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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遊俠江湖

    兩人都很引人注目,幸好這是一個大城市,各式各樣都有,也沒有人對他們太注意,走了一夜,來到個叫“卒集”的小鎮,他們準備歇下來,讓馬匹加些草料,自己也找點東西來好充飢!

    可是走遍了全鎮,都找不到一間像樣的店,勉強找了個店房,卻又沒有上好的草料,楊青青是老出門的,倒可以將就,張自新對自己倒也不在乎的,卻十分愛惜馬匹,一定要店東家買了幾升豆子,用好酒泡了餵馬。

    他有銀子,店家倒是遵辦了,可是圍了許多人看,有些年紀大的還嘮嘮叨叨地道:“這麼好的酒泡了豆子,卻拿去喂牲口,連人都沒有這麼好的口福呢,真是作孽!”

    張自新聽在耳裏,又不便發作,只得問店家道:“店家,你們這兒用什麼來餵馬呢?”

    店家賠笑道:“普通的牲口有乾草,已經是夠好了。”

    張自新不以為然道:“那不是把毛片都喂暗了?”

    店家道:“大爺!咱們這兒的牲口除了犁田就是拉車,能夠幹活就行了,要毛片亮幹什麼呢?”

    張自新連連搖頭。

    楊青青道:“你以為每個地方都像京師一樣,這裏還算好的,你還沒有見過更窮的地方的呢!”

    張自新道:“還有更苦的地方嗎?”

    店家笑道:“怎麼會沒有?此地是鎮上,您走到鄉里去瞧瞧,十七八歲的大姑娘,還穿着姥姥的褲子,補釘上加補釘呢,還可以找出七八個破洞,半升豆子一個月的糧食,連人都沒得吃了哪裏還會有拿來喂牲口的!”

    説着又低聲道:“您二位一定不是常出門的,最好小心點,在鎮上待了兩天,遇見過路的官人,搭着一起走,要不然就上滄洲僱保鏢的來護送着走”

    楊青青淡淡一笑道:“難道路上不平靜?”

    店家笑道:“也不是這麼説,年關近了,總是小心點好,難過年的窮人,心眼兒容易迷糊的!”

    楊青青見那店夥雖然是帶笑説話,目中卻帶一點詭異的神色,乃冷笑一聲拍拍桌上的佩劍道:“我們還要帶着保鏢的?”

    店夥哦了一聲道:“原來二位是練家子的。”

    楊青青道:“練家子不敢説,但是這兩柄傢伙總不是帶着好玩好看的,三五個毛賊,大概還嚇不着我們。”

    店夥笑道:“那是小的走眼了,小的見兩位衣服穿得很講究,出手又是這麼闊綽,還以為二位是大家公子哥兒小姐,所以才勸説兩句。”

    楊青青笑道:“你見過多少大家公子哥兒小姐出門帶劍的?”

    店夥道:“多了。現在有錢人家的少爺小姐都喜歡帶支傢伙唬唬人,其實他們連怎麼握傢伙都不懂呢!”

    楊青青又問道:“你見的世面倒不少呀!”

    店夥笑了一聲道:“小的在這兒十幾年了,以前這條道上像二位的客人也經過不少,穿戴很神氣,騎的也是高頭大馬,可是一遇事,嚇得全身發顫……”

    楊青青道:“這條道上常出事?”

    店夥嘆了一聲道:“可不是嘛,本來這兒是通往山東大道的,過往的客人很多,雖然不一定會在小鎮落腳,歇下打個尖,小鎮也可以落點好處,就是出了一連串的事,把有錢的客人都嚇得從天津改乘海船了,十年前這兒可不是這麼荒涼的。”

    楊青青道:“出了什麼事?”

    店夥笑道:“事兒可怪了,行商販貨的買賣人固然也有遭劫,那是一些窮極無聊的苦哈哈們乾的事兒,事後官府裏總還能抓到幾個犯事的,惟獨是帶着傢伙亮相的公子哥兒,多半會遇上個獨腳盜,行李馬匹洗劫一空,連衣服都叫人扒了,扔在旁邊的山溝裏……”

    張自新道:“這個獨腳盜專跟有錢人過意不去?”

    店夥笑道:“也不是,他只是揀帶傢伙的下手,而且這個獨腳盜很怪,劫來的財富自己不要,全散落一般窮人了,官府對這個獨腳盜簡直傷透了腦筋,出動了多少的差官,也沒有摸到他一點影子。”

    張自新道:“獨腳盜他是一隻腳嗎?”

