呢?”

    劉奎冷笑道:“你賴得倒乾淨,我伯父傳我武功時,從不讓人旁觀,你怎麼會知道的?”

    李歪嘴道:“小的是看總鏢頭練功夫瞧熟的,小張沒來時,總鏢頭練功夫都是我在一旁侍候的。”

    劉奎沉聲道:“不管你怎麼説,我總是不信,你分明身懷絕技,卻肯屈身在鏢局裏煮飯,一定另有企圖,我非要查出你的底細不可!”

    李歪嘴連連作揖道:“劉爺!你饒了我吧,我真的不會武功。”

    劉奎只冷笑一聲,踏步上前,迎面虛晃一拳,底下卻舉腿疾掃,將李歪嘴跌了個狗吃屎,還不等他翻身,對準他背上又是一腳踏下去,這一腳如果踏實了,縱然不死,脊骨也非斷不可,李歪嘴又得加上羅鍋腰了!

    張自新虎吼一聲,猛然上前,一頭撞在劉奎的胸前,將他頂開了,同進還伸出兩條鐵臂,緊緊地抱住了他。

    劉奎猝不及防,又是一腳支地,重心不穩,不但被撞退了幾步,還跌倒了下來,兩人滾成一團。

    近身貼搏,拳腳的招式都用不上了,張自新抽空竟擂了他幾拳,如果劉奎的身子不着實,這幾拳就能打得躺了下來,幸虧他的基礎很好,幾拳擂得金星直冒,神智並沒有迷糊,看準一個空當,一掌斜切,斬在張自新的喉頭。

    這一掌並不太重,可是已經把他砍得閉過氣去,急痛中也掏了一拳,打在劉奎的鼻樑上,分量很重。

    張自新躺了下去,劉奎的鼻子上也開了彩,鼻血、眼淚都淌了下來,好半天才清醒過來。

    以一個鏢頭的身份,又是當家的侄子,被一個小廝打得如此狼狽,何況他們在鏢局門口毆鬥,除了本局的人,還引來許多行人街坊,這個人如何丟得起,他怔了一怔後,搶過一個鏢夥的腰刀,對張自新砍了下去。

    這一刀是存心要殺死張自新的,落刀既重,還對準張自新的腦袋,旁邊的人都訝然失聲驚呼!

    就在刀鋒快要砍中張自新時,旁邊插過來一柄長劍把他的刀勢撞歪了。劉奎抬頭一看,卻是他的堂妹,也是劉金泰的獨生女兒小鶯,旁邊還站着一個十八九歲的大姑娘,正是與她一同前來,汝州侯楊公久的掌上明珠楊青青。

    劉小鶯今年十四歲,因為劉金泰本身學的是硬功夫,不適合女子,所以把她送到老友楊公之處學劍。

    劉奎呆了一呆道:“小妹,你幹嗎攔我?”

    劉小鶯冷笑道:“大哥,你欺負一個小孩子,算是什麼英雄?還要動刀子殺人,可真是神氣。”

    劉奎臉上一紅,他奉命去接劉小鶯,楊青青也跟着來玩玩,他對這位世妹十分傾慕,一路上獻足殷勤,青青對他卻冷冰冰的,好容易知道她愛馬,而自己那匹小玉龍也是百中選一的良駒,他心想用它一搏青睞的,誰知回來後發現馬被張自新騎走了,他才發那麼大的脾氣。

    一陣混鬧,他也瞧見楊青青出來了,抖擻精神,想在玉人前大逞威風,結果反而丟了個大人,再被劉小鶯一頓奚落,臉上更下不來了。

    因此他怒聲叫道:“我的事不要你管。”

    劉小鶯道:“我自然管不了你,可是你殺了人,就得打上人命官司,這兒是京師。”

    劉奎見楊青青的臉上也現了鄙薄之色,益發羞愧難當,一橫心叫道:“了不起給他抵命吧!”

    劉小鶯冷笑道:“值得嗎?”

    劉奎硬起頭皮道:“保鏢的全仗着一塊招牌,如果不宰了這小子,今後還能混嗎?”

    劉小鶯瞪了他一眼,抽身退後道:“那我就不管了,看你有沒有種殺他。”

    先前劉奎是在氣頭上,才不顧一切拉刀殺人,被劉小鶯擋開後,他已經不想殺人了,只是面子上轉不過來,才冒出那幾句話,只希望劉小鶯能勸他幾句,就此收場,誰知劉小鶯反擠了他一句,加i上楊青青投來冷冷的眼光,使他更難以下台。

    一咬牙,舉刀又要砍下去!

    突然一聲斷喝:“住手,小奎,你瘋了!”

