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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李初在邠州租了艘船,沿着渭水轉馬嶺水而去,恰巧遇上順風,於是船行十分順暢。

    但為了趕在二皇子派出的人馬之前,兩人也無心賞景,到了定安下船,又馬不停蹄的做了幾個時辰的馬車,等抵達杜玉山所在的小屋前時,已近晌午。

    李初上前敲了敲門,好一會,屋子裏才傳出沉沉的腳步聲,足見屋主應該是個老人,或是抱病在身。

    “老王嗎?不用再送要來了!我身子已經好些了……”先是説話聲,接着屋門打開了。一個身子單薄的中年男子看到李初先是一呆,再看到他身後女裝打扮的杜如墨,才有些恍然。“進來吧。”

    中年男子,也就是杜玉山在三人落座後,定定地打量着李初。

    好半響他才起身,作勢一揖,“草民杜玉山拜見世子……”

    “免了!杜先生不必多禮,今日便服而來,便沒有要擺什麼架子。”面對他,李初倒是非常客氣。“只是杜先生如何得知我是李初?”

    “小女曾來信告知,她易釵而弁在世子身邊做書僮,這本是欺瞞大罪,如今卻大搖大擺改回女裝,想必是有人支持,除了世子,我想不到別人。”杜玉山淡淡一笑,而後正色。“倒是小女在主子面前毫無畏懼恭敬之色,卻能與世子便裝輕騎同行,草民斗膽請問世子,是否與小女有私情?”

    “爹!”杜如墨沒料到父親這麼直接,不由得驚呼一聲。

    反觀李初倒是很鎮定,他心知自己如要和如墨有結果,杜玉山這關遲早要過,早有準備。“是,因此請杜先生別再稱呼我世子,直接喚我李初,或是表字容之就好。我確實喜愛如墨,但我保證,雖身為世子,又是她主子,我卻沒有對她做出過分之事。”

    那他老愛親她,沒事就摟着她,又總説些令人害羞的話逗她,不算過分嗎?杜如墨不以為然地橫了他一眼。

    李初見了微微一笑。這過不過分,可是由他界定,他還覺得以自己對她喜愛的程度,只做那些事算客氣了呢!

    “好吧,容之,不曉得你看上如墨哪一點?她並不是特別突出,頂多是姿色不俗,加上做事認真,肚裏有幾點墨水罷了,但依你寧王世子的地位,要挑多少這樣的佳人沒有?為何選了我家如墨?”杜玉山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不懂爹今兒個是怎麼了,話題老愛繞着她打轉。“爹!你怎麼這麼問?你這不只是在貶損女人,對世子也十分無禮……”

    他搖搖頭,起身看着窗外。“其實日前京裏發生的事,我已有聽聞。聖上欲送到邊疆講的那副金戈鐵馬圖,必定出自你的手,但如果世子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接近你,那麼我就必須阻止,即使得拼了我這老命!”

    杜如墨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她從沒想過有這個可能。一開始,她並沒有答應幫世子畫金戈鐵馬圖,但他仍對她很好,後來她被他的態度感動,才願意幫他。如今爹提起這個問題,突然她也想知道原因了。

    “我喜歡如墨,需要什麼理由嗎?”李初説得直接,和他平時説話都要拐上七八個彎的方式大相徑庭。關於這個問題,他幾乎想都不用想就能回答。“總之,她的傻勁、她的認真。她的頑固,甚至她總是分不清方向的缺點,我都覺得很可愛,這是説不出理由的。難道杜先生疼愛如墨,是有着什麼特殊原因?”