    店夥笑道:“大爺可是沒出過門的,獨腳盜的意思並不是只有一隻腳,而是他每次作案子都是單人獨馬,從不帶夥伴。”

    張自新笑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這人劫富濟貧,是個俠盜了,你們一定是很尊敬他了是嗎?”

    店夥搖頭道:“他的行為是值得尊敬的,可是附近的窮人反而恨透他了,希望他早點落網被抓起來。”

    楊青青頗感興趣地道:“為什麼?”

    店夥道:“您想吧!這兒是官道,本地又沒有什麼生產的,全靠給過往的客人賣點力,還能混個温飽,給他這一鬧,有錢的客人都不敢來了,大家只好喝西北風,而且他散出來的金銀大家又撈不着,反而增加麻煩……”

    張自新道:“怎麼撈不着呢?難道又有人搶了去?”

    店夥道:“沒有搶,都給官府追回去了。”

    張自新道:“官府怎麼會追回去呢?”

    店夥嘆道:“這兒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誰有幾分銀子大家都清楚,平白髮了橫財還能瞞得了人嗎?因為是賊贓,官府自然要追回去,還得背上嫌疑,所以大家不但沒有得上好處,反而斷了生路,怎麼會感謝他呢!”

    楊青青道:“這傢伙做好事反而害人了!”

    店夥道:“可不是嗎?所以大夥兒都巴不得他早點落網,至少還有口安穩飯吃,他在這條道上鬧了十年,害得大家連褲子都沒得穿了!”

    楊青青笑道:“這傢伙不知是什麼用心!”

    店夥嘆道:“誰也弄不清他是什麼意思,所以小的奉勸二位,最好還是把傢伙收起來,別給他又盯上了。”

    楊青青笑道:“我們不怕,倒希望能碰上他,我兄弟馬上包裹裏有二百兩金子,準備送給他的呢!”

    店夥變色道:“大小姐,您可千萬別聲張,萬一出了事,小店可負不起責任!”

    楊青青笑道:“沒有關係的,我們歇一下腳就走,不是在你們店裏出事,你們也就沒有責任了!”

    店夥嘆了一口氣道:“那固然好,不過小店好容易才接下您兩位客人,生意又做不成了,這不是受了他的累嗎?”

    店家唉聲嘆氣地走了。

    楊青青道:“這個店夥倒老實,他寧可損失生意,也沒瞞住我們!”

    那店夥在遠處聽見了回頭喜笑道:“小姐,您在這兒住一宿,小店最多能賺您五錢銀子,可是您出事了,官府派人來調查訊問,招待吃喝,還得倒貼上五錢,小店實在是賠不起,否則哪會把生意往外推的!”

    張自新笑了一笑,用過了飯,見馬匹也餵過了,也洗刷乾淨了,乃掏了一張五兩的銀票説道:“不用找了,剩下的你買件新衣服過年吧!”

    那店夥喜出望外,連連道謝收了下來道:“大爺,謝您這份厚賞,但願您一路順風,平平安安地過去……”

    張自新與楊青青上了馬,往前走了五六里,因為楊青青一直控住馬緩行。他也只好跟着,張自新心中忍不住煩躁,出聲問道:“楊大姐,你怎麼不快點走呢?”

    楊青青笑道:“你不是希望碰上那個獨腳盜嗎?”

    張自新道:“是呀,所以我才急着走,想早點碰上他。”

    楊青青笑着道:“快了就錯過了,我故意落後一點,就是讓他好追上來!”

    張自新一怔道:“難道他會在我們後面?”

    楊青青道:“可能,如果他在前面,我們遲早都碰得上,如果是在後面,咱們的馬快,漏了不是太可惜了嗎?”

    張自新想了一想道:“對!還是大姐見識廣!”

    楊青青笑道:“本來我不想多事,可是聽見這個獨腳盜的奇行怪跡後,又忍不住好奇,一定要會會他!”

    兩人又朝前走了裏許,卻是兩邊斜坡連着大小起伏的丘陵,路在中間穿山而過,楊青青用鞭一指道:“如果要攔劫,這是個最理想的地方了!”

    張自新還沒有回答,坡上的枯草中颼的一聲,射出了一枝竹箭,落在張自新馬頭前面的地上。

    張自新興奮地道:“來了。”

    張自新伸手就要去摸劍了。

    楊青青道:“不必急,看看再説。”

    草叢中鑽出五六個漢子,都是衣衫破舊,一人拿着弓箭,一人拿着根長矛,其餘的都拿着棍棒之類。

    楊青青低聲道:“不是的。”

    張自新道:“你怎麼知道不是的?”

