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楓道長突然站起身子,奔向新房。
原來,幾人已移至西廂中,食用酒飯。
王知府低聲對張師爺道:“馬公子的屍體該如何處置?”
“最好是原地保存,但這恐怕不容易?”張寶善道:“只是保存屍體不腐壞,就要大費周折。”
“大費周折的意思是……”金百年道:“要花費很多錢,還是需要些珍貴的藥物?”
“都需要,花銷的龐大,恐非一般人所能負擔,揚州府雖然有錢,但那都是公款!”張寶善道:“耗用過度,很難交代,再説一些珍貴藥物,也不是花銀子就可以買到……”
“張師爺,銀錢花費上,不用擔心,由我金某人承擔,你放心大膽地支用,至於珍奇的藥物,我們金家收藏不少,你開個清單出來,只要揚州城中有的,我可以高價購買……”
“好,有金員外這番話,事情就好辦多了。”張寶善道:“屍體不壞,常存於此,是用黃金堆出來的成績,馬提督也會明白金員外這番情思深重的心意。”
這時,天楓道長已匆匆走了回來。
鐵翎起身迎了上去,低聲道:“道兄,有什麼發現?”
天楓道長神情肅然,未理會鐵翎,卻望着金百年道:“東主,近月中,可有人到府中拜望過你?”
這番話問的突然,但看天楓道長的嚴肅神情,就知道這位武林高人説的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連王知府也凝神傾聽下文。
“你是説武林中人?”金百年道:“還是一般的訪客?”
“是武林中人,東主也未必能看的出來,”天楓道長道:“他該是一個很會隱藏自己的人。”
“這就無法説的清楚了。”金百年道:“近月中,我至少接見十位客人,七位是生意上交往的朋友,兩位是京裏來的夫子先生,他們都是十多年來的老朋友了,絕對不是武林中人。”
“還有一位呢?”天楓道長道:“不是老朋友吧?”
“不是,是第一次見面的訪客,一個年輕的姑娘!”
“東主向不單獨見客,尤其是見陌生人,不知這次是哪一位陪在東主身側?”
“總管賈英,近月來都由他陪我見客。”
“很好,很好,”天楓道長接道:“賈英膽大心細,技藝精湛,應該會看出一些苗頭才對,我要和他談談?”
“我差人叫賈英,要他一道留在家中,”金百年道:“我擔心是馬提督到家裏抓人。”
一直忍耐着未再多言的鐵翎,再也忍不住了,冷冷道:“天楓道兄,你究竟要説什麼,何不暢暢快快説出來?”
道兄上加了天楓的名號,鐵總捕頭顯然是有些火了。
“鐵兄聽過鬼刀的傳説麼?”
“聽過一些,只是聽得不多,説他的刀術已入化境,殺人於不知不覺之中!”
“鬼刀也到了揚州府,”接口的竟是王知府,道:“也就是殺害馬公子的兇手麼?”
“鬼刀,又稱夢幻之刀,殺人的技巧,已經到了不着痕跡的境界,”天楓道長道:“能利用人、鳥、花樹,佈置下各種巧妙的殺人方法,使人防不勝防!鬼刀之名由此而生,此一奇技,前無古人,也未聽過江湖上哪個門派有過這門技藝。”
“利用花樹殺人,雖是聳人聽聞,但花木果樹,都是植物,任人擺弄佈置,”王少卿道:“利用飛鳥殺人,就得有一些特別的技巧了,用人殺人,倒是順理成章,多埋伏一些殺手,擇機出手……”
“大人,如是這樣簡單,鬼刀還有何可懼?也不配稱作夢幻之刀了,”天楓道長長吁口氣,道:“殺手也無法接近他要殺的人,只有最親密的人,才能殺的不着痕跡,使人無法防範!”
“就像這件新房血案一樣,”王大人道:“你我都認為金姑娘不是兇手,但卻無法幫她洗脱嫌疑。”
“抓到了鬼刀,就可以查個水落石出了,”鐵翎道:“道兄如能提供鬼刀其人的形貌,鐵某人願盡出揚州府捕快精鋭,全面追緝他到案。”
天楓道長沉吟一陣,道:“沒有人能夠指出夢幻之刀,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甚至無法確定他是男是女?……”
鐵翎接道:“可是,道兄斷言鬼刀已到了揚州,難道也是臆測之詞了。”
“那倒不是,”天楓道長:“鬼刀有兩個特別怪癖,一是不殺初度會面的人。也就是説他出手之前必須先要見被害人一面……”
金百年打了一個冷顫,道:“老夫不是見過他了?”
“你見的那位姑娘,是不是鬼刀的幻變形像,貧道不在現場,無法斷言,但賈英定會瞧出一些痕跡……”
“馬公子是被害人,一定見過鬼刀了。”金百年道:“小女呢?是不是也算是被害人呢?”
