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歪嘴哦了一聲道:“你去找過他了?”
哈回回一笑道:“是你叫我去找他的。”
李歪嘴道:“我可沒叫你説是我要你去找他的。”
哈回回道:“我沒説,是他先認出我的,不,我想最先認出我的是你,否則你不會託我照顧張老弟,更不會叫我在必要時去找你大哥……”
李歪嘴神情一陣落寞,半晌後才問道:“大哥怎麼樣了,他還是那麼健朗嗎?”
哈回回道:“他老多了,如果不是他先招呼,我簡直無法相信他就是三十年前大漠上的故人……”
李歪嘴一嘆道:“老了,當然要老了,只有你還保持着從前的輪廓,我們三個人都是面目全非了,哈掌櫃,你也是龍性難馴,我把自新託你照顧,可不是叫你捧他成名,你看你把他弄成什麼樣子了!”
哈回回一笑道:“那可怨不得我啦,名是張老弟自個兒闖出來的,他在第二天把劉奎揍了一頓……”
李歪嘴道:“那回事我聽説了,打敗了劉奎並沒有多大關係,你該約束他別再出事,可是你竟放縱他,居然跟長春劍派公開比武挑戰……”
哈回回笑道:“李大俠,最近你不在京師吧?”
李歪嘴道:“不在,自從那天離開之後,我就到天津去了,昨天才聽説京師的事,匆匆地連夜趕來。”
哈回回笑道:“您來了之後,也沒找人問問?”
李歪嘴道:“我找誰問?舊日的江湖朋友,我又不願意見他們,不是江湖人,問也問不出名堂來,可是,我倒聽見了自新的赫赫盛名,你簡直是在胡鬧,自新的武功只有個初步基礎,連闖江湖都不夠資格,你竟叫他去跟一個成名的劍手比武,不是存心想送他的命嗎?”
哈回回道:“李大俠,你彆着急行不行?”
李歪嘴道:“我怎麼能不急?否則我也不會連夜趕來了,無論如何,你得想個法子撤消這場比劍。”
哈回回一笑道:“那恐怕來不及了,您瞧瞧外面的聲勢,這時候打退堂鼓,張老弟以後還能做人嗎?”
李歪嘴怒道:“那總比讓人殺死的好,我真不明白你是什麼居心。”
哈回回笑道:“你是怕張老弟被長春劍派殺死,那可不必擔心,長春劍派的掌門人白少夫已經敗在他手下一次了,這次捲土重來,是想要挽回顏面,不過我想他是在做夢,上回受挫,還沒有幾個人看見,這次在大庭廣眾之下,長春劍派的招牌砸了,再也補不回去了。”
李歪嘴愕然道:“你在説什麼?自新能打敗長春劍派的掌門人?從來也沒有摸過武器,怎麼……”
哈回回笑道:“我可犯不着説謊來騙你。張老弟,還是你把事情經過告訴你李大叔吧,否則他還以為我是存心使壞,想把你送進枉死城呢?”
張自新這才含着淚珠,把別後的一切經過原原本本地對李歪嘴説了一遍。
李歪嘴聽後很驚詫,時而感慨,尤其是聽説華樹仁對他種種關懷時,更是感動得熱淚滿眶。
可是他聽説華樹仁自己也準備參加這次比武時,臉上浮起詫色道:“大哥居然還有這番雄心!”
哈回回笑道:“濁世三神龍在武林中僅只曇花一現,華老哥怎肯甘心的,重振聲威,這是每一個落魄江湖人的願望啊!”
李歪嘴搖搖頭道:“大哥雖也是寶刀未老,我可不行了,我連現身見人的勇氣都沒有了,還談什麼……”
哈回回笑道:“為什麼?在你們三兄弟中,你的年歲最輕,藝事最精享譽也最久,重振雄風,你應該負最大的責任。”
李歪嘴苦笑道:“這是誰説的?”