    楊青青笑道:“你沒聽説那個獨腳盜嗎?這些人不過是窮極的莊稼漢,鋌而走險……”

    張自新道:“怎麼對付呢?”

    楊青青道:“稍微抵抗一下,別現露武功。”

    張自新一怔。

    楊青青道:“如果你想會見那個獨腳盜就得聽我的。”

    説着拍馬衝上去,抽劍喝道:“你們是幹什麼的?”

    那持槍的漢子似乎是這羣人的首領,挺着長矛獰笑道:“大爺們是打獵的,好運氣碰上你們兩頭肥羊,還不乖乖下馬來。”

    楊青青怒叱一聲,拔劍砍過去,那大漢一抖長矛架住了,動手了五六個回合,就把楊青青的劍挑飛了,她跳下馬想去拾劍,那大漢的矛尖把她給逼住了。

    張自新見那大漢的槍法還不錯,至少是受過訓練的,但是楊青青的劍法根本沒施展,知道她是故意落敗的,乃拍馬也衝了過去。

    另一個大漢拿着木棍,攔馬橫掃叫道:“小子,下來吧。”

    張自新的劍已握在手中,望見楊青青遞來的眼色,連忙用劍一架,裝做抵擋不住的而翻落馬下。

    那個手持長矛的大漢哈哈大笑道:“這點本事,也敢帶着傢伙出來亂闖,你們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另一個漢子上前,牽住了兩匹馬,在行囊中摸了一下笑道:“大哥,真是好運氣,裏面果然有金子呢。”

    那手持長矛的大漢聽了哈哈笑道:“是嗎?老子正窮得扁了,老天爺真有眼睛,送上兩個活財神。”

    持弓的漢子道:“大哥,真是兩個雛兒,怎麼處理?”

    大漢沉吟一下道:“把男的捆上,那妞兒……”

    他的臉上浮起一種邪色,笑聲更見狂野。

    另一個漢子卻道:“大哥,這不好吧!有了那麼些金子,上滄州可以找個粉頭兒好好地樂一陣,何必……”

    那大漢臉色一沉道:“滄州的姐兒都是破瓦罐,這個妞兒卻是個道地的清水貨,老子一輩子還沒嘗過新鮮味呢,今兒説什麼也不能放過她。”

    張自新明明知道楊青青不會吃虧的,卻裝模作樣叫道:“你們敢碰我姐姐一下,我就跟你們拼了。”

    那大漢道:“這小子還在發橫呢,李老二,你把他捆上,回頭我讓他親眼瞧見我跟他姐姐成親。”

    李老二是那持弓箭的漢子,聞言遲疑地道:“大哥,如果讓燕爺知道了,咱們都活不成了啊。”

    那大漢回手一矛杆敲在他的背上罵道:“混賬,燕爺又算老幾,他真要跟老子過不去,大家就鬧開了,我掉腦袋,他也得背上個絞罪。”

    李老二被打得不敢做聲,那大漢又朝張自新笑道:“小子!你還是老實點吧,我跟你姐姐成親了,你就是舅爺了,一家人還拼個什麼呢?”

    李老二放下弓箭,解下腰帶想過來要捆張自新,張自新瞪目挺劍,把他給嚇住了,退後一步叫道:“大哥,他手上還拿着傢伙呢!”

    大漢啐了一口道:“笨蛋,你不會先奪下來,他連四虎子一棒都接不住,還怕他殺了你是嗎?”

    李老二晃着腰帶向前一步道:“小子!放下傢伙,乖乖地讓我捆上,否則老子就摔你個狗吃屎,叫你這滿口大牙一顆不剩。”

    楊青青朝張自新道:“兄弟!放下劍,別跟他們逞強,也別擔心,我諒他們也不敢欺負我的。”

    那大漢笑道:“這才像話,老子怎麼會欺負你呢?老子疼你還來不及呢?”

    楊青青道:“好漢爺,銀子、馬匹,你們都可以拿去,只求你們別傷害我們!”

    那大漢笑道:“這是什麼話,老子要傷害你,剛才老子一槍就可以送了你的小命,老子是真喜歡你!”

    楊青青咬咬牙,裝做無可奈何地道:“那也成,可是你得像個人,至少別當着我兄弟的面前……”

    大漢笑道:“原來你還害臊,這也難怪,大姑娘,當着這麼多男人脱衣服是不太好意思,好吧,我們到山坡後面親熱去……”

    楊青青道:“你們可不準為難我兄弟。”

    大漢咧嘴笑道:“沒問題,只要他乖乖的,我們絕對不難為他。”

    説着把長矛交給李老二道:“看住他,只要他動一下,你就扎他的腿。”

    然後又邪笑道:“小心肝兒,要不要我抱你上去?”

