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樹仁神色一寒道:“那可不行,從現在起,你連我的門都不許進,我收不起你這種徒弟的。”
莫客非拍拍張自新的肩膀道:“老弟,你現在一舉成名,是天下第一等的武林高手了,如果你說是我們的門下,一定會有很多人來找我們的麻煩,我們清閒了許多年,好不容易老兄弟聚了頭,你也該讓我們過兩天平安的日子……”
李鐵恨笑道:“莫二叔的話是對的,你一片善意我明白,可是為了你的好心,吵得我們不安,那就沒意思了,何況昔年在江湖上也結了不少仇家,在京師,人家不敢來尋仇,到了別處時,你說是我們的弟子,可也夠麻煩的,這是為了大家好。”
張自新正要開口,李鐵恨又道:“今天我們三弟兄有很多話要談,你不必跟去了。改天有時間,我再跟你好好聊聊,不叫我們師父,我還是你的大叔,否則真的我不敢理你了,去吧,哈老師那邊一會兒給你慶功,跟他們熱鬧一下,今天你也值得高興。”
楊青青見張自新仍是愁眉不展,為了要打開僵局,乃笑道:“兄弟,日子還長著呢,慢慢再說吧,你看哈掌櫃來接你了,我陪你玩玩去!”
朝小沙麗打了個眼色,兩人拖了他,直向哈回回的帳篷處走去,哈回回正在指揮手下的人收拾準備回去,見了他們,立刻迎上笑道:“老弟!恭喜!恭喜!今天你小白龍三個字,算是在武林中定了根,走到哪都會受人尊敬……咦!你怎麼不高興呢?”
楊青青笑道:“他心裡正彆扭呢!哈大叔,您得勸勸他,叫他別死心眼兒!”
哈回回問道:“為什麼?”
楊青青把剛才的情形說了一遍,哈回回笑道:“他們三個人就是不乾脆,不過華老哥的做法也對,他只教了你一套劍法,怎麼能算你的師父呢!”
張自新道:“哈大叔,您怎麼也說這種話?”
哈回回笑道:“一個人的成功完全靠自己,如果你不成材,再好的師父也教不出玩意來,反過來說,你如果有出息,將來的成就凌駕在他們之上,稱他們為師父,豈不是存心掃他們的面子?”
張自新愕然道:“大叔,我不懂您的話!”
哈回回道:“你才十五歲,已經有這分成就,將來必定比他們強,如果你對外承認是他們的門徒,別人不羨慕他們收了個好徒弟,反而會笑他們借你自抬身價,這種閒話,他們怎麼受得了!”
張自新道:“照這麼說,做徒弟的一定要比師父差?”
哈回回道:“話也不是這樣講,如果師父花了十幾年心血,培養出一個徒弟,即使成就超出了師父,仍然是師父的功勞,現在大家都知道你在華老哥門下受業不過才一個月,只學了一套劍法,要把你當做弟子,都會笑他們揀現成便宜。濁世三神龍在中原武林中身份顯赫,怎麼肯讓人說這種閒話!”
張自新還要申辯,哈回回笑道:“別說了,教過你武功的人很多,像劉金泰,我也教過你幾招摔跤的手法,是否也要算是你的師父呢?”
張自新道:“任何一個對我有好處的人,我都同樣以弟子之禮去對待!”
哈回回笑道:“那楊小姐、小沙麗她們也教過你一些玩意兒,你是否要拜她們為師!”
張自新被問住了。哈回回笑道:“武林規矩,收弟子是很隆重的事,必須經過正式的拜師禮節,叩拜師祖的牌位,才算是正式入門,光是傳授一點技藝可扯不上一點師徒的關係,老弟,做事情要兩廂情願,你雖是一片好意,但是勉強別人,弄得大家不痛快,那反而沒有意思了!”
這時有幾個回回過來,朝哈回回說了一陣回語,哈回回笑道:“老弟!別人不要你,我這些族人倒很歡迎你,他們說你今天用咱們摔跤的手法贏了他們,也是我們的光榮,要在我的馬場上為你舉行一次營火會,完全是用咱們草原上的儀式,封你為回族的勇士,你肯賞臉嗎?”
話剛說完,楊青青已跳起來叫道:“好極了,哈大叔,我聽人講過沙漠上的風情,最好玩的就是舉行營火會,我能參加嗎?”
哈回回笑道:“只要是朋友,就可以參加我們的任何聚會,我們當然歡迎,只是今天的營火會是為張老弟而舉行的,他如果不賞光,我們可開不成。”
張自新連忙道:“我一定參加,不過專為我而吵鬧大家,那就不敢當了。”
哈回回大笑道:“草原上的子民不懂得客氣,待人完全是一片誠心,老弟,你來參加就是了,別的話都不必說了。”
於是他又用回語對大家說了一番,大概是告訴他們張自新同意參加聚會,那些回族兄弟連聲歡呼,異常興奮地呼嘯著走散了,哈回回又道:“張老弟,走吧,咱們快回去準備去。”
張自新不解道:“哈大叔,您怎麼會沾我的光呢?”
哈回回笑道:“回人對外是一個大族,裡面又分了許多小部落,除了公舉為首長的那一族外,誰都沒有權力召集大家,所以京師的一千多同胞,只能私自來往,從沒有公開聚會,今天大家要求為你開營火會,無疑是承認我這一部族是他們的首長,這不是沾了你的光嗎?”
哈回回騾馬行的朋友尤其興奮,動作十分迅速,很快就把帳篷拆卸下來,抬著走了,哈回回笑道:“我們的婦女平常是不出來的,只有這種盛會,才允許她們公開參加,那真是一場了不起的殊榮,得準備一千多人的吃喝,我也得趕快回去準備了。”
大家騎了馬,回到騾馬行,那些先回來的人已經在馴馬場上著手準備了,哈回回一面指揮著,一面巡視,對後面跟著的張自新笑道:“在京師要找沙漠上那麼大的空地是不可能的,幸好我有這一片馬場,勉強可以容得下了,如果在沙漠上,十幾萬人的大集會,那才叫熱鬧呢。”
張自新擔心地道:“哈大叔,上千位人吃喝,臨時來得及準備嗎?”