    聽了他的回答,杜玉山笑了。確實,愛一個人不需要什麼理由,心裏覺得對了就是對了。

    瞄了眼臉頰飛紅的女兒,他暗自忖度。李初應該是能好好保護如墨,至於兩人因地位背景產生的種種阻力,就不是他所能控制與解決的,只能看兩人的造化了。

    他回到兩人身前坐下,總算拿出待客之道,倒了一杯熱茶給李初。不過,就算在私事上,他認可了李初,但國事大事上,他不得不更謹慎一點。

    “容之,傳聞寧王世子精通文韜武略,鎮日裏埋首府內學習,孜孜不倦——”杜玉山才開口,卻被女兒不認同地打斷。

    “爹!他哪裏是埋首府內學習,孜孜不倦!他明明都賴在軟榻上不起來,看的也多是閒書,有什麼考較都是我這個書僮在幫他擋的!”杜如墨在父親面前就是個愛撒嬌的女兒,忍不住就編排其心上人有多懶惰。

    李初聽得想笑,卻不反駁,倒是杜玉山緩緩搖頭,“如墨,你認為一個鎮日讀書不倦,而擁有博學之明的人厲害,還是一個成天賴在軟榻上,卻能被世人讚頌才氣縱橫的人厲害?”

    “那當然是……”她突然住了嘴。

    “這不就得了?你自己選的對象,可比爹心裏想的好多了。”他呵呵一笑,略帶促狹的目光看的女兒都低下頭來。

    至此,杜玉山已大致摸清出李初的性子,接下來,就是最後的考驗了。

    這不知關係女兒,甚至關係朝廷、關係國家的考驗!

    “容之,我想知道,你認為一個國家,需要仁和寬厚卻優柔寡斷的國君,或是能力絕佳卻野心勃勃的國君?”他突然拋出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李初想了想,赫然知道對方用意,便從容答道:“若是建國之初,能力佳且具野心之國君為理想,然而若是國勢穩定,便需要仁和寬厚之君,至於優柔寡斷,只要用人眼光準確,自然有得力臣子輔佐。”

    “那你可願做這種皇帝的股肱之臣?”

    他頓了下,不禁苦笑。“以晚輩疏懶的個性,其實能不涉入就不涉入,但目前的情況似乎不是我能選擇的。”

    那也就是非幫不可了!杜玉山目光閃爍。“若你心目中的君主,在繼任之路上遇上困難,而這困難極度危險,攸關生死,不僅是你,也牽連到你身邊的人,你是否會全力協助?”

    “只關係到我個人,還可以矇混些,但若牽連到身邊的人……”他悄悄瞥了杜如墨一眼,“無論如何,我定極力保全!”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他長嘆口氣,目光有些愧疚地望着女兒,“我是個自私的父親,保護不了如墨。如今她身不由己被捲入皇室的鬥爭,有個秘密,我必須告訴你,讓你有個提防,而這個秘密,甚至連如墨都不知道。”

    “爹,我不怕的……”杜如墨想説些什麼,卻在聽見父親的話時住了口。

    “關於臨摹妙手杜玉山藏身在寧州安定附近的消息,是我自己放出去的!”

    這句話震得兩人什麼都説不來。

    看了兩人一眼,杜玉山安然説去過去逃離家園的原因。“當年,正是大臣們力勸聖上立儲的時候,但大皇子李智先與二皇子李勇之各有所長,兩派人馬為此爭執不下,使得皇上一時也無法作出決定。

    “當時的我名聲正盛,不懂的收斂鋒芒,因此被二皇子的人綁到一座別苑,他們還綁來如墨為人質,威脅我幫他們做一件事。”

    杜如墨突然幽幽道:“這也是我為什麼那麼畏懼四爪金龍玉佩的原因……”

    李初聽出她語氣裏的顫抖,猜測那件事對她影響很深。她在當人質的遭遇恐怕不是他能想象,而四爪金龍玉佩只要是皇子都有一隻,只是樣式有些微不同,難怪當初被黑鷹帶着做信物的太子玉佩被她撿到時,她會那麼害怕。

    他暗自握了握她的手,表示一切有他。

    激動的情緒終能舒緩,杜如墨朝着他勉力一笑,繼續聽父親往下説。

    杜玉山心緒投入往事之中,聲音也顯得有些飄渺。“二皇子要我偽造一張遺詔,聲明二皇子才是皇上真正想立的儲君。”

    “但,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太子是大皇子啊!”杜如墨不解。

    李初卻十分明白二皇子目的,嘴角逸出一絲冷笑。“如果二皇子謀反呢?遺詔能成為他説服朝中重臣關鍵,只要他累積了足夠的實力,能一擊得手,同時再拿出遺詔,宣稱自己才是真正的儲君,在他得勢的情況下,又有誰敢吭一聲?”