“當然是!”王大人接口道:“殺人嫁禍,金姑娘成了第一嫌犯,如論被害之謀,似應在馬家之上,只是一個大家千金,深閨佳人,又怎麼會涉入這些恩怨之中呢?”
“大人!這只是一件殺人命案,只是過程詭異,案情棘手,”張刑案道:“未必就會牽涉上鬼刀這等江湖怪人,屬下再三的推想,一直都想不出鬼刀涉案的因由何在?”
“也沒明確的證據,説明夢幻之刀已到了揚州府城。”鐵翎道:“這檔事只是推想……”
“有證據,在你鐵總捕頭之前,貧道如無三分把握怎敢妄言。”
果然是請將不如激將,這老道士人雖跳出三界外,但心仍留在凡界中,擺不脱名利枷鎖,鐵翎心中忖思,口中説道:“道兄,證據何在?”
“這就談到鬼刀其人第二個怪癖了,刀過不留痕,人到必留名。”緊握的右手緩緩張開,道:“這就是鬼刀標誌,如是他涉案殺人,必會在原地停留一月,三十天之後,才會飄然遠去。”
是一個小小的玉雕人像,一手拈花,一手執刀,長髮散開,眉如彎月,雕工精緻,栩栩如生,仍然給人一種迷濛的感覺,你無法由玉雕人像上,判定他是男還是女?
“道兄,能確定他仍在揚州中,”鐵翎道:“兄弟就要下令各路線民,配合府中捕快,全面搜查了。”
天楓道長微微一笑:“聽説,你早已在揚州城中佈下了天羅地網,各路的雄梟幫會,都在你之下,才把這座天下第一府,治理的風平浪靜……”
“慚愧呀!慚愧,風平浪靜,又怎會發生如此重大的血案,牽累所及,很可能斷送了惠我很深的恩官前程,”鐵翎道:“翻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找出來。”
“鐵翎,我不太瞭解江湖中事,但用不着急於找尋鬼刀,”王知府道:“就算找到了,也不能證明他是兇手,何不再等一兩天,等金陵的杜望月到了再作計議,配合行動。”
“大人説的是,”張寶善道:“沒法證明鬼刀和血案有關,似乎用不着去招惹這麼一個江湖怪傑。”
鐵翎點點頭,道:“師爺説得對,屬下一切遵命行事。”
“道長,你看這件事咱們是否要插手進去?”金百年道:“先查出鬼刀的落足之處,一切照江湖人規矩行事,不和官府扯上關係,就不用有太多的顧忌了!”
“東主追查鬼刀行蹤,貧道倒不反對,不過,等貧道和賈英談過之後,東主再下令行動不遲。”
這時,一個四旬左右中年人,急快步行了進來,看着他人入庭院,只不過一眨眼間,人已進入了廂房,對着王知府做一躬身,卻轉向金百年:“東主急令召見,不知有何指教?”
“是天楓道長找你,”金百年微微一笑,道:“你們好好地談談吧!”
王知府一直暗中打量賈英,只見他身軀修長、雙目中神光逼人,想到了剛才行動的神速,心中暗暗讚道:又一位江湖高手,這金百年府中聚集的高手實力,只怕要強過揚州府了。
“道長召見賈英,有何指點?”
“這近月之中,都由賈兄陪着東主,接見賓客,箇中是否有可疑人物?”
“道長是指七天之前,東主接見的一位婦道人家?……”
“慢慢慢,是姑娘家的裝束,還是一位少婦?賈兄請仔細回想一下?”
“桃紅夾衫,水紅長褲,褲腿拖地,掩住了雙足,裏一件玄色披風。”賈英凝目思索了一下,道:“濃眉大眼,長髮披肩,左眉中有一顆紅痣,小如粒米,不留心很難看得出來。沒有女人的嫵媚,卻多了一份逼人的英氣,仔細地品評一下,就很難説她是男是女了?”
“以賈兄目力之強,閲歷之豐,也無法辨出她是男是女麼?”
“她雙手一直隱在披風之中,我擔心她會突然有不利東主的舉動,吸引了我大部分的精神,未作更仔細觀察,粗略的印象,就是如此了。”
“東主向不輕易見客,怎會接見這麼一個人物呢?”
“來的太快了,”金百年道:“下人通報,我還未來得及回絕,她人已進了書房,幸好賈總管及時而至……”
“貧道記得東主身側應都有從衞,寸步不離,怎會讓她衝入書房中?”
“事後,我仔細地查問過這件事情,那天,負責守護書房的是飛刀康三,一直守在書房外面,竟不知有人衝入書房。”賈英嘆息了一聲,道:“康三的武功不錯,飛刀更是一絕,當今之世,能由他身側經過,不為他發覺的人,只怕是很難找出幾個!”