哈回回道:“是華老頭説的。昨夜我們作了一番長談,他很坦白承認了,説他雄心未已,可精力已衰,重振聲威,完全要靠你,他自己只能做做樣子,真正要動手,他恐怕難以拖過四十招了。”
李歪嘴道:“大哥如果只有這點精力,這樣不是太冒險了,想在武林中重振聲名,四十招的耐戰力是不夠的。”
哈回回微笑道:“所以他寄望在你身上,他説你還在壯年,撐局面的事必須要你來出頭,要你來……”
李歪嘴道:“他知道我肯出頭嗎?”
哈回回笑道:“他説他豁出老命來硬撐一下,你們兩個義弟總不忍心看着他濺血台上而不出面吧。”
李歪嘴沉默不語。
哈回回又道:“李大俠,你還有什麼可為難的,難道你的功夫真擱下了?”
李歪嘴長聲一嘆道:“功夫雖然是荒疏了一點,但全力一拼,還不會太輸給人的,可是我這張臉……”
哈回回大笑道:“李大俠,男子漢又不靠臉蛋兒成名,你這是哪門子的怪念頭怎麼會注重這些?”
李歪嘴黯然道:“你不明白,我的嘴歪了之後,爭強鬥勝之心早就沒了,所以在鏢局裏隱姓埋名,連劉奎那種人都可以欺負我。”
哈回回笑道:“劉奎算得了什麼……”
李歪嘴道:“劉奎是不算什麼,要動手了我可以在一兩招內將他打趴在地下,可是我不以為然,寧可受他的欺凌而不還手,你不會懂的。”
哈回回笑道:“我是不懂,而且我也不想懂,反正華老哥是你的結義兄長,你願意他再塌一下台,我還有什麼話可説呢?張老弟,咱們到外面去吧,時間差不多了,別的人大概也快來了。”
張自新不想走,李歪嘴卻把他趕着出去道:“你出去吧,見了大哥,先不要告訴他我在這裏!”
哈回回道:“這個你放心,華老哥今天一清早就被楊公久接走了,如非必要,他老先生還不會出面。”
李歪嘴道:“那最好,如果能勸他打消原意,我會更感激你。”
説着硬把張自新給推了出去。
到了外面,張自新低聲道:“我真不明白李大叔是怎麼回事,難道就為了一張歪嘴,他就不願見人了?”
哈回回沉重地道:“也許他是別有苦衷,我想原因絕不會如此簡單。”
張自新道:“會有什麼原因呢?”
哈回回道:“濁世三神龍論技藝世無所倫,可是他們一個個銷聲匿跡,謝絕江湖,而且境況都很潦倒,顯見是受了挫折,那挫敗他們的人,武功一定更為了得的,所以我想他們是為了避仇才如此的。”
張自新詫然道:“他們的仇人是誰呢?”
哈回回搖頭道:“不曉得,我向華老哥探過口氣,他一點都不肯露,但我相信那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人物!”
張自新道:“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就是這些了,他們的仇家還會有誰呢?”
哈回回微微一笑道:“目前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寥寥可數,但也不過是劉金泰、楊公久一流的材料,比起濁世三神龍來,似乎還差着一截,所以不能用這種標準來論英雄。
“我可以告訴你一句話,真正的武林高手,絕不在成名之列,以後你在江湖上也要特別注意,越是不起眼的人物,越不能輕易得罪,倒是那些成名人物,你可以放心地碰一下,他們的成就倒是有限。”
張自新道:“我這就不懂了,武林高手不求成名,而成名的都不是高手,這是從何説起的呢?”
頓了一頓,又問道:“那些真正的高人,為什麼肯容忍一些庸才在武林中稱雄呢?”
哈回回笑道:“問得好,有本事的人並非不求聞名,只是怕成名之後,會惹來無窮的麻煩,成名容易,折名更容易,爬得高,跌得重,再爬起來也更困難,所以許多有本事的人,寧可默默無聞……”
張自新道:“我還是不懂。”
哈回回想了一下道:“這麼説我確實不易明白,我還是説簡單一點吧,武功之道,無邊無疆,永無止境,人上有人,天外有天,這個你懂嗎?”
