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海棠不禁一怔,陳揚笑道:“祁掌門,你別上他的當,如果真有這回事,他們何必還來找你。”
朱梅道:“天龍大俠為人忠厚寬大,雖然明知崆峒不可靠,但念他們仍然為武林一脈,不忍拋諸門外,只是暗中作了個準備,等他們劣跡昭彰,才另作處置,這就是我們為什麼要先找祁海棠的理由。”
武當松月真人道:“而且天龍大俠也預料到你會用毒藥來謀害我們,否則他怎會在鋼丸中預留解藥?”
祁海棠神色果然大變,朱梅笑道:“你如果不信,我還可以把天龍大俠預留的劍式報出兩招,那都是五梅劍陣中屬於崆峒的部分,那是‘流雲過峽’與‘千峯近日’對不對?”
祁海棠嚇得臉色煞白,直往陳揚瞧去。
陳揚冷冷地道:“走!見了教祖再説。”
祁海棠匆匆招呼手下準備退走,松月真人道:“祁海棠,你在這兒殺死了六個女子,因為她們還不是武當的正式門下,站在我們以前結盟的條約,不能算是直接衝突,所以我不留難你們……”
玉貞子忍不住道:“掌門師兄,這些人就白死了不成?”
松月真入神色一莊道:“不,可是我必須按照規矩行事,這六人算是為武當而死,我要為她們主持殮葬事宜,公開宣佈她們為武當門下,賜名定輩分後,再邀集同門,替她們報仇!”
玉貞子這才不做聲了。
陳揚卻冷笑道:“你們是説得好聽而已,如果你毫無顧忌,豈肯如此輕易罷手。”
松月真人微微一笑道:“如果你真以為我怕你們在別處鬧事,那可是打錯了主意,我們名門正派門下都是忠義不屈之徒,即使你把我們四人殺了,只有增加他們的仇意,絕不會屈服的,何況我們四家根基深厚,門中高手如林,想憑一二人之力去鎮服他們,更是痴人説夢!”
陳揚昂然道:“你要不要試試看!”
松月真人道:“試不試在於你,我們行事卻必須講究規矩,你帶着崆峒的人走吧!”
陳揚冷笑一聲,才與祁海棠率眾呼嘯而去。
這邊玉貞子吩咐小紅叫人收拾地上的屍體,同時把張自新等三人,請到內屋坐定,朱梅一嘆道:“今天幸虧張老弟將那狂徒擊敗了,否則真是不堪設想。”
燕青也道:“張兄弟,我真佩服你,先前我替你吹噓,原是虛張聲勢,嚇唬人的,想不到你真有兩下子。”
張自新道:“我爺爺這一式袖底藏刃,原是右手式,要拋開手中的長劍才施展的,我換成左手,知道可以唬人一次,但下一次就不行了。”
朱梅嘆道:“這姓陳的小子只是那魔頭的三傳弟子,即已如此厲害,那個再傳弟子,一定更為高明瞭,目前的難關雖過,來日方長,真不知要如何應付呢!”
張自新道:“你們各位不是有一套五梅劍陣嗎?”
朱梅搖頭苦笑道:“少了崆峒這一環,劍陣練不起來了,我剛才故意説大話,嚇嚇他們罷了。”
燕青奇道:“掌門人怎能報出劍式的?”
朱梅道:“那兩式是連擊配合所用的招式,我們根據四家的劍式需要,判斷必不可少,可是最後五劍齊發,各出精招時,都是各家的秘傳劍式,我們根本無由得知。”
張自新聽了十分失望。
楊青青道:“可不可以用別家劍式來更換呢?”
朱梅道:“我們考慮到這個問題,只怕不容易,天龍大俠學究天人,他創設的劍陣,豈是別人所能更易的?”
燕青笑了一下道:“我有句不知進退的話,要説天龍前輩之學固然山高海深,但也必就高至無人能及,以天龍二十五式而言,我與楊師妹就各破了一式。”
張自新道:“這話不錯,燕大哥的師傳也是位絕世高人,我想絕不會比我爺爺差多少,我跟楊姐姐兩人合手也沒有勝過他呢!”