“這麼説來,那人十之八九是鬼刀本人了?”金百年道:“老夫無怨無仇,怎麼會一到揚州就找上老夫呢?”
“東主,那一天,他和你談些什麼?”天楓道長道:“要據實而言,有不得一點錯誤遺漏。如果那個人真是鬼刀,你們已經見過面了,下一步很可能是出刀,貧道希望能在兩位的交談過程中,聽出一些蛛絲馬跡,既可預作防範,也可以用作下定決心的參考!”
下定什麼決心?天楓道長未説清楚,但如金百年感覺到確有危險時,必不甘坐以待斃,很可能先發制人,動員高手,全力一搏。
王大人明白這個意思,張師爺和鐵翎,也聽得心中明白,但卻無人開口。
“她要老夫一雙千年老參,一顆石珠,一柄短劍,”金百年道:“這些東西,都是老夫花盡心血,收購到手的東西,豈肯割愛,所以,一口回絕了她。”
“千年老參的功能能起死回生,本府也只是聽人談過,從未見過……”王大人道:“但石珠一顆,短劍一把,能值幾何?金老怎會如此吝惜呢?”
金百年雙目轉註在王知府的臉上,瞧了一陣,道:“大人可是要盤盤老朽的底子麼?”
“言重了,”王少卿道:“如是有不便之處,那就不用説了。”
“東西雖然是貴,但入老朽之手的經過,卻十分清白。”金百年道:“我是花用大把金銀買來的,而且,都有憑證,大人如果想追查來源,老朽願提供全部的證據。”
“那倒不用了,”王大人道:“本府只是感到好奇,什麼樣的石珠和短劍,能價值連城,讓你金員外如此地珍惜?”
“劍名魚腸劍,石珠叫水火相濟……”
“是專諸刺僚的魚腸劍?”王少卿有些吃驚地道:“那可是傳世之寶,據説能切金斷玉削鐵如泥。”
“是的,大人,徑寸鐵條,一揮而斷,迎風斷草,吹毛離刃,”金百年道:“是一把好劍,不能讓它淪落江湖之中,用作殺人利器。”
“金老有此一念,已具仁人之心,本府好生佩服。”
“大人淵博,無所不知,想必對水火相濟石珠,亦有所知了?”金百年道:“我雖然珍藏了此珠,只因它的外形奇特,是否還有別的作用,就一無所知了,那疑作鬼刀的女人,指名索求此珠,想來絕不是用來把玩鑑賞了。”
王大人沉思了一陣,道:“珠名水火相濟,應該由兩種顏色組合而成了,一種是紅色,另一種是……”
“白色,白的比雪,紅的火紅,兩種完全不同的顏色結合成一體,初看似是由人工黏合而成,但你仔細查驗,完全沒有人工結合的痕跡,自然界造物之奇,絕非人力可及,”金百年道:“渾然天成,紅白合壁,老朽曾和一些對山石古玉,有過研究的人,把玩過數次,多次商談之後,覺着它是石中之膽,可以合藥,是治療風癱的珍品。”
“可惜本府讀書有限,又少務雜學,也想不出石珠來歷,不過,金員外如真想尋根究底,倒非難事。”
金百年道:“大人指點。”
“魚腸劍切金斷玉,也許能切開這石中之膽,”王知府道:“石膽雖然破裂,但應無損它的合藥效用。”
他讀書萬卷,智謀反應之快實非這些江湖人物能及,但江湖中事,別有規範,有些事,王少卿雖然早已領悟,而且也想出了應變之法,但卻能藏收機鋒,隱忍不説,以免鋒芒過露。
水火相濟這等天材地寶,可遇而不可求,也引動了王少卿強烈的好奇之心,如能誘使金百年切石查看,就算別無發現,但卻無損它的合藥價值。
鬼刀能探出此石下落,必然花費了不少工夫,指名索取,絕非用以合藥,這個石珠的價值,就非同小可了。
“大人説得是,切開瞧瞧,也許能看出一些玄機。”心念既定,高聲説道:“和那女子談話,就是這些了,道長替金某拿個主意,該如何應付?”
“她要你三樣東西,你一樣也未應允,難道她就未作表示,轉身走了?”
“賈英已到我身側,康三也在她身後出現,手中還握着飛刀,殺我的時機,已暫消失。”金百年道:“不過,她臨去之時,倒是説了兩句話,語意含混,似詩似偈,不知她表示的什麼?”