張自新點點頭,表示懂了。
哈回回又道:“一個人有了七分的本事,打敗了許多比他差的人,樹起了名聲,如果他碰上一個比他高出一兩招的人,就要吃虧了,可是他因為出了名了,到哪裏都有人認識了,想安安靜靜地找個地方苦練武功都不可能,他的成就也永遠留在七分上,想重振聲名也已不可能了!”
張自新道:“為什麼呢?閉門謝客,不問世事,埋頭苦練就行了。”
哈回回笑道:“你想得太簡單了,只有默默無聞的人,他才有這份權利,假如你出了名,無論到哪裏,都會有人找上你的,有的是一些過去的手下敗將,想擊敗你重振聲名,有的是一些武林新起之秀,想擊敗你而圖一舉成名,更有一些慕名而來切磋的高手,擾得你永無寧日呢!”
張自新道:“你可以不理呀!”
哈回回笑道:“行嗎?那些人像蒼蠅般地叮着你,趕都趕不走,像劉奎叮緊了你這是一個例子,你能不理嗎?武林中就是個不講理的世界。”
張自新愕然道:“像劉老爺子、楊大俠他們怎麼沒有人找麻煩呢?”
哈回回道:“怎麼會沒有呢?只是他們的命好,擊敗他們的都是些無名之輩,也不是在公開的場合,使他們這點虛名還能勉強維持而已,你瞧他們一個個都步步謹慎,一點閒事都不敢管,這不知道是多少次啞巴虧所磨出來的修養呢!”
張自新總算摸到了一點頭緒,呆呆地道:“那武林中就沒有一個人能名副其實了?”
哈回回道:“那也不盡然,六十年前,有一位天龍大俠張玉龍,他一身兼修內外,任何一門武功都到了登峯造極的境界,享譽武林十數年,從沒有失敗過一次……”
張自新神往地道:“那位天龍大俠後來怎麼樣了呢?”
哈回,回一嘆道:“這位大俠為人極正派,嫉惡如仇,只要是作奸犯惡之徒,碰在他手中,從沒有留過活口,殺孽太重,引起天嫉,在泰山被雷擊死了。”
張自新道:“雷怎麼會打好人呢?”
哈回回道:“他的遺體被發現在泰山頂上,全身焦黑,被雷火殛死的一般,大家就如此傳説了。
“但也有人猜測他是受了奸人的暗算,不管怎麼説,這總是盛名之累,一個人即使武功高到天下無敵,也不見得能永保天年,因為別人不一定會用武功去對付他,江湖上風波險惡,害人的手段詭異莫測,令人防不勝防,而武功越高的人,風險也就越大了,這也是一般人不敢成名的原因。”
張自新聽得神往道:“那位張大俠一生中從無敗績?”
哈回回道:“據我所知是沒有,他的家在泰山附近,每天上午都在泰山上練功,他設了一個無敵廬,是一間木造的棚屋,每天在棚中接受天下武林人物前去挑戰,不管是有名無名,只要能達無敵廬中,他都接受挑戰。
“他在棚架上樹了一面布旗,叫做無敵旗,他聲言過,只要有人能在一項武功上勝過他,就可以扯下那面旗子。
“可是樹旗十年,不知有多少人前去印證武功,那面旗子仍然高懸旗杆頂上,一直到他身死之後,也沒有人前去扯下那面旗子。”
張自新振奮地道:“現在呢?”
哈回回道:“大概還在吧,五大門派的掌門人曾經有一次聯手合攻他一人,結果仍是鎩羽而歸。
那位張大俠身故後,五大門派表示他們的敬意,仍然保存着無敵廬的遺蹟,每年換一面新的旗子,因為那面旗子是象徵着一個武林中空前絕後的偉大成就,不論風雨,旗子永遠不落下來的。”
張自新無限神往地道:“那位張大俠沒有後人嗎?”
