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少秋若是對她太輕浮,她會立刻趕走這個男人,因為她一向太自尊了,受不了別人對她輕薄的。
但她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正當青春,需要異性的慰藉,她的內心也是寂寞的,所以她改了裝。
南宮少秋若是對她一味恭敬,遠遠的離開她,她同樣的也會十分失望的。
這種少女的狡黠和情懷,在久經風月的南宮少秋面前是無法遁形的,所以他適如其度地表示了他的激動與受吸引,也恰到好處地表達了他的自制。
果然,碧瑤十分開心地笑了:“我沒有騙你吧!”
南宮少秋道:“你沒有騙我,但是我也相信我的記性,我記得你昨天的眉毛絕非如此情狀!”
碧瑤含笑起立,到裏面去轉了一轉,很快就出來,果然又是長屆入鬢,只是眼神依然温柔。
她笑問道:“是現在的這個樣子嗎?”
南宮少秋是真的驚奇了,那兩道長眉很明顯不是畫上去的。
南宮少秋略加思索,巳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但他此刻所扮演的是一名世家子弟,那是不該懂得太多的。
所以,他驚異萬分地叫道:“碧瑤,你是怎麼弄的,莫非你會法術,懂得化身?”
碧瑤得意地笑着道:“你怎麼不説我是千年妖狐,會施妖術呢?”
“我不信你是這樣的人,我也根本不信這一套,快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他抓住了她的手,情急地搖着,就像是一個好奇而又被寵着的孩子,在追問着母親一個問題那樣。
那是最能使驕傲的女孩子動心的一個小動作,純真、無邪而又十分企盼,更有點撒嬌的意味。
碧瑤笑着用另一隻手在眉毛上輕輕一撕,又恢復了先前的形狀,而後笑道:“也不算什麼了不起,不過是兩條假眉毛而已!”
南宮少秋放開了她的手,又去奪她那隻手道:“給我看看,怎麼會那麼像!”
她的另一隻手又被握住了。
碧瑤忙道:“放開來,我給你看就是了,可別弄壞了。”
南宮少秋立刻放開了手。
碧瑤攤開手掌,掌心握着兩條細長的眉毛。
南宮少秋拿起來,小心地看着,那是一片小小的薄膜,上面長着一排細而長的眉毛,不禁奇怪道:“怎麼粘上去的,不會掉下來?”
“説了會嚇你一跳,這可是天生的,是從另一個人的眼睛上割下來的,再經過巧匠消制而成!”
南宮少秋倒真的嚇了一跳!
他聽過江湖上有人皮面具的的易容術,把一個人的麪皮剝下來,經過巧妙的製造後,覆在臉上,能夠化裝成原來的形相。
但是因為這種手術十分歹毒,而且也容易造成極大的混亂,有人冒充了丈夫去淫人妻子。
所以受到了正道武林人士的禁絕,已經失傳了多年。
碧瑤輕輕一嘆道:“這是一種很邪惡的易容術,已經失傳了多年。這是我無意中得到的一副面具,我嫌它太噁心。把面具毀了,只留下這對眉毛。”
“你是説這原是一張完整的臉?”
“是的,這是一個百年前的大殺星,在世時曾經殺過千人以上,最後終於自己也被人殺死了,而且還把臉皮剝下來,製成了面具,現在只剩下兩條眉毛了。”
“難怪你戴上了之後,顯得殺氣騰騰,好不怕人。碧瑤,像你現在的樣子多美,何必要弄成那副鬼樣子?”
“以前你看到我是鬼樣子嗎?”
“那當然不是,你的臉龐那麼美,安上怎麼樣的眉毛都是好看的,只不過這對眉毛的殺氣太重,使人不敢親近!”
“這就是我的目的,我不想讓人欺負我,所以才裝得兇一點,叫人一見就害怕!”
“我的老天,還有人敢欺負你?你們表姐妹那一身本事,有哪個活得不耐煩了?”
“你知道我們有一身本事嗎?”
“碧瑤,昨天晚上你們姐妹倆到我住的客棧去,幫我們殺掉了兩個賊人,幾手劍法出神入化,雖然你們蒙了面,卻瞞不過我。”
“你怎麼知道是我們呢?是那個慕容剛看出來的?”
“不,是我看出來的,剛叔還不相信是你們,但是我卻立刻肯定就是你跟小紅。”
“哦!那位慕容大爺的武功,經驗都比你高多了,他都無法認出是誰,你倒認出來了,你根據什麼呢?”
“這…可説不上,反正我準知道是你們,因為前天一會面,你們給我的印象十分深刻,所以一看到你們的身形,聽到你們的聲音,我就認出來了。”
這是最勉強的説明,但卻是碧瑤最喜歡聽的理由。
所以她十分安慰,嬌柔地一笑道:“還算是你有良心,沒有辜負我們姐妹為你冒險一場,事情解決了嗎?”