“王大人是一代狀元之才,博覽古今,還有什麼解不開的詩偈?”天楓道長:“也許那兩句偈語,才是她表達的真意。”
金百年沉吟了一陣,道:“三寶屬禍首,繁華盡成空,劫火連十居,泣血一名城。好像就是這四句了,當時我還暗暗背誦了兩遍,應該不會有錯。”
“這算不上詩,也不是偈語。”王知府緩緩站起身子,道:“而是一個訊息,一個血淋淋的警告,只不過,還有兩點本府見解不透!……”
“説説看,老朽或能提供一些幫助。”
“三寶屬禍首,那是説你金員外持有的寶劍、石珠、老人蔘,是引起這次劫難的起因。”
金百年點點頭,顯是已接受了王知府的推論,道:“繁華盡成空呢?”
“這裏的繁華將成往事雲煙,一去不再。”王知府道:“劫火連十居,這裏的居字應該當家講,揚州城千家萬户,為什麼只有十家有此劫難呢?”
“這個,我知道。”金百年道:“揚州城中有十大富豪,他們的財力合起來,應能超越過揚州城所有的財富七成以上,這本是相當機密的一件事,竟被他鬼刀打聽的清清楚楚,鬼刀這個人的確可怕極了。”
“泣血、名城,是指這場劫難之後,這座富冠一國的名城,繁華落盡,變成一處令人傷心泣血的廢墟了。”王大人道:“照這麼説起來,也不全是你們十大富豪家的事了,揚州府豈能坐視不理?”
金百年道:“知府大人説得對,揚州城不能在你手中沉淪毀滅,十大家族也應聯手拒敵,明天老朽就邀請他們九位過府飲宴,公開出這件事情,十家人如能誠心合作,鬼刀縱有翻雲覆雨之能,也難在揚州城中橫行。”
王少卿本已有告辭之意,但望了天楓道長一眼之後,重又坐了下去。
“不論來人是男是女,是不是鬼刀的化身,但傳來的警訊,卻十分可怖。”天楓道長道:“諸位和貧道,似都在這場劫火之中,夢幻之刀雖然詭異,但貧道還是不太相信他敢如此地自不量力,這中間只怕是另有曲折。”
“道長,自那次事件之後,賈某自覺有失算之責,這些天我重新作了些佈置、調整,除了加強府中的防衞之外,另設三個機動小組,隨時可趕援各處,還抽出了十二個人組成一隊,可供東主調遣,以作搜索鬼刀之用。”
王知府暗暗忖道:這金府之中,究竟有多少江湖高手?作為護守宅院的武師,只聽這番調配,人數至少有二三十位之多,這些護院,大都是叫得響字號的人物,雖非個個都是一流高手,但也都得有一手絕技,且才能站穩腳步。十大富豪的護院武師加起來,至少有百位高手以上,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保護揚州,對付夢幻之刀,非得借重他們不可,刑部的總捕司,江南分司,只怕也未必有這股強大的力量。
“不論鬼刀是否是殺人兇手,”金百年道:“也不管他是否已準備對我出刀,但他既入揚州,就應該把他找出來,這件事由天楓道長領導策劃,賈總管全力支援!”目光轉註王少卿身上,道:“大人可有指教?”
“金員外調度有方,用人適才得當,本府很是佩服。”王大人道:“回衙之後,我將和鐵總捕頭商計一番,會合刑部、江南分司人員一起行動,鐵總捕頭和天楓道長是多年朋友,必能合作得圓滿愉快,本府先行告退了。”
回到府衙,王知府並未轉入後宅休息,卻逕自進了二堂書房。
這是王知府處理要案所在,張師爺、鐵總捕也跟了進去。何大光未入書房,卻站在書房門口,目光轉動,四下打量,謹慎中透着機警。
“金百年不過是一個平民百姓,府中聘養的江湖人物,比起揚州府捕快班役,力量似是還要強大一些。”王少卿道:“揚州城中十大富豪之家,有此力量,哪裏還會把官府放在眼中。”
“天楓道長劍術上的成就極高,放眼當今江湖是數得着的名家。”鐵翎道:
“賈英也是個厲害人物,但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人,如非他今天露了一手‘蝴蝶穿花步’,也不會引起屬下的注意,這種南荒奇技,中原一向少見!”
“大人,他們這十大家族,可能也是全國最有錢的人,誘人覬覦,在所難免,他們對抗的不是一方一地的鼠竊狗盜之輩,而是舉國的妙偷高手。”張寶善道:“但目下情勢詭異,倒是希望他們的實力越強越好,如能把他們串連一起,對抗鬼刀,應該是大有可能,這件事,我看要鐵總捕多費些心思了。”
這時,一陣急快的奔跑之聲,傳了過來,副總捕頭王堅帶着一身風塵衝入書房之中。
王少卿站起身子,微微欠身,道:“辛苦了,先坐下喘口氣,休息一會。”
知府大人如此體惜下屬,張寶善、鐵翎,也不能坐着不動了,齊齊起身,道:“一路辛苦。”
“屬下慚愧,沒有見到杜司主。”王堅道:“據司內執事林司案説,杜司主已離開金陵半月之久了?”