    “沒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二皇子有了遺詔,若大皇子在這一場鬥爭裏輸了,即使他是欽定的太子,一樣會被廢掉,何況我有把握,我偽造的遺詔,絕沒有人能看出一絲破綻!”杜玉山很有自信地説,但沒多久,臉色又沉了下來。

    這門臨摹的功夫曾讓他風光一陣子,然而到了最後,他的人生卻也毀在這上頭。

    “我知道偽造遺詔這事的後果有多嚴重,也知道二皇子不可能留我活口,因此我乘隙帶着如墨從別苑逃出,卻引來追兵……此後再也沒回過家鄉。”憶及愛妻慘死、家園被毀,自己卻無能為力,杜玉山不禁涕淚縱橫。

    杜如墨與李初被他的哀其感染,一起陷入沉默,尤其是杜如墨,因為過去的記憶太深刻,也跟着紅了眼眶。

    突然,外頭傳來由遠而近的馬蹄聲。

    “他們還是來了,來的倒是比我想象的快。”杜玉山笑了,卻是比哭還難看。“我不想再躲藏了,因此,除了讓二皇子的人看着我死,我別無選擇。”

    “爹!你説什麼?!”杜如墨倒抽了一口氣,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麼。

    李初深深皺眉,他心中早猜到杜玉山的打算,但親耳聽他説出來,卻始終對殘酷命運的嘲弄,讓他的心裏很不舒服。而事情發生後,如墨的傷痛,更是他所不願見到的。“杜先生,你大可不必……”事情尚未走至絕境。

    “我若逃了,二皇子若在追殺期間發現如墨的存在,必會為她帶來禍害,而我這一死,二皇子便不會懷疑金戈鐵馬圖是別人畫的,我也不會再次成了他的棋子,是一舉兩得!”

    李初還想説些什麼勸阻他,但杜玉山的下一句話卻讓他開不了口。

    “當今皇上的身體,還能再撐多久呢?”為了不讓自己壞了他的大計,二皇子是不可能善罷甘休的,到時會牽連多少無辜,他想都不敢想。

    杜玉山不再説話,閉上眼睛蓄積了足夠的勇氣,舉步朝着大門去。

    這些年,他隱姓埋名苟且偷生,是因為他怕看不到女兒長大,完成不了妻子的遺願。如今女兒有人照顧了,他能為女兒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一死以保全她。

    杜如墨卻沒想這麼多,光想着父親只要踏出這門,或許就會身亡,她完全無法接受。

    “爹!你不要去!我們還是能逃的!這裏有世子,還有太子的侍衞黑鷹,我們能逃的!”淚水不受控制的奔流出來,心裏一下子受到太大的衝擊,她幾乎要站不穩了。

    “不要傻了,如墨,我們逃不掉的。”杜玉山搖搖頭。

    “爺兒,你阻止他!求求你阻止我爹!我不能眼睜睜的看他死!我爹又沒有做錯什麼事,為什麼要死?”她衝過去拉住父親,卻仍阻止不了,她轉向李初求助,兩人關係已是如此親密,他不會眼睜睜看着她爹赴死,對吧?