南宮少秋道:“解決了,我去找到了錦衣衞指揮使盧凌風報案,説有盜賊夜襲,被我們殺死了!”
“他能擔待得了嗎?那可不是普通盜賊!”
“我伯父擔待得了,我知道那四個都是廠衞中人,我伯父可不怕他們!”
“既然你伯父那麼有辦法,你為什麼還要進廠衞呢?”
“我不是説過了嗎?我要接伯父的水軍,卻又沒有軍功前程,只有進那個圈子,容易混到出身!”
“少爺!這個圈子並不好混,要有點真本事的,你的幾乎劍法雖然不錯,可是還差得遠!”
“這我不承認,剛叔説我的劍法並不比人差,只是對陣的經驗欠缺,再經過一番歷練後,絕不會遜於人的。我進了廠衞的圈子,磨練的機會也多!”
“那可是要玩兒命的,一個運氣不好,碰上高手,你的命就算完了。”
“不會那麼糟的,剛叔會幫我,再説我伯父那兒,還有幾個高於,借過來混他幾年,應該是夠了。”
碧瑤嘆道:“説了半天,你反正是認定了那個圈子,非要進去不可。”
“碧瑤,我不是喜歡那兒,而是那個圈子最好混,也最容易有表現,再者,我是混出個資格後去接掌我伯父的水師,井不是永久待在那兒。”
“被殺的四個人,多半是忠順王那兒的,廠衞大權,多半操在忠順王的手中,你殺了他的人……”
“這倒不怕,刑部侍郎皇甫光是我伯父的好朋友,我怕盧凌風擔待不起,又去找過皇甫老伯。
他答應找忠順王説項去,忠順王一直想拉攏我伯父,苦於沒機會,現在我找上門去,他應該沒問題的!”
“忠順王可能沒問題,不過他手下的人有問題,他們多半是被你們打傷的餘嘯天的同夥後來被你們殺了的四個,也是忠順王手下的人……”
“不……盧凌風説有兩個是西廠的!”
“你不會比我清楚,他們只是名額在西廠,其實全是忠順王的爪牙,你已經開罪了他們,進去也難有作為。”
“那就要看各人了,他們若能化除成見,大家交個朋友也行,他們若是再跟我過不去,我就跟他們幹到底!”
碧瑤笑道:“少爺,你是來做事的,不是來跟人賭氣的,再説,忠順王不會為了你一個人而放棄了那一夥人,你到那兒去,怎麼都不是上策!”
“我知道,盧凌風也跟我説過了,他甚至還拉我上他的錦衣衞去幫忙,可是我婉拒了,因為我知道要入這一行,只有進東西兩廠,才能混出個名堂!”
“盧凌風跟皇帝的關係很密切,未嘗不是一條可行之道,他那個人也較為好相處。”
“這我知道,但我也知道皇帝目前不是最有權力的人,事事受制於東西兩廠,在盧凌風那兒,不僅於不了事兒還會處處受擠,倒不如不去了。”
碧瑤終於一嘆道:“好吧!你是鐵定了心要打進那兩個地方去,但也並不一定非要進東廠呀。
難道不能進西廠嗎?西廠是宮中汪公公領頭,他守在宮中出不來,你在外頭,事權也更大一點!”
“這當然好,盧凌風也向我分析過,可是我找不到門路。盧凌風雖然可以為我推薦,但他平素就跟汪振站在作對的立場上,推薦上去,汪振反而會起疑!”
碧瑤道:“我為你介紹好了。”
“你能為我介紹?”
“怎麼?難道你以為我是個歌妓,面子不夠大,告訴你,在我手上推薦過兩名總督、三名巡撫,一任藩司了,都是有薦必準;從沒打過回票,而且我只要説個不字,大概還沒人能派個官兒出去!”
“不……不…我相信,我只是不知道你有這麼大的神通而已,這條門路很不容易打進去的。”
碧瑤一笑道:“像我這樣架子既大、纏頭又高、脾氣更壞,若不是有點辦法,怎麼會成為京師第一名妓呢!”
南宮少秋忘情地握住了她的手道:“碧瑤,別人或許不知道你,但在我面前,你説這話是過不了門的,憑你們姐妹昨天那兩手,也沒有寄身風塵的理由。”
碧瑤沒有抽回手,聽任他握着,只是她的手微微有些顫抖,顯然是她並不習慣這種舉動。
但是她的語氣仍然很鎮定,淡淡地道:“可是我們偏偏淪落風塵。”
“那必定是你們別具懷抱!”