“又發生了什麼重大案子?”王少卿道:“行向何處?”
“好像是來了揚州,”王堅道:“林司案説,他隻身一劍,未帶從屬,是一次很機密的行動,依照刑部總捕司的規定,每隔半月要傳回一次訊息,杜司主已經逾越了一次限期,逾限三次,要立刻呈報刑部總捕司,目下金陵分司已集結大部分好手,等候杜望月的訊息、差遣。”
“到了揚州?”鐵翎心中忖道:我在揚州設下嚴密的監視網,進入揚州城中,很難避開,如若杜望月和鬼刀,都進入了揚州城,我怎的得不到一點訊息,難道這些苦心佈設的網路,竟然全無作用?那鬼刀本就神秘難測,行蹤飄忽,難以測度,杜望月竟也能在揚州城中潛蹤隱形,輕易地避開了我重重埋伏和監視,江南名捕之能,果是非同小可了。
“本府中這件血案,案發不過一日,江南刑捕分司想必還不知道此事吧?”王少卿道:“他們拆閲了呈文之後,説些什麼?”
“林司案看過呈文之後,只説了一句來的好快。”王堅道:“聽口氣他似已經得到了訊息,他未細説,屬下也未多問!”
“東南西北四大刑捕分司,雖以偵察重大刑案為主,”張寶善道:“但亦暗負查訪各地官吏政績之責。”
王少卿微微一笑,道:“王堅,林司案對我們呈報的血案,如何批覆?”
“他説,杜司主一有消息,立刻把呈文轉交過去。”王堅道:“屬下曾經追問過一句,杜望月是否已在揚州?對方無法肯定回答,只説杜司主這樣交代過,要去揚州。”
“大人,請早些休息,杜望月來得如此神秘,也許早已得到了什麼消息。”鐵翎道:“自從新任刑部總捕頭上任之後,成立刑捕總司,補強了人手,也擴大了權責,東、南、西、中四大分司,相繼成立,掌控了全國刑案,追緝兇手,破了不少積案,屬下準備暗中走訪一下,佈署的線民網路,就算找不出鬼刀,也要把杜望月的行蹤找出來。”
王知府點了點頭,説道:“別忘了和天楓道長接觸的事,金百年擁有的力量很強大。”
“屬下知道,希望天楓道長,憑藉在江湖上的聲望,能號召十大家族中的武師們和他密切合作。”鐵翎一抱拳,道:“我先告退,一有消息,立刻回報。”轉身大步而去。
望着鐵翎的背影,王少卿一揮手,道:“王副總捕頭,風塵未卸,也請你休息一下,再打起精神,襄助鐵頭兒一臂之力。”
“是!屬下告退。”
“寶善,”王少卿目睹王堅的背影遠去,嘆口氣,道:“目下處境,咱們應該如何行動?”
“等一等機會。”張寶善道:“鐵翎這兩年來,辦了不少案,杜望月的行蹤,鐵翎也無法掌握,這兩件事,對他信心折傷很大。其實,也並非全無頭緒!……”
“説説看?什麼頭緒?”王知府忍不住問了一句。
“線索還在金百年的身上,那神秘人物既然開了口,豈能輕易退避。”張寶善道:“金家珍藏的三寶,石珠、寶劍、老人蔘,很可能引誘鬼刀行動,在那裏布上了天羅地網,應該有很大等到他的機會。”
“高明啊!”王少卿道:“我立刻遣人找回鐵翎!”