    楊青青朝張自新看了一眼道:“兄弟!忍住點,用不着拼命,一切等以後再説。”

    説完手忙腳亂往山坡上爬去,好像十分艱難,張自新見她裝得很像,忍不住想笑,表面上卻裝出一股憤怒的樣子。

    那大漢子追上去邪笑道:“小妹子!你嫩手嫩腳的,還是我抱你上去吧!”

    剛要撲上去,草叢中突然飛起一條人影,勢子極快,只一伸手,就將那大漢拋下來了,大漢在地上滾了一滾,身子已挺直不動了,楊青青驚呼一聲,這下子倒不是假裝的,因為他瞧見那突來的人影用的是點穴法,彈指之間,已點了大漢的死穴。

    那人穿了一身黑衣,臉也用黑紗蒙着,只露出一對精光畢射的眼睛,由那山坡上一縱就下來了。

    另外幾個漢子都嚇呆了。

    尤其是李老二,跪了下來叩頭道:“燕爺!這不關小的事,都是大白狼自己作死……”

    那人冷笑一聲道:“好啊!我教了你們幾手功夫,你們就抖起來了,不得我允許,就私自出馬搶劫了,劫財不算,還要劫色,你們都不要命了。”

    那李老二更是磕頭蟲般,一連串的響頭,把額角都磕破了,苦苦地哀求道:“燕爺!這可都是大白狼在作怪的,小的還一直在勸他呢!可是他不肯聽我的話,我們又打不過大白狼的。”

    蒙面漢子冷笑道:“我都聽見了,你們以為瞞得了我嗎?這一百里內,地上新長了棵樹都漏不過我的眼睛。”

    李老二更是驚惶地道:“燕爺,你聽見了最好,大白狼還説過您不敢管他,否則他就要到官裏去……”

    蒙面漢子笑道:“這一手是挺厲害的,你們也可以照樣地威脅我呀!”

    李老二急得眼淚都掉了出來,哀告道:“燕爺,我們怎麼敢呢,再説除了大白狼外,誰也沒見過您的廬山真面目,我們想告您也沒有憑據呀!”

    蒙面漢子哈哈地道:“這是你們的運氣,見過我的真面目的人如果有一絲反叛我的行為,就非死不可,你們是否想見我呢?”

    李老二與那些漢子嚇得直抖,差不多是齊聲哀叫道:“不!燕爺,我們不敢見您……”

    蒙面漢子冷哼一聲道:“看大白狼的例子,你們還是不見的好,李老二,把人家的馬匹拉過來,留下一塊金子,剩下的還給他們。”

    李老二應聲爬了起來。

    蒙面漢子又朝張自新喝道:“還不快點把你姐姐扶過來,這點本事,居然還帶着寶劍,耀武揚威地在外頭亂闖起來,沒把你的小命丟掉,已經算是你們的運氣了,下次可要老實一點,別為自己惹事。”

    張自新一聲不響,乖乖地過去把楊青青扶了過來,兩人手捏手之際,各自做了一個會心的暗號。

    楊青青裝模作樣地過來,朝那人福了一福道:“多謝俠客救命之恩。”

    蒙面漢子哈哈地笑道:“你們別謝我,我跟他們一樣也是個強盜,這些人還可以説是我的手下。”

    楊青青笑道:“我們在前面的鎮店上我們已經聽見您的俠行了,而至少您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俠盜。”

    蒙面漢子冷笑道:“不為你們這句話,我今天非把你們的行李馬匹全留下來不可,現在我要你們留下一塊金子給這些苦朋友過年,你們不反對吧?”

    張自新忙道:“您們全留下都行,能保持我姐姐的清白,我們已經夠感激了。”

    那人冷冷地道:“不必,窮人發了橫財並不是福氣,再説你們到了滄州,往官裏一報,反而給地方麻煩。”

    楊青青道:“我們絕不報官。”

    那人冷笑道:“報了也不怕,官府裏想捉拿我黑燕子幾年了,連個影子也摸不着,最多苦了這些人而已,可是你們敢找他們的麻煩那就是自己不要命了。”

    李老二這時才慢慢地道:“燕爺!説的也是啊!他們已經都聽見我們的名字了,萬一如果告到官裏……”

    那人沉聲道:“我諒他們不敢,我只留下他們一塊金子,就是這個道理,做強盜要懂得分寸,你不把人家洗劫的傾家蕩產,人家犯不着拼命的。”

    李老二接着道:“燕爺!我看他們身帶絕不止二百兩金子,我們就多留他們一點,他們不會在乎的。”

    那人怒道:“不行,我説一塊就是一塊,剛拾回性命,你又想動歪心思了。”

    李老二不敢再説了。

    另一個漢子卻道:“燕爺!您這次對他們特別客氣,您不是最痛恨這種人嗎?”