“你認為是為了什麼呢?”
“小姐,這我可猜不着,不過你們兩位都是具有絕頂身手的俠女,因此你們將要從事的也必定是一項驚天動地、濟世救人的偉舉。”
“哦!你何以認為我們要做的事是屬於濟世救人的呢?”
“這個想也想得到的,若不是為了一個偉大而神聖的目標,不值得你們作如此重大犧牲的!”
“不會是為了私人恩怨嗎?”
“不太可能,你們具有那種身手,要想行刺誰,不過是舉手之勢而已,用得着費這麼大的事嗎?因此,我想你們是對付一個鉅奸大惡之人和一個龐大的勢力集團。”
“你倒挺看得起我們的,那麼我們要對付什麼人呢?”
南宮少秋想了一下道:“當今在京師夠份量的人不多,假如我猜得不錯,該是忠順王和他的東廠了。”
碧瑤倏的抽回了手,變色起立,兩眼盯住了他。
南宮少秋若無其事地笑道:“就算我猜錯了,你也犯不着生氣呀,我們不過是隨便談談。”
碧瑤道:“不!你猜得很準,我們的確是為此而來的,只是我不明白,你怎麼會一猜就中的。”
“這太明顯了,第一、那個被殺的餘嘯天一定常跟你接近,否則他也不會誤會跟你有特別交情而跑來吵鬧了,而你之所以敷衍他,必然是為了想從他那兒探聽些什麼。”
“這話不通,我如果想利用他,不會讓你們去對付他。”
“那是因為他越來越討厭,使你無法忍受了,所以才借個理由打發他,那天他來找碴,是你故意引起的。
以你在京中的瞭解,知道他的身分,應該是不必去得罪他的,可是你偏偏在輪到他的茶局前,跑到我們這兒來。
可見是存心利用我們來對付他的,你那天也對我們説,要想在廠衞中發展,就必須在他們身上表現一下……”
碧瑤咬咬牙道:“你倒是很精明,記性也好極了,一點都沒漏過,既然明知道是在利用你們,為什麼還要上當呢?”
南宮少秋笑道:“我只是説你故意造成衝突的場面,可沒説你利用我們,更無所謂上當了。”
再説我南宮少秋不怕事也是有名的。兩度上京師,打了七八次架多半是在八大胡同中揮拳,揍的對象有貴有顯……”
碧瑤冷哼一聲道:“我知道你少爺很了不起!”
南宮少秋忙道:“碧瑤,你別以為我是仗勢欺人,每次打架,我都是為了抱不平,打的才是仗勢欺人之徒,無事尚且找事,又怎能容人欺到我頭上!”
碧瑤冷笑道:“匹夫之勇,不足為道。”
“碧瑤!你這是五十步笑百步了。學劍之人,所逞的都是匹夫之勇,力敵一人,流血五步而已。
所以楚霸王才不齒小勇而要學萬人敵,我現在是以小勇培養大勇,將來好繼我伯父統率水軍。”
“你們把國家軍旅當作私人產業了。”
“你這是賭氣,不是説理了,你明知我怕父的水師等於是私人建立的,才能保持精鋭,若是換了個主帥,早已潰不成軍了。
這雖然有點不對,但是我們以私人的力量為國家建軍,不受權臣挾制,總算對得起國家了。”
碧瑤為之語塞,頓了一頓道:“至少你説的那個理由還不夠,你必須提出一個更有力的理由來。”
南宮少秋笑道:“當然還有理由,那就是你極力反對我進人東廠,你不願意跟我成為敵人。”
碧瑤咬咬牙道:“我可不在乎多一個敵人。”
南宮少秋知道這是她心高氣傲,故意如此説的,故而一笑道:“碧瑤,我這個人手底下不行,但是腦筋卻很靈活,何況手下還有幾個能拼能打的人。
你也許不在乎我,但多我這個朋友,總比跟我作對好吧,何況我們根本沒有敵對的必要,你説是不是?”
碧瑤也強不起來了。
她畢竟不是個蠻不講理的女人,只是笑了一下道:“你知道我要對付的是忠順王,還敢跟我做朋友嗎?”
“這是什麼話,我沒有什麼不敢的事,何況我以前並不知道你的來頭大,更沒想到能幫我多大的忙,但是對東廠的人,我還是説殺就殺,並沒有含糊他們呀!。”
“好!少爺,你肯把我當朋友,我就告訴你老實話,汪振是我的義父。”
“你怎麼會有這麼一個義父?”