哈回回笑道:“咱們的筵席很簡單,烤上幾頭牛、幾十頭羊,就是菜了,此外水果、酒都是現成的,你放心好了,絕不會叫大家餓著。”
張自新道:“您這下子得大破費了。”
哈回回大笑道:“這算什麼,為了這場盛會,傾家蕩產也是值得的,何況照慣例,他們都會帶禮物來奉獻主族,不但不賠本,甚至還會賺一筆呢。”
回族人的性子比較急躁,還沒到黃昏,大家都攜眷,或坐車,或騎馬來了,而且每個人都是盛裝,男的、女的、老的、幼的,花團錦簇,剎那間,把一個大空地圍得滿滿的,小沙麗也穿上了最好的衣服,挨在張自新身邊,咿咿呀呀指手畫腳地哼個不停。且喜天空作美,碧空如洗,萬里無雲,月姐兒剛在天幕上露臉,滿天彩霞中,場上已燃起了熊熊的營火。
沒有桌椅,大家都把帶來的氈子鋪在地上,就算安了席,圍成一個大圓圈坐著,營火的周圍有人熟練地烤著整隻的牛羊,塗上香料,香味飄出來,使每一個人都在喉頭自咽口水。
盛會開始了,哈回回以主人的身份先說了一席話,因為張自新是漢人,又是盛會的主賓,所以他是用漢語講的,好在那些回人久居京師,都能聽得懂,語中無非是將張自新的英勇誇揚了一番,然後把燒熟的牛肉抬來,割下牛尾,用盤子端了獻給張自新。
這算是主人的獻禮,接著許多與會的人,也紛紛獻上禮物,大部分都是金珠寶石之類,光輝閃爍,張自新正想推辭,哈回回低聲道:“這是他們對勇士的敬意,你可不能拒絕,必須要收下來,才是他們的光榮,而且你還得還給他們一件禮物。”
張自新苦著臉道:“這麼多人,我拿什麼去回送呢?”
哈回回笑道:“不是每一個人都回,你只要準備一件禮物,隨便什麼東西,送給一個代表就行了。”
張自新問道:“我選誰做代表呢?”
哈回回道:“別緊張,你自己斟酌著看,如果是男的,必須是一個德智兼具的長者,否則就贈給一位美麗的女郎,那就不會得罪人。”
張自新皺著眉頭,楊青青在他身邊低聲笑道:“我已經問過了,你還是找個女孩子作贈禮的對象好,勇士是英雄,英雄美人,那才迎合他們的心理。”
張自新更為著急道:“我沒想到會有這一著,事先沒有準備,我身上的東西,哪一樣都不適合送人,更別說是送給女孩子。”
楊青青笑道:“回人重感情,視金玉如糞土,禮物並不須要有價值,只要有意義就夠了。
張自新低頭深思,小沙麗卻在底下偷偷塞了一樣東西給他,張自新接了過來,卻是一束鮮花,不由怔了一怔,小沙麗朝他做做手勢,叫他把這束鮮花做成一個花環,套在脖子上,張自新才明白了。
筵會已經開始了,烤熟的牛羊肉割成一塊塊的分送到大家面前,大家用手撕著,吃著,酒是皮袋子盛著的,川流不息地送到大家面前,不等喝完,立刻又有新盛滿的送來,哈回回騾馬行中的幫手全部都手腳不停地往來招呼客人,連家小婦女都出來幫忙了。
遊興節目也開始了,酒酣的武士赤裸著上身,舞著彎刀,配合著雄壯的戰歌,作著瘋狂的舞蹈,更有許多妙齡的女郎,和著優美的胡笛,鈴鼓,曼妙起舞,唱著清脆悅耳的情歌。
張自新一直在低頭扎花環,準備作為贈禮,可是他粗手笨腳,始終弄不好,楊青青被場中奇異的歌舞吸引了注意,沒有去幫他的忙,哈回回也忙著去招呼別人,沒有來注意他,也不知過了多久,才。
來到他身邊道:“老弟,男的,女的,差不多全在你面前經過了,你決定贈禮的對象沒有?”
張自新愕然道:“他們什麼時候經過的?”
哈回回笑道:“家長向你獻過禮,男兒們向你獻過承,女郎們向你獻過歌,你贈禮的對象只限於這些人,別的可以不理!”
張自新急了道:“糟了,我一個也沒注意,哈大叔,您替我選一下吧!”
哈回回笑道:“那可不行,你手裡拿著花,大概是準備找一位女郎做對象,被你選上的人將是畢生的殊榮,我可無法替你做主。”
張自新把扎得半妥的花環取出,自己更不好意思了,因為他粗手笨腳,把鮮花全弄殘了,花瓣零落,自己看看也不像話,哈回回眉頭微皺,但仍笑道:“沒關係,受贈者只重視禮物的意義,哪怕是一朵鮮花,她們也會妥善珍藏,當做終身的紀念品!”
張自新忙問道:“一朵花也行嗎?”
哈回回笑道:“當然行了,由勇士替她把花佩在髮鬢,她就是回族最令人羨慕的女郎,你選中了誰?”
張自新道:“我一個也沒有注意!”
哈回回道:“老弟!這不是開玩笑的事,今天規模雖小,卻有著各部族的同胞參加,等於是一次回族的大結盟,意義相當深,而你的贈禮式將是會中的重頭戲,老弟,現在你決定一下我替你宣佈了!”
張自新道:“大叔我真不知道選誰好!”
哈回回道:“那你就隨便選一個好了,凡是回族的女郎,都是花一樣的美人,你只要注意別選上個有夫之婦就行了,否則她的丈夫會找你拼命的,他以為你看中了他的妻子……”
張自新一怔道:“會這麼嚴重嗎?”
哈回回笑道:“也不算嚴重,他必無勝望,可是即使被殺死了,他心中仍是愉快的,這證明了他的妻子是個美麗的女子,那個丈夫將感到雙重的光榮,不過你老弟年紀還輕,無須為了一個女人惹下這場麻煩!”
說著他走到場中去宣佈了,全場立刻靜了下來,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張自新這邊,等著他的決定!
張自新急了道:“糟了,我怎麼知道哪些人是嫁了的人,哪些是沒出嫁的呢?”
他的聲音很低,只有小沙麗在旁邊,雖然聽不懂他的話,但是已領會到他的意思,瞭解他的困難,乃笑著扯扯自己的面紗,張自新總算明白了,場中的女郎打扮全差不多,只是有些蒙著一層輕紗,有些卻沒有。
經過小沙麗的暗示,他知道蒙著面紗的女郎,必定是未嫁的少女,可是他又沒有十分把握的,萬一不是這樣,豈不是要惹來一身麻煩,想了一下,終於有了決定!
將花環拋開,在剩餘的鮮花中揀了一枝帶葉的玫瑰,拖了小沙麗的手,走到場子中間,將鮮花插在她的鬢角。
四周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歡呼,也起了一片輕微的嘆息。
小沙麗見張自新把鮮花插在自己的鬢角,不由羞紅了臉,在她蘋果似的臉上,卻充滿了驚喜之色。
接著她拉著張自新向四周歡呼的人搖手答禮,對四周歡呼的人群表達了他倆感謝之意。
張自新對回族的禮節絲毫不懂,只好跟著小沙麗學樣了。
四周的人群仍是不停地歡呼,此落彼起,場中的張自新自是莫名奇妙,就連調皮活潑的小沙麗也驚呆了。
因為回族的規矩,接受歡呼的人,是要用歌唱來表達他們的謝意,這一下可難了,張自新對回族的山歌一竅不通,而小沙麗是個啞巴,叫她怎麼唱歌呢?
