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新娘,連管翩翩在內,都未能免俗,從下午開始,就在自己的帳篷中刻意裝飾,勻朱塗脂貼黃花,為她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刻而妝點,使她們的生命更為美好。
張自新與沙麗到處轉了一下,忽然想起他們還沒有為兩對五位新人準備一份賀禮。
管翩翩與藥師長輩,倒還沒關係,燕青與楊青青可不同了,一個是他生死患難的大哥,一個是他親如手足的大姐,那個李靈鳳跟他的關係雖然遠一點,但她是李鐵恨的女兒,而李鐵恨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並不比父親輕,李鐵恨嫁女兒,無論如何他該有點表示,於是就跟沙麗商量着要送什麼。
這一商量倒是作難了,珠玉綾羅太俗,黃金白璧更拿不出手,以交情而言,倒是一書一畫、一字一聯比較適當。
可是張自新讀的書有限,沙麗也不高明,挖空心思,也寫不出一兩句像樣的玩意兒,別的事還可以找燕青或東門雲娘與藥師請教,這三個人的書畫本都很熟,但今天這檔子事,他們都是當事人,斷不能要他們代勞。
想了半天,他們決定找劉半仙去。
劉半仙是一個販雜貨的商店,他的東西精奇小巧,最受女士歡迎,而又精於命相,鐵口斷命,十分靈驗。
維族的少女們最關心的是將來的歸宿,而半仙顯然給了她們很多的指示,因此劉半仙的帳篷處經常被一羣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塞滿着。
他們來到劉半仙的帳篷處,還有十幾個女孩子在圍着他,嘰嘰喳喳地直叫,聽他天花亂墜,口若懸河地批命。
劉半仙看他們來到,立刻含笑道:“二位今天還有空出來閒逛?”
張自新與劉半仙已經很熟悉了,聞言笑道:“今天到處都在忙,可就是沒有我的事,所以來向你請教一下。”
劉半仙道:“請教我不敢當,論武您是天下第一條英雄好漢,論文我會瞎扯騙人,您可別相信我的一套,我根本不懂得命相,完全是騙騙這些回回娘兒們,招攬她們多做點生意,沒一句是真話。”
他是個老沙漠,精通回語,他用回語應付那些維吾爾女兒,又用漢語跟張自新交談,倒是不怕被她們聽見。
沙麗道:“可是她們都説你批的命準極了!”
劉半仙笑道:“她們的命不用我批,都是千篇一律的,能夠到這兒來的,不是王公的眷屬就是酋長的女兒,將來是嫁給個族中的勇士,往好處説,還錯得了嗎?以沙麗公主來説吧!
將來你一定是天龍大俠張自新的夫人……”
沙麗臉上湧起一陣紅潮。
張自新卻道:“半仙,我真的有事要請教,你把這些客人打發了再説。”
文伴仙道:“那不可得吃點虧,這幾個娘兒們天天來光顧,看得多,買得少,就等着我不耐好佔便宜。”
説着果然將攤子上的貨物,以極廉的價格脱了手,那些女郎們一個個歡天喜地,捧着東西就走了。
沙麗道:“半仙,這一次買賣你可虧老本兒了。”
劉半仙笑道:“沒關係的,能為天下第一條好漢效勞,吃點虧算什麼?張大俠,你有什麼指教?”
張自新道:“到你的帳幕去談。”
劉半仙將他們讓進了帳幕,裏面亂七八糟,堆了許多雜貨,劉半仙清了一塊地方,請他們坐下,笑道:“二位如果問佳期,我可以鐵口論斷,好事就在今朝。”
沙麗臉上一紅道:“劉半仙,你別貧嘴,今天梁叔叔跟燕大哥娶親,怎麼扯到我們頭上來了?”
劉半仙笑道:“看來二位還不知道,哈王爺打算在今天下定,將公主許配給張大俠,所以才邀了這麼多的王公酋長前來觀禮,,否則光那兩位新郎官,跟回族人扯不上一點關係,大家憑什麼來湊這個熱鬧?”
張自新一怔道:“我怎麼沒聽説呢?”
劉牛仙笑道:“二位知不知道都沒關係,這事由你們雙方家長決定就行了,反正你們也是願意的。”
張自新與沙麗兩心相印,對這件事倒無所謂,因此道:“這些事不管,我是來請教,今天燕大哥的吉禮,我們該送點什麼東西……”
劉半仙笑了起來道:“我的大英雄,到這個時候,難道你還沒準備好,那不是太匆促一點嗎?”