    劉金泰排開眾人,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劉小鶯首先投了過去,撲在懷中叫道:“爹!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劉金泰無限思戀地撫着她的頭道:“小鶯,爹為了想見你,交了鏢,不分日夜地趕了回來,你又長高了……”

    劉小鶯被撫得有點不好意思,輕輕地掙開了道:“爹!你來得正好,大哥要殺人!”

    劉金泰看看地下的張自新,又看看劉奎,沉聲道:“是怎麼回:事?”

    劉奎見了伯父低頭不敢做聲,鏢局中的人上前把經過説了一遍。

    劉金泰聽完後,又瞪了劉奎一眼,首先把張自新推順了氣,讓他站了起來,張自新剛想開口,劉金泰擺手道:“我全知道了,你等着,我會處置的,小奎,你給我跪下!”

    劉奎一怔道:“大伯!這……”

    劉金泰怒聲喝道:“叫你跪下你就跪下,我教了你武功,不是叫你用來欺負小孩子的,你不但違了我的囑咐,而且還想殺死一個不能抵抗的人,快跪下,否則我就殺了你,我們劉家沒有這種暴徒!”

    他的手已經摸上了刀把,雙眼睜得滾圓,劉奎見他動了怒,不敢再倔強,拋開刀,乖乖地跪了下來。

    劉金泰拾起地上的鞭子,交給張自新道:“我的侄子對不起你,我絕不偏袒,他打你幾鞭你還他幾鞭!”

    張自新怔住了道:“老爺子!這是何必呢?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不該私騎劉爺的馬!”

    劉金泰沉聲道:“不談那些,反正是他先打了你,就必須讓你給打回來。”

    張自新自然不敢接鞭子,劉金泰沉下臉道:“我們劉家絕不容許欺人的事發生,你不打,我替你打!”

    説完鞭落如雨,打得還真重,十幾鞭子下去,劉奎已經跪不住了,倒在地上。

    劉小鶯撲上去,奪住他的鞭子叫道:“爸,不能再打了……”

    劉金泰推開女兒,沉聲問張自新道:“足了沒有?”

    張自新看得怔住了,連忙道:“足了!足了!”

    劉金泰將鞭子一拋道:“好!劉家欠你的債已經還給你了,你去收拾一下,馬上離開鏢局吧!”

    張自新一驚,跪了下來道:“老爺子!你要趕我走?”

    劉金泰一把將他拉了起來道:“不是我趕你,是你自己要走的,記得以前我們是怎麼説定的?”

    張自新大急道:“老爺子!這不能怪我,如果劉爺打我,我説什麼也不敢還手,因為他打李叔叔……”劉金泰道:“我沒有怪你,只是我們有言在先,你跟人打了架,就必須離開鏢局!”

    張自新怔住了,不知道該説些什麼才好。

    正在這個時候,有人送來一個包裹道:“總鏢頭,這是李歪嘴叫我送給張自新的,他不來給總鏢頭辭行了!”

    劉金泰一怔道:“他也走了?”

    那人道:“是的,他打後門走了,什麼東西都沒帶!”

    劉金泰沉吟片刻才點頭道:“他走了也好,我想他也不會再留下來了。”

    説着把包裹打開,見裏面是一包銀子,約莫三百多兩,以及兩件新衣服,都是李歪嘴給張自新備下的,遂又包了起來,交給張自新道:“老李不在,鏢局上下的人跟你都過不去,你還是走的好。”

    張自新聽説李歪嘴走了,眼圈一紅,連身上的疼痛都忘了。

    劉金泰卻將李歪嘴那頭大公騾解下來;將包裹縛在騾背上,將轡繩交給張自新道:“這是老李的騾子,他不騎走,一定也送給你了,你都帶了去吧!”

    張自新接過繩子,看看劉金泰神情很堅決,知道再留下去絕無可能,天生的傲性也撐着他不屑求人,遂跪下磕了一個頭,道:“老爺子,你一定不肯收留我,我只好走了,你對我的大恩……”

    劉金泰淡淡地一擺手道:“我對你毫無恩惠,雖然我出錢替你安葬了姥姥,可是你做了一年的苦工,拿工錢一折算,等於是兩清了!”

    張自新道:“那不足抵債的!”

    劉金泰笑笑道:“差不多了,因為一年來你的吃用都是老李私人掏的腰包,連工錢帶伙食還有年終的分紅,加上是我叫你走的,照慣例該給遣散費。因此我們的前賬兩清,誰也不欠誰了,要欠,也是你欠老李的!”

    張自新怔了一怔問道:“那位李大叔究竟是什麼人?”

    劉金泰道:“他跟你那麼親近,難道沒有告訴你嗎?”

    張自新搖搖頭,劉金泰笑道:“如果他不説,我更不能告訴你,還是你自己去問他吧!”