“我知道他也不是什麼好人,但他只是愛攬權而已,並沒有太多的野心,最主要是他身為寺人,當不了皇帝。
而且他處在禁宮之中,作不了多大的惡。
他跟我父親有交情,也很喜歡我,在我五歲時,他就收我為乾女兒了,我到京師來,也是他請我來幫忙的。”
“這個幹老子對你可實在照顧得不夠周到。”
“他是邀我來為他主持西廠的,是我自己選擇了八大胡同,寧可在側面幫他一手,也不願被他套進那個圈子裏去。現在,你既然有意思混進這個圈子,我可以舉薦你進去,相信絕無問題。”
“什麼,你要我去主持西廠?”
“是的,要幹就轟轟烈烈地幹,以你的身分與背景也夠這個資格,最重要的是你已經殺了好幾個東廠的重要人員,若是沒有一個顯赫的身分,怕鎮不住對方!”
“碧瑤,你義父要你幫忙,也是對付東廠?”
“是的,他説忠順王勢力日張,利用東廠清除異已,擴充實力,有染指天下之圖,連他的西廠也被漸漸侵人,地位日危,要我來幫忙消弱一下對方的勢力……”
“是否有這個趨勢呢?”
“那倒是不會錯的,我義父先前跟他合作過一陣,不過是斂財而已,現在卻日受他的排擠,十分後悔,所以我把你的事説了後,他十分歡迎!”
南宮少秋的心口中已略有底子,但是仍然慎重地問道:“目前西廠方面可用的人有多少呢?”
碧瑤輕嘆道:“不知道,先前他手下有幾十個人,但現在他已不知道誰是真正可靠的了,所以才需要一個可信的人,前去整頓一下。
不過他當然也有一些可用的人,否則早就被人擠掉了,我因為無意接掌才不去過問,你見了義父,他自會交給你的。”
南宮少秋又想了一下道:“看來我一接手,就要有一番大拼了,但事情還值得一為,我什麼時候去見他。”
“就是現在,我們的好了的,他在等我回音。”
“此刻入宮,方便嗎?”
碧瑤笑了道:“不是入宮,義父外面有一所別業的,那也是西廠的秘密機關,我們到那兒去見他。”
“他能出來嗎?他是宮中的尚衣監。”
“我的少爺,你有時很精明,有時卻又天真得可笑,以他現在的職務,還有人能管他的行動嗎?
皇帝也不敢要他伺候,在宮中,他另有簽押房,用的都是太監,連皇帝也得先經通報了才能前去呢!”
“這不是太跋扈了嗎?一個宮監驕橫若此,將來必無善終,你勸過他沒有?”
“勸過了,不過沒什麼用,好在你也不是去跟着他,可以不管這麼多。老實説,我幫他是情面難卻,因為他救過我父親的命,不得不還他一次情。”
“你父親怎麼會欠他的情呢?”
“我父親身染沉痾,垂危一息,他那時恰好奉旨到山海關外觀察,有人進奉一支千年成形雪參,他私扣了下來,卻將那支雪參給我父親治好了沉痾。”
“那不過是慷他人之慨而已。”
“話不能這麼説,那畢竟是一份大人情,我不能不感激他。何況,我對他的報恩也是有選擇的,我不會幫他做傷天害理的事。
像目前的打擊東廠就是一例,忠順王手下的那些人無惡不作,殺人如麻,的確都該死,我也等於是變相除惡而已。”
南宮少秋道:“除一惡又養一惡,等他們攬大權後,總不會做好事吧?你這本帳可難算得緊。”
碧瑤臉上泛起了堅毅之色道:“這個你放心,我想他再壞也不會比忠順王更奸了,如果他真的做出什麼十惡不赦的行為時,我寧冒大不韙,也會殺他的。”
俠女胸懷究竟不同凡俗!
南宮少秋肅然起敬道:“碧瑤,有你這段話,我也可以放心地接事了,我進入西廠是另有目的的。
但我也不可能成為一個鉅奸大惡的幫兇,所以我也把話説在前面,免得到時對不起你這介紹人。”
碧瑤的目中射出了異光,居然自動地拉着他的手道:“南宮兄!有你這番話,也不枉小妹的一番推薦了!”
兩個人默然對視,似乎在交換着胸中的無限情意。
這時小紅卻悄悄地進來,見狀笑了一笑道:“對不起,我不得不來打擾一下,你們究竟談妥沒有?”
碧瑤很不好意思地抽回了手道:“鬼丫頭,你着急些什麼?”
小紅道:“皇帝不急,急死太監,那邊已經着人來催了兩三遍了!”
南宮少秋不禁哈哈大笑道:“小紅,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這句急死太監可實在用得妙!”
碧瑤皺皺眉頭道:“南宮兄,我義父雖然不是個可敬的人,但你要進入西廠,那可是個正式的衙門,官場上的禮儀,你至少也得遵守一點!”