    那人沉聲地道:“不錯!我最痛恨的就是這種大家公子哥兒,仗着有幾個臭錢,而作威作福的,拿窮人不當人看待,任意作踐,叫我給碰上了,我絕不會放過他們,可是我覺得這兩個人還不錯,至少還懂得體貼窮人,我才特別破例。”

    邱廣超給張自新準備的金子都是十兩一塊的,李老二揀了一塊出來,交到那蒙面漢子的手中。

    那人看了一眼,念着下面的鈴記道:“寧勇侯邱記,原來你們還是從邱侯府出來的。”

    楊青青道:“我爹在侯府裏管事,這是他多年的積蓄,叫我們帶回去置田產的。”

    那人笑道:“原來你們也是跟人家當差的,難怪沒有紈絝子弟的驕橫的習氣,好吧,十兩金子算是交個朋友,你們往前去再遇到攔劫的,你們就説是黑燕子的朋友,我敢擔保沒有人再會動你們了。”

    説完又笑笑道:“你雖然不是大家小姐,也算是嬌生慣養的好人家,怎麼為了活命,什麼也不在乎了?”

    楊青青紅了臉,在袖子裏翻出一柄匕首道:“我是怕他們傷害我兄弟,哪真的不要廉恥,我準備到了上面,就給那賊子一刀。”

    那人聽了哈哈大笑道:“好!有志氣,可是你想想人家會這麼簡單給你刺中嗎?萬一失了手……”

    楊青青沉聲道:“刺不死他就刺我自己,反正我不會受人侮辱的。”

    那人止住笑,拱拱手道:“失敬!失敬!先前我看錯了,我以為你是貪生怕死的女流之輩的,想不到你竟是個烈女,燕某乎生最尊敬的就是這種人,這樣吧,我乾脆人情做到底,送你們回家,這塊金子也不要了,李老二,你們先走。”

    大漢們都十分失望。

    那人又道:“我不會虧了你們的,把大白狼的屍體找個地方埋起來,在山神廟等着,我照老規矩,每人給一兩金子。”

    那些漢子把屍體抬起,走了。

    這蒙面人將張自新與楊青青的劍拾了起來,把金子還給張自新道:“你們在這兒等一下,或者先到滄州府去等也行,我去料理一下,很快就會追上來的。”

    楊青青道:“我們先走,這地方呆下去可嚇死人了,可是你的真面目得讓我們瞧瞧,要不然怎麼認得你呢?”

    那人笑道:“我認得你們就行。”説着轉身欲行了。

    張自新又道:“喂!你把我的劍還給我呀!”

    那人回頭道:“你還是不帶劍的好。”

    張自新道:“那可不行,這是我祖上傳下來的寶劍,千萬不能丟了。”

    那人將張自新的劍看了一看笑道:“嗯,不錯。是口精鋼的好劍,但也不過是質地結實一點,這種劍只能作收藏之用,卻不適合用來廝殺……”

    這柄劍是邱廣超預備的,他是武藝世家,自然只有這種劍了。

    張自新對這人的眼光倒是很欽佩,口中卻叫道:“説什麼也得還給我。”

    那人笑道:“還給你也等於是廢物,最多隻能掛在身上做做樣子,走江湖用的劍,應該要鋒口很利,劍身輕,這樣殺人才管用。”

    説着朝張自新丟過來了。

    然後又看看楊青青的劍,微微怔道:“這才是好劍,雖是女劍,但看上面鋒口,似乎經過不少的廝殺……”

    楊青青笑道:“你怎麼知道呢?”

    那人道:“劍身上有着痕跡,而且經過很多次鑄磨,可見它已身經百戰,劍把上還有青青兩個字,這是你的劍嗎?”

    楊青青道:“不是我的難道還是你的?”

    那人一笑道:“雖然不是我的,卻絕不是你的,據我所知,江湖上有個俠女叫楊青青,是汝州俠楊公久的女兒,人家叫她紅蜂子,劍法很高明,這劍一定是她的。”

    楊青青笑道:“你見過她嗎?”