    張自新道:“我上哪兒找他呢?”

    劉金泰笑道:“不必去找,有緣自然會相見,否則就是他不願見,你找也沒用!”

    張自新低下頭,想起李歪嘴對他留下的好處,眼淚差一點就掉了下來,強自忍住了。

    劉金泰神色一正又道:“我雖然答應過收你做記名弟子,可是並沒有教過你什麼,而且你把我侄子也挑了,可見我也教不了你什麼,因此我們那點名分也等於取消了!”

    張自新道:“老爺子!一日為師,終身如父……”

    劉金泰沉聲道:“這是我提出撤消了,由不得你做主,如果你今後在外面做了什麼壞事,扯到我頭上,我劉某可不能背這個惡名!”

    聽他這樣一説,張自新也有點生氣了,禁不住道:“老爺子,您放心好了,哪怕我今後沿街討飯,也絕不會抬出您的大名,跟您扯上關係!”

    劉金泰道:“我們本來就沒關係!”

    他的態度如此冷薄,張自新也不想多説,回頭就走。

    劉金泰又叫他道:“咱們以前説好了,即使再見面,我們誰也不認識誰,更不必上這兒來!”

    張自新大聲道:“老爺子,不用您關照,以後我不但不上這兒,即使在別處見到你鏢局的四海通達的鏢旗,我也躲得遠遠的。”

    劉金泰笑道:“那就更好了!”

    張自新一賭氣,牽了騾子就走,連回頭一看的心也沒有了。

    走出一陣,他的氣慢慢消了下去,天色將晚,他頓有四顧茫茫、何適何從之感。

    李歪嘴給了他一包銀子,吃不成問題,住個客棧也付得起,可是客棧不能當做家,那包銀子不能管一輩子!

    上哪兒去呢?幹什麼呢?這個問題一直在腦子裏轉着,不知不覺間,競走到了哈回回的騾馬行附近。

    他心中一動,李歪嘴這頭公騾雖然神駿,到底不能跟馬相比,如果要闖江湖,他應該有一匹好馬。今天就是為了騎馬,才跟劉奎起了衝突,捱了一頓打,還給趕了出來,他覺得應該弄一匹更好的大馬騎着出出氣!

    於是他敲開騾馬行的大門,滿臉絡腮鬍子的哈回回正在用晚飯,圍着爐子,烤着大塊的牛肉,香氣直往鼻子裏鑽,使他感到異常的飢餓。

    本來他今天就沒有好好吃過東西,大魚大肉,只用了一點,就送給王寡婦,回來後又鬧了一場糾紛,此刻聞見了牛肉香,更覺得飢腸轆轆!

    哈回回有幾個夥計,都是回回,開了門扣,哈回回瞧見是他,老遠就嚷了起來:“小兄弟,真有你的,聽説你把通達鏢行的劉鏢頭給打了……”

    張自新聽了就氣,又感到慚愧,低頭道:“是他打了我,如果不是總鏢頭趕了來,我差點還被宰了!”

    哈回回笑道:“小兄弟,你別太泄自己的氣,劉奎那王八蛋在京師一向是橫行霸道慣了,除了劉總鏢頭外,他誰的賬都不買,今天你能把他的鼻子打淌了血,就是了不起的大事!”

    張自新道:“你怎麼知道的?”

    哈回回道:“有個瞧熱鬧的人告訴我的,京師街上不少百姓都知道了,全都在誇你呢!

    劉奎這下子可垮了,以後連人都不敢見,説不定別的鏢局會請你去當鏢頭呢!”

    張日新苦笑道:“憑我這兩下子,還能當鏢頭嗎?”

    哈回回笑道:“一定成,你的材料就是練武的架子,大家都説你只要找個明師學學招式,一定會比劉奎強得多,來來!小兄弟,我們賀你一杯!”

    説着把他拖了進來。

    張自新道:“我還有牲口!”

    哈回回瞧瞧那頭公騾,不禁讚道:“這可是頭良種,你在哪兒買的?”

    張自新道:“是李大叔送的!”

    哈回回道:“李大叔,是那個歪嘴嗎?真瞧不出他養着這麼頭寶貝呢!”

    張自新道:“李大叔平常把他拴在後院裏,難得一騎,不過他的腳程很快!”

    哈回回笑道:“當然了,它是咱邊疆天山的種,只可惜不能傳代!”

    張自新想想道:“哈掌櫃,能不能請你幫個忙,把它賣了!”

    哈回回一怔道:“老弟!你別開玩笑了,這傢伙的身價值多少,有誰買得起?”

    張自新也怔了一怔道:“值多少?”

    哈回回道:“照市價,至少值一千兩!”