南宮少秋連忙道:“是!是!我也只是現在開開玩笑,見了面,我一定會尊稱他為公公的!”
小紅笑道:“叫公公何如叫幹岳父親得親熱呢?”
碧瑤紅了臉道:“鬼丫頭,你也跟我一起叫乾爹的,這幹岳丈莫不是為你自己叫的!”
小紅不禁也紅了臉,追着碧瑤要去打她。
南宮少秋看看她們很有意思,覺得這碧落黃泉兩位俠女,跟六合四靈中其他幾個不同,她們還保存着一份少女的天真。
口口口口口口
一輛碧油香車,載着南宮公子和八大胡同的名妓碧瑤和她可人慧黠的待兒小紅,鞭絲輕搖出門而去,不知羨煞了多少京師的王孫仕女。
碧瑤隨人出局,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多少人花足了銀子,求見一面都十分困難,但是她卻和南宮少秋親親熱熱地偎依着上西山賞梅去了。
這時候天已下午了!
這會兒上西山,多半是趕不回來了,説不定就歇在西山,這小子不知是那輩子修來的豔福,居然獨佔花魁,怎不叫人恨得牙癢癢的。
但是他們又瞧見了南宮少秋那種瀟灑的形貌和碧瑤實在是玉人無雙,心中的氣又平了一點。
周而轉又興起了另一種綺想,碧瑤以往對人的那種驕態和冷勁兒,也是夠人受的,南宮少秋能夠把這顆星星由雲端摘下來,多少也算是為男人爭了口氣。
他們的車子的確是往西山去的,但他們卻不是上山,遠離山腳還有兩三里時,就折入了一條小路。
碧瑤臉色微變道:‘喂!趕車的!你怎轉了彎,這不是上山的路!”
車伕是個瘦削的中年人,穿着得很乾淨,笑笑道:“沒錯!這是條近路。”
“誰叫你抄近路的,快趕回去!”
車伕乾脆停下了車,雙手一攤道:“要趕你們自己趕,老子可不聽人指使,你們僱車時,只説上西山沒規定要怎麼走,老子就愛走這條路!”
南宮少秋皺皺眉,低聲問小紅道:“這車是誰僱的?”
“是孫九代僱的。”
南宮少秋輕聲道:“八成是着了人家的道兒了,不過沒關係,那老小子是刀切豆腐兩面光!
他得罪不起人家,也得罪不起我,一定會設法通知我的人,隨後來打接應的,我先下去跟他們磨蹭一下。”
碧瑤道:“別下去,竹林裏藏得有人,多半是東廠的,早就在等着我們了!”
南宮少秋道:“我也瞧見了,不過我還是下去的好,他們的目標在我,你們沒亮過相,他們不會注意到,在車上用暗青子掩護我更好一點。”
説着他一跳下車,居然空着手,長劍在腰卻沒有拔出來的意思。
小紅瞧見着急道:“這位少爺是怎麼了,他難道還以為對方只是打悶棍、撒石灰的小毛賊嗎?對方剛吃了個大虧,再次遣出來的一定都是高手!”
碧瑤卻沉聲道:“少廢話,扣好你的飛刀,注意左面,那兒有三個人,全交給你!”
“怎麼全交給我,你就不管了嗎?”
“我管右邊,一人負責一面。”
“右邊根本沒人。”
“所以才可怕,以埋伏的情勢而言,右面比左面更好,怎麼會不安插人呢?因此,那兒安插的一定是絕頂高手,作為主要的攻擊。”
“瑤姐,還是你細心,想得周到。”
“別廢話了,你那邊的三個看樣子是使暗器的好手,一有動靜,你就搶先出手,這位寶貝少爺腦筋不錯,手底下可實在不怎樣。”
“放心好了,表姐,傷不了你的心上人的。”
碧瑤瞪她一眼,卻沒跟她貧嘴,因為她全副精神都放在右邊的竹林裏,那兒仍然一無動靜,但更叫人擔心。
南宮少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居然也靠向左邊,把右邊的林子用馬匹擋着,然後向那個蹲在一邊,好似假裝抽煙袋的車伕道:“你抽的煙絲真香,恐怕是興隆號的上等貨,一包要好幾兩銀子呢。”
開口第一句話,居然是討論對方的煙絲,這位少爺也真夠絕的,連那個車伕也大感意外。
他把人帶到這兒是有計劃的,現在正在準備作狠命的廝殺,蹲在地下抽煙,只是裝出的冷靜而已。
其實他的太陽穴上突突地跳,顯示他內心的緊張。
那知南宮少秋竟然沒當回事,反倒是他自己色厲內荏地叫道:“關你鳥事,老子有銀子抽什麼煙由老子高興。”
南宮少秋笑笑道:“你這位老兄可真和氣,我不過是好心問問,你一個月趕車能賺多少,夠你抽煙的嗎?你是那一家車行的,收入準不錯吧!”