朱梅點點頭道:“不錯,破解一兩式可以各憑聰明,可是想要更易一套完整的劍法,就是不容易的了,三位天分都夠了,但火候仍未達洗煉之境……”
楊青青道:“我並不是想由我們來更易……”
朱梅道:“我們四個人都只能專攻本身的一部分,而且受了所學的影響,絕對無法更易別人的劍法。”
楊青青道:“四位的同門長老呢?”
靈虛上人道:“都是一樣,因為所學的路子已限死了,除非要找到另位老一輩的名家,或許有可斟酌之處。”
楊青青道:“我就是這個心思,燕大哥,是否能想法子把你師父請來商量一下?”
燕青道:“家師靈遊無定,而且從不公開現身江湖,這個我實在不敢保證。”
楊青青道:“我想事關天下安危,他老人家總不好意思坐視不理吧?”
燕青道:“可以試一試,但沒有把握,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上哪兒去找,每次都是他老人家主動來找我。”
楊青青道:“朱掌門人可否將消息傳出去?”
朱梅道:“這事情不能敞開來做,惟一的辦法是由我們四家與燕老弟公開傳柬,遍邀天下武林道,商討對付齊天教祖的事,借這個機會,或許可以驚動他的尊師。”
燕青連忙道:“在晚怎敢與各位掌門人聯名具柬?”
朱梅輕嘆道:“那倒沒什麼,事實上燕老弟的心計武功,也是夠獨當一面的。”
楊青青道:“這麼做主要的是為了邀請你師父出頭,燕大哥就不必客氣了。”
燕青道:“要具名,我們三個人都具名,絕沒有我一個人單獨具名的理由。”
楊青青笑道:“張兄弟是天龍大俠的後人,具名自然夠資格,我卻不行,因為我還有父親呀!”
朱梅道:“這話對,楊小姐雖然技藝非凡,可是她的尊翁汝州俠也是望重一方的武林名家子,要具名也必須具楊大俠的。”
張自新道:“華老爺子的唯心劍法論威力,並不比我爺爺的天龍劍法差到哪裏,如果把他們列名帖上……”
朱梅道:“濁世三神龍舉世同仰,只是具名之事,最好先取得他們的同意,因為這關係着個人安危。”
張自新道:“我想他們不會反對的。”
燕青道:“他們三位避世多年,必有説不出的隱衷,這次出頭與長春劍派宣戰,還是受了你的牽累,這件事明知他們不會置身事外,但還是先取得他們同意的好。”
張自新道:“對,那我就上京師去找他們,而且我也要找李大叔問問毛文水的事。”
靈虛上人道:“我們伴同張小俠一起上京師去。”
張自新忙道:“各位何必要跑這一趟呢?”
朱梅道:“我們必須跟着老弟,因為老弟的身世已經公開,那個齊天教祖可能隨時都會對老弟不利,再説與老弟同行,對我們也有好處。”
燕青笑道:“不錯,朱掌門人説出五梅劍陣可由四家聯手合習,有陳揚回去通報後,那個齊天教祖一定頗為忌憚,四位如果分散了,他可能會個別擊破,所以四位一定要輕常在一起,而且現在他還忌畏張兄弟身懷天龍秘籍,有四位在路上護持,他更相信其真實性,還不敢猝然發動。”
朱梅笑道:“老朽只是怕張老弟落了單會有危險,給燕老弟這一説,還有更深的作用,我們是非去不可了。”
楊青青道:“四位門户中的事放得開嗎?”
朱梅道:“放不開也沒辦法,因為這是關係到今後門户絕續存亡的關頭,好在我們有特殊的聯絡方法,隨時可通消息,有什麼事,我們仍然可以傳令攝理。”
這時滌凡神尼也恢復了健康,出來向張自新道謝救命之恩,朱梅的女弟子杜月華因為受的是外傷,一時無法痊癒,還留在內屋休養。談起經過與先時的決定,滌凡也滿口贊成,同時對具名柬邀武林道共御齊天教祖之事,她有更深的見解道:“我們五大門派平時與江湖朋友太隔膜了,引起很多誤解,這次有事要請大家幫忙,理應四家掌門人親自前去拜訪各地名家,方今武林知名人物,以濁世三神龍為其中翹楚,我們應該先從這三位高人開始,具誠邀請共商大計才對。”
松月真人笑道:“神尼之言,深獲吾心,大家就這麼決定,而且事貴從速,免得齊天教祖那老魔頭知道了,又橫生枝節。”
第二天,由松月真人主持,為陸芳霞的六名侍女安殮,列為玉貞子名下的再傳弟子,宣誓必為她們復仇。
杜月華留下養傷,玉貞子暫留攝理四家門派的聯絡事宜,大隊人馬就這樣浩浩蕩蕩地北進了。
因為有四大門派的掌門人同行,聲勢自是不凡,前面有人打前站,後面有人壓陣,沿途都有各門派的俗家弟子侍奉歇宿,安排飲食等事宜,像是軍隊行軍一般,由此也見得四大門派的聲勢確實是不小。
也許因為他們走得快,洛陽方面與崆峒門下都沒有什麼行動。
約莫走了五六天,這天來到了直隸省境的正定縣,那是個要衝,離京師已是不遠,張自新歸心如箭,心想在京師的華樹仁等人一定得到消息了,照理應該派了人前來通個信,怎麼毫無動靜呢?