哈回回道:“這就不知道了,即使有,也不會公然現身於世了,因為張大俠樹敵太多,卻沒有把他的無敵武功傳下來,事隔數年,他的敵人還在追索他後人的下落,準備報這筆仇呢。”
張自新道:“有一天我要到泰山上去瞻仰一下無敵廬的遺蹟。”
哈回回笑道:“那恐怕不容易,五大門派把那裏視為武林聖地,每家都派了好幾名高手在附近看守着,不準人前去騷擾。”
張自新道:“一所空屋有什麼可騷擾的?”
哈回回道:“天龍大俠的遺體就安葬在無敵廬中,五大門派怕有人去毀壞他的遺體,所以才加緊護衞。”
張自新問道:“五大門派不都敗給張大俠嗎?為什麼要對他的遺體如此尊敬呢?”
哈回回笑道:“他們是武林中正統的幫派,勢力強大,無人敢逆其攖,可是合五家之力,敗於一人之手,這是多掃面子的事,為了保全顏面,他們只有把張大俠捧得高高的,視為武林中之聖,對外才好交代。”
張自新還想問,忽然人潮一陣騷動,哈回回道:“長春劍派的人來了。”
張自新移目望去,只見白少夫帶頭,後面跟着一列人,多是身軀偉岸的關東大漢,年紀都在四十以上,個個腰佩長劍,大概都是長春劍派的高手。
最後一箇中年人,步態從容,儀態軒昂,與一個貴族裝束的青年人邊談邊行,對旁邊那些歡呼的人羣置若罔顧。
哈回回道:“那年輕的是銀槍小侯爺邱廣超,旁邊的一定是白長庚了。”
張自新道:“他好像很驕傲。”
哈回回笑道:“滿瓶不響,半瓶叮噹,他在關外一向自尊自大慣了,而且這批武師他也瞧不上眼,當然要驕傲一點了。”
見劉奎迎出來,將一批人接進帳篷去了。
接着是劉金泰那批人來了,他們比較隨和,除了楊公久外,大部分是各家鏢行的主持人,京師的大商賈都是他們的常客,所以他們頻頻向左右招呼,當然能夠在比武台附近佔一席地位的,也都是京師有頭臉的人。
那些老主顧大商賈為了捧場,都買了鞭炮,噼噼啪啪地放了起來,劉金泰等人也連連拱手道謝!
華樹仁穿着一襲青布長袍,一邊是楊青青,一邊是小沙麗,挽着他走在最後,精神奕奕,好像是老祖父帶着兩個孫女兒來看熱鬧。
華樹仁的古玩鋪因為沒什麼大生意,靠台邊的人自然不會認識他,還以為他是鏢行裏的管事先生。
參加比武的人全到了,等大家立定後,銀槍小侯爺邱廣超全身披掛穿上他祖傳的銀甲,由一個從人肩着他的銀槍,從旁邊的木梯走上台。
他朝四下點了點頭,朗聲道:“各位鄉親父老、各位英雄,兄弟今天忝做主人,為關內外的武林老師父舉行這場比武,用意不在爭強鬥勝,完全是以武會友,大家互相切磋技藝為宗旨,因為京師各位老師父都是兄弟的朋友,而白老師父則是遠客,所以兄弟才盡地主之誼,加以招待,並不是兄弟就代長春白老先生這一邊,這要請各位老師父諒解的。”
劉金泰起立抱拳道:“侯爺太客氣了!”
邱廣超笑了一下道:“兄弟雖是武藝之原,不過仗着先人遺澤,對武藝一道,根本是個門外漢,只是白老先生對兄弟十分抬愛,堅持要兄弟擔任本會仲裁人之職,兄弟實在不敢當,還是另舉高明……”
劉金泰又抱拳道:“侯爺太謙虛了,侯爺法眼之精,在京師首屈一指,這仲裁人之職由侯爺擔任,真是再適當也沒有了,尚請侯爺屈尊。”
邱廣超客氣地一笑道:“既然劉老師父如此抬愛,兄弟卻之不恭,只好愧領了,現在兄弟宣佈比武開始!”