站在場邊的哈回回更是手足無措,因為這是回族的規矩,又無法叫人代勞,眼看他們兩人非失禮不可了。
正在哈回回萬分為難的時候,這時小沙麗卻洪亮的哼出了回族的名曲“天鵝之歌”!四周的少年男女也跟著哼了起來,小沙麗的歌喉異常洪亮,竟蓋過了所有歌聲,顯得非常的悽婉動人。
儀式完了,張自新鬆了一口氣,他和小沙麗回到哈回回身邊,哈回回向他們倆人微笑道:
“看了你們倆人接受歡呼的情形,使我想起了一個故事。”
張自新問道:“是什麼故事?”
哈回回沉思片刻,才輕嘆道:“我年輕的時候,大漠上也曾膺任為勇士,同樣的情形,也是把一朵鮮花獻給了一位美麗的女孩子,這個女孩子後來成了我的妻子,就是沙麗的母親!”
他的聲音轉入回憶的神往,以豐富的感情注入聲音道:“我記得那天晚上,她就是這首‘天鵝之歌’來答謝我,那美妙的歌聲,也曾瘋狂了大漠上成千成萬的兒郎。”
張自新插嘴道:“這天鵝之歌是說些什麼,我覺得它雖然好聽,卻充滿了傷感的意思。”
哈回回道:“在騰格里清澈的湖水上,經常有天鵝棲息,這些美麗的鳥兒在臨死之前會振翅高翔唱出美麗動聽的歌,一直到筋疲力盡,聲嘶力竭,才落下來,葬身在湖水中,我們祖先把它的鳴聲編成一首哀歌,就叫天鵝之歌,歌中所以充滿了哀怨的情調……”
張自新又問道:“小沙麗是怎麼會唱的呢?”
哈回回道:“她在三歲時因為生了一場病,才壞了耳朵,在她小的時候,她母親經常哼天鵝之歌當做催眠曲,她居然記住了,她母親死後,她還有時哼哼,我聞歌傷情,曾經不許她再唱,多少年來,我以為她忘記了,誰知她今夜一點不差的背了出來。”
張自新道:“她既然能唱歌,也許還能恢復說話。”
哈回回道:“不可能了,她只記住了曲調,不記得歌詞,所以只用一個啊音來唱歌,可是她的歌,比她的母親唱得更為動人。”
張自新息然片刻,才道:“總算把難關渡過了。”
哈回回點頭道:“不錯!解決了,憑她這副歌喉,也沒有人再會不服了,這真可惜她不能說話,否則她唱起我們大漠上許多動聽的歌曲時,不知道會迷住多少人呢。”
張自新見他還在傷感著往事,連忙道:“哈大叔,我們去喝兩杯,今天真值得高興。”
哈回回笑道:“今天喝酒不是用杯計的,完全是一袋一袋計的,你能喝多少?”
張自新為了湊他高興,豪放地道:“大叔喝多少,我就喝多少,那酒是葡萄釀的,像甜水一樣,總醉不死人。”
哈回回被他引發了豪興,大聲道:“好,我們拼一下,比武功我是自承不如,講喝酒,我還不會輸給你這小夥子,走,咱們回座上較量去。”
兩人來到席褥前盤腿坐下,有些人聽說他們要比酒,立刻湊熱鬧圍了上來,同時也給他們送來十幾袋酒。
哈回回舉起一袋笑道:“老弟,這是咱們用家鄉的方法釀製的葡萄酒,人口雖甜,後勁可大,你別逞能,醉下去兩三天都醒不過來呢。”
張自新年輕氣盛,大聲道:“一輩子醒不過來都沒關係,大叔,咱們開始吧!”
兩個人仰頭各灌下一袋,立刻有人遞上了第二袋,朦朧中也不知喝下了多少,張自新只覺得眼前的人頭由一個變成兩個,最後變成了不知多少,終於醉了躺下了。
從宿醉中醒來時,張自新覺得腦袋很痛,嘴裡像火一般的乾燥,舌頭麻得發苦,四肢還是軟綿綿的。
努力移頭向旁邊一看,卻見自己還是在馴馬場上,天色暗沉沉的,也不知是早是晚,場上只有一個大個兒馬大榮在清除馬糞,使他知道那場酒會已經過去很久了。
馬大榮見他要爬起來,反而躲得遠一點,伸長脖子問道:“老弟,你清醒了沒有?”
張自新又晃了一下腦袋,使自己更清醒了一點,然後才答道:“醒了,我醉了多久?”
馬大榮道:“足足兩天兩夜了,現在是第三天的下午,這已經算你身子結實的,跟您一起喝酒的,有一大半還躺在家裡人事不知呢!”
張自新一怔道:“有這麼久?我會醉得這麼厲害?”
馬大榮笑道:“咱們家釀的葡萄酒喝起來像蜜汁,醇勁兒卻不比燒刀子差,照您喝的量,連神仙都能醉死,您只醉了兩天兩夜,的確是了不起。”
張自新忙問道:“我喝了多少?”
馬大榮一伸拇指道:“了不起,老弟,您把大漠上的酒將們全拼倒了下去了,整整十九袋,這種紀錄只有六十年前,在天山下一次大聚會中有人達到過,可是那個人醉倒後永遠沒醒,因此您可以算是前無古人了。”
張自新不大相信,用手敲敲腦袋道:“我沒想到能喝這麼多,哈大叔呢?”
馬大榮道:“送小沙麗去瞧大夫去了。”
張自新驚問道:“沙麗怎麼了?”
馬大榮道:“您當真醉糊塗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張自新急道:“我是一點都不知道,只記得我跟哈大叔比酒,後來就躺下了。”
馬大榮點點頭道:“我想您是醉昏了頭,否則怎麼會打小沙麗呢?”
張自新更是發怔道:“我打小沙麗?”
馬大榮道:“您醉倒之後,哈掌櫃只喝到十一袋,雖然沒有醉,可不敢再勉強喝了,可是其他的客人不服氣,說不能讓您一個人把草原上的好漢壓倒了,大家拼著要超過您,結果最多隻到十袋,一個個全倒了。”
張自新道:“我只問怎麼會打沙麗的。”
馬大榮道:“天亮了,差不多的人全醉了,聚會也散了,小沙麗見您躺在這兒,怕您著涼了,叫人抬您進去,誰知您人雖醉了,心神可不迷糊,那些人一抬您的身子,就被您摔了出去,足足打傷了七八個,最後小沙麗自己來扶您,您摔她不倒,反而被她擒住了胳臂,就在她要把您扶起的時候,你掙脫了手,在她腰上打了一拳。”
張自新失聲叫道:“該死,我怎麼會這樣糊塗……”
馬大榮道:“這不能怪你,當時掌櫃的送客不在,等他來了說你是練武的天才,底子好,神智昏迷的時候,身體仍然有保護自己的本能,不能去動你的。”
張自新急問道:“小沙麗傷得怎麼樣?”