四大門派在這一帶弟子較少,他們住在一家大客棧裏,用晚餐時,因為有三個是出家人,另備素食在房中食用,只有朱梅陪着他們三人在樓下的酒座中吃喝。
隨行雖有四家的弟子,卻不敢跟他們同座,只是遠遠地站着侍候,酒座中客人很多,喧鬧異常。
而且就在他們隔座,有幾個大商人圍桌聚飲。喝酒行令,剛好門外來了個賣唱的女孩子,他們就叫了來獻唱。
那女子不過二十上下,頗具姿色,穿着寒素,一臉愁容,後面跟着個操琴的少年男子,也是一副寒酸之相。
先唱了幾支下小曲,那些大商似乎不過癮,一個花白鬍子的胖子笑道:“小妞兒,給老爺們唱個十八摸。”
那女子低下頭道:“啓稟老爺,奴家不會唱。”
那胖子笑道:“小妹子,連十八摸都不會唱,你還出來混飯吃?”
另一個較為年輕的瘦子卻獰笑道:“小妹子,你過來,老爺教你,我摸你哪兒,你就唱哪兒。”
説着站起身來,要去拉她的手。
那女子連忙躲開,急叫道:“老爺,您尊重點。”
那瘦子笑道:“賣唱的娘兒們還講究尊重。”
那女子道:“老爺,奴家賣唱是為生計所迫,可是還沒有下賤到要賣色相……”
那瘦削的操琴男子也道:“對,妹妹,這幾個人的臭銀子,咱們也不想賺了,走吧。”
那瘦子臉色一沉,過去抓住他的胸口道:“媽的,你敢罵老爺?”
操琴的男子被他抓住了胸前的衣服,連忙想掙脱,可是抓他的瘦子很有氣力,始終掙扎不脱。
那女子急忙撲過來哀求道:“老爺,我哥哥並沒有罵你呀,你放了他吧!”
那瘦子冷笑道:“他説我的銀子是臭的,這不是罵我?”
操琴的男子叫道:“你仗着有幾個錢,就隨便欺侮人,不但你的銀子是臭的,連你的人也是臭的。”
那瘦子伸手就摑了他一掌,打得很重,操琴的男子立刻倒在地上,口角流出血來,那女子連忙撲過去,卻又被瘦子抓住了,獰笑道:“小妹子,乖乖地陪老爺們喝酒,回頭老爺重重賞你啊!”
女子拼命掙扎,瘦子哈哈大笑,伸手要去捏她的臉頰。
張自新實在忍不住了,突地站起,一手捉住瘦子的胳膊,沉聲喝道:“放開她。”
他的手很重,瘦子疼得哇哇直叫,那女子早已掙脱出去,扶起操琴的哥哥,瘦子一面叫,一面還罵道:“媽的,臭小子,你敢管吳老爺的事,你不打聽打聽,吳老爺在本城是幹什麼的嗎?”