張自新道:“我先前沒想到,不久前才想起……”
劉牛仙沉吟片刻道:“以你們的交情,送不送都無所謂,何況他們都是江湖豪傑,視金珠如糞土,送的東西如果太客氣,反倒輕慢了他們。”
張自新道:“就是這個原故,我才來請教。”
劉半仙道:“寶劍贈俠士,紅粉贈佳人,但是婚禮送寶劍,未免太不吉的,新娘也不是凡俗脂粉,我想最好是秀才人情紙半張。”
張自新道:“我也是覺得這樣較為合適,可是怕你笑話,在這上面,我實在欠學,因此才找你請教一下。”
劉半仙搖搖頭道:“張大英雄,這您可找錯人了。”
張自新怔道:“這怎麼説?”
劉半仙道:“用字畫聯句送禮,只有兩個情宇,一個是找名家的手筆,取其才藝,一個是自行撰書表示心誠,您找到我頭上,我可算哪頭蒜呢?
如果是送給不相熟的人,我還可以濫竽充數,代您混一混,燕大俠與他的兩位新娘,跟您是什麼交情,這個忙實在幫不上。”
張自新直搓手道:“那可怎麼辦?”
劉半仙道:“還是您自己大筆一揮吧!一來表示誠意,再者以您的身份,哪怕是畫王八,也絕對有價值。”
張自新愁眉苦臉地道:“劉半仙,我肚子裏的書本實在有限,想不出什麼好聽的,總不能給寫上什麼恭喜發財吧!要是過生日,還有壽比南山等現成話好用,結婚娶妻可連現成句子都不好找,何況我的字……”
劉半仙道:“您的字倒是沒問題,書法講究的是腕勁,您是練武的,工架一定錯不了,這麼着吧!我給您杜撰一副聯句,再由您自己揮毫。”
張白新道:“也只好這麼辦了!”
劉半仙又略作沉吟道:“有了,我再給您配上一副湘繡條幅,搭上您的對聯,絕對適合的。”
説着在帳角拖出一隻皮箱,打開箱子,取出一個錦緞包袱,小心翼翼地打開了,裏面是一幅淡彩的湘繡,畫面上是幾枝疏柳,三隻燕子振翼低翔,不僅色澤配得和諧悦目,畫面尤為生動,繡工之精,令人一見就愛不釋手。
沙麗一看見就愛上了,跳起來道:“劉半仙,您留着這麼個好東西,以前怎麼不拿出來,我買了。”
劉半仙笑道:“這可是非賣品,我自己挺喜歡它,據説這筆法是前朝名家文徵明的手澤,繡工又是一位湘中才女,我是準備自己留着賞玩的,今天為了張大俠,我才忍痛割愛,論代價可是千金不易。”
張自新也很喜歡,歉然道:“劉半仙,多少代價,你説好了,我絕對照付。”
劉半仙道:“我説過了,這是非賣品,只能無條件奉送,算是我交個朋友,您要付代價咱們就不談了!”
張白新覺得這幅繡畫,比什麼禮物都突出,因此迫不及待地道:“好!半仙,謝謝你,咱們這朋友交定了!”
劉半仙展開繡畫,又端詳半天,才笑笑道:“聯句我也想出來了,芳霏楊柳依如舊,翩然燕子又重來!”
張自新道:“這副聯句是什麼意思呢?”
劉半仙笑道:“我是照畫面撰的兩句,最重要的是把楊女俠、燕大俠的姓氏嵌進去。”
張自新道:“那得嵌三個姓才對?”
文伴仙道:“聯句講究對稱,一個對兩個可不行了,李女俠只能隱含其中,所謂桃李芳霏,那芳霏二字,就隱隱有個李字的意思在內,別人一看就懂的。”
張自新對這方面實在欠學,也找不出毛病,於是笑笑説道:“那我就照着這十四個字寫了出來。”
沙麗倒是比較細心,她雖是回女,卻就在京師生長,苦於幼年失聰,無法認得更多的漢字,但女孩子究竟着重一些細心的徵節,她斟酌了半天才道:“我聽着不像對聯,而且這些字名也不像祝賀新婚的。”
劉半仙笑道:“公主!這是不太像祝禱的句子,但燕大俠不是庸俗之輩,張大相公更不是普通的人,總要特別一點,假如一定要隨着世俗浮沉,竟是寫上白頭偕老,早生貴子那些話,又有什麼意思呢?”