    杜如墨懇求有痛苦的目光望向李初,杜玉山悲哀卻堅持的眼神也直直盯着他,最後,他只能做出痛苦的決定。

    他無法應允如墨的要求,因為這不僅關係到她的安危,也關係到男人傲骨。

    他能理解杜玉山的想法,因認定是自己做了遺詔,才讓殘酷暴虐的二皇子有機會奪得大位,他只是想贖罪,更不想活着讓二皇子抓去,成為棋子,只要他死了,二皇子安了心,應當就不會繼續追查下去,屆時不僅如墨性命暫時無憂,他們這些太子派的人能有充分時間扳倒二皇子。

    不想讓杜玉山的死白白失了意義,他抱住如墨,怎麼也不放手。

    杜如墨簡直要崩潰了,她嗚嗚哭着哭到聲嘶,甚至狠狠咬上了李初的手,想脱出他的禁錮攔下父親,李初雖然心疼她,卻硬着心腸不放鬆。

    她的泣血哀鳴,令隱身一旁的黑鷹都忍不住露了面,同情地望着她,可是他不能幫,因為站在他的立場,杜玉山若是被活抓了,一旦被追出金戈鐵馬圖的內幕,對太子和寧王府將是極大的威脅,何況世子也沒有授意他救人。

    見求的人沒有一個反應,杜如墨癱軟在李初懷中,看着爹一步步走近大門,她覺得自己也跟着漸漸死了。

    她已經失去了娘温暖的雙手,還要失去爹堅實的懷抱嗎?

    她的人生,什麼都沒有了啊!

    “如墨,爹的寶貝女兒,讓爹求仁得仁吧!”杜玉山也止不住鼻酸,淚水不斷落下。“容之,麻煩你了。”

    李初牙一咬,點了杜如墨的昏穴,在她閉上眼前,他清楚看到她眼中的不可置信,他心疼的抱緊了她,她不知道,當他看着她如此悲傷,自己卻無能為力時,內心的痛苦也不下於她。

    杜玉山往兩人訣別的看了一眼,留下一句話。

    “幫我好好照顧她。”話畢,他大踏步而出。

    當他將門一關,馬蹄聲幾乎同時來到門口,接着一道重物落地的聲音傳來,昏迷中的杜如墨一滴淚珠液溢出了眼眶……

    像預期到什麼,李初抱着她走進內室拿了件杜玉山的衣袍出來,又遞給黑鷹以及眼神一使便雙雙離開。

    杜玉山的喪禮,沒有大肆鋪張,沒有人唱輓歌,只有一身縞素的杜如墨、一杯黃土和一柱清香。

    二皇子的人馬在杜玉山自裁後,又一把火將他的屍首和小屋燒個精光,讓李初想為他收屍也不能,於是用了當初所拿的那件衣袍做了個衣冠冢,將他葬在杜妻身旁。離鄉三載,這才算是逐了心願還鄉。

    然而從那天起,杜如墨就變得沉默,鎮日恍恍惚惚,食不下咽,連天明天黑都不在乎,像個活死人一樣。

    李初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痛卻拿她沒辦法,只能將她先安置在府外一處小宅裏。

    杜玉山死後一個月,杜如墨就瘦了一大圈,李初端着一碗熱湯進門時,她仍是以和方才他離去時一模一樣,呆坐在房裏,目光透過他看着外頭,失神得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真是架子最大的書僮了,居然要我這個主子服侍你?”他半開玩笑的説,試圖引起她回應,他端着湯來到她面前,但她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湯是我請府裏的廚娘特地煮的,你這幾天都沒吃什麼東西,身體怎麼受得了呢?”

    他用湯匙盛了一口,舉到她面前,但她仍是愣着,一句話也不回。

    連續三天都是這樣,李初有些惱了。他能理解她的悲痛,但她如此傷害自己,只是讓身邊人替她擔心,相信連她爹九泉之下有知也會死不瞑目,她爹犧牲自己也要保全她,她不該如此不珍惜自己。

    “你再不吃,我就要使出絕招了!”他半帶警告道,可惜杜如墨還是不理他,一徑地保持着哀慼的模樣。

    他真的受夠了,既然軟的不吃,他就來硬的!