張自新順手一掌,將瘦子打得滿臉淌血,座上幾個人都站了起來,那胖子大叫道:“反了,反了,店家,叫人來,把這小子抓起來。”
門外跑進三兩個公人打扮的漢子,帶着鐵尺鏈條等,正要上前去抓張自新,卻有一名少林的俗家弟子過去攔住他們,同時低聲説了幾句,那些漢子一個個臉上變色連忙上前拉起那瘦子低聲説了幾句,瘦子的臉也嚇白了,顧不得臉上流血,深深一揖道:“張大俠,小的不知道是您大駕,衝撞了您,該死,該死。”
一面罵,一面還伸手打自己的嘴巴。
張自新冷笑道:“我不知道吳老爺是幹什麼的,要請教一下。”
那胖子見瘦子如此,連忙上前一拱手道:“吳老弟是本縣的都頭,冒犯了好漢,請好漢恕他無知。”
張自新哼了一聲道:“一個小小的都頭,就敢如此無法無天,隨便欺負人?”
瘦子低下頭,不敢開口,那胖子連連拱手求饒。
張自新也不願太過分,冷冷地道:“你們已經聽過那位姑娘唱歌了,留下一百兩銀子給她,馬上滾蛋。”
胖子一怔道:“賣唱的粉頭兒,哪裏要這麼多銀子。”
張自新道:“我知道,光是聽歌,一兩銀子也夠多了,可是他打了人,九十九算是他打人的代價多不多?”
那瘦子連忙道:“不多!不多,小的馬上付!”
説着取出一百兩銀票雙手遞上。
張自新接了厲聲道:“馬上滾蛋,以後再敢這樣欺負人,我就要你腦袋!”
那瘦子一面連聲説不敢,一面與同座的人狼狽而去。
張自新把銀票送給那女子道:“姑娘!你哥哥沒受傷吧?”
那操琴的男子連連作揖道:“沒有!謝謝英雄援手,只是這銀子我們可不敢收!”
張自新道:“這是你們應該得到的!”
那男子苦笑道:“英雄有所不知,那姓吳的是本地的地頭蛇,今天雖然受英雄教訓,可是我們拿了他這麼多的銀子,他一定不甘心,事後一定會再找我們的!”
張自新道:“我諒他不敢!”
那女子道:“英雄在這裏,他自然不敢,可是英雄走了,他就敢了。”
張自新為之一怔。
那男子道:“銀子是絕不敢收他的,以免遭他懷恨,我們但求在這裏,(OCR者:這句話不明白)明天上京師去,他就無法奈何我們了!”
張自新忙道:“你們要上京師?”
那男子道:“我們原是上京去投親的,因為沒有盤費,不得已才沿途賣唱餬口,其實我們也是好人家的子女,如非為生計所迫,何至操此賤業!”
張自新笑道:“這就好了,我們也要上京師去,明天你們跟我們一起走,就不怕人找麻煩了,銀子還是帶着,到了京師,也許一時找不到令親,也可以留着過日子!”
那兄妹二人商量了一下,那女子才道:“既是如此,就謝謝恩公了,可是今天晚上……”
張自新道:“我就住在這家店裏,你們也住下好了,明天一起上路!”
那女子感慨地説:“那真太好了,哥哥,我們就在這兒住下吧!”
那男子道:“只有這樣了,如果離開這裏,説不定就會受到他們的陷害!妹妹,我們還沒吃晚飯呢,叫兩碗麪來吧!”
張自新道:“吃兩碗麪就夠了嗎?”
那女子苦笑道:“行路人有兩碗麪已經是天大的享受了,而這兩碗麪,還是靠着恩公的賜福!”
張自新道:“我看不必麻煩了,我們那一桌上菜叫得太多,四個人也吃不下,大家一起吃吧!”
那女子連忙道:“這怎麼敢當!”。
張自新道:“沒關係,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過來坐吧,店家,添兩套餐具。”
朝各人行了一禮,那男子道:“大恩不敢言謝,敝兄妹無法為報,只有叫舍妹唱兩支曲子,給各位解悶聊報大德!”
張自新忙道:“不必!不必!”
可是那男子已經坐下開始操弦,一把胡琴拉得出神人化,極為動聽,朱梅忽然笑道:
“想不到閣下深通音律,這是碧海青天古調,會者不多,能奏得如此嫺熟,尤為難得!”
那男子止手笑道:“原來老先生也是行家,説也慚愧,寒家本來也有幾畝薄田,就因為小人專好音律,不事生產,坐吃山空,不得已才背井離鄉遠出投親!”
朱梅道:“憑閣下這手琴技,也足可養家了!”