張自新實在喜歡那幅刺繡,忙道:“就這樣吧!我們回去趕緊寫起來。”
劉半仙笑道:“回去多麻煩,不如就在這兒寫了,反正我今天也打算歇歇,晚上好瞧熱鬧,騰出這半天工夫,替這幅繡圖配上個框了。
到了行完禮,新夫婦出來謝客的時候,我連着您的對子,吟幾句喜詞,把禮物獻出來,也好讓大夥瞧瞧這份別緻禮品。”
張自新想想道:“你這兒的東西齊全嗎?寫對子可不能隨便找張紙,現在也來不及了,必須要現成的。”
劉半仙道:“我這兒如果不全,您到哪兒也找不出更周全的設備了,您稍候一下,我就準備去。”
他東翻西找,支起一張木桌,擺上一方硯台,又發好幾隻羊毫大筆,一錠古墨,最後取出一卷空白的聯紙,竟是預先裁好的。
張自新不禁讚道:“真瞧不出,你居然什麼東西都齊全,你做生意,帶着這些東西來幹什麼?”
劉牛仙笑道:“我不是光做回人的生意,許多漢人的生意也做,回疆是流邊的地方,那些放逐到此地來的漢官流犯,頗有一些書法名家,我準備好材料讓他們寫上幾幅,換給他們一點日用晶或丹藥,帶到中原,就是銀子。”
張自新笑道:“你倒真會做生意。”
劉半仙笑笑道:“我這也是敬重斯文,讀書人的毛病就是骨頭太硬,明明苦得要死,我送點東西給他們,他們會認為是侮辱,只有用這個交換的法子,使他們並非不勞而取,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
説着又取了一個小瓶,倒出一粒淡紅的水液在硯台中,朝沙麗道:“請公主來磨墨,紅袖添香,尤富詩意。”
沙麗一面磨墨,一面問道:“這是什麼水?好聞得很。”
劉半仙道:“這是胭脂水,配上我那塊唐墨,不僅墨汁亮潤不濡,而且越陳越香,懂得書法的人很講究,如果不是上品,他們還不肯動筆呢!”
張自新笑道:“這些東西給我用倒是糟蹋了!”
劉半仙笑道:“我想不會,有您的武功工架,控筆一定穩,腕力更是無人能及,最多是筆法不滑,對稱不工,那是沒臨摹過碑帖的原故,我先寫個樣子,您照着臨摹好了。”
拿着一管較細的筆,想想道:“您還是寫顏字吧!顏真卿的筆跡渾勁有力,勾劃方正,最合您的手法。”
於是他寫一個,張自新在聯紙的格子上寫一個,一對聯子寫完後,沙麗拿起虛懸在帳壁上面。
劉半仙端詳了片刻,才點頭道:“好!好極了!鐵劃銀鈎,有龍鳳之勢,張大俠雖然臨摹的是顏體,卻能超於其外,自成一格……”
張自新高興道:“藥師先生與管仙子那兒,我要不要也送他們一幅?”
劉半仙忙道:“那可使不得,他們是長輩,文字為贄,只能行於平輩或下輩,再説相公已經連作兩聯,氣勢泄得多了,就是真正行家,一天絕不超過兩作,就是為了要在字裏表現其氣魄,而相公的字,全得於天賦氣勢,寫多了,就失去氣魄!”
張自新因為不懂,只好聽他的。
劉半仙道:“為了要趕工把這幅刺繡配上框子,我也不留二位了。”
張自新過意不去道:“那太辛苦你了,要不我找兩個人來幫你的忙,哈大叔請了好幾個木工呢?”
劉半仙搖頭道:“不用,這幅繡書是珍品,框子也一定要藝匠精手,不是普通木匠所能勝任的,相公儘可出去逛了,晚上行禮後,相公宣佈要送禮時,我再捧出來。”
張自新聽了覺得很有道理。
便點點頭道:“劉半仙,今天我在這兒學了很多東西,如果你肯留在這裏,我會非常歡迎你。”
劉半仙笑笑道:“那可很抱歉了,我這個人就是閒不住,定不下,好像是一陣風似的,永遠飄流不定。”
沙麗道:“難道你不感到疲累?不想休息嗎?”