馬大榮笑道:“不嚴重,只吐了兩口血。”
張自新跳了起來叫道:“吐了血還說不嚴重!”
馬大榮道:“這是大夫說的,沙麗年紀輕,受點傷很容易復原,只是為了怕淤血不散,積成固疾,才每天去推拿一下,用金針引活血脈,三五天就好了。”
張自新又急問道:“他們上哪個大夫那兒?”
馬大榮道:“西市口袋衚衕的莫大夫,他雖然是蒙古的密醫,不掛牌,不串鈴,卻是跌打損傷聖手,咱們有人受了傷都去找他,一帖膏藥就好了,靈驗極了。”
張自新問道:“去了多久了?”
馬大榮道:“剛去,一個時辰準回,因為金針透穴要花點功夫。”
張自新拱手道:“馬大哥,勞您駕給我備匹馬,我等不及他們回來,得看看去。”
馬大榮連忙道:“您酒剛醒,何必去呢?我說沒關係就是沒有關係,沙麗臨走前還來看過您,如果不是又怕您打人,早就把您抬進去了。”
張自新道:“不行,我非得去看看她,否則我怎麼對得起她。”
馬大榮笑道:“她一點都不恨您,傷也不打緊了,哈掌櫃估計您還得躺兩天,她才走了,否則她就會守著您,那傷可以說是好了,去不去都沒要緊。”
張自新急躁地道:“說什麼我也要去看看她,您不備馬我就走路去。”
馬大榮笑笑道:“老弟,您一定要去,還是走路的好,雖然您清醒了,身子還是軟的,在京師大街上騎馬,萬一控制不住韁繩,撞了人固然不好,如果摔了自己,那是更犯不著。”
張自新也覺得頭重腳輕,倒是信了他的話道:“我就走路去吧,好在路也不遠。”
說著拔步就跑,馬大榮要他走路,原是攔阻他前去,因為大醉剛醒的人,一定是腳步虛軟的,根本是無法行動,哪知張自新體力超人,一醒過來,立刻就恢復正常了,先前幾步還有點搖晃,後來竟是邁開大步飛跑了,急得他在後面大叫道:“張兄弟您還是騎馬吧,我給您備馬去。”
張自新回頭道:“不用了,我等不及,等你搭上鞍,攏上韁繩,我已經到了。”
馬大榮叫道:“您不騎馬,也得把劍配上。”
張自新一怔道:“帶劍幹嗎?”
馬大榮氣吁吁地把劍送來道:“哈掌櫃吩咐過了,叫我們出門要小心,長春劍派的那批人還留在京師,白長庚做了順貝勒府上的總教習,手下的人全進了府,整天在街上溜達,要找您麻煩呢。”
張自新愕然道:“他們找我什麼麻煩?”
馬大榮道:“還不是為了您這柄寶劍,順貝勒府派了官人,到這兒來問過幾次了,說是願意出高價買您這柄劍。”
張自新道:“告訴他們我不賣,不就得了。”
馬大榮嘆道:“順貝勒是十足的公子哥兒,哪裡會懂得什麼寶劍,這分明是白長庚在搗鬼的,所以您要小心。”
張自新憤然道:“這是什麼話,我跟他們無怨無仇,在此武場上贏了他們是公開的競技。”
馬大榮道:“兄弟,順貝勒是隆親王的世子,隆親王現掌宗人府,是最有勢力的宗室親王呢,白長庚有了這重靠山,想找您的麻煩還不容易。”
張自新道:“他們總不能在大街上殺人吧。”
馬大榮道:“殺人或許不至於,可是鬧起來總是您吃虧,他們現在是王府門客,您只是個老百姓,儘管您現在已是名滿天下,還是少惹他們為妙。”
張自新道:“王府門客也不能仗勢欺人。”
馬大榮嘆道:“兄弟,民不與官鬥,您本事再大,總不能與一個親王貝勒作對。”
張自新道:“我跟這些貴族毫無來往。”
馬大榮道:“可是順貝勒與銀槍邱侯爺是死對頭,邱侯爺因累世功勳,帝眷頗隆,對這些宗室親王從不賣賬。”
張自新道:“我跟邱廣超素無瓜葛呀!”
馬大榮道:“說是不錯,邱侯爺立身正直,又喜歡結交武林中人,府中高手不少,順貝勒公私兩方面都不敢惹他,現在白長庚被順貝勒拉去了,順貝勒就是想利用他們去鬥鬥邱侯爺,白長庚如果想找您麻煩,貝勒府少不得會全力支持,這其中的曲折,您總算明白了吧?”
張自新道:“明白是明白了,可是與我帶劍有什麼關係呢?”
馬大榮道:“白長庚想得只不是那柄劍,主要的還是忌諱您這個人,如果您赤手空拳,叫他們碰上了,來個大圍攻,刀劍齊上,您丟了性命可不太冤枉?帶著劍,至少可以自保。”
張自新想了一想,才點點頭道:“好吧,我帶著劍好了,不過我想沒多大用,即使他們找上我,我也不能在京師殺人。”
馬大榮笑道:“當然您不必殺人,可是帶著這柄劍可以使您不必被人殺。”
張自新拱拱手,道聲多謝,才急急地走了,由這兒到西市,要穿過好幾條大街,路是熟的,他以前賣柴都走過,為了避免遇見長春劍派的人惹起麻煩,也特地揀了幾條小巷子,走到一半的路程,剛好在一條長巷內,忽然前面圍了很多人,不知是幹什麼。
他向前去,才看到一個身著官衣的漢子,揪著一個窮苦的老太婆拳打腳踢,那貧婆年紀已經很大了,被打得滾地求饒,那漢子仍是不肯罷手。
旁邊圍觀的人很多,大家臉上都現出敢怒不敢言的神色,默默地瞧著,卻沒有人上前去勸解。
張自新天生俠義心腸,再加上他是跟祖母長大的,對年紀大的老婆婆別有一種親切之感,見狀自然不能袖手,擠進前去,突然伸手握住那漢子的胳臂道:“喂,你幹嗎欺負一個老人家呢?”
那漢子被張自新握住了膀子,抗不住他指上的神力,痛得直咧嘴,也不答話,底下撩起一腳就踢了過來。
這漢子也許學過幾天拳腳,但還不夠在張自新面前賣弄,只隨後一抄,托住那漢子的腳跟朝外撩了出去。
這一撩的勁兒很大,雖然有看熱鬧的人擋住了那漢子,但也抵不過那衝勢,一下子接連撞倒了四五個。
那漢子跌在人堆中,倒是沒受傷,掙手紮腳地爬不起來。破口大罵道:“媽的,你這兔崽子是哪來的野雜種,也不睜開你的狗眼,敢來惹你家武老爺。”
張自新最聽不得人家罵人,怒從心起,衝過去又是一巴掌,那漢子的半邊臉立刻開了染坊,掌印處發白,旁邊染成了紫色,口角流下鮮血,至少有四顆牙齒離了根,一頭栽倒在地上,光會哼哼。
立刻有人把那漢子扶了起來,低聲道:“武爺,您這下子可是在老虎頭上拍蒼蠅,這位少年英雄正是前天在盧溝橋一舉成名的小白龍。”
那漢子聽了這些話,兇焰倒是收斂了起來,但仍是不甘示弱,吐了一口含有唾沫的血,連帶吐出幾顆牙齒,唔唔地叫道:“小白龍怎麼樣,他敢把老爺殺了?”