“你問這個幹嗎?”
“看你生活如此享受,我實在羨慕,想請你帶我一把,讓我也去混他幾個花花!”
他這邊越鎮定,對方就越緊張!
那個漢子乾脆拉下瞼來吼叫道:“你爸爸你舅舅才拉車呢,老子是東廠的。小子,昨天你殺了我們幾個同伴,老爺們找你報仇來了。”
南宮少秋這才故作恍然地道:“敢情我那夜宰的幾個毛賊真是東廠的,我到錦衣衞去報案,聽盧凌風説了,我還不相信呢。東廠是個大衙門,在那兒當差的,不至於窮得去當小賊呀。”
“放你媽的屁,你才是小賊呢。”
南宮少秋一笑道:“不管誰是賊了,反正他們夜間摸黑偷偷上我住的店裏去,非盜即賊,你也是一樣。
既是東廠的差官,便當公開正大光明的辦案子,幹嗎又玩這種偷偷摸摸的把戲呢,莫非你們都有當賊的癮。”
那車伕臉上湧起了怒色,霍地站起來道:“好小子,你嘴上罵得痛快好了,只希望你能一直硬下去,不要跪在地上哭爹叫娘!”
南宮少秋微笑道:“這你可弄錯了,我在家時,爹孃管我最兇,只有姥姥和奶奶疼我,每當我有危難時,總是哭着叫奶奶、喊姥姥,絕不會哭爹叫娘。”
他的口中在跟對方逗趣,身子卻一直藏在馬匹後面。
那個車伕見他始終不出來,只有繼續叫罵道:“小王八蛋,你耍貧嘴好了,有種的你過來,老子管如你死無葬身之地,小兔崽子,小雜種……”
他跳着腳,把什麼難聽的話都叫了出來。
南宮少秋像是十分欣賞,而且也更為篤定了,因為他的耳中已傳來一陣極為微細的嗡嗡聲,像是蜜蜂在哼。
那是女王峯胡風的特殊聯絡記號,可以傳得很遠而不引人注意,那通知説他們已經到了。
因此,他大可放心不必出手了。
因此他即將打入西廠,卻不想泄漏自己身上的功夫,但又不能束手聽任對方宰割,最理想是有人替自己擋一下。
所以他等對方罵得差不多時,才笑着道:“老兄,你是個男人,怎麼罵起街來,像個潑婦似的?
你可得小心一點,舉頭三尺有神明,他們若是聽見了你的嘴巴這麼損,會罰你嘴上長療瘡的!”
那漢子還待張口要罵,忽地用手掩住嘴巴跳了起來,先是哇哇亂叫。後來則是鳴鳴地哀鳴了。
而且他也痛得在地上亂滾,一張臉在片刻間已經腫得像西瓜,比平時大了足足有兩倍!
這正是胡風的蜂尾針,發時無聲無息,遠可及數大,觸肌人肉,連一點根都沒留在外面,只有外皮上留個小黑點。
這就完全像是被大胡蜂螫了一口似的,其毒則過之,假如她不施解毒,可以把人足足痛上三天,寸全身腫得像個球樣的死掉。
這種暗器太狠毒了,胡風自己是輕易不施展的。江湖上盛傳她女王蜂的名號,卻不太有人知道她有這種暗器。
今天是在南宮少秋的暗示之下,才施展了一枚!
那個扮車伕的漢子倒在地上只剩下哼哼的份了。
南宮少秋卻笑道:“我説的不錯吧,真是現世現報,這西山腳下可不能亂説話的,山上有呂祖廟,供着純陽仙師。
那是個風流神仙,喜歡漂亮的女人,最討厭潑婦和流氓。
所以京師的青皮混混無賴,來到這兒都是規規矩矩的,你這怪自己招惹的,可怨不了!”
他拉了馬匹,作勢掉頭欲行。竹林中的人再也忍不住了,一聲暴喝,暗器似雨點似的射出來!
小紅連忙叫道:“少爺!快躲開!”
南宮少秋沒有躲,他只脱下了身上的袍子,隨手揮舞開來,形成了一大片藍幕,將那些暗器都卷阻落地。
不但沒傷到自己,連馬匹都沒受到傷害!
而三個發暗器的傢伙卻只發出了三聲悶哼。
那是小紅的柳葉飛刀也出了手,她又忿又急,碧瑤叫她看住左邊,她也全神注意着,沒想到對方的動作出奇的快,一大片暗器罩將下來。
幸好南宮少秋自己反應不慢,脱下外袍擋了一陣,她怕南宮少秋支持不了多久,惶急中六支飛刀一起出了手,分襲三個人。
這是權宜之計!