劉半仙笑道:“風有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嗎?”
沙麗道:“當然有的,被東西擋住的時候。”
劉半仙道:“沒有東西能擋住風的,前路不通它會轉彎,會找個缺口鑽進去,風到停下來的時候,就沒有風了,我到停止流浪的時候,就不是我了。”
張自新只好搖搖頭,與沙麗離開了。
他們繞了幾個圈子,到處都是在吃着,沒有他們可插手的地方,張自新一直沉默着,一句話也不説。
沙麗忍不住問道:“奇怪了!”
張自新道:“你也覺得他很奇怪嗎?”
沙麗道:“我是説你,怎麼忽然沉默起來了?”
張自新一笑道:“我還以為你是説劉牛仙呢?我一直在想,這個人好奇怪,他的談話,他的思想。”
沙麗道:“那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在大漠上待久了的商旅,都會養成一種怪性格,因為大漠太大了,往往一走幾天碰不到一個人,生活在大漠上,必須習性寂寞,人在寂寞中,就會產生許多古怪思想。”
張自新笑道:“是嗎?可是你跟哈大叔,還有你們的族人,都是很正常呀!一點也沒有怪現象。”
沙麗笑道:“這就是我們族人羣居的原因,生活在大漠上,不能像中原一樣,各過各的生活,否則我們都會成為瘋子,只有我們的生活方式才能征服大漠。”
由於無所事事,他們只好回到張氏父子所居的帳篷中。
張長傑為了要替楊青青主婚,已經到藥師那邊去張羅了,只有矮叟朱梅一個人坐在那兒喝茶。
張自新過去道:“朱前輩,你倒是清閒。”
朱梅笑道:“我這個大媒是現成的,所以沒有我的事,對了我這次來沒有準備,正不知該送些什麼禮?”
張自新道:“秀才人情紙半張。”
朱梅一拍桌子道:“對呀!我真笨,怎麼沒想到這一着呢?事實上也沒別的東西好送,還是這樣最適合,只是現在時間太迫促了,恐怕來不及準備。”
張自新笑道:“有!一切都現成的,連聯紙都裱好了。我們到劉半仙那兒去,他一定還有空白的。”
朱梅道:“劉半仙?不是那個賣野人頭的雜貨店嗎?他怎麼會有這種玩意兒?”
張自新道:“他不是個普通商人,學問好得很呢!”
説着拖了朱梅,又到劉半仙的帳中去,但卻找不到人。
帳中仍是堆得零零落落的,沙麗問道:“也許他去找材料,配框子去了,我們自己動手找找看。”
翻了半天,就是找不到空白的聯紙。
朱梅在地下翻起兩張紙,那是劉半仙寫了給張自新做,臨摹本的,他念了兩遍,皺起眉頭道:“這是什麼玩意兒?”
沙麗道:“是兩副對子,一張是張大哥送給燕大哥與兩位大姐的,另一副是他央求張大哥送來給他的。”
朱梅低頭沉吟,推敲字句中的意思。
忽然有人匆匆找了來,卻是哈回回派來的,説是來了遠客,請他們前去接待,朱梅等立刻跟了回去。
到了哈回回的大帳中,哈回回正陪着兩個紅衣番僧,一個是普度佛巴爾赫勒,另一個是覺迷佛哈赤星。
張自新笑着招呼道:“二位佛爺好,怎麼也趕到了!”
二僧合十問訊,神色沉重。
哈回回道:“消息不太妙,強永猛又出頭了,二位佛爺是特來報訊的。”
張自新一怔道:“啊!他在哪裏?”
哈赤星道:“兩個月前,他突然出現在敝教聖寺布達拉宮,指名要找我們倆人算賬,我們倆人正在閉關練功。他大鬧了一場,雙掌齊揚,只發了兩招,一招震傷敝教九位護法高手,另一招震塌了布達拉宮一所偏殿。”
張自新愕然道:“一招就震塌了一所宮殿?”
哈赤星道:“布達拉宮都是用大塊的巨石砌成的牆,也不知他用什麼功力,左手上拍,右手迴旋站在中央發了一招,結果屋頂被他的掌力掀了起來,同時四面的石牆也一起倒塌,簡直使人無法相信。”
張自新道:“真的是他嗎?”