那男子道:“可是窮鄉僻村,知音無多,舍親前年託人送信來説是京師有很多大宅第都有家蓄樂妓,叫小人前去教樂,可謀一職,那時小人還不想屈志求安,這兩年實在沒法子了,才走上這條末路。”
朱梅點點頭道:“嗯!通音律的人到朱門寄生,確是末路,不過總比叫令妹拋頭露面,出入酒肆賣唱好得多!”
那男子道:“是呀!小人想到了京師之後,先安頓下來,找個清白人家,將舍妹嫁了,再另求出身!”
説完又朝那女子道:“妹妹,座有顧曲周郎,你那些俚詞俗調,可難人方家法眼,還是把你拿手的曲子唱兩首,請老先生指教一下吧!”
那女子道:“沒一首是我拿手的,唱什麼好呢?”
燕青道:“吾輩武人,要聽雄壯一點的才合口味,請姑娘唱一曲,蘇學士的赤壁懷古吧!”
那女子笑道:“這要鐵板銅琶配合起來,才能響遏行雲,以盡其雄渾豪壯之概!”
燕青笑道:“銅琶難覓,鐵板倒是現成的,我也學過幾天音律,大家湊湊興吧!”
説着起身到櫃枱上取了一副鐵筒,因為酒樓中常有豪客召妓侑酒,樂器都是現成的,他拿起鐵筒,丁丁的敲了幾下,那男子笑道:“原來公子也是行家,妹妹!這下你更要賣點力,以免貽笑方家!”
胡琴拉起過門,配合簡拍,那女子定定神,才輕啓朱唇唱了起來:“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琴音豪壯,節拍雄渾,那女子的歌喉更是寬潤,唱得聽者雄心頓發,張自新只覺得好,卻不懂得內容,拉着楊青青為他解釋。
幸而楊青青念過這一首詞,把全文背給他聽了,張自新連聲叫好。
那女子聽間歇的過門已完,接着唱下平闕了:“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
羽扇綸巾,談笑間,牆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歌聲雖歇,語音還嫋嫋繞在,張自新首先鼓掌喝彩道:“好!實在太好了,只是後面的氣勢不如前面!”
楊青青道:“那是作者對人生如夢的感慨,所以意氣較為消沉,你不到那個年紀,自然不會了解那種心境!”
正説着,忽然樓上松月真人叫道:“朱兄!請上來一下,滌凡神尼被人刺殺了!”
這一叫何異晴天霹靂,張自新連忙衝上樓去,但見滌凡神尼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靜,松月真人道:“兇手是在背後下手的,一劍直透前心,我聽見她哼了一聲……”
張自新過去審查她的遺體,果然是背心上一個刺洞,深入心臟,早已氣絕多時,不禁悲憤填膺,厲聲叫道:“是誰下的毒手?”
松月真人道:“神尼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可見對方身手之高,否則絕不能掩至她身後而無所知覺。”
張自新看了四周一下,窗門未開,下手的人一定是從門口進來的,乃問道:“道長沒瞧見有人走過嗎?”
松月真人道:“我在房中用餐,沒注意門外有人,聽見神尼哼聲後,還隔牆問了她一聲,沒有得到回答,才過來看了一下,神尼已經受害了!”
張自新道:“還有上人呢?”
松月真人一怔道:“是呀!上人就在隔屋,怎麼聽見了叫聲,也不過來看看,別是……”
説着連忙搶到隔壁,靈虛上人盤膝安坐,狀似人定,面前放着的飯菜還沒有動,走過去一摸,身子已經僵了。
張自新忙問道:“上人怎麼樣了?”
松月真人黯然道:“上人已經圓寂了,只是他身上並無傷痕,不知是如何下手的!”
室中點着燭火,不住地搖晃,松月真入神色一動道:“四門緊閉,燭火怎麼會無風自動?”
走近去仔細一看,然後回到靈虛上人身邊,在他的太陽穴上用手一摸,然後掌心貼着摸處用力一拔,露出一點銀光,再用手拈出來,卻是一枝細長的銀針。
他託着銀針道:“這是上人致死的原因,兇手是在窗外發暗器的,勁力很強,直透人腦!”
張自新道:“道長怎知是從窗外來的暗器呢?”