張自新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服,將他拿了起來,道:“我犯不著殺你,可是能再給你一巴掌,將你那邊的牙齒也敲落幾顆下來。”
那漢子張牙舞爪地叫道:“快放我下來。”
張自新故意再把他舉得高一點,那漢子嚇得大叫起來,旁邊的人忙勸道:“張大俠,你就算了吧,武爺罵了您兩句,您也打過他了……”
張自新將那漢子舉得更高一點,問道:“這傢伙是什麼玩意兒?”
旁邊那人道:“武爺是順貝勒府的門官。”
張自新一聽是順貝勒府上的門官,想起白長庚投入順貝勒府,倚仗勢力要與自己作對,心裡更生氣了,冷笑道:“原來是貝勒府的看門的,一個奴才就這麼橫行霸道,在街上任意欺侮老人家。”
那被打的老婦想是害怕這漢子的勢力,反過來替他求情道:“相公,怪老婆子不好,武爺打老婆子的門前走過,是老婆子不長眼,潑了盆髒水,把武老爺的衣服濺溼了。”
張自新道:“濺溼了衣服最多替換洗一遍,怎可以伸手打人呢?”
老婦不敢做聲,張自新又怒道:“這種仗勢欺人的狗奴才,照我的脾氣,真想拔劍出來,一下砍了他的狗頭,可是我怕汙了我的劍。”
旁邊的人道:“是的,張大俠,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武爺吧。”
張自新見求情的這人也是穿著官服,乃冷笑道:“閣下是在哪個衙門發財?”
那人一拱手道:“小的在京兆尹梁大人手下當差。”
張自新冷笑道:“原來是位差官老爺,你眼看著這傢伙欺凌百姓,也不吭一聲,現在我出頭教訓他,你倒是會上來求情了。”
那人尷尬地笑了一下道:“張大俠,您說的是,小的正在勸武爺高抬貴手,您就來了。”
張自新怒聲道:“光是勸就行了嗎?你該把他抓起來。”
那人苦笑道:“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武爺是貝勒府的呢,連大人見了武爺也得遞個手兒問安,小的怎麼敢得罪武爺呢!”
張自新實在瞧不順眼他這副奴顏婢膝的樣子,乃冷冷地一笑道:“我可是個老百姓,現在打了這個武老爺,你可以抓起我來向他表功呀。”
那人連忙道:“小的怎麼敢,您是京師聞名的英雄,又是邱侯爺的朋友,小的只求您放下武老爺,大家別出事就萬全了,因為這條小街是小的管轄地段,事情鬧大了,小的實在擔待不起的。”
張自新見他一派惶急之狀,覺得他很可憐,再者自己也不願意把事情鬧大,才悻悻地把那漢子放下道:“這次饒了你,下次再見到你橫行不法,我非宰了你不可。”
那大漢落地之後,連站都站不穩了,身子一軟,就往地下倒去,那官役扶他道:“武爺,您怎麼啦?”
剛把他的身子扶直,連張自新也怔住了,原來那大漢腰上插了一柄匕首深透腎。看來,下手的是個極有經驗的武功好手,而且那大漢是被張自新舉在空中,這柄匕首是被人當暗器擊中。
旁邊的人見出了人命,譁然一聲驚呼,惟恐惹麻煩上身,立刻都哄散了,只見那官役與老婦留在當地,張自新愕然道:“奇怪,是誰殺了他?”
那差官嚇得丟下屍體,雙膝跪下來道:“張大俠,你是大英雄,一人做事一人……”
張自新怒道:“混賬,你也認為是我殺了他?”
那差役道:“小的沒瞧見。”
張自新道:“沒瞧見不能隨便亂說。”
那差役叩頭道:“張大俠,人是不是您殺的都沒關係,只求您到官府去走一趟。”
張自新怒道:“我沒有殺人為什麼要去見官?”
那差役連連叩頭道:“張大俠,你行行好事,事情發生時,你正跟武爺在打架,如果您不去見官說一聲,責任就在小的與這位尤老孃身上,小的家裡還有老孃與四個孩子,尤老孃還有個小孩子,我們實在擔當不起。”
張自新道:“這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那差役道:“你拔腿就走,這件事就成了無頭公案,本官為了向貝勒爺交待,一定把事情加在小的與尤老孃頭上,張大俠,你行行好!可憐我們一下吧。”
那老婦也跟著叩頭道:“張大英雄,老婆子只有一個兒子,出門做生意沒回,媳婦早死了,留下我這個苦命的老婆子帶著三歲大的小孫子過日子,如果被套上這場人命官司,別說我們祖孫倆人不得活,連我兒子回來也活不成,大俠,你就去一下子吧。”
張自新究竟是年輕,不明事情利害,想想道:“好,我就去證明一下,不過我只是去說明事情的經過,與邱侯爺沒有關係,我也不是他的朋友。”
那差役道:“您去就行了,別的都沒關係。”
於是張自新跟那差役一起動身,連那老婦也跟著走了,到了京兆衙門,那差役先進去,沒多久,裡面出來一批公人,拿著鎖鏈,一下子把張自新套上了,張自新憤然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先前那個差役帶手銬出來,道:“張大俠,梁大人出門應酬去了,要等晚上才回來,只有師爺在衙門裡,他們認為我們都有嫌疑,吩咐先關起來,等大人回來發落,這是例行公事,您就委屈一下吧。”
張自新本想掙扎,可是見到那些官役準備把那老婦也鎖上,乃慨然道:“這位老太太已經上了年紀,又捱打受了傷,你們銬她幹什麼?”
那差役苦笑道:“張大俠,大夥兒都認識您是京師第一位大英雄,惟恐您跑了,他們攔不住,所以才鎖住我們,萬一您不肯受委屈,就在我們身上追人。”
張自新怒道:“混賬,人又不是我們殺的。”
另一差役賠笑道:“張英雄,您是明白人,貝勒府的門官爺被殺,這是大事件,本官又不在,師爺做不了主,才想留您,您就委屈一下,等本官回來,問請楚了,自然會放您出去。”
另一個差官般的人卻道:“張大俠,我可不敢得罪您,如果您不肯委屈,就請邱侯爺給一張片子,保證您隨傳隨到,我們交代,絕不敢驚動您。”
張自新想想道:“不必了,我沒殺人也無須去麻煩邱侯爺,我就等一下吧!”