哈赤星道:“沒有錯,我們有兩個伴當,曾經一起到洛陽去的,認識他的形貌,千真萬確,認定是他無疑。”
張自新道:“他只有一隻手呀!怎麼雙手發招呢?”
哈赤星道:“那就不知道了,他不僅雙手完好,連眼睛也沒瞎,行動完全跟正常人一般無二。”
朱梅想想道:“事情是如何結束的呢?”
哈赤星道:“後來掌教活佛出頭向他説話,他提出一個要求,叫我們倆人在九月初九以前趕到此地來領死,然後又限定敝教在十月底前遷出布達拉宮,將地方讓給他,作為齊天教的總壇之用。”
張自新道:“這太豈有此理了,活佛答應了嗎?”
哈赤星一嘆道:“不答應行嗎?以他當時的功力,將敝教一舉而殲亦非難事,掌教活佛只能暫時答應,命我們倆人如期來此,惟一的希望是借重各位大力了!”
哈回回聽得直皺眉道:“今天是重九了,二位為什麼不早點前來呢?我們連個準備的時間都沒有。”
哈赤星道:“我們是想早點來的,可是到了沙漠中,又認不得路,追隨一隊漢商前進,在半途迷了路,好不容易今天才趕到地頭,哈大俠此地可有什麼盛會?”
哈回回嘆道:“這事情趕得可真不巧,今天是藥師先生與管仙子大喜之日,也是燕青老弟雙娶楊青青、李靈鳳兩個女俠的好日子,偏偏會有這種事。”
哈赤星與巴爾赫勒都聽呆住了。
朱梅沉吟片刻問道:“二位佛爺同路的那隊客商是否也來了?”
哈赤星道:“沒有,他們在十里外跟我們分手的。”
哈回回道:“這簡直豈有此理,老於沙漠的行商,絕不會迷路,他們如果是做生意的,各部族的王公酋長都在此,別處哪有生意可做,這批人分明是強永猛的手下。”
宋晦道:“不錯,沙漠上一望無垠,四面都是黃沙,只有認準方向,才不會走錯,他們是存心拖延二位,一直在附近轉圈子,到時候才將二位送來。”
哈回回苦笑道:“強永猛可真會找麻煩,早不來,遲不來,偏偏選中了今天,現在可怎麼辦呢?”
朱梅道:“強永猛訂約之中,尚不知此地將有喜慶盛會,揀定今天完全是巧合,大概他得知今天將有喜事,認為熱鬧湊得正巧,才故意延誤二位行程。”
哈回回道:“那只有取消婚禮了?”
朱梅道:“為什麼?何況已太遲了!”
哈回回道:“我們要爭取時間,趁着強永猛還沒有進入,先在外面把他給攔住,否則在婚禮上鬧起來……”
朱悔道:“強永猛已經到了,他的計劃是在婚禮後再發動,我們也乾脆將計就計,先把好事辦了再説。”
哈回回一驚道:“強永猛來了?在哪兒?”
朱梅道:“就在附近,他來了好幾天了。”
哈回回道:“不可能,每個人我都看過。”
朱梅道:“哈兄找的是斷臂瞎眼的強永猛,可是照二位佛爺的敍述,他不但雙目完好,連斷臂也接上了,只要稍稍改變容顏,誰也不會想到是他。”
哈回回怔一怔後,才道:“不錯,我以原有的特徵找強永猛,自然不會注意到別人,朱兄可知是誰?”
朱梅點點頭道:“不久以前,我發現了一個人,因為特徵不符,尚在存疑,經二位佛爺一説,我就確定了!”
沙麗忍不住道:“不會是劉半仙吧?”
朱梅道:“正是他。”
哈回回笑道:“這就不對了!我對每個人都經過詳細調查,尤其那個劉半仙,可是我的族人證實此人在大漠上做了十幾年生意了,絕不會是他。”
朱梅道:“這就奇怪了,我有確實物證,這是劉半仙寫的,強永猛首次以齊天教的名義知會五大門派時,發出了一封警告信,宇跡與此一般無二。”
説着拿出那兩張撿來的聯句原跡。
哈回回接過,看了看道:“這是劉半仙寫的嗎?”
沙麗道:“不錯,我跟張大哥親眼看他寫的。”
哈回回沉吟了良久才道:“這就奇怪了,我的族人不會騙我,難道強永猛早就以另一個身份在大漠上活動了嗎?”