她見到對方的發暗器手法後,知道這六支飛刀不見得能奈何對方的,所以飛刀出手後,身隨劍起,一溜寒光射出車窗,射進了竹林。
那些悶哼聲她也沒聽見,劍先急掃,三個人被砍成了六截,她不禁奇怪自己何以得手太容易。
每個人都是被她攔腰斬為兩段的,上半截的殘屍上,卻又插着兩支柳葉飛刀,一支釘在咽喉,一支釘在胸膛。
敢情這三個傢伙早就被她的暗器解決了。
小紅看看那三個人時,更難以相信了,這三個人並稱嶸山三鳥,是嶸山派的高手,不但暗器手法精絕,技藝也是江湖一流的。
小紅估計單打獨鬥,或許能勝過一個,以一敵三,絕對不是對手的,卻沒想到歪打正着,一下子糊里糊塗地解決掉三個強敵,倒不禁呆住了。
她也沒能呆太久,右邊的竹林中,疾速彈出兩道人影,一條越過了馬背,凌空撲擊南宮少秋!
另一條則飛越路面,疾攻竹林中的小紅。
車中的碧瑤一直在注意着竹林中的動靜,但始終是比人慢一步!
幸好南宮少秋一直用馬匹擋住了身子,使對方無法直接攻擊,所以他還來得及凌空迎擊,在人影接近南宮少秋時,被她攔住了。
噹的一聲,急刺的一劍被她凌空磕開,也將她的人震退半丈許,可見對方的功力猶在她之上。
另一邊的小紅也差不多!
她因為距離較遠,得以較為從容,人影迫近時,單劍撩上去,鏘然震鳴中,她的人被震開丈許,手臂痠麻。
對方的身形站定,與碧瑤對劍的是一個道士,柳髯羽冠,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樣子。而將小紅震退的卻是個胖大的和尚,使的是一柄月牙方便鏟。
碧瑤一見這兩個人,神色急變,也暗呼僥倖,幸虧南宮少秋一直都躲在馬匹旁邊,不讓對方有夾擊的機會。
否則左邊林中三鳥的暗器,加上右邊這兩個絕世高手的猝然一擊,舉世之間,將無人抗受。
現在三鳥已經伏誅,只剩這兩個討厭傢伙,至少還可以一拼!
她知道力拼並不容易,但此地已近西山,她的義父汪振那兒一定會很快得到消息着人來救援的。
而且南宮少秋似乎也有幫手到達了。
她可不像小紅那麼沒心計,先前車伕的無端倒地,以及嶸山三鳥的被小紅一招所斬,都是有人在暗中幫了手。
所以她沉住了氣道:“小紅,到這兒來!”
小紅很快地退了回來。
南官少秋卻抽出了腰劍,走前一步,像是要保護兩個女孩子,指着兩個敵人道:“和尚、道士,你們不在廟裏唸經拜佛,守着出家人本份,也出來幹這種攔路打劫的勾當,敗壞清規,實在該死。你們的法名叫什麼,是哪家廟裏的。”
和尚看看道士,哈哈大笑道:“道兄,這小子居然還不認識我們,你看要不要告訴他呢?”
道上冷笑道:“以你我的身分,總不能不教而誅!”
和尚傲然道:“本師古月,人稱虎牙僧,那是玉洞仙師,名列當世十三邪,並稱空門雙兇。”
南宮少秋像是從未聽見過這兩人的名號,仍然從容地笑道:“你們自己不避諱兇邪,還算是老實。不過空門雙兇卻又不夠謙虛,為什麼不説是空門中的一雙敗類呢?”
“南宮少秋,你真不知死活,居然敢説這種話。”
南宮少秋微笑道:“大和尚,你別生氣,聽起來你在江湖上似乎還小有名氣,儘管你名列兇邪,也該有些風度才是。你們也是東廠的?”
“佛爺們不屬東廠,只是受忠順王禮聘為供奉。”
“那有什麼差別,想來忠順王不會把你們像菩薩般的高高供起來,每日香花奉養。他要你們殺人,你們就得殺人,等於是他的高級爪牙打手而已!”
王洞真人為了搭架子,一向很少開口。
這時也忍不住了,厲聲喝道:“小兒,放肆!”
“老道!你別發火,生氣也改變不了事實,你們現在就是受命出來殺我的!”
王洞真人道:“那倒不見得,本來王爺對爾頗為生氣,後來刑部侍郎皇甫光來為爾説情,王爺念爾年幼無知已經原諒了你。
聽説你有意投效王爺,王爺還頗為嘉許,準備好好提拔你,那知你小子竟三心二意,居然又想投到汪振那老陰人處,王爺這才認為你不可恕!”