    那人笑道:“沒見過,儘早總要會她一會,聽説她不久前在京師比武,勝過長春劍派的高手,很出風頭,不過她在我手裏,就神氣不起來了。”

    楊青青道:“何以見得呢?”

    那人笑道:“你想想看吧,她叫紅蜂子,而我卻叫黑燕子,蜂子如果遇上了燕子還會有命嗎?”

    楊青青聽起來很生氣地道:“也許你只是一隻死燕子。”

    那人大笑道:“死燕子也好,活燕子也好,楊青青的劍在你的手中,我想你跟她一定有什麼關係的。”

    楊青青道:“把劍還給我。”

    那人笑道:“這更不能還了,除非你把楊青青找來讓我跟她鬥鬥。”

    楊青青笑道:“楊青青來了,如果衝着你黑燕子三個字,她也不能饒你。”

    那人大笑道:“這更好了,也許我把她打得跪在地上求饒呢!”

    張自新本來對這個人頗有好感,可是聽他如此侮辱楊青青,忍不住心頭髮火了。

    張自新提劍叫道:“混賬,你敢如此侮辱楊大姐?”

    那人哈哈一笑道:“什麼?楊青青也是你姐姐,難怪你會這麼生氣,不過你還是把她找來吧,憑你這點本事,這個親姐姐都保護不了,如果我不來,那個大白狼差點就變成了你的姐夫了呢!”

    張自新運劍直砍,那人隨手一擋,沒想到張自新力大無窮,噹的一聲,那枝劍被震得飛了起來,他大吃一驚,飛身跳起,想把劍抄在手裏,誰知楊青青的動作比他還快,早就將劍搶去了,回手一撩,還挑起他的面紗。

    那人落地之後,臉現驚容,望着他們倆人,然後才發出一聲長笑道:“燕某今天是走眼了,竟看不出二位是如此的高手,你們裝得倒像得很。”

    那是個二十七八的漢子,面目清秀,兩眼灼灼有神。

    楊青青微微一笑道:“我們故意不露行蹤,就是想會會你這位隱名的俠盜。”

    那人哈哈大笑道:“這麼説來,你一定是紅蜂子了,我記得你一向都是穿着紅衣衫,才贏得這個雅號,怎麼今天換了裝束了,否則我早就認出你了。”

    楊青青笑道:“這怪你的眼光太差了,無論你怎麼的化裝,我卻認出你就是鎮店上的那個店家。”

    張自新一怔道:“什麼?他是那個店家?”

    楊青青笑道:“難道你沒認出來,其實他不揭開面紗,我也準知道是他。”

    張自新道:“我可實在沒想到。”

    楊青青道:“那是你沒出過門,見的太少了,光看他那對賊亮亮的眼睛就騙不了人,一個門店的人,怎麼會生這對賊眼。”

    那人哈哈大笑道:“楊小姐果然好眼力,燕某不但生了一對賊眼,而且還有一顆賊心,本來倒是可以放過你們,既然你們認出了我,就非得搶你們一票不可,把金子、馬匹、兵器全部留下,我讓你們走路。”

    楊青青道:“你不怕我們報官了?”

    那人笑道:“我想你們不敢吧,如果讓人知道汝州俠的女兒,大名鼎鼎的紅蜂子遭了搶劫的,我黑燕子就是為此吃官司丟腦袋也是值得了。”

    楊青青一笑道:“我倒是不怕丟人,如果我輸給你了,我是非報官不可,你把真實的姓名留下來。”

    那人笑道:“黑燕子三個字還不夠嗎?”

    楊青青道:“那是你的賊號,可我沒興趣跟剪徑的小毛賊動手。”

    那人微笑道:“在下姓燕,恰好與小姐同名,就是少了一個青字。”

    大白狼先前也叫出了燕青的名字,當時沒有留心,現在聽他這麼一報名,楊青青知道他沒有説假了。

    楊青青笑道:“我知道《水滸傳》裏有個浪子燕青,沒有想到逸兒還有個黑燕子燕青。”

    燕青笑道:“我跟《水滸傳》上的燕青只錯了一個號,其他完全相同,他乾的沒本錢營生,我也是靠着這一行混日子,現在你們把東西獻出來吧!”