朱梅道:“那當然不是,可是強永猛這次借了劉半仙的身份,在這兒掩藏他的行跡就可能了。”
哈回回道:“那要完全變成另一個人呀!劉半仙與強永猛毫無相像之處,怎能騙過所有人的眼睛呢?”
朱梅道:“強永猛能夠將斷掉的手臂重安回去,瞎掉的眼睛換了過來,變成另一個人也不是難事了。”
哈赤星道:“我支持朱大俠的説法,這兩幅聯句就有問題,前一聯分明是他借燕自喻,捲土重來之意,後一聯則是表明他此來的目的,要將我們全部置於死地。”
朱梅道:“不錯,我也是在聯句上看出破綻,進而才想到這字跡與強永猛相似,還沒有進一步查證,就接到哈兄的召喚,因此我敢説強永猛必是劉半仙無疑了!”
哈回回道:“那怎麼辦呢?”
朱悔道:“唯一的辦法,我們裝做不知道,好在藥師的千毒掌功又重新練成,李大俠的無形劍氣也恢復了,出其不意,先下手為強就行了!”
哈赤星道:“恐怕不行吧!他精得很。”
朱悔道:“他是想借獻出禮物時,再出手突襲的,我們裝做沒識破他的身份,二位佛爺也暫時別出去,等他獻出禮物時,由藥師和李大俠同時發動就行了。”
哈回回道:“那要先通知他們了?”
朱梅道:“是的!但不必都通知,只要告訴藥師和李大俠,最好再讓燕青知道,男人們比較沉得住氣,如果讓女的也知道了,她們會大驚小怪,事前露了行跡,使強永猛提高警覺,突襲計劃就行不通了。”
哈回回想想道:“突襲的計劃可以一試,但不能寄望必能奏效,我們還是要另做準備,自新,你的功力怎麼樣?”
張自新想了半天才道:“我不知道。”
哈回回急道:“要抵擋強永猛全仗着你,你怎麼能不知道呢?難道你每天練功,有沒有長進都不知道嗎?”
張自新道:“功夫我沒擱下,是否長進卻真的不知道。”
朱梅道:“這倒是真的,張少俠的功夫成長於不知不覺中,天龍大俠的遺籍全為他一個人而準備的,也只有他這種異常的稟賦才發揮得出來,別説他不清楚,就是著書留籍的天龍大俠也不會知道。”
哈回回道:“以前他怎麼知道呢?”
張自新道:“爺爺給我的練功指示,只有一個標準,達到那個標準我是知道的,可是再進一層,爺爺沒説,我也不知道,不過總是比以前深點。”
哈回回道:“能勝過強永猛嗎?”
張自新仍搖搖頭説道:“不知道,強永猛現在的功力到了什麼程度無從估計,怎能用來作比較呢?”
哈赤星道:“他在敝教一手掀頂,一手震壁,以這個標準,張少俠是否能用以作個大概的比較呢?”
張自新想想道:“那我可不行。”
一句話使大家都怔住了。
可是張自新接着又道:“強永猛也不行,隔空運勁,沒人能達到那個標準!”
哈赤星道:“可是他在敝教確是做到了,掌教活佛親自在場目睹,不得已時,只好向他表示屈服!”
張自新道:“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但我確信他不是仗着武功,武學雖無止境,人的體能卻是有極限的,人力可以襲山碎石,但不能隔空達到那個境界……”
眾人又是一怔。
朱梅笑道:“張少俠在這方面比我們在行,他説不能,就絕對不能!”
哈赤星道:“那他在敝教所露的這一手又作何解釋呢?”
朱梅想想道:“我有個解釋。”
説着抓起桌上的兩枚核桃,先吹了一口氣,將手中的一顆吹出飛起,穿透帳篷而出,又吹了第二口氣,那核桃留在桌上動都沒動,卻碎成一堆細渣!
巴爾赫勒道:“朱大俠的內家勁氣竟到了這種境界!”
朱梅笑道:“佛爺指的是哪一口氣?”
巴爾赫勒道:“自然是第二口,飛桃穿帳,我們都還能勉強學步,吹氣碎桃,我們就望塵莫及了!”