劉金泰道:“比武會有什麼規矩,也請侯爺賜示一下。”
邱廣超笑道:“各位都是大行家,規矩比兄弟清楚多了,哪裏還用得着兄弟饒舌,兄弟只宣佈一件事,就是此次比武純在切磋,絕對不能傷了和氣。”
白少夫在另一邊拱手道:“侯爺的訓示自當遵從,可是敝派武功以劍為主,兵刃交鋒兇險在所不免,因此還是請侯爺指示得詳細一點。”
邱廣超一皺眉道:“這個當然,不過能夠避免還是儘量避免,最好是點到為止,對方兵器脱手,即為落敗,如果勝方再繼續進逼傷人,兄弟就無法擔當了。”
白少夫笑道:“這就好了,在對方兵器沒有脱手以前,如果有人殺傷,那是我們自己不小心,自然不能要侯爺費神。”
邱廣超轉頭問道:“劉老師父有何高見?”
劉金泰沉聲道:“沒有意見,江湖人的命運就是刀劍下討生活,殺傷是無法避免的。”
邱廣超皺眉道:“劉老師父的火氣太大了。”
楊公久起立一拱手道:“不錯!劉兄是太激動了一點,任何一場比武,意外總是難免的,生死不命,勝負在技,只要公平,我們絕無怨言。”
白少夫冷笑道:“楊大俠是怕侯爺仲裁得不公平?”
楊公久淡然道:“沒有的事,侯爺乃武術世胄,法眼高明,評判絕對公平正確,只是侯爺無緣接觸江湖,對江湖上許多詭謀暗算的手段恐怕不太清楚……”
白少夫臉色一沉道:“楊大俠是説我們會用不光明的手段來參加比武?”
楊公久道:“敝人沒有這麼説,只是在事前提出來,供侯爺作個參考。”
邱廣超點點頭道:“楊師父你的指教極是,兄弟只會判決勝負,卻無法判明交手時的手段如何、是否合於武道,因為兄弟對江湖閲歷,可以説是一點都沒有,不知楊師父有什麼高法呢?”
楊公久道:“高法不敢當,楊某的意思是想由我們雙方各派一個輔助侯爺監場,以防有什麼不測……”
邱廣超立刻道:“這很好,兄弟只怕能力不足,能有兩位行家在指點,那必定也好得多了。”
楊公久道:“敝方,請一位武林前輩輔助侯爺監場。”
説着朝華樹仁一拱手道:“老先生請!”
華樹仁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施施然走上台。
張自新在底下低呼道:“怎麼華老爺子當起監場了呢?”
哈回回笑道:“楊公久他們此舉必然有深意的,我們等着瞧吧。”
邱廣超朝華樹仁點頭為禮道:“老先生尊姓大名?”
華樹仁微笑道:“老夫華樹仁無名小卒,不足掛齒。”
白少夫那邊似覺一怔,回頭低聲商議了一下,接着也推出一個老者,身軀雄偉,足足比華樹仁高出一個頭。
那老者上台後首先自動報名道:“在下裘世海,現任長春劍派總護法,身份低微,自不足與神劍游龍華老先生相提並論,可是敝派實在拿不出什麼旗鼓相當的人前來膺任該職,只好由在下濫竽充數了。”
劉金泰這邊也為之一怔!
張自新又問道:“哈大叔,這個姓裘的是什麼來頭?”
哈回回神色凝重地道:“這傢伙被稱為陰陽劍,曾經是北五省綠林道的總瓢把子,十年前北五省的鏢行因為所保的鏢銀經常被劫,聯盟合力,上太行山挑了他的總壇,還拉攏了許多中原武林好漢,才算把他趕出口外。
“當時他因為受了重傷,所以大家都以為他死了,誰知他會活到現在,還當了長春劍派的總護法。”
張自新問道:“他的武功高嗎?”
哈回回道:“我不清楚,但聽説他的一手陰陽劍法奇奧莫測,又兼有好幾種喂毒的暗器,十年前圍攻他的武林高手,有七個人死在他的劍下,六個人傷在他的燕尾鏢下,的確是個兇悍難惹的人物,長春劍派能拉攏他當總護法,那白長庚倒是有兩套。”
張自新道:“他是被人趕出去的,長春劍派加以收容,他投效出力,那不是件很自然的事嗎?”