“你們怎會知道的?”
“這兩個女娃娃是汪振的乾女兒,如何瞞得過王爺,她們帶你到西山,自然是去見汪振。”
南宮少秋笑道:“原來你們只是代忠順王來挖角兒的,那也未免操之過急了,我既然已經託了皇甫老伯去打招呼,少不得會去見見王爺的,我現在也只是去見見江公公,並沒有決定要在哪邊呀!”
玉潤真人道:“那好!你立刻回頭去見王爺,本師就放過你這一遭。
“反正我是出來謀差事,東廠西廠一樣幹,現在既然兩處都要我,我可得挑一挑了。二位是否知道,忠順王能給我一個怎麼樣的職份?”
“王爺答應用你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你還要挑職份?”
“那當然,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兒,豈可不慎重,何況,忠順王不會為了我的才具而用我,他要的是我伯父的關係,有這個條件,我當然得端一端,找個適合的差事幹幹。”
古月想是受過指示,忍不住道:“王爺對你有多少才具十分清楚,不會虧待你,大概可以有個大檔頭……”
“大檔頭有多大?”
“你去了之後自然知道,反正以你這份德性,大檔頭只高不低了。”
“高低我不計較,我只想知道,像你們和尚老道這一票貨色,我管不管得到?”
古月和玉洞真人兩人都泛起了怒色。
玉洞真人沉聲道:“狂妄小兒,你居然在消遣本仙長。”
南宮少秋道:“我説的是真話,假如連你們這種高等的打手都管不了,那還有什麼幹頭呢?
西廠那邊,碧姑娘説可以推薦我當統領,也就是説,除了汪公公之外,其他人都歸我管的。”
玉洞真人朗聲大笑道:“你要去當統領?”
“是啊!碧姑娘這麼説了,只是我不知道統領是否真有那麼大的權力,正好問問你們,老道,你可不能騙我,這事關係很大,而且立可證實的。”
玉洞真人又是一番猛笑道:“不錯,統領在廠衞中地位很高,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碧瑤是汪振的乾女兒,她也有能力推薦。在振手下已經沒有什麼人了,以你的背景,他可能會用你當統領。
只是有一點你沒想透,東西兩廠,地位是一樣的,實力卻有強弱盛衰之別,西廠的統領不會比東廠的大檔頭風光!”
南宮少秋道:“既是兩廠地位平等,我當然選高的爬,請你們上覆王爺,我決心上西廠去了。”
“小子!你不後悔?”
“沒什麼好後悔的,西廠不過是實力差一點罷了,我去了之後就不同了!”
“就憑你小子這點材料?”
南宮少秋道:“別把我算進去,我知道自己不行,可是我伯父那裏有人,我會帶一批人過去,那就不同了。”
碧瑤氣得直翻眼道:“活寶!你怎麼什麼都説了!”
“那有什麼關係,他們遲早也會知道的,我先説一聲,也免得叫皇甫老伯為難,他畢竟向忠順王推薦過我,但是忠順王太小氣,可不能怪我。”
碧瑤賭氣道:“你説了出來,他們還會放過你嗎?”
南宮少秋笑道:“你是説他們會殺我?”
“他們攔截在路上,難道是為了找你聊天?”
“那當然不是,他們本來是要留下我的,可是沒配合好,那三個傢伙搶先發動又送了命,他們已失去了最有利的時機。
現在只剩下和尚老道,他們是聰明人,不會再作傻事的,所以才找我談判,不過他們的權限太小,只能給到一個大檔頭,這一筆交易是談不攏了。”
“和尚老道,你們回去對忠順王爺説,盛情心領,得罪我之處,我也不去計較了,因為我也沒吃虧,以後大家在一殿為臣,還要互相多多照應!”
這位少爺裝出一副不懂事的樣子,説的話卻能叫人氣得吐血。
碧瑤這才聽出南宮少秋是在存心調侃,不禁臉上泛起了微笑,但她也看見了對方兩個人臉上的殺機。
玉洞真人已經舉起了劍,凝聚全力,似乎想把這個小子一劍劈成兩片。
南宮少秋卻似乎毫不知厲害,笑着道:“老道,你別吹鬍於瞪眼,也別想耍橫,本少爺敢來京師來謀事,也不是省油的燈。
你們的安排雖密,可是到現在損兵拆將的都是你們,看看那位趕車的仁兄,你就該放聰明點。”
那個車伕在地下已經動不了了,腫脹卻蔓延到脖子上,而且肌肉仍在不住地顫抖,顯見他仍是在極度痛苦中。
古月上人走過去,一鏟將他鏟成兩截,他居然閃着感激和解脱的眼神,看來倒是令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