朱梅笑道:“第一口氣我用了十成勁力,第二口氣我連半成都沒用上,核桃是我預先用手捏碎的。”
眾人先是一怔,繼而都明白了。
哈回回道:“強永猛也是用的這一手,他事先做了手腳,將牆腳弄鬆了,再以掌力擊出,自然一推就倒了。”
張自新道:“一定是這樣的,掌力只能一發,擊出一個方向,震倒一面的牆是可能的,回手一掌,四壁全倒,沒有一個人的掌,力能維持到這麼久!”
哈回回笑道:“不錯!劈空掌力只用於一鼓作業,要不是他連發四掌,要不就是將牆壁弄鬆,以極小的力量,一推就倒了,由此可見他的功力並沒有到令人咋舌的程度!”
哈赤星道:“早知如此,我們也不會被他嚇住了!”
張自新道:“這也不然,他擊飛殿頂的一掌還是真功夫,我認為強永猛並不可懼,但也不能輕視。”
哈回回道:“那你可以跟他拼一下了?”
張自新道:“我不敢説,因為叫我一掌擊飛屋頂,我自承辦不到,但是我們的人手比他多,合起來對付他一個人,應該不會比他差多少。”
這番話使大家又增加了信心。
哈回回終於道:“拼得過最好,拼不過也沒辦法,反正事情擠到眼前,想躲也躲不了,我們還是及早準備吧!”
哈赤星與巴爾赫勒留在帳中休息,朱梅則去通知燕青,哈回回去與藥師與李鐵恨兩個人打招呼。
張自新又拖着沙麗,出去騎馬了。
一直到了晚上,碧空如洗,朗星千點,半輪斜月,與地下熊熊的營火相映競輝,胡樂聲中三乘扎滿鮮花的彩轎,送出了三位新娘。
到了場子邊上,兩位新郎都是一身綾羅,接住了他們的新娘,踏着鮮花鋪成的彩毯,步向拱門站立,婚禮還是採取漢俗,贊禮生三呼參拜已畢,將新人送向玫瑰花枝搭成的洞房,典禮才算完成了。
哈回回原想接着舉行張自新與沙麗的文定嘉禮的,但是找了半天,沒瞧見那倆人跑到哪兒去了。
問問身畔的族人,才知道他們自從離開大帳後,騎馬出去,就沒有回來過。
哈回回不禁心頭一沉,想想上次突襲洛陽齊天教總壇的教訓,別是這兩個孩子又受到強永猛的暗算了,假如是真的,這下可糟了,強永猛迭經慘敗,這次是背水一戰,絕不會再像以前那麼大意了。
他迅速地把他的憂慮告訴了一旁的張長傑和朱梅等人,幾個人正在無計可施之時,燕青卻先來了。
燕青是出來看看動靜的,強永猛捲土重來的消息,到現在沒有讓幾個女的知道,為的是怕她們驚惶失措,讓強永猛提高了警覺。
哈回回低聲將張自新和沙麗失蹤的情形告訴了他。
燕青略加沉吟道:“我認為不可能,強永猛是想借婚禮的機會給我們一個意外的,絕不會打草驚蛇,哈大叔,你照常宣佈他們的訂婚消息好了。”
哈回回道:“這可不行,依照回俗,訂婚的雙方都要在場,接受大家歡呼與祝福,如果有人想爭奪新娘,還可以當眾反對,向男的一方挑戰……”
燕青道:“這個習俗太不合理了,假如新娘可以憑武力取得,何必又多此一舉呢?”
哈回回道:“挑戰即使勝利,女的仍然可以拒絕那個勝利者,也可以維護原意,嫁給那個失敗者,這種情形很少,因為回族崇尚勇土,誰也不願意嫁給一個失敗者,所以這種挑戰多半是使那場訂婚無效而已。
在我們以往傳統中,很少有人敢公開宣佈訂婚的儀式,除非是真正的勇士,有把握擊退一切挑戰者,那麼這位勇士,可以享受最高的榮譽,我相信自新不在乎別人的挑戰,才毅然作這個決定,為的是使我們這一族能揚眉吐氣……”
正説到這裏,燕青忽然笑道:“哈大叔,你宣佈好了,我們的英雄與美人都已經悄悄地回來了!”