    大手拿起湯碗,他喝了一大口,接着無預警地抱住她,深深地吻住她,將湯汁一點一點地哺餵過去。

    杜如墨瞪大了眼,沒有表現出抗拒,也沒其他反應,仍是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

    好半響,李初終於喂完一口,但才放開她,就發現她劇烈地咳嗽起來,接着將他辛苦未盡的一口湯全吐了出來。

    她的眼慢慢的紅了。她也不想這個樣子,,可不知為什麼,,她打從心裏排斥任何東西,只要放空自己,她才不會被喪父的痛苦擊倒。

    爹就她這個女兒,他將自己全副心力用來教導她,讓她學會他的一切本事,接着兩人一起走過家園的崩毀、母親喪命的傷痛,他們一起逃離、一起生活,在爹病倒時,她不惜賣身為奴要讓他有銀兩看大夫,父女感情之深厚難以衡量,如今他離開了,又是用這麼壯烈的方式,她根本無法接受。

    所以她吃不下,睡不好,每天只能渾渾噩噩呆呆地坐着。世子的用心她都看到了,可她無法回應,因為一開口,她就想哭。

    知道她需要時間平復傷痛,他也不想逼她,但再這麼下去,他擔心接下來走的就是她!李初忍不住握着她的肩:“如墨,你恨我嗎?因為我沒有救你爹?還是你恨自己,因為你爹為了你而死?”

    杜如墨只是搖頭,淚流不止,心裏的痛楚讓她喉頭痠疼緊縮,思緒更是一片混亂,即使張開口,也説不出一個字。

    “你再這麼沮喪下去,你爹的犧牲還有什麼意義?”他心一橫,將她拉起,隨手罩了一件披風在她身上。“我有必要讓你看清楚事實,看清楚你爹拼死守護的究竟是什麼!”

    一把將人抱起,他一腳踢開房門,接着一個拔身而起,迅速地在屋瓦上飛奔。

    酉時已過,路上的行人寥寥無幾。在夜色掩護下,李初抱着杜如墨,飛跳過一棟又一棟,不知跑了多久,最後躍進一間富麗堂皇的大宅中。

    他帶她隱在後院中一棟偏屋外,由窗格看進去,這應是書房,燈火照耀下,一名中年男人笑吟吟地把玩一隻通紅玉瓶,一邊恭敬地站着一名小廝。

    “很好很好,這可是非常之物。”中年男人語氣頗為欣賞。“軍器監那些人在這次與突厥作戰時製作兵器不及,怕被皇上降罪廢了軍器監,才叫我在祭祀時替他們説句話……哼!平時就不見他們有這麼殷勤!”

    “大人,要不小的再去暗示他們一下?”小廝機靈地道。

    “好!就説這紅玉瓶怎麼抵得上一個軍器監的價值呢?哈哈哈……”

    這官員貪婪的嘴臉全落入杜如墨眼中。

    在她身後抱着她的李初,淡淡地在她耳邊解釋,“這中年男子就是當今的太常卿,專司宗朝禮儀,每年祭天時站在皇上身邊的就是他!太常卿若是正直便罷了,像他這樣貪得無厭,只會説些蠱惑之言、煽動皇上和大臣的人,簡直是在浪費人民米糧!”

    最後,李初撂下一句話,讓杜如墨如死水般的心受到重重的衝擊。

    “這個人是二皇子的人馬。有他在,只要説二皇子登基是順應天命,加上你爹偽造的遺詔,有誰會反對?”他的語氣有些沉重。

    杜如墨咬緊下唇,突然覺得眼前那中年男子面目十分可憎,她彷彿有些明白李初帶她來的目的,可她還來不及細想,他又抱起她往外頭飛奔。

    在街頭避開幾個巡邏的執金吾,他又帶她來到另一座府邸,這座府邸外觀不甚起眼,裏頭卻是金碧輝煌,且嬉鬧之聲不絕於耳。

    李初帶她悄悄來到聲源處,杜如墨才看了眼就別過頭,臉色忽晴忽紅。

    這裏是座大天井,一個髮鬢斑白的老頭,正與一羣好像是侍女的人追逐嬉戲,重點是,他們全都衣衫不整。

    “這個人是吏部侍郎,那羣胡女則是二皇子送他的,還許了他未來的吏部尚書之位。”李初的臉色難看了起來。“如果這樣的人都能掌握百官之事,這朝廷還不腐敗?”