那官差笑道:“說的是呀,如果本官在,這件事馬上就可以解決了,常爺膽小,才要您委屈一下,我們已經去派人請本官馬上回來了,您就擔待點吧。”
張自新見那老婦嚇得直打哆嗦,十分可憐,乃道:“我鎖上沒關係,那位老太太別難為她可不可以?”
那差官笑道:“只要您張大俠肯幫忙,我家裡也有老孃,誰會去為難一位老人家呢?”
說完又對手下吩咐道:“把這位老太太扶到班房裡休息一下,小心點,別嚇著她。”
更和顏悅色地對那老婦道:“老太太,您別怕,事情跟您沒關係,等本官回來,問幾句話馬上就放您回去的。”
有人把老婦扶走了,張自新讓他們套上鎖鏈,扣了腳,那差官又解去他的寶劍道:“張大俠,很對不起,這玩意暫時交我們保管一下,等您出去時,我們立即奉還。”
說完把他擁進去,到了監房,裡面關了很多鳩面蓬首的犯人,他們把那差役推了進去,那差官道:“張大俠,您是貴賓,不敢委屈您,另外給您準備乾淨屋子。”
說著將他帶到另一所監房裡,果然十分乾淨,不過是單人房間,四周全是粗大的石塊,連門也是鐵的,他把張自新帶進來之後,還客氣了幾句,才帶上門出去,張自新聽見外面噹啷一聲,大概是上鎖了。
室中連床都是石塊砌成的,鋪了稻草,他心中很著急,但也沒有辦法,只有滿屋亂轉,拖了十幾斤重的鐵鏈,加上幾十斤的腳鏈,雖然並不礙事,到底不太方便,他最後倒在石炕上睡覺了。
這一睡又不知多久,因為這石窟是不透天光的,只有屋頂上吊了一盞大銅油燈,燃著一根細細的燈芯,發出豆大的燈光照明,張自新起來一看,在鐵門的洞中給他送來了個黑麵餑,一碗冷水。
他倒不餓,乃大聲叫道:“來人哪!”
門洞中露出一張黑臉,狠狠地道:“什麼事?”
張自新問道:“本官回來了沒有?”
那人道:“早就回來了。”
張自新道:“為什麼還不過堂?”
那人冷笑道:“早就問過了,人是你殺的,你在堂上親口招供,連押都畫上了,你的膽子真不小,居然敢殺死貝勒府的門官。”
張自新一時怔住道:“什麼?我幾時招認的?”
那人道:“你連自己乾的事都不清楚……”
說完回身走開,張自新又氣又急,拼命地叫喊,卻沒有人理他,張自新叫了一陣,氣起來用勁把手上的鐵鏈去敲擊鐵門,弄出很大的聲音。
那人又來了,狠狠地道:“你老實點,否則是自討苦吃,三更半夜鬼鬧個什麼勁。”
張自新一面敲門,一面吼叫道:“你們分明是擺下圈套來陷害我的,我連本官的面都沒見怎麼就畫供招認了呢。”
那人冷笑道:“你知道就乖乖的等著吧,還有幾天安穩的日子,否則等不到處決,老子就先宰了你。”
張自新氣得隔著門洞,伸拳要打他,那人卻用一根鐵棒,從門洞中伸進來戳他,張自新就伸手去搶那根鐵棒,才握到手,痛叫一聲,他馬上就丟開了,原來那根鐵棒是在火裡燒過的。
他怕那人還用鐵棒來戳,連忙跳得遠遠的,攤開手掌一看,掌心已被燙上了一塊,起了水泡,連忙拿起了那碗涼水澆了上去,火熱的痛楚雖然減輕了一點,可是水泡經冷水一冰,已經破了,痛得更厲害。
那人在外面冷笑道:“你嚐到了厲害了吧,別以為你是天下第一號大英雄,到了這死囚牢裡,再狠的人物,也會整得服服帖帖的。”
張自新知道自己已經被陷入一項陰謀,這些人都是經貝勒府收買了,存心要害死自己,假如在這裡逞狠,說不定會有更厲害的毒著使出來,倒不如乖乖地防著,慢慢再想脫身之計。
於是他又回到炕上躺著,那人在門洞中叫罵了半天,見他沒動靜,才冷笑著離開了。
等那人走遠了,張自新才跳了起來,這次很謹慎,他留心著不發出聲來,然後用勁想掙斷身上的鐵鏈,可是那鐵鏈似乎特別結實,他把肌肉都勒痛了,鐵鏈仍然紋絲不動,張自新不禁對自己的體力產生了懷疑了。
以他平常的勁力,再粗的鐵環也能拉開,何以這指頭粗的鐵條會沒有辦法呢?連試了幾次仍是如此。
門洞中那傢伙又露出陰陰的臉冷笑道:“小子,省點勁吧,這副鏈子是專門對付你們練武的人打造的,不知道有多少江洋大盜被它套住了,動都沒法動,憑你這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就想拉得斷嗎?”
張自新這才知道人家是存心困住他。
想著一切都有了預防,看來想脫身是不可能了,急怒之下,他又朝洞門撲了出去,不過這次他有了戒心,不再伸手去挨燙,卻用鐵鏈當做兵器,從洞中甩出去。
那傢伙沒想到會有這一著,躲得雖快,但腮幫子仍捱了一下,痛得哼哼直吼,據估計最少有兩顆大牙被打落了。
張自新用鏈頭打了那人一下,心中稍微出了一口惡氣,剛想籲口氣,洞門外忽然潑進了一碗水似的東西。
張自新一下子沒有躲開,淋得滿頭滿臉,眼睛也沾上了一點,又痛又辣,邊叫邊跳,連忙用手去揉眼睛。
掌心上捱上那溼淋淋的液體,更覺火燙徹心,原來那是碗辣椒水,尤其是破處的地方,沾上了特別刺痛。
總算他沒有昏了頭,就地一滾,用袖子抹去了辣汁,又把手心按在冰涼的石牆上,總算減輕了一點痛苦。
門外響起另一個人的聲音,大概是慰問那被打傷的人:“二哥!您怎麼了,傷得重嗎?”
捱揍的那傢伙暴跳如雷地大聲吼道:“媽的,這臭王八蛋,居然敢打我,老四,你把門打開,老子非好好整他一下不可!”
另一人勸解道:“二哥,這可不行,這小子是條瘋虎,要是開了門,誰還攔得住這小子的兇勁呢?”
那傢伙道:“難道我就白挨他一下?”
另一人笑道:“那怕什麼,猛虎關在牢裡,慢慢整他好了。反正整死了,有貝勒爺出頭,咱們還能邀功領賞呢!”
那傢伙道:“可是這小子厲害得很,不進去,怎麼能整倒他呢?”