松月真人道:“窗紙上有個小洞,因為對準燭火,燭火才會晃動,我是從那小洞,才找到上人致死之因,否則這銀針深陷入骨,根本就無從發現。”
張自新從小洞順延過來,發現與靈虛上人的太陽穴,剛好是一條水平直線,才相信松月真人的判斷,可是他又不禁懷疑道:“靈虛上人一身內外功都到了化境,這銀針透過窗紙,必有響聲,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松月真人嘆道:“上人是虔誠的佛門高僧,用餐前必定閉目默誦經文,對方乘這個時機下手,才使他無所覺察!”
張自新憤然道:“是誰下這種毒手?”
松月真人道:“能夠在短時間內連殺兩位高手,對方必非庸俗之輩,我想可能是那個齊天教祖,或者是他的門下另外三個弟子。”
張自新忽然發現只有他一人上來,朱梅與燕青、楊青青都沒上來,不禁奇怪問道:“朱掌門人怎麼沒上來?”
松月真人也是一怔道:“對呀,他們怎麼沒上來?”
二人連忙下樓一看,但見朱梅坐在椅子上,楊青青與燕青都不在,忙問旁邊的人道:
“還有人上哪兒去了?”
店家道:“追那賣唱的兄妹去了。”
二人走近朱梅一看,原來他已被人破了氣功,正在運氣調息!
一會兒,燕青和楊青青都回來,氣急敗壞地跑了回來,張自新一問,原來那兩個賣唱的男女,是喬裝的,那女的在朱梅不注意時用牛毛銀針傷了他,等到要傷燕青時,楊青青發覺了,二人目的已達,略一招呼,便聯袂而逃,燕青和楊青青追出時,已失了二人的蹤跡了。
張自新聽了燕青的敍述深自悔恨道:“都是我不好,硬出頭做好事,把他們拉過來,否則朱前輩也不會受害了。”
朱梅連忙道:“人家是存心來算計我們的,幸虧老弟將他們拖了過來,使他們在明處下手,如果懵然不覺,由他們實施暗算,只怕受害的人還要多呢!”
松月真人也道:“這話不錯,像靈虛上人與滌凡神尼,在不知不覺間丟了性命,還更冤枉呢!”
張自新怒聲道:“我一定要找到這兩個人,替上人與神尼報仇。”
燕青道:“上人與神尼都死了?”
松月真人道:“上人死於銀針,想系那女子所為,神尼被人用劍自背後刺死,則是另一人下的手,因為那時候你們已經在樓下喝了起來……”
燕青道:“這樣倒是要找到他們作個解決,否則他們一直在暗中下手,令人更難防了。”
楊青青道:“剛才一直追下去,或許能找到他們,現在更沒影子了。”
燕青想了一下,忽然道:“有辦法,店家,剛才那個姓吳的都頭住在哪裏?”
店家道:“住在隔兩條街,一個叫月月紅的屋子裏,他自己沒有家,長年在月月紅那兒歇宿。”
朱梅道:“老弟認為那姓吳的跟他們有勾結嗎?”
燕青道:“那倒不會,可是那個男的捱了一掌,一定不肯善罷,我們上那兒去,説不定能等到他們。”
朱梅道:“對,這男女兩人年紀與那陳揚差不多,必是齊天教祖門下的使者,他們心胸狹窄,睚眥必報,我們快去,説不定還能救下那姓吳的混蛋一命。”
説着挺身拔劍,松月真人道:“朱兄還是別去吧!”
朱梅道:“她只破了我的氣功,對使劍還沒影響,我要剁下她的雙手,出出心中這口惡氣才好。”
於是幾個人都抽出兵器,叫店家帶路,還帶了十幾名隨行的弟子,如臨大敵,浩浩蕩蕩而去。
過了兩條街,那是正定府的風月巷,每家門口都高掛彩牌,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店家帶到一家門口,卻不敢上去了,指着道:“月月紅就在這裏面的樓上。”
大家衝了進去,但見與吳都頭同席的胖子還在那兒擁了兩個粉頭作樂,見他們進來,臉色都嚇白了,連忙拱手道:“各位英雄,事情已經過去了……”
張自新急聲問道:“姓吳的在哪兒?”
胖子用手指指樓上,燕青問道:“那賣唱的兩兄妹來過沒有?”