邊説邊用手一指,只見張自新與沙麗都站在一邊的陰影裏,原來這段時間,他們倆竟跑去打扮了。
兩個人都是回族打扮,張自新赤裸着上身,披了一件綴滿珍珠的小馬甲,敞開胸膛,露出結實的胸肌,底下是綢緞長褲,寬牛皮腰帶,佩了一柄彎月寶刀,白綾裹頭,足登蠻靴,十足是一位回族英俊青年勇士。
沙麗則是全身白綾,用一頂黃金的髮箍,耳垂明珠,裝扮得像一位天上的仙女。
哈回回一震道:“這兩個孩子也真是不聲不響地跑開了,害得我白操心……”
燕青笑道:“他們是體念你的苦心的,為了使這一場盛典更多彩多姿,在同族間留下更深刻的印象,所以才換了維族裝扮,你也別辜負他們的心意了!”
哈回回十分激動,吩咐司樂的樂手擊起一通羯鼓,引起全場的人注意,然後才用回語作了一番宣佈。
除了朱梅外,其餘的人因為在回疆住了一年,多少也聽懂了。
哈回回的意思是説,今天不但是請大家來參加五位中原英雄的婚禮,本族也有一件喜訊,將他惟一的愛女沙麗,許配給中原第一勇士張自新做妻子……
等他宣佈完畢,四周立刻響起如雷的歡呼。
在歡呼聲中,張自新抱起身邊的沙麗,騎在他寬壯的肩膀上,步入場中,放了下來,先親一親她的臉頰,然後用回語,配合他雄壯洪亮的聲音,唱出一首沙漠情歌
“長者賜給我一朵花,我將全力愛護她,美麗的女郎啊!跟着我,你不須害怕,天上的大雕來了,我會拔下它的爪牙,地下的虎豹大熊,我能剝下它們的皮,墊在你美麗的小腳下……”
四周的歡呼聲更激烈了。
忽然人潮中一聲咆哮,衝出一列回族的壯漢,每人手牽一根鐵鏈,鐵鏈後牽着兩頭兇猛的豹子,兩頭比水牛壯的黑熊,四頭是天山最兇猛的野獸,一個比人還高的黃猩猩,雖然這些猛獸被人用鐵鏈鎖着,是經過訓練的馴物,可是許多膽小的婦女,都已嚇得尖聲怪叫起來,爭相閃避。
一個粗壯的漢子喝道:“張自新你摘去了我們的星星,採去了我們最美麗的花朵,我們羨慕你的幸運,卻不信任你的勇力,你必須證明給我們看看。”
張自新笑笑道:“親愛的兄弟們,我要如何證明呢?”
那漢子道:“你必須徒手格鬥這些猛獸。”
張自新道:“我可以試試看,但是請你等一下,我要先把這位美麗的女郎送回給她的爸爸,免得她受了驚嚇。”
説着抱起沙麗,一直送到哈回回身邊。
哈回回連忙問道:“自新,他們這是搗什麼鬼?”
張自新笑笑道:“這是強永猛向我作第一個回合挑戰!”
哈回回一怔道:“強永猛在哪裏,你看見他了?”
張自新道:“雖沒有看見他,但我知道一定是他。”
哈回回不解道:“你説清楚點。”
張自新道:“我們下午跑馬的時候,闖進哈薩克族的營地,打了一場小架。”
哈回回愕然道:“哈薩克是回疆最大的一族,你怎麼會跟他們衝突起來呢?到底是為了什麼?”
沙麗道:“他們的三王子罕都裏要向我求婚,被我拒絕了,他準備強留我下來,結果被張大哥打傷了。”
哈回回道:“你們太笨了,何必先衝突呢?讓他在公開的場合下挑戰就好了,根本不需要親自出手,沙麗也能打敗,這樣他們就沒臉再要求了,沙麗,你該知道這種事不該讓自新介入,那會引起公憤……”
沙麗道:“我當然明白,可是您不知道,罕都裏的武功很高,我根本不是敵手,幸虧張大哥出手打傷了他。”
哈回回又一怔道:“回族中不會有武功高的人。”
張自新道:“我已問清楚了,罕都裏學武功才半年多,除了強永猛之外,誰也教不出這樣高明的徒弟……”
哈回回沉吟了一陣,方才點頭道:“怎麼收場的呢?”
張自新道:“人鬥敗了,他們提出條件,要我在公開的場合下鬥這些野獸,如果我勝了,他們心甘情願認輸,敗了還是要沙麗嫁給罕都裏,否則他們要宣戰……”
哈回回憤然道:“豈有此理,我寧可接受宣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