另一人笑道:“沒有關係,明兒起咱們不給他吃東西,餓他五六天,瞧他還神氣得起來嗎?怎麼樣?”
張自新心中一急,平時食量就很大,醉酒了兩天就沒吃東西,如果再餓上幾天,那真會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門外兩傢伙似乎商量定了。
那受傷的傢伙道:“老四,您留神瞧著他,我先敷點藥去。”
另一個笑道:“二哥,您放心好了,我整夜瞧著他,明兒您再來接班。”
受傷那人恨恨地走了。
片刻後,門口那人低低地叫道:“張大俠!張英雄!”
張自新恨聲道:“鼠輩,你又打什麼鬼主意?”
那人悄聲道:“張英雄,您別誤會,小的叫尤四,是特地來照顧您的,您聲音小一點,別人會聽見的。”
張自新怒道:“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話。”
那人急道:“張英雄,您別嚷嚷,被人聽見了,小的就幫不上忙了,今兒您救的那位老太太,是我的伯母,小的絕不會害您的。”
張自新哼了一聲道:“誰能相信你,剛才你出點子幫忙整我呢!”
尤四嘆了一聲道:“張英雄,難怪你誤會了,剛才整您的那個傢伙叫秦二混,是這兒的牢頭,他心狠手辣,鬼門道又多,您傷了他,他報復的手段一定更厲害,我怕您吃虧,才特地出了那個點子,把他給按住了……”
張自新還是不相信。
尤四嘆道:“您被關在死牢裡他要害您,還怕沒有辦法嗎?他在外邊燒了幾十斤熱炭,一齊扔進來,即使不燒死您,也能把您給悶死,我如果真想害您,為什麼不叫他這樣幹呢?”
張自新聽了倒覺得有道理,這死囚牢不過才幾尺見方,如果幾十斤熱炭丟了進去,雖然燒不死人,可是隻有這門孔透風,如果再把洞門孔堵上,上蒸的炭氣也能把人悶死。
張自新沉思了片刻才道:“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尤四一嘆道:“說起來還不是貝勒府的命令,您的行動一直有人在監視著,您離了騾馬行,這邊就在動腦筋了,一切的行動都是預謀的!”
張自新道:“連那位老太太捱打也是預謀的嗎?”
尤四道:“是的!他們計劃著在街上生事,讓您碰上了,您一定要打抱不平,就利用這個罪名把您抓起來……”
張自新道:“可是他們卻給我安上了個殺人的罪名!”
尤四道:“那恐怕是臨時變的計,想害您更深點,京兆衙門上下都接到了命令,只是那個死鬼武強國沒有想到自己會送命了!”
張自新道:“我沒有殺他!”
尤四道:“當然您沒有殺他,我見到伯母,全聽她老人家說了,我雖然也接到了命令,可是沒想到他們會拿我這年老守寡的伯母來作鬧事的藉口,還把她打得遍體鱗傷,這實在是太過狠毒了!”
張自新哼了一聲道:“現在是怎麼個情形?”
尤四道:“本官梁大人根本就在衙裡沒有出去,而把您誆來的那個公差是假的,他是貝勒府的護院教師馮大海,外號稱為飛刀聖手,殺死武強國的那一刀多半是他抽冷子放出去的!
您被騙進死囚牢,他就跟本官商量好了,根本就不過堂,替您作了張假的供狀,說您犯了殺人罪,還叫我伯母畫了押做證人……”
張自新道:“那位老太太也會害我?”
尤四道:“張英雄,您別怪她,她還有兒孫,如果不照他們的話去做,我的堂弟跟三歲的堂侄都別想活了,她昧著良心做了供,又暗中求我照應您,請您原諒她……”
張自新嘆了一聲,默默無語。
尤四又道:“貝勒府的指示是把您秘密處死在牢裡,可是本官膽子小,又怕邱侯爺追究,只答應將您問成殺人罪抵死,這樣證據鑿實,邱侯爺也沒有法子找他麻煩了。”
張自新默默無語。
尤四又道:“我那老伯母臨走時,哭哭啼啼地求我搭救您,可是您知道,我不過是這兒的一個獄卒,就算我拼著性命,救您出去,也無能為力,這門上的鎖是特製的,鑰匙在秦二混身上帶著,何況我還有家小,實在受不起拖累……”
張自新一嘆道:“那怎麼能連累你,我認命吧!”
尤四道:“您是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被他們這樣不明不白地害死了實在太冤枉,我一定得想個法子!”
張自新道:“有什麼法子可想呢?”
尤四道:“我想您有很多有本事的江湖朋友,我給您送個信去,叫他們偷偷地把您救了出去!”
張自新搖搖頭道:“那不行,我本來是冤枉的,這樣一跑,反而真成了罪人了,即使能出去,也永遠見不了人……”
尤四急了道:“那總此被別人害死得好呀!”
張自新想道:“這樣吧!你如真心想幫忙,到騾馬行去找哈掌櫃的,把情況告訴他,看他有什麼方法!”
尤四道:“那當然行,明早我就去!”
張自新道:“那就多謝你了,如果我能出去,一定不會忘記你的大恩!”
尤四輕嘆道:“張英雄,快別這樣說,您是為了救我伯母,才上了人家的當,她被逼著誣陷您,我只求您別去為難她!”
張自新道:“我怎麼會呢?這根本就不能怪她,何況說起來,她還是受我的累,如果不是我,她也不會挨那頓毒打了!”
尤四默然片刻才道:“張英雄,您真是俠義心腸,我不知說什麼好了,反正我相信老天爺絕不會讓好人吃虧的,您安心等著脫離災難吧!”
說著走開了。
一會兒他又回來了,從門孔中遞過一塊溼布,一盒油膏,幾個包子道:“張英雄,您先擦擦臉,把辣椒水抹乾淨,手上燙傷的地方抹上油膏,然後用點東西充餓,這兒只有幾個包子委屈您了。”
張自新的臉上正被辣水浸得難受,連忙接了過來,又連連稱謝,尤四一直等他吃完了,又送了一碗熱茶給他,才道:“張英雄,您安心休息吧,忍住點性子,別再惹事,秦二混那傢伙正在找機會報復您呢!明兒一早,我就給您送信去!”
張自新掌心擦過藥膏後,已經不再疼了,肚子裡吃了幾個包子,也舒服多了,就回到炕上躺著。
第二天,尤四交了班,那秦二混可能是臉上傷得厲害,沒再來找他麻煩,換了另一個來監視他!
大概是想餓他,沒有再給他送牢飯,幸好尤四昨夜送給他幾個包子,他也不覺飢餓,一直躺在炕上裝睡,那監視人也不敢招惹他,平靜地過了一天。
估量著又到了晚上,鐵門打開了,卻見邱廣超穿了一身便服走了進來,張自新要起來行禮,邱廣超把他按住了道:“張義士,別多禮,我非常抱歉,你受了這種委屈,完全是因我之累,才使你委屈!”