哈回回一嘆道:“他當年在北五省的聲勢,不知高出長春劍派多少倍了,現在居然肯屈居人下,一定是白長庚比他更高明,有着什麼能使他心悦誠服,看來今天劉金泰他們很難過關了呢!”
這時台上的華樹仁與裘世海已低聲談了幾句話,大概是議定了比武的簡則,由裘世海代表宣佈道:“請雙方主持人登台列席。”
這邊的白長庚首先跨步上台,另一邊的劉金泰與楊公久互相客氣了一下,還是由劉金泰代表前來了。
台下的張自新問道:“華老爺子不是要楊公久大俠負責嗎?怎麼由劉總鏢頭主持?”
哈回回道:“今天這次比武不是鬥一場就完了的,雙方都要派好幾名代表應戰呢,京師這邊當然是各家鏢局的負責人為班底,劉金泰比較人頭熟,由他主持調度人選較為適宜。”
張自新道:“雙方的主持人為什麼要在台上呢?”
哈回回笑道:“武林中的規矩是如此,今天恐怕是擂台戰,得勝的一方可以繼續接受挑戰,因此雙方的主持人就必須要臨場監戰,便於瞭解對方的虛實,作為第二次派人應戰的參考,以備應挑些什麼人上場。”
張自新問道:“擂台戰的規矩是怎麼樣的?”
哈回回道:“一般的擂台戰是無止無休的,只要是不落敗,就可以永久留在台上,但是今天是雙方對仗,以勝點多的為勝,大概是每人連勝三場後就作一個勝點計,如非必要,就可以不必再出場了,所以主持人在台上,就是為了要考慮應戰人選,設法阻止對方得點。”
張自新道:“勝負各憑本事,如何阻止呢?”
哈回回微笑道:“你首次見識這種場面,不明白內情,登台比武的人不會是全才,長於劍術的人不見得精於拳腳。
“可是在擂台上,向例是由新來的挑戰者提出比武方式,比如説甲方的代表已經連勝兩場,再勝一場就可以得分了,乙方為了阻止他得分,就必須派遣高手登場,當然這個高手必須是長處剛好剋制對方短處的人選。”
張自新點頭道:“我明白了,假如一方代表在兵器與拳腳上得勝了,另一方就得找個他欠缺的功夫上的好手登場,才能擊敗他。”
哈回回笑道:“可以這麼説,但也不能作準,因為今天夠資格上場的代表都不會是庸手,或許一連三場都是派對方占強的選手登場。”
張自新一怔道:“那不是存心給對方機會嗎?”
哈回回搖搖頭道:“不!如果對方精於劍,這邊也派三個劍手登場,對方雖是高手,可是體力有限,招式也有限,連戰兩人後,底細都給人摸去,第三場就不一定能贏。
“假如第一場比劍,第二場比拳腳,第三場又比個別的,勝方底子永遠摸不清楚,反而會造成得分的機會。”
張自新道:“我真想不透裏面還有這麼多花樣!”
哈回回笑道:“你想不到的事情還多着呢,這是經驗、智力與武功三方面的比賽,勝負之機完全決定於主持人的觀察與調度,你好好地學吧!”
哈回回接着道:“你是白少夫單獨挑戰的,大概是等他們比武結束後才會輪到,別急,多看看人家動手對你只有好處,你們是壓軸戲呀!”
張自新只得耐下性子,不再説話了。
邱廣超則替劉、白二人正式引見,他們也拉拉手,好像十分親熱,然後才分別在預定的主持人席位上坐下。
邱廣超又特別朝台上介紹道:“劉老師父是京師的名鏢頭,武術大行家,大家都認識了,用不着兄弟我饒舌了。
“這位白教師父則是關外的名家,二十年前在關外首創長春劍派,成為一代宗師,四年前封劍歸隱,將門户交給他的長公子白少夫接掌,專心潛研劍術,此次到京師來比武,真是個很難得的機會。”
白長庚倨傲地在席上拱拱手,隨即又坐了下來。
四下看熱鬧的人報以一片熱烈的掌聲!