“慢慢慢,大人,這件事不能張揚。”張寶善道:“就算在金府中設下了十面埋伏,也要安排得聲息不聞,纖塵不揚,才能引人入伏。人手如何調配,也要鐵翎費番心思,要能誤導敵人的判斷,但也要引起敵人關心,這方面,恐怕還要勞動大人親自出馬才成。”
“只要我能出上力,定當全力以赴。”王少卿道:“要我作些什麼,且只管説出來。”
“我相信金百年已啓動了強烈的好奇之心,但大人不在現場,是否會影響到他切開水火相濟石珠的決心,還很難料。”張寶善伸出手指拈着山羊鬍子,沉吟了一下,道:“再説以大人學識的淵博,看一看切開的石珠,也許會別有所得呢。”
王少卿點點,道:“明天我去拜訪金百年,希望能增長一些見聞。”
“大人,藉機要求金百年、鐵總捕頭配合,儘量邀請高手在府中埋伏,這種事不宜人多,卻要武功高強,”張寶善道:“別擔心金百年花去大把銀子,這種豪富鹽商,聚集之豐,實非我們所能想像,手段之廣,也非我們所瞭解,大人不用存體恤之心。”
“好!我會見機行事。”
鐵翎心中有些不明白,為什麼精心安排的線民暗椿,竟然未發揮一點效用。以鬼刀的神秘,逃避他這些監視,還可以忍受,大名鼎鼎的杜望月竟然也避過了這些苦心佈署的監視,鐵翎心中就不服氣了,他要查明原因何在。
自出任揚州府的總捕頭以來,鐵翎從未單獨一個人在城中逛街,今夜,不但一個人獨自行動,而且也改了裝束,青綢長衫,福子履,一部花白連鬢大長髯,不但形像改變,連一張臉也被連發鬍子遮起來,就算是長年跟他的人也很難認得出來。
是花燈初上的時刻,揚州多姿多采的夜生活,也正式展開。
鐵翎逛過了兩條街,突然停了下來,到哪去呢?這身富豪翁的打扮,不像是逛街的人。事實上,他已引起了別的注意,有人在暗中監視他了。
他發覺了那些都是他佈置的暗椿、線民,心生好笑,這些佈置的效用不錯,為何找不到杜望月和鬼刀的蹤跡,我這個布樁人,一出現就被他們盯上了,這毛病究竟出在什麼地方?
鐵翎想的頭都有點痛了,但仍然想不出原因何在。四下張望,盯上來的暗樁,都已散去,這也正是他和各方線民的約定,發覺了可疑人物,立刻轉報上去,除留下一兩個最隱秘的樁腳監視之外,其他人儘快散去,以免引人動疑。
自佈下這些暗樁、埋伏之後,鐵翎還沒有接到過呈報,今夜似是應該有訊息上報,可是鐵翎卻不在知府衙門,想一想很好笑,第一個被定為可疑的人物,竟是他這個安樁佈線的揚州府衙總捕頭。
能引起暗樁的懷疑,足證明這番易容改裝的手法不錯,杜望月如是有備而來,只要用點易容化裝,以揚州的繁華,人如潮水、接踵擦肩,找一個杜望月談何容易?既然出來了,何不走訪一些酒樓名店,碰碰運氣。
但到哪裏呢?
他雖是維護揚州治安的首腦人物,但卻很少出遊,揚州城中哪好玩?真的一無所知。
信步行入了一間酒樓,看座無虛席,生意極好。
一個店小二迎了上來,帶鐵翎在一處角落的客位坐下,道:“大爺,要吃點什麼?”
“配四樣佳餚,一壺老酒,酒要好酒,菜要可口。”鐵翎道:“貴一點也不要緊。”
“客官放心!酒菜如不可口,怎會座無虛席,再晚片刻,就很難找到一個座位了。”店小二低聲説道:“看樣子客官似是初來揚州……”
“對!”鐵翎接道:“久聞揚州繁華熱鬧,似是名不虛傳,但不知這美酒佳餚之外,還有什麼好玩的所在?”
店小二道:“揚州城集天下聲色之最,好玩的地方很多,不過……”店小二打量了鐵翎一陣,看他穿着不錯,才低聲説道:“好玩、新奇的所在,銀子就得花費多些,當然,你如有本領,也可以白吃白玩,一個銅板也不用花!”
“有這等好地方,豈可錯過,你夥計指點一下,那是個什麼所在?”鐵翎也明白如不花點小錢,很難問出真相,掏出一塊碎銀子,道:“那地方在……”
店小二熟練又快速地接過銀子,收入懷中,道:“不遠,不遠,轉過兩個街口就是,那裏叫作四鳳樓,進門就要十兩銀子,是一處非常高雅的地方,但如沒有點文才武功,最好別去,去了也是白送銀子。”
鐵翎道:“我只是去花銀子找樂子,可不是去考舉人,要讀萬卷書,練它十年武功,這等地方,難道也用得着文章武功?”