張自新倒是沒想到邱廣超會來,更沒有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
張自新連忙道:“這是長春劍派的人為了傷害我,而才設下的陰謀,與邱侯爺毫無關係的呀!”
邱廣超嘆聲道:“張義士雖與白長庚等人結怨,固是啟禍之因,但如果我不與順貝勒有隙,他們就不會被順貝勒邀去,最多按江湖規矩,向義士重行挑戰,斷不致運用官方的力量,陷義士於牢籠之中。”
張自新道:“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上了他們的當。”
邱廣超搖搖頭道:“對方心計之工,設謀之密,連一般的老江湖部難以擺脫,何況義士年紀太輕,根本不知道人世的陰險,不過也幸虧義士心胸磊落,應付得法,否則我就無能為力了呀!”
張自新一怔道:“我應付的還得法?”
邱廣超道:“是的,如果當時義士識破了他們的陰謀,抽身一走,這件命案就有口莫辯,對方藉機說義士行兇後,拒捕潛逃,行文天下,義士就一輩子要亡命天涯了。”
張自新忙道:“那我的嫌疑已經撇清了。”
邱廣超搖頭道:“我先見過樑新謨,他直承是受了順貝勒的口諭,便將義士坐成冤獄……”
張自新忙道:“他肯承認,我就可以洗刷了……”
邱廣超嘆道:“義士太天真了,我們是在私下的談話中,他才肯承認,如果要公開為義士平反,他一定又否認了,他有義士親筆的畫押口供……”
張自新忙道:“我沒經過審問,也沒畫過口供。”
邱廣超道:“義士說沒過堂,衙門上下,眾口一詞,都說是審過了,且有兩個人指證義士行兇……”
張自新道:“絕沒有的事。”
邱廣超想想道:“開堂審訊這道手續是免不了的,很可能他們另找了個替身,代替義士出庭……”
張自新道:“那也不能替我認供呀。”
邱廣超道:“歷來畫押只是在口供上畫個字,即使是別人代筆,也難以否認說不是義士的親筆。”
張自新想了一下道:“官府之中會有如此黑暗嗎?”
邱廣超嘆道:“京兆尹為都城所在,尋常案件,倒是不敢循私,可是義士這件案子有貝勒府施加壓力,自難求得公平了,所以死罪是定獄了。”
張自新憤然叫道:“早知如此,我就不進來打官司了。”
邱廣超道:“不,我聽到消息後,就找到華老先生等三位商談了一下,照華老先生的意思是準備救義士出獄,遠逃避禍,可是李大俠認為不可,這樣一來,義士就永遠是黑人,一輩子都不能抬頭了。”
張自新道:“李大叔是要我認罪抵命?”
邱廣超道:“認罪是無法推翻了,抵命倒可不必。”
張自新道:“認了死罪,怎麼又可不抵命?”
邱廣超神色一怔道:“我的勢力雖抵不上順貝勒氣焰喧天,但也是個侯爺,梁新謨照樣不敢太得罪我,因此他只能暗中放義士出去,另找一個死囚抵罪,頂著義士的名字,秘密處決後說義士已畏罪觸牆身死銷案。”
張自新道:“這樣行得通嗎?”
邱廣超道:“應該沒問題,這件事可能是貝勒府下人出的主意,順貝勒一時糊塗,才聽了他門的慫恿,他們假地來,我們假地去,大家心照不宣,一定要認真鬥起來,我在朝中也有一批同寮,揭開真相,對他們也沒有好處!”
張自新道:“可是這樣子一來,我就得變姓換名!”
邱廣超道:“也不必!我跟梁新謨商量好了,口供中用小白龍的名號,義士出去後,仍可以用本名,只是小白龍這個名號必須放棄了!”
張自新道:“小白龍這個名號原本是別人起的,我自己並不稀罕!”
邱廣超道:“這麼說義士是同意放棄名號了?”
張自新道:“侯爺救命之恩,我永生難忘,一個名號我還有什麼捨不得呢?”
邱廣超高興地道:“那就好了,李大俠還怕義士不肯,叫我備了一番說詞……”
張自新奇怪地道:“李大叔怎麼會想到我不肯呢?”
邱廣超道:“現在小白龍三字已震動了天下,婦孺皆知,李大俠怕義士捨不得放棄呢!”
張自新道:“李大叔還不夠了解我,我並不想成名,我自知能力淺薄,還不夠成名的資格……”
邱廣超笑道:“義士太謙虛了,京郊比武,技震群豪,劍挫長春劍派各大高手,小白龍三個字,並不是靠著吹噓響起來的,是義士用真本事闖出來的!”
邱廣超又道:“練武的人,寧可斷頭,不肯屈名,李大俠才會有此慮!”
張自新想想道:“我從前和李大叔在一起的時候,滿心只想成為一個名聞天下的大人物,難怪李大叔會有這種想法,我是到了最近,才覺得自己幼稚膚淺,現在我只想好好充實自己一下!”
邱廣超連連點頭道:“對!義士年紀還輕,正是充實自己以求發展的時候,徒擁浮名,反而會影響進步,義士能有此胸懷,前途必不可限量!”
張自新道:“請問侯爺,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
邱廣超道:“我來時已作準備,此事宜速不宜遲,最好是現在就走,我已經替義士打點好行囊了!”.
張自新一怔道:“打點好行囊幹什麼?”
邱廣超道:“這是李大俠的意思,認為義土最好離開京師一段時間,免得被白長庚那些人知道了又惹麻煩!”
張自新道:“馬上就走嗎?”
邱廣超道:“是的!而且義士認識的人,都不能告辭,目前貝勒府的偵騎四出,舉凡有點名氣的武林人士,都在監視之中,給他們知道了到底不大好!”
張自新沉思了一下。
張自新道:“好吧!我立刻就走,我實在不願意在這裡多待一會兒!”
邱廣超朝後打了個招呼,那個尤四進來了,手中提著個包袱,先用鎖匙把張自新的銬鏈打開了,然後遞上包袱。
張自新解開一看,卻是一套家丁長隨的行頭,邱廣超道:“此事必須十分秘密,所以委屈義士了!”
張自新只想離開這所死囚獄,也不計較衣服的式樣,匆匆穿上了,跟隨邱廣超出到外面,卻連一個衙役都看不見,不禁詫然問道:“怎麼公人們晚上都不當差?”
尤四在旁道:“外班的哥兒們巡街去了,內班的值夜人員也被本官派了別的工作,就是方便您的出來,至於那個秦二混,本來該在場的,可是他怕您老找他的麻煩,早就躲開了!”
張自新一笑道:“他那麼怕事,何必又對犯人那麼兇呢?”
尤四輕嘆一聲道:“從死囚牢往外放人,幾十年來這是頭一次呢,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你老人家還能出來!”
說完又偷偷指了一下在前面的邱廣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