    楊青青一提劍道:“很好,你拿去吧,只要你能勝過我這口劍,任何東西隨你挑。”

    張自新道:“那不行,楊大姐除了一劍一馬,別的都是我的,要留下我們的東西,還得連我也贏了。”

    燕青看了他們一眼,微笑着抽出腰間的長劍道:“我懶得一個個費事,你們一起上吧。”

    楊青青道:“你別太瞧得起自己了,剛才我兄弟一劍就把你的傢伙震開了,你還配叫我們一起上嗎?光是我一柄劍就夠收拾你了。”

    燕青笑道:“憑你紅蜂子在外的名譽,我鬥鬥你也不算欺負女流,可是你是以雙劍出了名的,光是一柄劍,我可不屑領教。”

    楊青青的雙劍只抽了一柄出來,因為對付幾個毛賊,她不想認真動手。所以另一柄劍還藏在馬包裏。

    張自新聞言過去替她抽出了劍,正想扔給她,楊青青竟然笑着搖搖頭,以不齒的口吻道:

    “兄弟,那柄劍你先拿着,我要看看這傢伙是否值得我用雙劍來對付他呢!”

    燕青並不十分生氣,笑嘻嘻地道:“這話也是,紅蜂子聞名江湖,黑燕子卻在毛賊窩裏叫字號,要向名家求教至少得拿點玩意出來,楊小姐,燕某要得罪了。”

    楊青青道:“自然是你先發招,總不成還要姑娘向你請安。”

    燕青慢慢走過去,忽地一劍急刺,楊青青揮劍劈架,卻砍了空,燕青的劍在她的眼前一晃,楊青青連忙退後了。

    燕青收回了劍光笑道:“看樣子一柄劍還是不夠,楊小姐,你還是用雙劍吧!”

    楊青青勃然怒叫道:“兄弟!把劍拋過來!”

    張自新拋出了劍,楊青青伸手接住了,順勢一挽劍花,一前一後,交錯攻上,燕青因為第一招勝得太容易,輕敵之心頓生,沒有太認真,只是推劍使了出去,誰知楊青青這次竟用了華樹仁那兒學來的招式。

    一柄劍粘住他的絞勢,另一柄劍由橫裏急削,燕青退步得快,總算躲過了腰斬之厄,衣襟卻被割下一片了。

    臉色頓時變色叫道:“好劍法,果然不愧為紅蜂子!”

    楊青青笑道:“這算報答你剛才一劍之情,你多留點神,下一次我出手就沒有這麼客氣了呢!”

    燕青果然收斂起狂傲嬉笑的態度,手挽劍訣,十分認真,而且他的身子彷彿釘在地上一般絕不移動。

    華樹仁所授的那套唯心劍法並無定式,完全是按照對方的動作,惟一心之所欲,作適當的對式。

    因此燕青不發動作,楊青青倒是沒有辦法,幸好她用的是雙劍,一劍伺機待擊,另一劍用來撩撥性的試探。

    然而燕青的鎮定功夫與判斷力極佳,無關痛癢地撩撥,即使劍鋒迫近眉睫,他也能不作理會,結果楊青青的脾氣來了,想把劍觸擊他身上時,他的反應異常迅速,一劍急發,把楊青青逼得非退不可,另一柄劍也只夠得上作招架之用,等到解過危機,想作攻擊時,而燕青又恢復了守勢。

    這樣兩個人對峙了頗有一段的時間,仍然不分勝負,而楊青青的額間已急出了汗水,她覺得這傢伙年紀不大,劍技已上乘,至少比她父親汝州俠楊公久高出不少。如果不是新從華樹仁那兒學了一套怪劍,自己絕不是對手。

    張自新看得入了神,也十分技癢,挺劍走到附近叫道:“楊大姐,讓我來試試!”

    楊青青道:“不行,單打獨鬥,你不會勝過他的,連我也不行,咱們還是一起上吧!”

    張自新道:“那不是變成兩打一了嗎?”

    楊青青笑道:“兄弟,這不是在比武,是他要搶我們的東西,為了自衞,兩打一也沒有關係。”

    張自新對楊青青的提議並不同意,可是他看楊青青沒有退下的意思,再打下去,楊青青很可能會落敗,只好一搖劍,加入進去。

    燕青對多一個敵手並不在乎,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樣子,可是等張自新攻人兩三劍,他就發覺不對了。

    張自新劍沉力猛,出招尤其快速,逼得他全力應付,那就給楊青青一個放手攻擊的機會。

    本來他想在二招兩式內先擊敗一人,然後再來對付另一個,可是他發現這兩個對手的劍路很怪異,似同而非同,攻守俱密,毫無可乘之機。

    相對了十幾招後,張自新與楊青青配合得更好,一柄劍竟完全是攻擊,燕青咬牙苦守也艱苦萬分,最後實在沒辦法,他只好將劍丟下,雙手舉高道:“我認輸!”