    杜如墨仍是不語,但一種類似義憤填膺的情緒卻慢慢湧上。

    爹就是因為這些狗官而死的嗎?若是讓這些人得勢,她爹的死又有什麼意義?

    李初從她的表情察覺到她心緒的轉變,便不再多説,再次帶着她往皇宮方向飛奔。

    他帶她溜進皇宮,此時已近寅時,本應是萬籟俱寂的時候,但他帶她停下的地點,卻傳來可聽見陣陣令人不忍卒問的哀嚎。

    叫聲之淒厲,讓杜如墨臉都白了,李初也是臉色凝重。

    “二皇子的寢宮戒備森嚴,我進不去,不過我要讓你看的是最真實的他。”

    避過夜巡的皇宮守衞,杜如墨從花園一角,看到有個人被剝光了褲子壓在地上受刑,行刑的人狠毒的往死裏打,地上那人不停哭叫着饒命,卻越叫越虛弱,最後終是沒了聲息。

    “二皇子的手下,只要辦事不力,或是犯了點小錯,下場就是杖斃。皇宮內部不得任意處刑,他便趁夜施以私刑,而因為他是二皇子,夜巡的守衞見了也不敢説些什麼。”人前穩重的二皇子,本性竟如此暴虐,他也是因為太子的關係,經過層層調查才發現這個事實。

    杜如墨已經受不了了,她咬着下唇,抖着身子,拳頭握得死緊。

    一個活生生的人竟在她面前被打死了,如果這樣的人當上皇帝,還有多少人會因細故枉死?

    想到那光景,杜如墨整個肚內都翻攪起來,但因幾日沒吃進多少東西,竟是連乾嘔都不得,只能痛苦地細聲道:“帶我離開。”

    李初心知已經夠了,便循着來時路線,帶她離開皇宮,回到小宅,此時天已微亮。

    希望今夜所見所聞能夠幫助她想通,她爹的死代表的不知是死亡本身,更是對暴政的抵抗。

    “你都看到了,二皇子手下養的就是那些人,若二皇子得勢,以後他們當政,這國家會變成怎樣?如今二皇子暗中蓄積勢力、收買大臣、集結軍隊,若他起事,將民不聊生、生靈塗炭的!”

    他嘆氣搖頭,“太子的希望,就是兵不血刃的終結二皇子的野心,可如今皇上身體狀況大不如前,二皇子也許就要起事。你爹的用意,現在你明白了嗎?”

    聽到這話,一直強自忍耐的傷心終於忍不住了,突然‘哇’一聲大哭出來,那哭聲淒厲哀絕,讓李初的心都擰在一塊了。

    “我……明白了。”好一會,她心緒稍微平復,幾天沒説話的聲音略顯沙啞,聽起來更是滄桑。“爹……爹看到我這樣,一定很生氣。他是抱着怎樣的心情赴死的,我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女兒,卻沒發現……”

    杜如墨突然抱住李初。現在她很需要他,真的很需要,他用最寬容、最周全的方式照顧她,卻也用最殘忍、最直接的方式喚醒她,可是她感激、慶幸身邊的人是他。

    如今她才知道,自己對他的愛深了,那不僅是恩情、景仰或着迷,而是更多情緒交織而成的,堅實無比的依戀。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恢復的……”

    她用那雙佈滿血絲的大眼堅定地望着他。雖然心仍痛、傷未愈,但因為他,她有了振作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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