張自新因為白少夫的關係,對他的老子也沒有好感,不服氣地道:“邱小侯爺似乎對長春劍派特別捧場。”
哈回回笑道:“他倒不是偏心,長春劍派遠來是客,當然要特別吹噓一下,而且這也是給京師的武林道做面子。”
張自新道:“他替長春劍派吹噓,怎麼是給京師的武林道做面子呢?”
哈回回道:“邱廣超是京師人,跟劉金泰等人是老相識,絕不會偏心幫外人的,他把長春劍派捧得高,京師的武林道贏了他們,自然面子爭得更多,萬一輸了,先把對方説得那麼厲害,面子上也過得去一點。”
張自新笑道:“看不出這位侯爺還挺有心計的。”
哈回回道:“他對武學很尊重,府裏養着不少江湖人,雖然沒什麼高人,但總還是中原武林一派,誰也不想讓外來的武林道稱了雄去,這套話一定是有人教他講的。”
邱廣超又宣佈了比武的方法,果然與哈回回説的一樣。
只是後來又加了一條,等雙方預定的人選比完後,觀眾中有興趣者,可以登台向勝方的武師挑戰求教。
他特別聲明這一條是他自己加上去的,也徵得兩位主持人的同意,因為他嗜好武學,深感未得名師指點,也知道武林中有許多奇人異士,不願意炫技求售,故而利用這機會,引起武林人土的興趣,他別無所求,但願一識名家身手,如果有人能贏得勝方一招半式,他還許下了黃金百兩為彩!
説完立刻命人將一方錦盒,裝着十塊黃澄澄的赤金,陳列在案前,以為信憑。
張自新愕然道:“這又是什麼花樣呢?”
哈回回笑道:“這是白長庚的授意,我相信這十塊黃金還是白長庚私底下拿出來的。”
張自新不解道:“白長庚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哈回回道:“京師這些個人,雖是武林知名人物,卻不能算是天下無雙的高手,白長庚大概以為今天必操勝券,還不滿足,想借此向天下武林高手挑戰呢。”
張自新道:“他乾脆自己拿出來就是,為什麼還假手別人呢?”
哈回回一笑道:“這也正是他精明的地方,天下奇人很多,他不一定有把握能取勝,可是能高於他的一定是胸懷淡泊的高士,即使想挫挫他的威風,為了黃金與邱廣超的原故,也不肯出手了。”
張自新追問道:“為什麼呢?”
哈回回一笑道:“你想這些隱世埋名的真正高手,肯為了一百兩金子而出頭嗎?何況這些金子還是由一個侯門世宦出面分發的賞金。”
張自新還是聽不懂,直摸着頭。
哈回回又道:“身懷絕技的高人如果不肯出名,必然是不慕名利的高士,也許也為了興趣而露上一手,可這麼一來,誰還肯為了名利而自壞操守呢?”
張自新道:“那對白長庚有什麼好處呢?”
哈回回道:“白長庚可以借這個機會對人吹噓説長春劍派是天下無敵了。”
張自新道:“天下武林道並不限於這幾個人呀?”
哈回回笑了笑道:“是的!武林道的能人很多,像少林、武當、峨嵋、崑崙四大門派中高手多的是。
不過這些人與江湖道上的朋友從不來往的,可以説是兩個圈子,只要是能折敗今天會上的那些風雲人物,以及能鎮住台下那些聞風而來看熱鬧的人,足可打起天下無敵的招牌,而不畏懼他人了!”
張自新道:“四大門派不會干涉嗎?”
哈回回搖搖頭道:“不會,他們是另一個圈子,也是另一股勢力,四大門派的人從不單獨行動,也不來管這些閒事。
要想在他們之間稱雄道尊,並不是打敗其中一兩個人就夠了,必須要擊敗他們整個幫派,那不是人力所能及的,所以不能把他們算進去。”
張自新道:“長春劍派也是一個宗派,為什麼不參加四大門派的活動,而來到京師闖天下呢?”