    張自新與楊青青的主意,也是如此,假如要傷害這個人,他們已有好幾次機會了,現在見他棄劍認輸,兩人相視一笑,同時收劍退後。

    燕青沮喪地將兩手伸出去,合放一起道:“燕某學劍近二十年,從未遇上敵手,今日碰到二位,雖是兩打一,燕某敗得也心甘情願,請吧!”

    楊青青見他把合着的雙手拱了一拱,並是平伸在前面,不禁愕然道:“這是幹什麼?”

    燕青道:“把我縛上送官呀,官府已經懸賞白銀千兩,緝拿黑燕子,有一次他們設下圈套百十個公差圍住我,也未能將我擒住,二位今天可立下大功了!”

    張自新笑道:“我們又不是公差,捉你幹什麼?再説一千兩銀子,我可真的還沒有放在眼裏呢!”

    燕青道:“一千兩隻是官府的賞格,如果這條道上的商旅知道二位拿住了黑燕子,哪怕是一萬兩,他們也肯拿出來的。”

    楊青青微笑道:“看不出來你的身價倒是不低!”

    燕青傲然地道:“貨賣識家,燕某覺得十萬兩銀子也不足為奇,可是燕某輸在二位手裏,自然只好聽任擺佈了。”

    楊青青笑道:“我再説一遍,我們不是官府的人,犯不着替他們來捉你,我們只是有個條件……”

    燕青道:“別提什麼條件,燕某認輸了,我該聽你們的處置,可不會接受什麼條件。”

    楊青青道:“我真不明白,好好的一人,為什麼偏偏要做盜賊,以你的武功,什麼事情不好做?”

    燕青淡淡一笑道:“人各有志,燕某喜歡如此。”

    楊青青道:“你非當盜賊不可嗎?”

    燕青淡笑不語。

    楊青青又道:“你今後不當盜賊行嗎?”

    燕青這才道:“你的條件就是這個嗎?”

    楊青青點點頭。

    燕青笑道:“這個你無須當條件,燕某已經失風了,就是二位不送官,我也失去了當盜賊的資格。”

    張自新高興地道:“這才對呀!一個人當盜賊絕不能混出頭的。”

    燕青輕嘆道:“我並不是生具盜性,只是藉此報復而已。”

    這話倒使他們兩個聽話的人感到很詫異了。

    楊青青道:“這倒奇怪了,一個人淪為盜賊的理由很多,卻是沒有為了報復的,你所要報復的是誰?”

    燕青沉聲道:“很多人,在這條路上的商旅,尤其是那些帶劍的公子哥兒,還有就是這條路上劫徑的盜賊,像大白狼這種人!”

    張自新道:“你受過這些人的欺負嗎?”

    燕青俊秀的臉上浮起一層恨意,厲聲道:“自然是受過他們的欺負,想起我們所受的那些屈辱,我恨不得殺了他們每一個人,如果不是守着我師父的告誡,我早也這樣做了,可是我師父……”

    楊青青忙問道:“令師是哪一位?”

    燕青嘆了一口氣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個老和尚,來去都沒有定向,除了叫他師父之外,我可不知道他還有別的稱呼,他管束我很嚴,不准我輕易殺人,除了我第一次殺死的兩個人以外,今天死的大白狼是第三個……”

    楊青青儘量在腦子裏去思索江湖上有名的劍客,竟沒有一個老和尚,因此對他的師父是誰,放棄了追索的念頭,她聽父親説過,江湖上有很多風塵奇人,雖然有着一身卓絕的武功,卻從來不肯炫耀留名,這老和尚必定也是此類人物,而且她對燕青的身世更感興趣,連忙問道:“你説你當盜賊,報復其他人還説的過去,怎麼對盜賊也是一種報復呢?這倒使我不明白了!”

    燕青笑道:“這條路上,窮一點的人家差不多全與盜賊勾結,或者為盜賊的一分子,我雖然也做盜賊,可是將搶來的財帛堆散在他們門口,再由官府收回去,叫他們一文也撈不到,還要背了一身麻煩,久而久之,這條路上成了兇途,商旅絕蹤,而讓這些做強盜的人活活地餓死,這不是一項絕佳的報復手段嗎?”

    楊青青聽了燕青報復盜賊的法子,笑了起來道:“我從來沒有聽過比這更荒唐的事了,你一個人能鬥得過所有的盜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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