“百貨賣百客呀!不但有人去玩,而且,生意好的邪氣。”店小二道:“究竟有什麼動人之處,你老如不肯花十兩銀子,去開開眼界,只怕很難説得清楚了。”一轉身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鐵翎微微一笑,忖道:這小子拿了銀子,卻又説不出一個名堂出來,但入門就要十兩銀子,不是一般人所能負擔的,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所在呢?玩樂要用到文才、武功,可是從所未聞過的事,值得一探內情。
王少卿便服簡從,只帶了一個保鏢何大光,安步當車,在落日餘輝中趕到了金百年的府中。
出來迎客的是總管賈英。賈總管耳聰目敏,一眼就看出了王知府的身份,也不多問,就把王少卿接入金百年的書房中。
這時,夕陽已盡,夜幕低垂,王少卿以知府之尊,夜訪金府,是把交情擺在了枱面上。金百年還真有點受寵若驚,遣開身邊的從衞,在書房外面警戒,房中留下賈英陪客,同時,書房中也掌起燈火,一片光明。
“大人折節下交,夜訪金府,老朽甚感榮寵。”金百年大概是真的感動了,一撩袍角,竟然準備大禮拜見王知府了。
王少卿急急伸出雙手,攔住了金百年,道:“金老,這就見外了!下官是誠心結交,為了金小姐的冤屈,也為了揚州城中十大家族。”
扶着金百年落了座位,才在對面坐下。
當官的做作起來,比起江湖人遠要高明,金百年感動的有點熱淚盈眶了,金小眉是他活在人間的快樂所倚,王知府擊中要害了。
“大人,”金百年道:“十家豪富中,有八家願出全力,共襄盛舉,只有一家主張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王少卿微微一笑,道:“金老,這是十大家族的劫難,不是救人是自救。”
“老朽也是這麼説,但他很固執。”金百年搖搖頭,道:“他説等事到臨頭再説不遲,我們話不投機,他起身告辭,老朽也未留客,就這樣一拍兩散了。”
“是哪一家?在揚州十大豪富之家,排名如何?”王知府問道:“門下護院、食客中,是否有傑出的高手、奇人?”
“揚州十大豪富家族,沒有正式的排名,但彼此之間,都在暗中探查對方的財富變遷。”金百年道:“這也是十大富豪家族很少往來的原因,除非重大事故,每年只有一次相互拜年的來往,但對彼此間財富聚集都很留心,雖非十分了解,但大約情勢,總有一個估算。”
王少卿心中忖道:原來這十大富豪家族,彼此之間也在勾心鬥角,誰要是有機會,就會吞掉對方,勿怪他們不惜重金,聘請高手護院,以保護財富安全。
金百年沉思了好一陣,才嘆口氣,道:“那人叫姚順天,在十大富豪中,排名在二三之間,門下的武師不多,但卻都是很傑出的高手,是個精於打算的人物,據老夫聽到的傳説,他聘約了幾位精研毒物的高手,組成一個用毒小組,隱藏的很秘密。總之,這個人有點神秘,能夠了解的就是可以看到的部分,但他真正的實力,只有他本人才會明白。”
王少卿心中忖道:揚州十大豪富,不但彼此防範對方,而且各隱實力,金百年被稱為揚州第一富豪,只怕也隱藏了不少未為人知的神秘力量。
王少卿震驚了,這十大家族,究竟有多少財富?
府中網羅了多少江湖高手?除了販賣私鹽之外,還作些什麼買賣?如不能查個明白,揚州府治,就永無清明之日。
三年知府,對這座名冠全國的繁華之城,瞭解的竟是如此的膚淺,想來,真是慚愧!慚愧!
慚愧歸慚愧,但王知府仍保持了高度的警覺,金員外年老成精,絕不能引起他心中的懷疑。心中念轉,淡淡地一笑,道:“揚州城中十大豪富,姚順天一家不合作,也無害大局,不用理會他了。”
金百年似想開口,但卻欲言又止,王知府已轉了話題,道:“金老,那枚水火相濟的石珠內,究竟是些什麼內容?”
金百年微微一笑,道:“老朽還未切開瞧看,大人來的還好,當面切開,此物如非人工合成,定有它的價值妙用,設非大人淵博的學問,恐怕也無法解開個中之秘密。”
“金老過獎了。”王知府道:“鬼刀指名要水火相濟石珠,這中間必有緣故,切開瞧瞧,也許能找出原因,但也可能為金老帶來危險。”
“你是説鬼刀會殺了我?”金百年哈哈一笑,道:“就算我把寶劍、石珠、老人蔘,全都給他,以鬼刀之邪惡,也未必會留下我的老命。何況,我也沒有打算給他,老朽活了這一大把年紀,在金銀堆裏,滾了大半輩子,享盡了人間尊榮,食盡了人間美味,死而何憾?鬼刀現以死亡要脅老夫,那是打錯主意了!”
“金老,”王少卿接道:“你身體健康,精力暢旺,再活上十年二十年,應屬正常……”突然放低了聲音,道:“但鬼刀糾纏不休,倒是一個麻煩,以金老閲歷之豐,覺着應該如何應付呢?”
“這個……”金百年沉思了一陣,道:“如能一舉搏殺,或是生擒定罪,既可為民除害,亦可斷絕後患,大人以為然否?”