哈回回笑道:“長春劍派才幾個人,在四大門派的眼中看起來比一塊小石頭還不如,怎麼夠去參加那種活動。”
“四大門派每三年一次在各家的總壇輪流做東演技,你還沒有見過那種場面,每家的代表至少都在百人以上,十八般武藝樣樣俱全,好手如雲,這些單獨為政的江湖人誰也不夠資格去擠上一腿……”
張自新道:“那位天龍大俠張玉龍不是一個人折服了四大門派嗎?”
哈回回肅然起敬道:“是的,天龍大俠是個超人,他一身精通百藝,在每一門功夫上都有傑出的表現,可是這種人能有幾個呢?”
張自親低頭不語。
哈回回笑道:“我不是説張玉龍、張大俠之後再也沒有人能比得上他了,而是説要成為那樣的一個人是很困難的事,你也是姓張,跟天龍大俠同宗,也許將來有一天你也能達到那種地位的!”
張自新愕然道:“我……”
哈回回笑道:“你年紀還輕,前途還遠大得很,雖不能説一定會成功,至少你有希望,到了我這份年紀仍是一事無成,那是絕對沒有希望了!”
“好了!現在別説這些,雙方已經將第一場的比武名單交來了,這是試探實力的一戰,雖不會太精彩,也不會太稀鬆,咱們瞧着吧!”
果然邱廣超已經拿起雙方交來的名單大聲念道:“第一場天星鏢行的聶總鏢頭對長春劍派羅北通老師父!”
那個羅北通是什麼人物,無人知曉。
但天星鏢局的聶仲華卻是眾所周知的風雲人物,他是形意門的好手,一手形意拳跟掌中一對尖頂梅花奪都練到了化境,手底下真功夫很着實,只是脾氣太急躁,很容易得罪人,所以他的天星鏢旗在南北十二省,不如通達鏢局叫得開。
不過劉金泰第一次將他就抬了出來,足見對他的推重了。
聶仲華是個五短身材的中年矮胖子,腰插梅花奪,動作卻十分利落,沒有經由木梯,兩腳一縱上了台,贏得一片彩聲!
羅北通也出來了,此人身材很高,比聶仲華整整高出一個半頭,卻瘦得像一根細筆桿,只有聶仲華一半的粗。
他是從梯子上台的,走路時步伐都不穩,好像要從梯子上摔下來一般,張自新哧的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
哈回回問道:“你笑什麼?”
張自新道:“我笑白長庚不知打的什麼主意,這第一陣雖不是定勝負,不怕影響到鬥志士氣,他怎麼派了這樣一個人出陣?”
哈回回輕嘆了一聲,道:“這是外行人的看法,在內行人眼中就不同了,這傢伙恐怕是長春劍派中數一數二的高手,他上台時用的是激蝶顫枝身法,若不是輕功卓絕,很少人敢這樣走法的!”
張自新道:“這個我倒看出來了,他在梯子上亂搖亂晃,眼睛不瞧梯級,步子卻沒有亂,那是經過長期苦練的,只是他的身子太瘦了,氣力恐怕不如人!”
哈回回搖頭道:“你這就錯了,氣力的大小不在身材,他的手臂特別長,幾乎比常人長出尺許來,那就是臂力特強的標記。
你要記住凡是手臂特別長或是特別短的人,臂力一定是很強的,這種人絕不可以與之鬥力。”
張自新不解道:“怎麼會有這種現象呢?手臂長便於使力,還説得過去,手臂短的為什麼也……”
哈回回道:“我雖不知道這是什麼原故,但這是經驗之談,絕對不會錯。”
張自新想想道:“聶總鏢頭的手臂就比通常人短,他一定是好臂力了。”
哈回回道:“不錯!他一向就是以臂力強而著稱,手裏那對怪兵器也是為配合臂力而用,奪頂的兩個梅花萬字專門鎖人兵器,鎖住後一拉一扯,就把對方的兵器奪了過來,每次交手他都是這樣取勝的。”
張自新道:“那這兩人必然有一場龍爭虎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