胖子道:“沒有!英雄放心好了,吳老弟受了教訓,絕不敢找他們的麻煩了。”
燕青冷笑道:“那兩兄妹是江洋大盜,他們不找姓吳的麻煩已經是他運氣了,快帶我們上去。”
胖子哆哆嗦嗦地領他們上樓,在一間屋子門外叫道:“吳老弟,你出來一下……”
叫了兩聲沒人應,他推門一看,嚇得哎呀一聲驚叫,整個人都癱了下去。
姓吳的瘦子與一個女的雙雙躺在地下,他的首級卻滾在另一邊,滿地都是鮮血!
燕青叫道:“我們來遲了一步!”
跨過屍體,進入屋中,但見桌上留着一張字條,墨跡猶新。寫着:“此獠魚肉百姓,梟首為懲,張自新尚有俠懷,無愧天龍後人,暫貸一命,朱老兒能曉音律,尚稱雅人,故留殘命,武當松月當知所警惕,限即赴洛陽,叩詣教祖乞命,否則定殺不貸,燕青以劍擋我追命神針,是謂可人,倘能加入本教,必獲重用。”
下面的落款書名是:“齊天教下伏虎使者卞京,飛鳳使者東門靈鳳,玉麟使者蕭麟。”
燕青默然將字條遞給眾人傳閲,大家看完了,都沒有話説,下樓後,燕青道:“各位如何打算呢?”
朱梅怒道:“我發誓要與這些魔頭周旋到底。”
松月真人沉思片刻才道:“靈虛上人與滌凡神尼身死,五梅劍陣已然瓦解,只好作罷了。”
朱梅道:“道兄準備向魔頭屈膝?”
松月真人道:“貧道除此以外,別無他計。”
朱梅神色一變,燕青卻笑道:“人各有志,這倒不必勉強,道長是否馬上到洛陽去?”
松月真人道:“為門户計,貧道只得走一趟。”
説着打了一個稽首,徑自走了。
燕青追上去道:“在晚送道長一程。”
他追送着他,兩人一前一後走了。
張自新與楊青青伴着氣沖沖的朱梅回到酒樓,一路上朱梅還在罵松月真人沒有骨氣,隨行的弟子,崑崙因為距離最遠,沒有門人。
朱梅一氣之下,將少林與峨嵋的弟子召集過來,他們收拾了各家掌門人的遺體,全部打發走了!
武當的門下則被他趕走了,忙到天亮,燕青卻回來了,朱梅怒罵道:“那個臭牛鼻子,你還去送他?”
燕青笑道:“掌門人對松月道長誤解了。”
朱梅道:“誤解?難道他又回心轉意了?”
燕青道:“沒有,他一個人上洛陽去了。”
朱梅剛要叫罵,燕青卻笑着道:“不過他留下這些!”
説着取出三張字條,朱梅接過一看,卻是少林、峨嵋與武當三家的劍式,忙問道:“這是幹嗎?”
燕青道:“松月道長精研先天易數,早已測知此行兇危,所以與神尼上人商定,大家將五梅劍陣的招式各寫了一份,以備萬一有人不測時,可以另外覓人練成此陣。”
朱梅叫道:“他們為什麼不通知我呢?”
燕青道:“他知道朱掌門人壽數還長,不願意拿這種事來傷您的心!”
朱梅道:“他知道有人要死?”
燕青道:“是的!松月道長這幾天時感凶兆,但朱前輩不在劫數之內,而且前輩一直不相信他的占卜之術,所以他隱忍不説,暗中已作了準備。”
朱梅道:“我是不信他這一套鬼畫符的本事,可是他既有此心,為什麼還要向左道異端投降呢?”
燕青輕輕一嘆道:“松月道長本悲天憫人之胸懷,不惜自污老節,前往洛陽,並不是向左道異端投降,而是去懇求那個魔頭暫勿行動,藉以為武林保存一點元氣,因為少林與峨嵋兩派的掌門人遽爾歸真,門下弟子如果有所行動,定會引起滅門的慘禍。”
朱梅道:“他勸得動那個魔頭嗎?”
燕青道:“對方指定要他前去,他只好一試,也許會有用處,至於少林、武當兩處,要請朱掌門人妥為解喻。”
朱梅連忙道:“叫我怎麼説呢?我不去。”
燕青道:“掌門人不必前去,那兩派都是佛門弟子,只要掌門人一封書函,説明松月道長的苦心,他們自會明白的。”
朱梅道:“我不相信合大家的力量會拼不過他們。”
燕青道:“他們的暗殺手段太厲害了,連兩位掌門人都無法躲過,又何況門下的子弟呢?