“本府亦有此願,除去了鬼刀,也許可免去揚州城一場劫難……”王少卿長長吁一口氣,接道:“但如要對付鬼刀這麼一個神秘人物,只怕要好好地計算一番,不可輕率從事。”
“大人説得對,一擊不中,後患無窮,以鬼刀之邪惡,怎肯罷休?金某人豈不是永無寧日了!以大人才思之敏,還望幫老朽代籌一個完全之策。”
話説得婉轉動聽,但骨子裏點明瞭王少卿早有謀略,我這裏在恭候吩咐了,果然是老奸得很。
王少卿不能再裝下去了,笑一笑,説道:“辦法是想了一個,所以,顧不得天色已晚,急急地趕來造訪,此事先要金老同意,也要借重金老的力量,揚州府全力配合。”
金百年笑了,這頂高帽子,戴的不着痕跡,聽得叫人高興,但也把金百年推上了首當其衝的位置。
“大人,請吩咐!百年當盡全力。”言下之意,似是表示了還有隱藏的實力未出。
王少卿暗暗忖道:和這等深沉的老奸人物交往,還真得用些心機才成。
心中念轉,人已喚道:“先切開石珠,真假皆可,此事不妨放點風聲出去,但要放的不着痕跡,以免引鬼刀起疑。”
表達方式十分婉轉,意思是切開一顆假的石珠也好,用心是在誘使鬼刀入伏。
“大人見外了,水火相濟的石珠,只有一顆,就算想造顆假的騙騙鬼刀,一時間,也無法如願。”金百年道:“再説,這對大人也不公平,老朽自知,讀書不多,窮今生之力,也難解開石珠之秘,水火相濟石珠,究竟內藏何物,還只是一顆引人入勝的頑石,還要大人費番心思,查看一下。”
“大自然造化之奇,恐非下官這點學問,所能瞭然,不過,既然遇到了,總要盡番心力,”王少卿道:“金老也不要寄望太深。”
金百年笑一笑,道:“大人稍坐片刻,老朽去去就來。”
他轉身繞到一個大書架的後面,只聽一陣輕微的軋軋之聲傳來,想是金百年打開暗門機關。
那似是一處絕對機密的地方,連總管也不能隨行護駕,所以,賈英站着未動。
金百年去的並不太久,再入書房時,右手中多了一把一尺二寸、古銅劍鞘的短劍,想來,就是聞名天下,專諸刺僚的魚腸劍了。
左手中託着形如小球的石珠,果然一半紅,一半白,白的似雪,紅的如血,鮮豔奪目。
王少卿學識淵博,入目第一印象,就感覺這不似大自然孕育出來的奇石彩玉,顏色雖是明朗奪目,但卻給人一種妖異的感覺。
金百年道:“大人,共鑑賞寶劍呢?還是先看水火相濟石珠?”
“這石珠顏色怪異,”王少卿道:“就先看石珠吧!”早接過手,感覺中輕了一些,這顆石珠不小,估算應該有兩斤左右,但掂過份量,可能只有一斤上下,這是什麼石質,看上去十分堅實,但質地卻又不重,心中又多了一層疑問。
仔細看紅白交接之處,確無黏接痕跡,似是渾然天成,如是一顆天然的石珠,它能代表什麼呢?
“金老,”王少卿籲一口氣,道:“在收購這顆石珠時,應該聽到一些傳説才對?……”
“大人果然高明……”金百年道:“當時,確有人告訴老朽,説這顆水火相濟石珠之內,有延年益壽之藥,老朽就買了回來。但仔細查看,又找不出一點痕跡,只好擺在家賞玩了。”
“為什麼不去找那人問個明白?”王少卿道:“這等天材地寶,人前少見,書上也少有記述!……”
“那人早已不知去向!”金百年道:“事實上,我們在揚州的萬寶齋中相遇,也只見過一面,距今已十年辰光,萍蹤一聚,即無緣再見,我又到哪裏找他呢?”
王少卿心中有了一種成算,暗忖道:那人鼓勵金百年收購這顆石珠,只是希望他代為收存,以免流失,便於日後取回。但十年沒有訊息,那個人是不是出了意外呢?
心中想了很多,但卻沒有説出來,但這顆石珠的價值,卻已可肯定。緩緩把手中石珠,交還給金百年。
金百年在手中掂了一掂,笑道:“老朽請教過不少收藏奇石的人,都無法説出個所以然來,希望切開之後,能找出它隱藏的秘密。”
賈英及時把一付摺疊好的白布,放在了書案上。
何大光守在書房的門口所在,金府中的武師,更是在書房前後,埋伏了十幾個高手,鬼刀輕而易舉地闖入書房,給了總管賈英很大的警惕,調整防守的方式,以保護金百年的安全為第一要務。儘管書房外戒備森嚴,但房內卻僅有三人,有些事,就必須總管自己動手了。白布摺疊的很厚,石珠放的很穩定。金百年一按機簧,抽出了魚腸寶劍。