    張自新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失聲道:“這麼多?”

    哈回回嘆道:“一千兩還是少的,只可惜耳朵長了,騎着不很神氣,用來拉車子,則又太可惜,因此找個買主還真不容易。”

    張自新也知道這是實話,騾子雖好,總不如騎馬來得氣派。

    如果它真值一千兩,人家可買匹像樣的馬了,如果用來拉車子,誰也不肯出那麼高的價錢的。

    因此他想想道:“不拘多少,把它賣了吧!我再貼上一點,跟你買匹馬吧!”

    哈回回道:“老弟,我做生意一向有個規矩,絕不肯吃虧,也不佔人便宜,這頭騾子九百兩我都不賣,否則就是對不起你,慢慢給你找個識貨的主兒吧!”

    張自新道:“不行!我急着要離開!”

    哈回回奇怪地説:“小兄弟,你別騙人了,我知道你姥姥過世了,家裏也沒有別的人,你要上哪兒去?”

    張自新豪氣干雲地道:“我要闖江湖去!”

    哈回回笑了,一面拖他進來坐下,一面道:“兄弟,你的個子長得像個大人了,心眼兒可沒有多大成長,你以為闖江湖是怎麼個闖的?”

    張自新被他問得怔住了,張着大眼道:“騎着馬,海闊天空,想往哪兒就往哪兒,一路上行俠仗義!”

    哈回回大笑道:“你説得輕鬆,以你的本事,普通三五個人也許對付得了,可是遇見有能耐的強人,老弟,我不是泄氣,恐怕你的命得送掉!”

    張自新低下了頭,稍微有點羞慚地道:“我知道自己的功夫不行!”

    哈回回道:“今天你跟劉奎動手的情形我聽人説了,動拳腳,你的力氣大,身手利落,所以才能還他兩下,如果動傢伙,你實在還差得遠!”

    張自新道:“是的,我根本就不會使兵器!”

    哈回回大笑道:“那就更不行了,江湖上險惡多,人家可不跟你講客氣,即使遇上一夥小毛賊,每個人都拿着刀槍對着你,老弟,你的身子可不是鐵打的!”

    張自新沒有話説了。

    哈回回又道:“這還是小事,最主要的是你還得有個行業,有個生財之道,否則你是在路上,餓了要吃飯,夜了要住店……”

    張自新道:“我有銀子!”

    哈回回笑道:“銀子會用光的,等你山窮水盡的時候,你又怎麼辦?去偷?去搶?”

    張自新道:“那當然不會!”

    哈回回道:“那該怎麼辦呢?難道又去打柴賣,別處可不像京師,有的地方人很窮,可花不起買柴的錢,多半是閒時自己來砍的。”

    張自新低下了頭道:“我是準備另投名師學點功夫。”

    哈回回道:“那你就不應該離開鏢局,據我所知,北五省論好漢英雄,就數八步趕月劉金泰,否則他的通達鏢局不會那麼生意興隆。”

    張自新十分失望地道:“那沒有人比他更高了?”

    哈回回道:“也許有,像武當派的道士,少林寺的和尚,都有獨擅的功夫,可是他們不收徒弟,除非你肯跟他們當和尚、老道去。”

    張自新呆住了,和尚、老道,他自然不肯幹,可是武功又不能不學,沒想到闖江湖、學武功會有這麼多的困難……

    想到這兒,他簡直髮愁了。

    哈回回拍拍他的肩膀道:“老弟,你別灰心,江湖上當然還有不少奇人異士,他們不願意出名,很少被人知道,如果能遇上一個,憑你這份資質,也許會引起他們的興趣,教你兩手,準保能勝過劉金泰!”

    張自新連忙問道:“上哪兒去找這種人呢?”

    哈回回一笑道:“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過京師是卧虎藏龍的地方,在這兒,你碰到異人的機會還多一點,依我看,你不如留下來吧!”張自新道:“我在京師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哈回回笑道:“小兄弟,這個你不必擔心,就住在我這好了,我空屋子很多,粗茶淡飯也還供得起……”

    張自新剛要推辭,哈回回卻飛快地接着道:“當然我知道你不肯白吃白住,我瞧你在鏢局把幾匹馬照料得很好,我的騾馬行正缺這種人手,閒着你就幫幫忙,替我照應一下馬匹。”

    張自新還在沉吟不決,哈回回大笑道:“你不是想要一匹好馬嗎?你在這兒等一陣子,我已經派人上老家去接馬了,等那批馬來了,我讓你挑一匹最好的。”

    張自新心動了,想想道:“我恐怕買不起。”

    哈回回笑道:“沒關係,你有一頭好騾子,就把它折給我,換一匹好馬,小兄弟,你放心吧,我絕不佔你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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