而且要下手,一定是找各派的精英人物,如果這些人都遭了毒手,各大門派雖存而實亡,人多又有什麼用呢?”
朱梅長嘆一聲道:“好吧,信由我來寫,有沒有用就不知道了。”
燕青道:“一定有用的,松月道長還説天龍大俠所留的各家劍式,最好另外找人再練,絕對不能送回門户去。”
朱梅忙道:“這是為什麼?那些劍式是各家的專擅,別人練起來,不會比他們更好。”
燕青道:“事情固然不錯,可是這些劍式只有掌門人才知道,因而害死了他們,如果送回各大門派,知道的人越多,受害的人也越多。”
朱梅心中實在是同意他的説法,口中卻故意哈哈一笑道:“臭牛鼻子竟是句句金言,我老頭子就一無是處了。”
大家知道他的脾氣,將他請到屋中寫信,另外縣城的官人也為吳都頭之暴死做個調查,因為那些官人先知道他們的身份,也不敢多事詢問,只把那張字條抄了一份回去銷案交差,至於緝拿兇手,則想也不敢想了。
朱梅把信寫好後,交給當地少林與峨嵋的門人火速送到兩處本院,四個人就上道了。
浩蕩的行列,突然變得如此冷落,他們心中不無感慨,雖然齊天教下三個兇徒已表示不再追蹤,他們卻不敢鬆懈,沿途的戒備仍然很嚴,好在一路無事,總算平安地到了京師,楊青青主張直奔邱侯府,張自新卻惦記小沙麗,主張直接到哈回回的馬場。
朱梅是一派之長,對於顯宦之家也不想去投足,故而贊成張自新的説法,於是分頭而行,由燕青陪着楊青青到侯府去通知華樹仁,朱梅則與張自新徑奔哈氏馬場。
到了馬場,哈回回很興奮地接待他們,絮絮地詢問別後的情形,聽完後,他的臉上浮起了興奮的笑容,拍着他的肩膀道:“老弟,真想不到你竟是天龍大俠的後人,看了你的稟賦,我就懷疑你的出身絕不簡單,龍生龍種,果然一點都不錯,出門才三個月,你居然名滿天下了。”
張自新忙道:“哈大叔,外面的事,您知不知道?”
哈回回搖頭道:“不知道,長春劍派的白長庚當了貝勒府的總教頭,我連門都少出,哪知道外面的消息呢!”
朱梅道:“我們這次來京,曾經派了一部分弟子來京,比我們早到一天,難道沒有人知道嗎?”
哈回回道:“沒有呀,一點消息都沒有!”
朱梅沉吟片刻才道:“這倒奇怪了,京師近來的情形怎麼樣?濁世三神龍與長春劍派是否又起過沖突?”
哈回回先頓了一頓,然後道:“起先倒是很太平,後來卻出了點事!”
張自新急問道:“出了什麼事?”
哈回回道:“六天以前,有人夜人侯府,將濁世三神龍暗殺掉了兩位!”
朱梅神色一變道:“是哪兩位?”
哈回回道:“劍海游龍華大俠與龍門劍客莫大俠,人云龍李大俠那天剛好在我這兒吃烤羊肉,否則恐怕也難逃毒手,他們兩位都是死於一枚細小的銀針。”
張自新聽了淚水盈眶,厲聲大叫道:“銀針,那一定是東門靈鳳下的手。”
哈回回點頭道:“我起先以為是長春劍派的人乾的,現在聽説兩位掌門人的死訊,如同一轍,這一定是齊天教下的人乾的了。”
朱梅神色沮喪地道:“他們一定知道我們上京師的來意,搶先趕到京師下手,回頭才找到了我們。”
時間上推算,大致是差不多,張自新哽咽地道:“李大叔呢?”
哈回回道:“李大俠聞知兩位義兄暴斃,趕去收殮了他們的遺骸,跟着就出走了。”
朱梅道:“走到哪兒去了?”
哈回回道:“我也不知道,我判斷他是到貝勒府去找白長庚報仇,給他們暗殺或是囚禁起來了,正準備去暗探一下,可是小沙麗把我攔住了,説不會上那兒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